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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北傾 -【他站在時光深處】《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12-11 12:53 PM     標題: 北傾 -【他站在時光深處】《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2-19 12:11 AM 編輯

【書名】:他站在時光深處

【作者】:北傾

【內容簡介】:

  應如約外婆的手術,溫景然主刀。

  進手術室前,如約怕會給他增加壓力,特別淡定地讓他不要緊張。

  溫景然當時只垂眸看了她一眼,未作聲。

  可接下來的整台手術氣氛凝重鴉雀無聲。

  結束後,溫景然靠在牆邊,應如約觸到他冰涼的手時,錯愕地抬頭看他。

  他低笑一聲,自嘲:“有點緊張,怕你哭。”

  你的生命裡有沒有出現過這樣一個人,和他的遇見,仿佛跨越了星辰和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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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12-11 12:57 PM

第1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楔子
  
    你的生命裡有沒有出現過這樣一個人,和他的遇見,仿佛跨越了星辰和大海。

  A市A大醫學院附屬醫院。

  住院部的走廊還有些冷清,盡頭只有一束陽光沿著窗柩爬進來。那束光穿透了窗邊盤亙著的爬山虎,沾了絲絲清涼的綠。

  她的腳步聲就那麼清清脆脆地沿路敲了過去。

  一直到走廊盡頭,左手邊那間病房時,應如約停下來,看了眼門框——普外科一區16號病房。

  她敲了敲房門,應聲推門而入。

  這是間單人病房,設施齊整完善。一眼看去,菱白色的病房裡映著落了滿室的陽光,安寧又靜謐。

  應如約收回視線,目光落在病床上正靠著枕頭翻書的病人。

  這位病人是A市赫赫有名的房產大鱷,胃癌。住院之後,這間16號病房就猶如宴客廳,每天迎來送往不少以前只能在財經雜志上看到的人物。

  如約聽這間病房的護士念叨過,說他不太配合工作。哪怕身體情況每況愈下,依舊忘不了工作,少不了應酬,攔都攔不住。

  因病情越來越糟糕,手術時間安排在了明天下午兩點整。主刀醫生是病人從S大醫學院附屬醫院請來的專家,她那天湊巧輪值換班,正好錯過了和這位醫生碰面的機會。

  等應如約走到病床前站定,正要開口說話,病房獨立衛生間裡忽然響起的潺潺水流聲引得她側目看去。眼角余光所及處,只掃到了一個修長的男人身影。

  從百葉窗裡鑽進來的陽光灑在他的身後,一地璀璨。

  應如約收回視線,放下手裡的病例,調整了下表情,對視著病人親切地笑了笑:“您好,我是麻醉醫生應如約。”

  話音一落,衛生間裡的流水聲戛然而止。

  應如約的耳朵不自覺地跟著一動,頓了頓,沒聽到衛生間再傳出什麼聲響,才繼續道:“因為明天手術,所以我來問一些您的基本情況,請問家裡做主簽字的委托人是哪一位?”

  見病人面露疑惑,應如約翻開病例,規整地向病人敘述了一遍手術前例行通知的常規內容。

  等這一番話畢,她的話音一轉,原本有些清冷的聲音溫軟了幾分:“因為您既往有高血壓的病史,圍手術期麻醉風險較大。”

  一直耐心聽著的病人神色有些凝重地點點頭,剛還上揚幾分的嘴角微沉,視線越過應如約看向了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的男人:“我聽聽你的說法。”

  應如約聞聲望去。

  光影似把整個菱白色的病房切割成了幾塊,站在她身後的男人,一側的肩膀被陽光籠罩著,映得那身淺藍色的襯衫微微發亮。

  他低著頭,正慢條斯理地擦干手。

  他的手指修長,骨節清晰,紋理偏淡,就連手上的皮膚都略微偏白。他隨意地用手翻折起袖口,手指微微曲起時的線條感讓應如約差點移不開眼。

  這是一雙外科醫生的手。

  這雙手拿起手術刀時的模樣,恐怕手術室裡那些天天嚷著自己是手控的小姑娘們都會為之著迷……

  畢竟,連她也無法幸免。

  大概是察覺到她的視線正灼灼地落在他的手上,溫景然整理袖口的動作一頓,輕輕一撥袖扣。見她被袖扣反射的陽光迷了眼,他信步上前,從她的手中抽走了整份病例。

  應如約被反射的陽光刺得視野一片青黑,她皺起眉,伸手就要去奪回病例。手指剛挨上男人翻折起的袖口,就被他握住,微微的涼意從她的指尖一路傳遞到心口,一股莫名的危機感從她的腳底躥起。

  她抬起眼,冷凝的目光對上他低頭看下來的視線時,頓時一陣怔忪。

  他眼裡的光被陽光映得細細碎碎,就像是從梧桐樹葉間落下來的,瞬間鎖住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應如約還沒來得及錯開眼,他已經松開了她,那雙漂亮得有些過分的手將剛從她手中抽走的病例遞回了她的眼前。

  溫景然唇角含了笑,聲音卻格外清冽:“好久不見,小師妹。”

  是啊,好久不見。

  應如約怎麼也想不到,她實習期第一台要跟的手術,主刀醫生居然是他——溫景然。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12-11 01:07 PM

第2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1

  深夜的機場,空曠安靜。

  應如約掛斷電話後,推著行李箱從2號國際出發口一路往東而行。

  夜色下,所有的標識牌都被趕來接機的車輛車燈映得有些刺眼。她低下頭,一路沿著出發口走了十幾站,才看到停在15號站台邊的那輛白色轎車。

  應如約的身影出現在後視鏡裡時,甄真真也發現了她。她下車,手腳麻利地幫著如約把行李放進後備箱,期間還不忘抱怨:“你箱子裡塞什麼了,怎麼那麼重?”

  應如約邊關上後備箱邊一本正經地嚇唬她:“人體標本。”

  甄真真嫌棄地“咦”了一聲,催促她趕緊上車。

  從機場的天橋上下來,甄真真這才扭頭看了她一眼:“你怎麼回來了?我們都以為你會留在A市。”

  應如約和甄真真是初高中的同學,初中走讀,高中同寢,六年的友情,關系好到兩個家庭都互相有來往。到大學時期,甄真真勵志要當名女警去了警校,如約則離開S市去了A市學醫。

  雖然平時見面少了,但一點也不妨礙她們之間數年來的堅固友誼。

  “你在這,我還能去哪?”應如約回答。

  甄真真當然知道她說的是玩笑話,順著打趣道:“看來爺對人家的寵愛是真的三十年如一日啊。”

  路口紅燈,車在停止線前停下來。

  應如約從口袋裡摸出幾塊水果糖,剝開一個喂到她嘴邊:“你知道我沒有當女強人的野心,那太累了。家在這,當然就回來了。”

  甄真真含著糖,有些口齒不清地嘟囔道:“我還以為你是惦記你那帥得慘絕人寰的溫師兄。”

  應如約剝糖紙的手一頓,隨手砸了一塊糖過去:“我跟他不熟。”

  甄真真手忙腳亂地接住那塊水果糖,聽著車後此起彼伏催促的喇叭聲,忙踩下油門,隨口應道:“是是是,你長得漂亮你說了算。”

  話落,她瞄了眼轉速表下方顯示的時間,一拍腦袋,想起件差點被她遺忘的事:“我等會得拎點夜宵去犒勞下今晚熬夜值班的同事,你坐了這麼久的飛機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點?”

  應如約捂著從下飛機起就有些犯鼻炎的鼻子,甕聲甕氣地答:“人都在你車上了,當然是悉聽尊便。”

  於是,兩人半路折去了S大後巷的小夜街。

  已經是深夜,小夜街卻依舊燈火通明。路兩邊的小食攤沿路擺了半條街,每戶攤前都掛著瓦數明亮的燈泡,吵吵囔囔的,格外熱鬧。

  應如約沒什麼胃口,就坐在車裡等她。看她大咧咧坐在路邊的木凳上和老板嘮嗑,那熟稔的模樣看上去像是經常光顧的熟客。

  她支著額頭,有些倦懶地數起街道上的路燈。

  數著數著,遠處的路燈燈光漸漸就模糊成了幾點光暈。應如約伸出手虛點了下,剛眯起眼想要看仔細,眼角的余光就掃到了車窗外正在漸漸靠近的一個修長身影。

  她忽有所感,凝神看去。

  那道身影正大步地繞過車頭,刺眼的光線下並看不清他的臉,襯衫也被昏黃的燈光模糊了原本的顏色,可就是讓應如約覺得分外眼熟。

  她下意識地坐正身體,目光循著他的身影。

  被凝視的人似有所覺,倏然轉過頭來。那雙眼,深暗幽沉,像是深夜裡剛熄滅的燭燈,猶帶著一絲火星就這麼透過車前的玻璃直直地對上她的視線。

  明明……明明中間隔著的車前玻璃顏色暗沉,應如約卻覺得他那雙眼仿佛能穿透一切。

  完全空白的對視裡,除了還在流逝的時間,其余都如同靜止了一般。

  那個瞬間,周圍的所有聲音漸漸遠去,應如約的整個世界,寂靜無聲。

  一秒。

  兩秒。

  三秒……

  他終於移開視線,邁向了停在馬路對面的那輛路虎。

  “呼。”應如約這才吐出一口氣來,有些驚嚇地拍拍胸口。剛才有那麼一秒,她以為會停下腳步,然後走到她這側的車窗前。

  然而事實好像只是虛驚一場。

  這麼暗的光線下,他應該……看不清的吧?

  她忍不住轉頭。

  溫景然站在車前,拎著保溫盒,正低頭打電話。拉開車門時,車門自動感應,鎖控被解開,路虎那漂亮的LED車燈閃了閃。

  應如約也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眼睛一花,甄真真跟只小麻雀一樣撲到了車門邊,邊把夜宵遞進來,邊嘹亮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應如約,你當著我的面還一個勁地在看哪個野男人呢?”

  同一時間,她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機,忽的,嗡嗡震動起來。

  亮起的屏幕上,赫然躍出三個字——溫景然。

  應如約的頭皮一麻,下意識地側目看去。

  原本正要上車的溫景然握著手機轉過頭,不偏不倚地就著甄真真敞開的車門,一眼,就看見了她。

  ——

  半個多小時後,終於到家。

  應老爺子一向喜歡清靜,從醫院退休後便搬了家,住進了環境清幽的御山。

  雖然御山的確是一處頤養天年的好地方,可惜御山別墅區離市區較遠,幾乎靠近城郊,交通並不是特別方便。

  甄真真把車停在路邊,降下車窗看了眼眼前黑幽幽的,猶如陷入了沉睡的這幢別墅,戳了戳如約:“你回來跟爺爺說過了的吧?我怎麼看著他已經睡下了……”

  “老人家熬不了夜,”如約解開安全帶,邊推開車門下車邊道:“我等會給華姨打個電話,讓她來開下門就成。”

  甄真真跟著下車,殷勤地開了後備箱給如約拎行李,又關懷備至地把特意買給她的雞湯餛飩遞過去,然後眼巴巴地望著她。

  那種眼神,就跟垂涎骨頭的小狗……看得如約毛骨悚然。

  她趕緊退後一步拉開距離,警惕地問:“你想干嘛?”

  甄真真咬唇拋過去一個媚眼,她本就長得可愛,做這些動作時一點也沒有矯作的尷尬,那入骨的嬌媚看得應如約也無法招架後,她這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道:“我就是好奇你和溫醫生……”

  她頓了頓,見如約並沒有太大的反應,繼續說:“自從高中畢業後你就特別避諱溫醫生,剛才看見他也跟老鼠見了貓似的……你是不是瞞著我些什麼事啊?”

  話落,怕她誤會,甄真真又趕緊豎手指發誓:“我就是擔心你,然後……順便八卦下。”

  意料之中的問題。

  剛才在車上時,甄真真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如約早就猜到她會忍不住發問。

  應如約皺眉沉思了片刻,一本正經地回答:“畢業那晚我們不是都喝得亂七八糟了嘛,還記不記得?”

  甄真真立刻小雞啄米般點了點頭:“記得記得,副班長酒精中毒,我們一堆人送他去醫院。那晚還真巧,正好碰到溫醫生做完手術。”

  應如約一直記得那晚,她六神無主的時候是他安排好了所有的同學,是他辦妥了所有手續,是他替她收拾好了這堆爛攤子。

  他如救世主一樣從天而降,讓她印像深刻到這輩子都忘不了。

  但是……

  應如約嘆了口氣:“就那晚,我差點把他給強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12-11 01:11 PM

第3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2

  猛然知道了應如約多年秘辛的甄真真同志,一連做了一晚上的噩夢。

  起初夢裡還是當年她跟在應如約身後第一次遇見溫景然時的畫面,一眨眼又夢見畢業那晚,穿著白大褂站在清冷燈光下靜靜看著如約的溫醫生,最後干脆定格在如約對溫醫生霸王硬上弓的場面上……

  生生嚇出了一身冷汗。

  甄真真睜眼望著頭頂的天花板半晌,掌心濕潤的汗意微微透著幾分涼意。

  她喘勻呼吸,一身冷汗地從床上爬起來給如約打電話。

  應如約正在陪應老爺子修剪他的小花園,瞥了一眼哼著歌心情十分愉快的老人家,邊摘下沾了泥印的手套邊接起電話。

  未等她開口,便聽彼端甄真真跟倒豆子一樣開始訴苦:“大寶貝!小甜甜!我甄真真!從警校畢業後,連那些窮凶極惡的犯罪分子都沒怕過,結果昨晚送你回家之後我做了一晚上的噩夢。”

  應如約進屋,把手套隨手放在門口的置物架上,端起華姨剛准備的牛奶走到陽台,坐進鋪著軟墊的吊椅上,這才淡聲提醒:“昨晚是你非要知道的。”

  甄真真咬住下唇,悔不當初。

  她哪知道應如約對那溫醫生避之如蛇蠍是因為對人做了不可描述的事!

  察覺到那端的沉默,應如約低頭抿了口牛奶,含笑問道:“這就嚇著你了?”

  甄真真盤膝坐在床中央,因為沒睡好,眼底的青黑格外明顯。她打了個哈欠,語氣幽怨:“可不是嘛,我倆也算是穿著一條褲子長大的。十幾年的交情了,我真不知道你喝醉了會這麼猛……”

  如約唇邊的笑意微褪,她抬腕看了眼時間,嘟囔道:“我已經從你昨晚那副吃驚得要把眼珠子都瞪出來的表情裡知道你有多震驚了。”

  頓了頓,她低頭晃了晃手中的茶杯:“時間還早,你還可以補個回籠覺。我喝完牛奶,等會還得陪爺爺晨練去。”

  聽出如約語氣裡那顯而易見的無奈,甄真真幸災樂禍地笑了兩聲:“我記得應爺爺當初在御山置辦別墅是因為溫醫生也住那啊,你去晨練可要小心別撞見溫醫生了啊。”

  應如約眨了眨眼,輕哼了一聲:“怕不能如你的意了,據我所知,溫醫生大多數時間都睡在醫院裡。”

  甄真真是外貌協會的高級會員,聽甄媽說她會和應如約成為好朋友還是因為如約長得好看。

  好看到甄真真這位極度討厭學校的幼齡早熟兒童每天積極的准時上學找她玩;還願意把自己最心愛的巧克力分給她吃;最瘋魔的時候天天鬧著要過生日,就為了有理由能邀請如約來家裡玩……

  雖然這段黑歷史已無從考究,但據甄真真多年來對自己的了解,真實度……極高。

  所以,當年甄真真第一次在如約家見到溫景然時,驚為天人。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沒少撮合過如約和溫醫生。

  不過當年,溫醫生還是應老爺子的門生。應如約也不過是個為理想大學奮鬥的應屆考生……

  那點花花腸子和想撮合兩人的少女心思,也只有甄真真她自己知道。

  甄真真心裡頗有些惋惜,她委實很看好溫醫生和她的小如約能湊成好事,奈何現實總是讓人唏噓不已。

  掛斷電話後。

  如約握著手機發呆良久,直到陽光的暖意曬得她眼皮發燙,她才回過神,一口飲盡牛奶,換鞋准備出門。

  應榮崢退休後就一直保持著晨練的習慣,如約一旦在家住著,陪練這回事從來都是沒得商量。

  每逢放假,同寢室室友嚷著要回去睡個天昏地暗時,如約都只有嘆氣羨慕的份。

  應家人丁單薄,從祖輩起便是這樣。

  如約原本還有個哥哥,可惜因為身體不好,七歲那年沒能搶救回來。等後來有了如約,老爺子的寵愛也從來不是溺愛,從小便對她嚴格要求。

  不論是課業成績,還是身體素質。

  哪怕後來如約的父母離異,父親早逝,老爺子也沒有因為這些原因對她有過任何的放松。

  眼看著孫女原本酥干的毛巾都能擰出水來了,應榮崢這才揮揮手示意如約去邊上休息一會:“我看你啊,每回來一次,體能都要回到解放前。”

  應如約默默地喝著水,不發一言。

  在A大附屬醫院實習的時候,她忙得連休息都是爭分奪秒的,哪還有時間去鍛煉身體。

  沒聽見應如約說話,應榮崢轉頭看了她一眼,隨口問道:“回來之後有什麼打算?”

  如約沉吟片刻,回答:“我給S大附屬醫院投了簡歷,等下周的工作日應該就能收到面試的消息。”

  應榮崢微抬了抬眉,眼裡暈開一絲笑意:“這麼有自信?”

  這點自信當然有。

  應家是醫學世家,祖上還出過宮廷御醫,榮耀一時。如今掛在客廳裡的匾額,就是那時皇帝親筆題字親賞的。

  遠了不說,這往近了算。

  如約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全是從事醫生行業的骨干,從小耳濡目染的。在同一條起跑線上,她算是比別人先邁了好幾步。

  若是這樣都沒點小驕傲,她也不叫應如約了。

  如約慢條斯理地擰上瓶蓋,抬起頭時笑得格外燦爛:“在A市沒人認識我,但在這裡,誰都知道我是您的孫女。沒幾把刷子,我哪敢回來給爺爺丟人。”

  應榮崢被她幾句話哄得心情格外好,大笑了幾聲:“我應家的女孩就該有這種氣魄。”

  話落,似想起什麼,應老爺子的表情一肅:“你前陣子不說想泡溫泉嘛,趁還沒入職,陪我這個老頭子一塊去泡泡。以後忙起來,可就沒時間了。”

  應如約有些意外地看了眼老爺子:“溫泉?”

  應老爺子退休後,日子過得悠閑無比。

  早起晨練,養養花,澆澆水,曬曬太陽,遛遛鳥。也願意講究下,花上幾個小時去廚房做幾道菜,熬一鍋湯。

  如果約上了朋友,也許是邀請回家,品茶下棋;也許是去茶樓會所聽個曲,研磨時光。

  總之,把日子過得快跟民國時期那些燕京的大老爺們一樣了,如裝裱在畫框裡,井井有條。

  溫泉這個詞從老爺子嘴裡說出來……實在有些時髦了。

  應如約思忖半晌,有些狐疑地問:“爺爺,別是您有朋友開了溫泉會所讓你去捧場吧……”

  應老爺子不贊同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看得如約不自覺握緊了手中的水瓶。

  “就不能是景然對你有心了?”

  應老爺子醇厚低沉的聲音就如同一記重錘,不偏不倚地擊中如約最酸軟的那處肋骨。

  一瞬間,如同被喂了一口檸檬汁,酸得她牙齒打顫。

  啊……

  要命。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12-11 01:52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7-12-11 02:05 PM 編輯

第4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3

  S市地處華東,秋季漫長。

  街道兩旁的行道樹樹葉已落了近半,溫度才認真地開始逐日下降。

  雨下了一整夜。

  從凌晨起,一直淅淅瀝瀝地下到清晨,剛停。

  應如約昨夜嫌房間的空氣有些滯悶,開了小半扇窗,等她早晨聽著雨水沿著屋瓦落在窗框上的聲音醒來時,地板已凝了不少滾圓的水珠,濕漉漉的一片。

  她赤著腳踩上這片濕漉的地板,正欲關窗。

  目光卻落在樓下院子裡停著的那輛白得很是醒目的路虎上。

  那是溫景然的車。

  竟是這麼早就來了嗎?

  地板有些涼,未等她出神多久,從窗外卷來的涼風從她鎖骨間拂過,不遠處有樹枝被風吹得晃動,滴滴答答落了一地的水珠子,又卷下一地枯黃的落葉。

  應如約望了望陰沉沉的天空,這才恍然發覺,S市的冬天開始了。

  溫泉會館有些遠,靠近鄰市,坐落在東居山的山腰上。

  要走S市通往A市的高速近兩小時,下了高速大約還有半小時的路程才能到達東居山。

  應如約昨晚知道行程時,愣了許久。

  她的駕照是在大學時考的,可從領到駕照那天開始她就再沒有碰過方向盤一下,完全是個有證也無法上路的馬路殺手。

  別說這些年她孤身一人在A市,即使放假期間回了S市,也是和應老爺子住在御山。

  然應老爺子出個門都講究鍛煉身體,低碳環保……家裡空曠的車庫裡只有一輛年紀快和她一樣大的自行車。

  這意味著,她需要搭便車。

  這便車,顯而易見的,只能是溫景然的車……

  應如約有些抗拒。

  她只要一想到要和溫景然待在一輛車上兩個小時之久,她就覺得喉嚨被誰掐住了一樣,呼吸困難。

  可這抗拒她又不敢讓老爺子發覺,只能順從又假裝愉快地應承下來。

  直到她磨磨蹭蹭地坐上後座,從昨晚開始就一直繃著的那根弦才仿佛終於松緩了些。

  她靠著座椅椅背,手裡還拿著片刻前溫景然遞來的豆漿,熱得有些燙手。

  溫景然透過後視鏡看了從上車起就一直望著窗外的如約一眼,低頭扣上安全帶。

  啟動引擎時,車身輕微的顫抖。

  儀表盤的指針陸陸續續開始工作,機械的提示聲裡,他略有些清冷的聲音同時響起:“後面放了毯子。”

  應如約下意識地看向另一側的座椅,椅墊上正整整齊齊地疊著幾條薄毯,還放了些……零食。

  莫名的,仿佛此時有人正注視著她一般,如約臉上有些燥熱。

  她抿了抿唇,輕“嗯”了聲,低頭咬住吸管。

  一杯豆漿,喝得她有些飽漲。

  雖然沒有困意,如約仍舊閉起眼睛。

  溫景然正在和應老爺子談論一起病例和治療方法,聲音低低沉沉的,像是提琴的樂聲。

  溫景然是應老爺子的得意門生。

  應老爺子從醫一生,門下的學生眾多,不乏有天賦者,可唯有溫景然是他最為贊許的關門弟子。

  就連老爺子平時教導應如約時,多半都以溫景然為例。

  想到這,應如約忍不住輕嘆了口氣。

  她當初到底是怎麼招惹上他的?

  ——

  起初應如約還只是假寐,可到後來不知何時就真的睡了過去。

  等車停下來時,她才迷茫地睜眼醒來。

  車窗上蒙了一層淺淺的白霧。

  她抬手抹開一小塊,一眼就看見了東居山溫泉會館正門口矗立的規派又大氣的四龍抱柱噴泉。

  S市的溫泉並不多,東居山的溫泉會館是這僅有的幾家溫泉會所裡最獨特的一家。

  它位於東居山的山腰,並不對外開放盈利,只針對某些名流權貴,是個私密性非常好的高檔會所。

  但比起它的神秘,和針對性開放,更久負盛名的是立在正門口的這口噴泉。

  幾年前,東居山溫泉會館開館前,在一場拍賣會上以高價拍下了當晚眾人爭相拍買的四龍抱柱石柱,就放在溫泉會館的門口迎客。

  這種壕無人性的做法在當時引起過一片嘩然,更是為東居山溫泉會館吸引了不少關注,一戰成名。

  應如約還記得,當年看到這個轟動一時的消息時是在一個晚間財經新聞上。

  她抱著水果盤縮在沙發角落裡吃菠蘿,果肉還未咽下便嘟噥著評論道:“幾百萬買一尊石柱放門口迎客,不是富二代就是暴發戶。”

  正在削蘋果皮的人抬眼看了看她,語氣平靜:“他叫溫少遠,做酒店服務業白手起家。”

  應如約正好咬到一口酸菠蘿,忍不住眯起眼:“好巧,他也姓溫啊。”

  溫景然修長的拇指按住銀輝小刀,隨手抽了兩張紙巾遞給她,漫不經心道:“不巧,他是我哥哥。”

  應如約伸手去接紙的手一抖,那口還未咽下的菠蘿汁嗆得她死去活來,直咳得她整張臉緋紅一片。

  他就在她這樣的囧樣裡,低低地笑著,絲毫沒有驚嚇到她後該有的內疚和抱歉。

  也是那個時候,應如約隱約發覺,這個應老爺子格外看重的學生並沒有表面表現出來的那樣溫文爾雅,溫和淡然。

  ——

  溫泉會館的住房是溫景然提前預定的,入住方便。

  此次同行的除了應如約和應老爺子以外,還有應老爺子的三兩好友,以及溫景然的幾位同事。

  如約跟在應老爺子身後叫過幾位長輩,聽他們和藹地問起近況,含笑細細回答了幾句。被打趣也不害臊,只抿著唇斯文的笑。

  她的性子安靜,也說不來討人喜歡的話,所以並不喜應酬這樣的場面。

  就在如約打定主意努力減少存在感,在旁陪笑時,一直和大堂經理交談的溫景然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身後。

  他的手裡還拿著幾張房卡,目光在她臉上輕輕一掃,轉而看向應老爺子,語氣溫和地解釋道:“預定時程序出了錯,給如約安排的房間已經被人住下了,現在經理提供了幾間預選,我先帶如約過去看看。”

  應老爺子了然地點點頭,揮揮手,示意如約:“跟著去吧。”

  如約臉上的笑容一僵,默默地瞄了眼身側的溫景然,見他已邁開步子往前走去。向幾位長輩微微頷首示意後,這才轉了腳尖,抬步跟上溫景然。

  會館大堂內空氣溫熱,暖氣充足。

  他脫下的外套就挽在手彎,不知低頭看著什麼,微微彎了脖頸,只留下一個被日光襯得格外修長的背影。

  穿過大廳,又經過一個敞開的紫檀木拱門。

  他的速度卻仿佛加快了,明明也是信步而行,偏偏就能將她落下三五步的距離。

  如約漸漸跟得有些費力,又不願意出聲讓他慢些,只能在經過拐角的時候悄悄小跑兩步,勉強維持著自己的雲淡風輕。

  這麼走了不知多久,溫景然終於停了下來。

  如約走近時,正好看到他雙指夾著房卡輕輕一刷,握著門把的修長手指扣下,他推開門,房間裡大片大片明亮的日光就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

  他抬手把房卡插入卡槽,微微側頭,示意她進屋查看。

  怕他久等,應如約像征性地瞄了兩眼,剛要出門,便見他不疾不徐地抬起手臂撐在門框上,擋住了她的去路:“只有這一間,沒有什麼預選。”

  “啊?”應如約愣住。

  溫景然低頭和她對視,目光沉靜。

  耳畔隱約能聽見不知何處傳來的笑聲,以及電梯到達樓層的提示聲。

  良久,他才低聲說道:“幫你解圍。”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12-11 02:01 PM

第5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4

  幫你解圍。

  幫你解圍……

  應如約雙手支著下巴,目光落在不遠處,出神地盯著旁若無人睡在窗台的貓身上,漸漸就失去了焦距。

  猶有些空白的腦子裡,仍舊回響著半個小時前溫景然低沉的那句“幫你解圍”。

  她正努力地回憶著自己是不是在半個小時前,曾無意識地發出過她需要被解救的信號。

  當然未果。

  因為比起應付溫醫生,明顯是與和善的長輩周旋才更讓她覺得放松。

  所以……

  誰需要他解圍了!

  小廚房咕嚕嚕泛泡的煮茶聲裡,她鼓起臉,有些郁悶得嘆了口氣。

  她也就敢悄悄腹誹,站在溫景然面前慫得就跟見到了貓的老鼠,只恨不得抱頭鼠竄。

  “嗒”的一聲輕響。

  如約回過神,在滿目氤氳的白霧裡端起煮開水的茶壺走到桌前,准備給正坐在院子裡下棋的幾位長輩泡茶。

  東居山除了這溫泉會所久負盛名以外,還有一個相比較溫泉會所略微低調些的茶園。

  東居山茶園裡種的茶樹只產一種茶葉——東居雪尖。

  東居雪尖每年的產量並不多,除了特供,便只有這東居山的溫泉會所裡才有供應。

  據說就是這東居雪尖,每年也吸引了不少品茶人爭相前來。

  如約拈起一片茶葉含進嘴裡,用牙齒細細地磨了磨。

  她不喜喝茶,對茶葉也沒什麼研究,除了嘗到了茶香和略微帶著苦意回甘的茶味,還真是沒發現有什麼特別之處。

  她扯開錫紙包裝,指尖掐住被撕開口子的那道棱角,小心地往茶杯裡倒了適量的茶葉,看著那翠綠如雀舌般的茶葉鋪了一層在杯底,這才拎起茶壺注上水。

  說來慚愧,老爺子平日裡泡茶喝茶都極有講究,她雖耳濡目染地也會一些,但真的秀技時,手拙得不行。

  等泡完茶,如約又在應老爺子身後坐了片刻。

  還沒等一盤棋局分出勝負,應老爺子仿佛才發現她還在這,揮手便趕人:“你留在這陪我們這些老頭子有什麼意思,去找那些年輕人玩玩,省得小小年紀就變成了小老頭。”

  如約:“……”

  可是那些年輕人……她都不認識啊。

  關上門,如約背靠著牆壁思想鬥爭片刻,實在提不起和完全陌生的“年輕人玩玩”的想法,徑直回了自己房間,准備下星期的筆試。

  至於泡溫泉麼,她的房間外就有一池熱氣裊裊的溫泉水,實在適合她這種不適應熱鬧場面的客人。

  就在如約准備換了衣服去溫泉裡泡一會時,屋內門鈴聲清脆響起。

  她狐疑地扯回已經翻卷到胸口的毛衣,又對著鏡子理了理被衣服勾亂的頭發,幾步走到門後透過貓眼往外看了眼。

  同一時間,似有所覺察一般,屋外的人抬起眼,目光徑直落在門外的貓眼上輕輕一瞥,一手虛握成拳,湊到唇邊輕咳了一聲:“是我。”

  如約頭皮頓時一陣發麻。

  她握著門把在心裡建設良久,才拉開門,微笑地看向正站在門外的溫景然。

  ……

  這個時候是不是得稱呼他一聲?

  那該叫什麼?

  總不能連名帶姓叫溫景然,她不止年齡就連輩分都和他差了一輩。

  叫師兄?

  他又不是她正經的師兄,只是爺爺的學生而已,叫得這麼親密還不如殺了她……

  叫溫醫生?

  她又不是找他看病的,太生分明顯就是挑事啊……

  就在如約滿腦子亂紛紛的糾結該怎麼和溫景然打招呼時,後者已經把手中的果盤遞給了她:“本來要端給老師的,不知道是出去了還是沒有聽見,沒人開門。”

  應如約松了一口氣,自然地接手過來:“那我送過去。”

  “不用。”他垂眸看著她,似想說些什麼,剛啟唇,便虛握了拳頭側過頭去輕咳了幾聲。

  那微微蹙起的眉頭,和眼底的倦色明顯得讓應如約想忽略都忽略不掉。

  她皺眉,下意識開口問道:“你沒有休息好嗎?”

  “嗯。”溫景然輕嗯了一聲,很是疲憊地捏了捏眉心,聲音沙啞:“剛下手術,只睡了三個小時。”

  如約雙目圓睜,有些不敢置信。

  只睡了三小時?

  那後來還開車近兩個多小時……

  可當時,他真的沒有表現出一點疲倦來啊。

  “他們都在我房間裡鬥地主,本想來老師這裡清淨下……”後面的話他沒說完,應如約也知道是什麼了。

  她遲疑地望了眼隔壁緊閉著的房門,一時竟是無話。

  手裡的果盤顯然是剛切好沒多久,盤底略帶了幾分冰涼的潮意。

  如約蜷起掌心,看著溫景然半晌,終於妥協地往後退了一步:“那……你在我這邊睡一會吧,我正好要准備下個星期的筆試,沒有關系。”

  說到最後,不知是有幾分心虛還是有幾分害臊,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那小半句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溫景然的目光落在她低垂著的眼睫上,她的睫毛濃密,在玄關燈光下如打了一層暗影,乖順地鋪在眼瞼下方。

  她有些不自在。

  或者說,很不自在。

  他勾了勾唇,不動聲色地壓下眼中漫開的笑意,仍舊用疲倦又沙啞的語氣道:“很吵。”

  如約眼睫一顫,抬起眼看他。

  雖然這一句話風馬牛不相及,她卻聽懂了。

  溫景然是在抱怨他的同事們太吵……

  莫名的,仿佛被這兩個字輕輕地擊中了軟肋,她有些想笑,可當著當事人的面又不太好意思,只得忍耐地抿了抿唇,摸著鼻尖示意他先進來。

  如約的房間空間很大,臨著院子的屋內是原木設計的小客廳,靠牆處擺著寬大又舒適的布藝沙發。

  層疊的光影裡,沙發如同籠上了一層輕紗,被分割出恰好的兩半,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黑暗。

  如約的目光落在沙發上轉悠了兩圈,正為難怎麼開口讓溫景然委屈些就睡這個沙發,還在措辭間,便見他四下看了眼,徑直往沙發走去。

  “我就睡這。”他坐下,“再給我條毯子。”

  如約“哦”了聲,腳卻邁不開了。

  幾分鐘前,她原本是打算泡個溫泉放松下,根本沒料到會有不速之客不請自來……

  所以,那件打算泡溫泉時換上的分體式泳衣此刻正大喇喇地甩在沙發扶手上,不偏不倚,就掛在溫景然的左手邊。

  啊……

  如約有些絕望的閉起眼。

  她當初為什麼會想不開要買比基尼?

  顯然,她崩潰的情緒太過明顯,溫景然抬眼望了望她,有些不解:“很為難?”

  如約搖頭,順手開了櫃子抱出毛毯。想了想,又繞到臥室拎了只枕頭。

  然後,遞給溫景然時,裝作很自然地把泳衣收起來,若無其事的回了趟臥室。

  這一系列的動作她在腦子裡設計了好幾遍,真正執行時也毫無差錯,除了不自覺挺直背脊,腳步有些僵硬以外,她自認這次偽裝還是頗為成功的。

  她低頭看了眼指尖有些沁涼的泳衣布料,仍掩不住沮喪地埋住臉。

  她發誓,溫景然一定看見了!

  那廂應如約還在平復心情,這邊溫景然是真的有些疲憊,准備小憩片刻。

  他鋪開毯子蓋住腰腹,微側了身子,修長的雙腿架上沙發扶手。明明足夠寬敞的沙發,倒被他睡出了幾分狹仄感。

  溫景然閉上眼。

  有光線落在眼皮上,些微的刺眼。

  他抬手蓋住眼睛,滿目漆黑中,她輕輕的腳步聲像墊著腳路過的貓,小心翼翼。

  他忽的,又起了捉弄她的心思。

  “那個肩帶。”他嗓子啞著:“好像有些松了。”

  肩帶?

  什麼肩帶?

  應如約握著水杯,莫名地看了眼溫景然,直到看到他唇邊那抹有些惡劣的笑容時,轟的一下,整個大腦像是一同綻開了千束煙花,四下轟鳴。

  她握著水杯的手指松了又緊,緊了又松,良久才克制地平穩了聲音,若無其事地“哦”了聲。

  隨即,她再也沒有刻意放輕腳步,泄憤一般,踢踏著拖鞋邁進了院子裡。

  身後,她未曾留意的人,悄悄彎了唇角。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12-11 02:16 PM

第6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5

  小客廳外的院子,盛開著一樹海棠。

  花色艷麗,隔著溫泉水氤氳的熱氣,遠遠看去像是開在春天的桃花,一簇簇,格外鮮明。

  海棠樹下有一樹樁形狀的矮幾,就放置在溫泉池邊。

  不遠不近的距離,既不會讓水濺到,又能讓至身溫泉裡的人能夠置物取物。

  如約到院子裡是打算取回擱置在溫泉池旁的香薰燈。

  這香薰燈原本是她打算泡溫泉時舒緩精神用的,但現在……無論她之前是怎麼計劃打算的,在溫景然敲門進來的那一刻開始,她下午的安排就不得不做些更改。

  應如約認識溫景然是在她16歲那年。

  那天一月一元旦節。

  她已經忘了具體什麼原因,依稀記得華姨煲了雞湯,又蒸了餃子。

  她獨自一人,聽著客廳裡新聞主播的聲音,坐在餐廳裡吃著華姨蒸的餃子。

  偌大的屋子裡空蕩蕩的,她點亮了所有房間的燈,仍覺得寂寞難忍。

  隱約能在電視聲音稍低時聽到隔壁傳來的歡聲笑語,和孩童吵鬧撒嬌的聲音。

  客廳裡掛鐘整點響起時,發酵已久的委屈徹底擊垮了她,她遮著眼睛,哭得不能自抑。

  從記事起,如約就知道,她的家庭和別人不一樣。

  她的父母總是很忙很忙,她總需要獨立完成一些事。

  那些磨礪她成長的歲月裡,她漸漸就學會了咬牙堅持。

  遇到困難,她的第一反應永遠不是哭泣,而是解決。

  所以再如何委屈,她在發泄過後很快就想到了解決方式。

  她把華姨蒸好的餃子重新加熱,盛在分層的保溫盒裡,騎著自行車去醫院送飯。

  那年的S市很冷,她騎車經過半座城市,沒戴手套的手指凍得發僵。

  她抱著保溫盒邁進應老爺子的科室時,只有一個年輕男人背對著她在整理病例。

  眼前的男人身形修長,又身著白色大褂。此刻因為他抬手翻閱文件夾的動作,白大褂的上衣收緊,露出緊致的腰線。

  她下意識的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等如約輕手輕腳地退出門外,仔細地確認過標識後,只能硬著頭皮開口問道:“請問,應醫生去哪了?”

  聞聲,背對著她的男人轉過身來,修長的手指還握著幾分文件,骨節分明得很是招人。

  如約把目光從他的手指移到他的臉上,微微有些發怔。

  相比較學校裡那些還未長開的男生,這個男人面容英俊,輪廓分明,清俊的氣質把他襯得格外出塵。

  尤其他還穿著白大褂,衣架子一般的身材把這件簡單又神聖的制服穿得格外衣冠楚楚。

  她難得的,失語了片刻。

  “應醫生還在手術。”他的目光在她還未退去紅腫的眼睛周圍停留片刻,溫聲道:“你是哪床病人的家屬?”

  “我……我不是。”如約和他對視一眼,有些局促地摸了摸耳朵,解釋:“我給爺爺送點餃子。”

  顯然是沒料到如約會是應醫生的孫女,溫景然停頓了幾秒,轉身把文件放回原處。

  如約又一次看見他抬手時,背影勾勒出的緊致腰線。她翳了翳唇,有些耳熱地低頭盯自己的腳尖。

  然後就聽見他關好櫃子,幾步走近的腳步聲。

  “我叫溫景然,是應醫生的學生。”他低頭,為配合她的身高還微微彎了腰:“你怎麼過來的?”

  那種耐心溫和的語氣……

  就像是對著一個……還沒有自主行動能力卻偷偷跑出家的小女孩。

  如約眨了眨眼,猶豫了片刻,才低聲道:“騎車。”

  “手術剛開始沒多久。”他抬了抬下巴,指向她抱在懷裡跟寶貝似的保溫盒:“我幫你轉交吧?”

  應如約難掩失望地垂下眼,手指摩挲著保溫盒好一會,甕聲甕氣道:“你愛吃餃子嗎?”

  溫景然怔住。

  如約把懷裡的保溫盒遞給他:“等久了餃子就要涼了,給你吃吧。”

  溫景然垂眸看去。

  女孩眼睫微濕,微紅著鼻尖,那努力隱藏的失望略帶了幾分哭腔,一副隨時都會哭出來的表情。

  如約的確是有些忍不住了,她今晚似乎格外脆弱,那上湧的淚意隨時想要衝破她的防線。

  她把臉埋進圍巾裡,也不等他伸手來接保溫盒,徑直放在了桌上,轉身便走。

  她穿過光影略顯昏暗的走廊,匆忙下了樓梯。

  就停在樓下的自行車不知被誰碰倒在地,纖細的腳撐彎折。

  她幾步跑過去,剛彎腰去扶車,身旁比她更快地伸出一只手來握住了車把。

  溫景然替她扶起車,又檢查了一遍剎車和腳撐。

  等如約接過車把,他抽出剛順手塞進口袋的一副手套遞過去:“戴上吧。”

  如約抬頭看著他,一眼就看進了深幽的夜色裡。

  從那天起,她知道爺爺有一個叫溫景然的學生。

  也是從那天起,這個有著好聽名字的人,一步步走進了她的世界裡。

  如果……

  如果沒有高中畢業那晚發生的事。

  如約想,他們依舊能保持初識時,那純粹的相處方式。

  如約把香薰燈放在小客廳裡的高台上。

  她輕敲了敲放著火柴的小紙盒,抽出一根火柴劃火。

  微微粗糙的摩擦聲裡,只有零星的火星微亮,卻半點沒有劃出火焰的意思。

  她輕“咦”了一聲,又連續抽了幾根。

  無一例外的,全都點不著。

  正煩惱著,身後沙發傳來悉索的聲響,不等應如約回頭去看,身後已伸出一只手來,抽走了她指間那盒火柴。

  “有些潮了。”他微眯起眼打量了眼火柴,從褲兜裡摸出打火機,“想點什麼?”

  如約有些發愣:“我吵到你了嗎?”

  “沒有。”他垂眸瞥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隨手擺置在高台上的小東西,順手越過她的耳朵,去拿蠟燭。

  如約不自在地往一側挪了挪,看他用火機點了蠟燭,忍不住問道:“你抽煙?”

  “偶爾。”溫景然看著因她氣息而微微晃動的青藍色火苗,指尖托著蠟燭兩端放進香薰燈的托盤下方。

  就連那打火機,也被他隨手和她的香薰燈放在了一起。

  “你去睡吧。”如約轉身,擰開薰衣草精油往碟子裡滴了兩滴:“這個能助眠。”

  水滴聲清脆,同時漫開的除了滴入碟子驚起的漣漪還有恬淡的薰衣草香。

  其實,比起薰衣草精油的香氣,如約更喜歡薄荷和甜橙。

  但大多數時候,她往往需要薰衣草助眠。

  在原地站了片刻,如約聽到身後他回到沙發上的聲音,這才邁開步子,去臥室裡抱她的電腦。

  主臥沒有書桌,如約想用電腦還得回到小客廳。

  她磨磨蹭蹭地從包裡取出充電線,估摸著溫景然快睡著了,這才輕手輕腳地抱著電腦坐到了小客廳的落地窗前。

  有些昏沉的日光撒了她滿身。

  明明沒有陽光明媚,也沒有陽光溫暖,卻依舊能夠驅除她一身的寒意。

  她抬眼望著院子裡花開正艷的海棠,心想:這個下午很快就會過去了。

  沒等她的自我安慰生效,安靜得只有電腦運轉時有輕微聲響的房間忽然響起他的聲音:“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可依舊悅耳。

  如約心裡的弦被他輕輕撥響,雜亂嗡鳴了一陣才重歸寧靜。

  她的手指落在鍵盤上,左右滑動了下。

  良久,應如約才語氣平靜地回答:“爺爺在這。”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12-11 02:28 PM

第7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6

  應如約為什麼會想當醫生呢?

  她出生在醫學世家,祖輩遠了不說,近的從爺爺奶奶起,便是醫生。

  應老爺子年輕時應友人相邀去劇場看舞台劇,結果當年那場舞台劇的名字也沒記住,整場舞台劇光顧著看坐在前排的應奶奶了。

  當年S市有兩個醫院,一個就是現如今的S大附屬醫院,一個是S市中醫院,都極負盛名。

  就連兩家醫院的選址,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默默地打著擂台。

  應老爺子對應奶奶一見鐘情後,也不管旁人怎麼看,每日盡早去接應奶奶下班。

  他一個拿手術刀的人,每天沐著夕陽出現在中醫院院門口的老槐樹下,手裡揪著一枝花傻樂傻樂地等著她,沒多時就把應奶奶的心捂化了。

  應奶奶當時是S市出了名的大美人,別說來說親的人能踏破她家門檻,就是相中應奶奶主動追求的人那也是不勝枚舉。

  可讓應奶奶決定嫁給當時有些木訥肅謹的應老爺子,還發生了一件事。

  應奶奶是中醫院婦產科的醫生。

  一日急診送來個渾身是傷,幾乎半條命快沒了的小女孩。

  也不知這些傷是誰虐待而至的,只知道這孤女自小是個啞巴,口不能言,年紀又小。就是有些委屈想要找人控訴,都無從說起。

  應奶奶心腸軟,最看不得這些事。

  陪了幾日床後,就想收養了這女孩,這在當時是掀起過不小波瀾的。就算是應奶奶的家人也是無法接受,可就是在眾人皆反對時,應老爺子不聲不響地替她照顧著這個女孩,直接用行動承擔起了她的決定。

  雖然沒過多久,這女孩的母親因受良心譴責回來領走了女孩,可應老爺子的做派是著實真切地打動了應奶奶。

  沒過多久,應奶奶便嫁給了應老爺子,婚後多年,只留下應如約父親一個獨子。

  如約還年幼時,曾經在如今已經成為舊址的中醫院門口寫過作業。

  那時候的醫院規模還不大,緊張地只能分出必要的科室和病房,就連小院子也沒有。

  唯一能供病人休憩的地方,只有醫院門口的槐樹下,那裡擺著石桌石凳,是如約小時候最喜歡待著的地方。

  那時候華姨還沒來應家,父母雖忙,但還有爺爺奶奶能一同照應。

  如約的小學離中醫院最近,每日放學後如約都會到中醫院等奶奶下班。

  她就在槐樹下邊寫作業邊等,每每寫到昏黃的路燈亮起,奶奶就能下班了。

  那時候還不普及轎車,應奶奶就騎著自行車捎她回家。

  那漫長的回家路上,如約總會央著奶奶說說她和爺爺當年的事,再不濟也要聽一耳朵父母的。

  久而久之,她知曉的事情幾乎比當事人能記得的還要更多些。

  後來……

  後來應奶奶癌症過世,如約那時只有十歲。

  還是一個對生死有些懵懂的年紀,便失去了至親的奶奶。

  她就記得那日午後,她午睡醒來,看見應奶奶看著窗外的槐樹出神。

  應奶奶那時精神已經有些不濟,如約為了給她轉移注意力,就問她:“奶奶,你說如約長大以後也當醫生好不好?”

  應奶奶回過神,摸著她的腦袋,微笑道:“你們爺孫兩倒是一個鼻孔出氣。”

  話落,她不知是想起什麼,語氣悠遠:“當年你爺爺贊同我一個未婚的女孩家收養那個女孩時,我問過你爺爺,別人都不能理解我,你是不是為了討我歡心才附和我的?”

  如約眨眼望著她,一臉的好奇探究。

  應奶奶低頭望著她笑:“他說不是,只是他比別人多了一顆醫者心,這顆心能理解我,能支持我,能善待我。”

  如約那時聽得一知半解,懵懂地點點頭。

  許是也覺得自己的話對於應如約而言過於深奧了些,應奶奶輕輕一哂,曲了手指輕刮了刮她的鼻尖:“以後我們如約找男朋友啊一定要找個會哄你開心的,不要再找那種木訥又不識情趣的男人了。”

  如約仍舊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當聖旨一樣領命了。

  那天之後過了沒多久,應奶奶就撒手人寰。

  離去前除了必要交代的事,只叮囑小輩:“別讓他一個人。”

  這個他,說的是應老爺子。

  自那天起,如約曾和應奶奶說過要當醫生的話就如同一個要履行的承諾。

  她時時刻刻備戰著,從不敢松懈。

  所以她回來了,在日漸孤單的世界裡,回來了。

  溫景然是知曉一些應家的情況的,細數下來,從他叫應老爺子老師起到現在已經有十年了。

  他看著應如約從16歲還有些單薄的少女成長到如今,關於她的,無論哪一面,都記得清晰又刻骨。

  也不知,到底是哪一年,他忽然就對這女孩上了心。

  他抬手擋住眼睛,接著這個姿勢擋住從落地窗外湧進來的日光。

  他沒分神去看就坐在不遠處的如約,但即使不去看她此刻的表情,他也能想像的出來,她那一臉若無其事的模樣。

  昨夜凌晨結束的手術,下手術後溫景然就在值班室休息了一會。

  值班室只有他一個人。

  他倦極躺下,望著窗外寧靜的夜色,久久沒有睡意。

  腦海裡總是掠過前兩日在S大後巷透過車門看到的她的眼神。

  他買完夜宵經過那輛車,隔著貼了車膜的車窗看進車裡時,雖朦朧看不清,但心裡卻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強烈得讓他忍不住停下腳步。

  這座城市有關她的回憶太多,他總能時不時就會想起她。

  唯有前天,他站在車前,心裡那麼清晰地覺得她就坐在車裡。

  所以他撥了電話,看見不知從哪鑽出來的甄真真,像小鳥一樣撲棱著手臂飛過去,拉開車門叫了她的名字。

  隔著一條街,他看著她如受驚小鹿一般的眼神,有些好笑又有些心軟。

  那個電話沒等她接起,他便隨手掛斷。

  他比她大了四歲,算輩分都能算上叔叔輩,是該讓著她些。

  他想著想著,漸漸就有了睡意。

  可即使睡著,睡意也淺,似夢似醒地閉了三個小時的眼睛,等鬧鐘響起時,沒有任何猶豫的便起來穿衣。

  路過老街,隨手帶了她喜歡的豆漿。

  經過超市,又忍不住停車去買了幾包她愛吃的零食。

  等終於到了御山,他把車停在院子外面,折回去取了條毯子。

  溫景然知道,他再也欺騙不了自己。

  他喜歡應如約。

  不知何時何地開始的,卻漫漫無期的那種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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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如約也曾有過失意的時候,那是畢業前最後第二次模擬考。

  因老爺子大病的緣故,她心思都不在學習上,高三整個學期裡都再找不出第二個比這次還要差的成績。

  在學校挨過批後,如約去醫院看應老爺子時興致都不太高。

  應老爺子就如約這麼一個孫女,平日裡對她再嚴厲,那心裡對她也是極為疼愛的。

  估摸著是學校裡有事鬧得不愉快了,也沒主動提及,正想趁她去洗水果時叫溫景然去旁敲側擊下。

  不料,沒等應老爺子把溫景然等來。就見如約拿著蘋果,臉紅得快比手裡的蘋果還要紅潤了。

  他正要探究,便見如約身後跟著的溫景然,顯然心情極好的模樣,微微笑著,眼神明亮。

  應老爺子有些郁悶。

  他記得今天有病人家屬挑刺找事,他這沉穩的學生處事明白,雖輕松化解了這件事,但今日的心情尤其不好。

  怎麼這一會功夫,兩個人一前一後的……看上去都沒事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12-11 02:34 PM

第8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7

  溫景然這覺一睡就睡了好幾個小時。

  等他醒來時,已日沉西山。天空沉寂安靜了下來,周圍被夜幕包攏著,顯得格外清寂孤涼。

  他在如水般的傍晚暮色裡坐起來,擱置在小客廳高台上的香薰燈已經滅了,但空氣裡仍有薰衣草的淡香絲絲縷縷,沁人心脾。

  他側耳聽了聽屋內的動靜,很安靜,就連呼吸聲都沒有重疊的頻率。

  溫景然掀開毛毯站起來。

  暮色的余光從落地窗外透進來,他穿過那片光影,徑直走到香薰燈前。

  香薰燈內裡的蠟燭還有一半沒有燃燒干淨,燭油被高溫融化又漸漸凝結成蠟油,奶白色的鋪陳在小罐子裡。

  應該是她吹滅的。

  他移開目光,走到玄關時,拉開櫃門,彎腰看了眼鞋架的底端。

  應如約有個習慣,空著的鞋架她會優先把換下來的鞋子放在鞋櫃最底端的中央,不偏不倚占著中線。

  這會,鞋架的底層,只放著會所裡准備的拖鞋。

  看樣子,她出門去了。

  溫景然想起香薰燈裡還未完全凝結的白色蠟油,嗅著房間裡仍有跡可循的薰衣草淡香,再看著這雙擺得整整齊齊正好壓著鞋櫃底層中線的拖鞋。

  想著應如約應是看他快醒了掐算著時間出門的,一時之間,倒不知該擺出一副什麼表情來。

  到底是棋錯過一招,如今真是有苦難言。

  他直起身,沒再回頭,扣下門把就准備出門。

  已經走出房間正打算關門,臨了,想起什麼,轉身望了眼房間門口的卡槽。

  如他所料,她的精明細致裡永遠都會有個百密一疏。

  他抬手,順手從卡槽裡抽走她的房卡,握進了手心裡。

  ——

  晚上六點時,如約接到應老爺子的電話指示,讓她先行去松繪廳集合吃飯。

  這倒是意料之中。

  這次出行人數眾多,有年長的長輩又有同齡的同事,組局是必然的事。

  松繪廳是東居山會所裡高檔的小宴客廳。

  入門先是一組刻漆銀底的松鶴同春屏風,一共十扇屏,銀色質地的屏風在屋內初點的燈光中,格外流光溢彩。

  松繪廳內已落座了不少人,隔著屏風能聽到就近在耳邊的說話聲,不知誰說了什麼惹人發笑的話,屋內一靜,隨即便是此起彼伏的笑聲,不絕於耳。

  應如約繞過屏風。

  松鶴同春的屏風後就是一個餐桌,此時餐桌的下席已三三兩兩坐了個半圓。

  聽見屏風後的腳步聲,眾人的笑聲一止,俱抬頭看了過來。

  溫景然倚著身下的座椅,手中已端了酒杯,杯中一淺灣的紅酒被他輕輕晃動著,沿著透明的杯壁畫出一道又一道的月牙灣。

  他隨之抬眼看來,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一停留,站起身,拉開他倚著的那個椅子示意她過來坐。

  忽的,特意壓低的交談聲沒有了,余音回蕩的笑聲不見了,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格外一致地看著她。

  那種探究的,打量的眼神,懷著各異的情緒悉數落在她的身上。

  眾目睽睽下,他雖然什麼都沒說,可這樣明顯邀請的動作又仿佛把什麼都說了。

  溫景然卻似絲毫沒有察覺到這一瞬詭異的靜謐,只安靜地凝視著她。

  那眼底有促狹的,漫不經心的笑意。

  睡醒後他大概去洗了個澡,身上的衣服已經換了一套,灰色的毛衣把他的面容襯得格外柔軟。

  即使他這會笑的並不那麼善意,看著也格外得衣冠禽獸。

  有那麼一刻,如約惡劣地想,這算不算是他為了下午被她丟下的捉弄?

  畢竟,她見識過溫景然的小心眼。

  於是,就在如約邁開步子,打算結束這場毫無意義的對峙時。

  溫景然莞爾道:“這位是我小師妹,應老先生的孫女。”

  原本凝滯著的氣氛像是扎口後被解開的氣球,呼的一下,又流動起來。

  本來就很多人在好奇應如約是誰,畢竟溫醫生不近女色是S大附屬醫院遠近聞名的。

  別說能看到有女孩從他的車上下來了,就是平時在醫院裡工作,周圍那麼多花枝招展的女護士,女醫生,女病人……也沒見溫醫生多看兩眼。

  總是溫文爾雅,不遠不近地保持著適當的距離。

  難得見到一個他親自帶著看房間,親自送果盤,親自拉椅子殷勤備至的女生,自然好奇得屏息凝神,深怕一不留神就錯過了重要信息。

  結果……

  結果只是小師妹。

  溫景然是應老先生最後收的一批學生,平日裡溫景然對他這位老師的敬重眾人也都看在眼裡,這會對老師的孫女熱情些,一時也沒人再多想,紛紛轉移了關注點,詢問如約。

  例如:“作為德高望重的應老先生的孫女有何感想啊?”

  再例如:“有溫景然這樣一位出色的師兄,你又有何感想呀?”

  感想?

  她能有什麼感想?

  但畢竟是第一次正式會面,應如約很認真地回憶了下,一本正經道:“師兄太出色,總是會被比較。”

  一干想聽些八卦的人嘆了口氣,提醒道:“別整這麼官方的回答啊,你認真想想,就沒別的感想了?”

  還要想啊?

  如約絞盡腦汁,又道:“師兄太優秀,我除了要多做很多的試題,連師兄的學校也不敢考啊,就怕被老師寄以厚望後發現我其實只是個廢柴?”

  這麼努力的自黑,應該能滿足大家了吧?

  果然,眾人樂呵地笑了一陣,也就不為難她了。

  如約剛松了口氣,余光瞥見身側的光影一暗,轉頭看去,就見溫景然拉開她身旁的椅子坐下,一手扶在她身後的椅背上,微低了身子在距離她一臂之間的位置,平視她:“這麼說,你要考A大是因為我在S大?”

  咦?

  她只是隨口說說的呀。

  當年她懷揣著一顆要出國留學的心,本就繁重的學業便像一座大山壓頂而下,她從清晨睜開眼那刻起就如繃緊的弦。

  而她的每一天,就像是盤旋轉動的陀螺,一刻都沒有停歇。

  也許是自小跟著應老爺子的原因,如約從小就不會哭訴委屈。再棘手的情況,她下意識的反應也是自己解決。

  想出國,想提升專業成績,她就拼命地給自己加砝加碼。

  學習壓力過重,她也只會咬牙堅持。

  那段時間她給自己施加的壓力幾欲滅頂衝垮她,還是溫景然最早發現她的不對勁,及時地點醒了她。

  後來,老爺子生了一場病,起身盛飯的功夫,便不省人事地暈了過去。

  如約嚇得六神無主,等這次事件過去,便歇了要出國深造的念頭,這才選了A大的醫學院。

  她以為,溫景然應該比所有人都知道她去A大醫學院的原因。

  所以,應如約眨了幾下眼,一臉純良地回視他:“師兄你不知道嗎?”

  難得再見她這副孩子氣的模樣,溫景然勾唇一笑,搭在椅背上的手指輕輕地敲了兩下,又問:“誰拿你和我比較了?”

  應如約語塞。

  是不是她說了是誰後,他又要追根究底地問比較了什麼……

  甄真真拿她和溫醫生比過五官,得出的結論是,溫景然的五官無論是單看還是組合在一起看,都完美無瑕,宛若創世神一刀一斧雕刻的。

  至於如約輸在哪……她至今也不知道。

  比起甄真真這個膚淺的外貌協會,應老爺子自然內涵許多,比過綜合素質,心理素質,為人處世……

  反正只要是溫景然,他就哪哪都看得順眼極了。

  有時候,甚至是如約都為應老爺子惋惜,怎麼溫景然就只是他的學生,而不是他的親孫呢?

  另一邊,在屏風前端詳松鶴同春的應老爺子和友人透過那屏風曲折面的縫隙看內廳良久。

  友人羨慕:“你這學生和如約的關系挺好啊。”

  言下之意,頗有曖昧。

  就差直白地點撥應老爺子:“你看你那十佳得意門生和你那寶貝孫女頗情投意合,你是不是可以考慮下把和學生的師生情升華一下了?”

  豈料,應老爺子輕哼了一聲,不作任何表態。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12-11 02:44 PM

第9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8

  酒足飯飽後,微醺的酒香裡,同事間平日裡交存的戒心仿佛都消彌了不少。

  氣氛一松緩隨意,便很容易滋生一些私人的話題。

  起初,礙於應老爺子等眾位位高權重的長輩在列,飯局剛開始還一本正經地討論學術,交流病例。間或有人歪題,也只是唏噓下某些極為個性典型的家屬。

  但不知從何時開始,風向一變,從醫生職業風險過渡到了醫生目前的就職情況。

  理所當然的,席間唯一一位不隸屬於s大附屬醫院的應如約就成了眾人的關切對像。

  溫景然的這些同事,性格熱情,又善活絡氣氛,即使是這種明顯想要八卦下的氛圍裡,也讓如約生不起半點排斥之心。

  如約放下蟹殼,邊用濕巾擦著沾了油膩的手指,邊笑道:“我不想離家太遠,已經給s大附屬醫院遞了簡歷。”

  眾人紛紛附和,一部分人安利醫院的福利措施和辦公環境,一部分人則打趣溫景然:“小師妹一來,你這做師兄的可要幫襯著。”

  溫景然正敲碎了一根蟹螯,他手指修長,不知是否因長年消毒的原因,手上的皮膚如白玉一般,此刻那總是纖塵不染的手指沾了少許蟹螯金黃色的潤澤,看上去竟格外誘人。

  他慢條斯理地把剝了大半蟹殼露出完整一簇蟹肉的蟹螯放入如約面前已堆積了不少蟹殼的碟子一側,然後抬起眼,看向她。

  那眼神清亮,一眼不錯地望著她,隨即往她手邊的濕紙巾瞥了眼。

  如約立刻會意,大方地把整包濕紙巾都遞了過去。

  應老爺子輕咳了一聲。

  如約側目看去,便見老爺子不動聲色地收回落在這處的目光,一本正經道:“如約性子不夠沉穩,若真的到附屬醫院當職了,盡管鍛煉她。”

  如約默了默,決定這種時候她還是不要講話的好,撿起溫景然放在她碟子干淨那側的蟹螯默默咬了口。

  蟹螯蟹肉飽滿,入口便是滿齒留香。

  她滿足地眯了眯眼,就著手邊的橙汁,輕抿了口。

  後來再有人說什麼,她已經聽不到了。

  她碗側的碟子裡總有剛剝好的鮮嫩蟹肉,手邊的橙汁也總是每次快見底時,又重新滿上。

  原本她今晚食欲不佳,根本沒吃下多少東西。飯局後半段倒是就蟹肉和橙汁把自己喂了個半飽。

  吃飽喝足,如約心情很是愉快,毫不吝嗇地和溫景然道謝:“謝謝師兄。”

  溫景然空腹時喝下的那杯紅酒,酒勁有些微的上湧。

  他從褲袋裡摸出一包香煙,手指微曲,輕輕扣了扣煙盒的一側,敲出一根香煙來。隨即,他微微眯起眼,抽出那根香煙越過她的肩膀遞給了如約身旁坐著的那位男同事。

  對方接過,笑著看了眼如約,目光落回溫景然那時,抖了抖口袋:“溫醫生,借個火。”

  溫景然下意識地去摸索口袋,除了一張泛著涼意的房卡以外,意外的,並沒有摸到他的打火機。

  他微怔了一下,抬眼看向如約。

  那眼神幽深如剛熄滅的燭火,隱隱亮著一簇熄滅前的火焰。就這麼直直的,看著她,一路看進了她的眼底。

  然後溫景然笑了,他勾起唇,微眯了眼越過她看向身後:“火機沒帶。”

  如約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雖然溫景然什麼也沒說,但那個眼神的深意卻簡單又深刻。

  她記得,下午的時候,點香薰的火柴放在溫泉池旁受了潮擦不燃。溫景然那時候樂於助人地貢獻了他的打火機替她點了香油蠟燭,順便把打火機放在了香薰燈旁。

  不出意外的話,那個打火機,還放在那裡。

  可是,這關她什麼事……

  那眼神看著就跟打火機被她拿走了一樣。

  “會所西區。”溫景然抽出一根香煙叼在嘴裡,含糊道:“螃蟹偏涼,你吃這麼多胃會不舒服。會所西區是娛樂區,可以消消食。”

  如約莫名其妙地哦了聲,並未當回事。

  等飯局散場,如約送應老爺子回房後,在自己房間門前摸著空空如也的口袋時,忍不住捂住臉,格外絕望地低嘆了一聲。

  她這些年,怎麼光長了胸圍,不長腦子呢……

  於是,本該沐浴著海棠花香泡著溫泉消食的人,認命得穿過大半個東居山溫泉會所去西區的娛樂區找人。

  如約下午出門踩了踩點。

  西區的娛樂區離公共的溫泉池很近,有為小孩單獨隔開的游戲廳,也有成年人會把玩的玉石麻將。

  溫景然就站在游戲廳裡一架游戲機前,目不轉睛地隔著玻璃看著推幣機一前一後地移動著,好像光是這麼盯著就能掉下游戲幣來一樣。

  如約並沒有急著過去。

  今晚的溫景然仿佛和她所認識的不太一樣,也不知是不是醉意上頭的原因,哪怕他此刻看上去清醒又理智。

  如約在滿臉堆笑的服務員那兌換了兩小袋游戲幣,掂量掂量了重量,這才走過去,把游戲幣遞到他眼前。

  如約很少見到溫景然碰酒,很多時候他在她心目中的形像都是穿著白大褂,清冷又專業的醫生形像。

  他沉穩克制,很少沾碰會另他神智不清的東西。

  所以,有關他喝醉的記憶便格外的清晰深刻。

  那是幾年前了,具體是幾月,如約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是大學那年放寒假。

  甄真真去機場接她。

  那時候的如約已經不再伸手問應老爺子要零花錢了,手頭緊湊,便買了近晚上十一點的特價飛機票飛回s市。

  甄真真在警校裡當孫子當了許久,早就憋悶壞了,接到她就直奔酒吧揚言要過一個意義不同的成年禮。

  這種時候,應如約怎麼也不敢放甄真真一個人夜不歸宿。哪怕困的不行,也硬著頭皮陪她去了酒吧。

  不料,遇到了溫景然。

  如約至今仍記得,哪怕他醉意上湧,連話都不愛說了時,那雙眼睛想要威懾人時,依舊輕而易舉。

  那如燃燒後灰燼一般深邃的雙眸,在明明滅滅的光影下,凶煞得如同下一秒就能夠張嘴把她吞噬了一般。

  甄真真的勇氣瞬間被嚇退了,她手足無措得來回打量著溫景然和應如約,結巴著問道:“這算不算是被抓現形了?”

  如約淡定:“何止。”

  還有夜不歸宿呢。

  甄真真很是發愁,回頭溫景然會一狀告到老爺子那,或者三言兩語得參她一本,她就該有一個寒假進不了應家的大門了。

  但顯然,那晚的溫景然醉得厲害。

  他拎著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去了洗手間的洗手台後,把驚嚇過度的兩人晾在一旁,開了冷水,掬水洗了一把臉,勉強維持著神智把人挨個送了回去。

  如約是真怕溫景然跟應老爺子告狀,不敢這個點回家,又不想讓溫景然看出端倪來,一路上都在努力地說服他。

  他起初還不耐煩,可漸漸的,在她豁出老臉去哄他時,終於眉頭微松,露了幾分笑意,雖淺淡得像是飄入湖中心的一片樹葉,可在如約的心底激起的漣漪仍舊如同驚濤巨浪。

  平時那麼精明的一個人,原來醉酒後哄著便如還是頑齡的小孩。

  那種成就感,就快比上如約回回都領著獎學金了。

  這麼想著,如約忍不住彎了彎唇,先摸出一個游戲幣放進推幣機裡,看著游戲幣磕磕碰碰的一路墜入底下,“鏗”的一聲脆響,她的眼睛也隨之一亮,轉頭看他:“我再投一個幣,如果能推下游戲幣,你就把房卡還給我,好不好?”

  掂量著手中游戲幣分量的人微微抬頭,看了她一眼:“輸的賭注呢,是不是隨我定?”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12-11 02:54 PM

第10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9

  他的雙眼幽亮,如同漆黑夜色裡亮起的燈光,柔和卻明媚。

  如約幾乎被卷進這樣的眼神中,她微微一怔,有些驚惶地避開他的視線,認真地看著推幣機一前一後的推移著。

  完全記不起自己半分鐘前,說了什麼。

  “想好了沒有?”他微俯低了身子,拉長尾音輕“嗯”了聲。

  如約郁結。

  一定是溫景然酒喝得還不夠多,這個時候還記得不讓自己吃虧。

  把話收回肯定是來不及了,如約歪著腦袋認真的想了想,問道:“你想要什麼賭注?”

  “我對你所求不多。”他屈膝勾過身後的高腳凳,順勢坐下。

  溫景然身材挺拔,比如約要高出一個頭來,筆直站著時,哪怕什麼也不做,光是這居高臨下的目光就讓如約倍感壓迫。

  這會一坐下,周身的壓迫感頓減。

  如約心頭一松,耐心地等他把話說完。

  “你要房卡,我要一把鑰匙。”他抬眼,眼底折射出的光線襯的他那雙眼珠如深棕色的琉璃,清透見底。

  應如約有些懵:“什麼鑰匙?”

  她研究生剛畢業,目前又是個無業游民,一沒存款二沒家底的……她實在想不起來自己有什麼鑰匙珍貴到讓溫景然都惦記著。

  “等我要的時候,你取給我就行。”他低頭悶笑了一聲,催促:“現在開始?”

  莫名其妙就被溫景然反客為主的如約頓了頓,垂死掙扎:“那……看誰掉下的游戲幣多。”

  溫景然絲毫不介意她臨時更換游戲規則,莞爾著示意她優先。

  應如約瞥了眼眼前的推幣機,又瞄了瞄興致頗濃的溫景然,更加郁悶了……

  她總有種自己給自己挖了坑,正在努力不懈地往下跳的錯覺。

  如約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摸出兩個游戲幣,明目張膽地借著游戲規則不明確的漏洞一口氣往推幣機裡投了兩個游戲幣。

  清脆的落幣聲裡,推幣機運作的輕微嗚鳴聲隱約可聞。

  應如約目不轉睛地看著落入機內的游戲幣被推入幣池中。

  隨即,她眼皮一跳。

  眼睜睜地看著其中一枚游戲幣被推搡著疊加在了其他游戲幣裡,那欲落不落垂掛在邊沿的游戲幣絲毫沒有被撼動的跡像。

  還沒等她醞釀出沮喪的心情,一枚從另一側落下的游戲幣,哐當一聲,被推入幣池中,嘩啦啦地擠下了好幾枚硬幣。

  滿室寂靜中,這聲音如同撼山擲地。

  如約捧著擠落的游戲幣,壓根按耐不住驚喜,彎了眉眼一個個反復數了好幾遍。

  那架勢就跟手上那四枚游戲幣能被她越數越多一樣。

  畢竟這可是她人生中為數不多幾次進出游戲廳玩推幣機最大的一次收獲了。

  溫景然挽起了袖口。

  中央空調的溫度打得有些高,暖氣從四面八方調度而來,悶熱得他有些口干舌燥。

  他指尖把玩著一枚游戲幣,認真專注得研究了下投幣路線以及墜幣時的角度,在應如約還猶自沾沾自喜時,他抬手,把游戲幣投了進去。

  那挽起的袖口,露出他線條流暢的小臂,手腕骨節分明,就像是一件天然雕琢的藝術品。

  應如約不免有些羨慕,這種一舉手一投足都能吸引人目光的人,該是多得老天厚愛才能處處精致啊。

  她的感慨剛落,耳邊接連一陣嘩啦啦的落幣聲響起。

  如約看著疊加了她游戲幣的幣池“塌方”,有些欲哭無淚。

  房卡沒了……她還賠進去一把鑰匙。

  仿佛是嫌此時此刻對她的打擊還不夠,溫景然手肘撐著推幣機,側目凝視她。

  一息之間,無數個應對念頭從如約的腦海中飛速掠過。

  但最後,她仍舊認命得低垂下腦袋,乖乖認輸。

  溫景然看她眼中對那推幣機恨不得拆之為快的神情,抿了抿唇,抑制笑意:“那房卡還要不要?”

  應如約搖頭。

  她還是去前台找服務員開房吧……她可沒有第二把鑰匙可以當賭注了。

  想歸想,應如約心裡還有些不服氣:“溫景然,你不覺得你這樣不太厚道麼。”

  她很少連名帶姓地叫他,在應如約的觀念裡,長幼有序,溫景然既是年長她四歲的前輩,也是跟著應老爺子混了個師侄備份的“師兄”。

  她總覺得,他那被她咀嚼了無數遍仍覺得格外好聽的名字一字不落地說出來是不太尊重的行為。

  溫景然抬眼,眼神專注地望著她。

  那無聲的眼神,卻讓如約瞬間感受到了來自於他身上的壓迫。

  她氣勢一弱,再開口時只是嘟囔道:“我好心收留了你一下午,你……”

  聽起來,好像的確是他的錯了?

  溫景然沉吟半晌:“那你躲著我做什麼?”

  “啊?”這樣直接的提問問得應如約一個猝不及防,她語塞了幾秒才磕磕絆絆地回答:“我看了一下午的試題,有些悶……”

  應如約頓了頓,見溫景然絲毫沒有接話的意思,只得硬著頭皮繼續補充:“就隨意地到處走了走。”

  溫景然微揚了揚眉。

  她是個很聰明的女孩,想要什麼總是格外明確,也不愛拖泥帶水。但裝起傻來,也一向如此,讓你明明知道她心裡跟明鏡似的,可偏偏就是找不到戳穿她的辦法。

  “來S市那晚。”他頓了頓,故作漫不經心地提道:“想跟我劃清界限?”

  呃……

  這件事應如約做的的確有欠考慮。

  哪有人躲債躲得人盡皆知的?

  她摸了摸鼻子,覺得有些話還是得說開了好。

  心頭的這個念頭落地,她也不再維持垂手而立猶如犯錯被審訊的姿勢,半倚著推幣機,微笑道:“甄真真你應該認識。”

  溫景然點頭。

  十次裡有九次應如約干壞事時,都有她參與的份,實在很難讓他不對這個女孩印像深刻。

  應如約滴溜溜地轉了轉眼珠子,很不講義氣地把鍋甩給了毫不知情的甄真真:“真真很欣賞你。”

  嗯……這句話可是真的,她半點沒摻假。

  溫景然坐正身體,凝視她的雙眸微微蘊了幾分連如約也看不懂的幽邃復雜。

  鋪天蓋地的威壓裡,如約硬著頭皮,繼續一本正經的胡扯:“我怕生出不必要的麻煩,才……才沒有下車和你打招呼的。”

  溫景然抿唇。

  被她兩句半真半假的話誤導了方向,擰著眉,神色難辨地看著她。

  如約無奈地舔了舔唇:“我不想讓你覺得為難,也不想破壞我和真真之間二十多年的感情。”

  溫景然終於聽不下去了。

  他站起身,低頭時目光涼涼地看了她一眼。

  如約被他那一眼掃得心頭發涼,強忍住不敢和他對視的心情,格外積極地回視他。

  然後,她聽見溫景然哂笑一聲,那笑容妖孽,一字一句對她說道:“這種事,還需要我教你怎麼做嗎?”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12-11 03:13 PM

第11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10

  這種事?

  哪種事?

  應如約把腦袋埋進柔軟馨香的被窩裡,有些煩躁地裹著被子在大床上滾了好幾圈。

  直到感覺被窩裡的新鮮空氣漸漸消耗殆盡,她才探出頭來,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齊肩發,側臥著蜷縮在床邊,出神地望著點著燈的小院子。

  燈光昏黃,就像是點在夜歸路上的照明燈籠。有風四起時,那光影似乎也能被風吹的四散。

  它落在小院裡的溫泉池旁,光線把仍舊氤氳著的溫泉池襯得如同瑤池仙境,白霧翻湧仙氣彌漫。

  應如約有些可惜地嘆了口氣。

  難為她來的是東居山的溫泉會所,卻連溫泉水都沒沾過幾滴。

  已近凌晨,這種夜深人靜的時候,即便如約沒有睡意,也實在興不起去院子裡泡溫泉的想法。

  S市變溫時,日夜溫差相距大。

  正午時分如果還能穿著一件單薄的毛衣挽起袖口,到夜幕降臨時,就不得不多加兩件衣服才能御寒。

  這會屋外樹影搖曳,隱約能聽到做過隔音的房間外東居山山林間咆哮的風聲,竹影婆娑,沙沙作響。

  可屋內卻安靜得如約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一切看起來歲月靜好。

  應如約裹緊了被子,覺得這會有些變天的東居山格外符合她的心情。

  她表面看著淡定,其實心裡一直暗湧著驚濤駭浪,那海浪一潮高過一潮,吵得她無法入睡。

  應如約認識溫景然之初,不知是否因為收下過他的手套,最後還不慎弄丟了的原因,在相遇之初,無論有沒有抱著拿人手短的心態,她都覺得溫景然是個待人溫潤的謙謙君子。

  他謙和耐心,沉穩嚴謹,再披上那好看的皮相,實在博人好感。

  有一陣子,應如約很喜歡和他打交道。

  她的難題,躊躇,他總能輕而易舉地幫她化解。

  可後來,如約漸漸就發現,溫景然並不是所有人以為的那樣溫潤如玉。

  他有自己的脾氣,他也有他的惡劣。

  他的溫和也僅僅是溫和,他對人的好不遠不近,不親不疏。

  所以漸漸的,他說的話如約往往要想好幾遍才能確定意思,他做的事,她也要兜著圈子想清楚期間的利害關系。

  她沒有溫景然的段數,只能花心思多去琢磨琢磨。

  久而久之,她開始對溫景然敬而遠之。

  這樣的相處太累,而她疲憊沉甸的心只想要一個能供她棲息的港灣。

  其實……

  其實在最初的時候,還有一顆懷春少女心的如約是有幻想過的,如果有可能,她是不是能跟溫景然在一起。

  可這種可能幻化出的畫面,不是她永遠落後他幾步吃力地跟在他身後,就是他遠遠立在醫院走廊盡頭遙不可及的模樣。

  等到後來,她就再也不去想這種未知的可能了。

  那樣遙遠的人,她不願他屈就,也不願自己妥協。

  維持這樣和諧友愛的師兄妹關系是如約最想看到的事。

  可這次回來後,她隱約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

  但到底哪裡不同她又實在說不出來,這種困惑和不安揪著她的心口,難以發泄。

  不想了。

  她掀開被子,赤著腳踩在木板上,去點香薰燈。

  寂靜的夜色裡,她的腳步聲輕而小,就像下午看見的那只貓踮足越過瓦片時那樣。

  如約沒找到小客廳裡的電燈開關,就著院子外昏黃的燈光摸到熏香燈,手指挨上去取下火柴盒時,盒身微涼的溫度讓她微微一怔,轉眼就看到了溫景然下午隨意放在燈旁的打火機。

  那個……溫景然借火時才發覺留在她房間裡的打火機。

  她忽的,想起他摸索口袋後看向她的眼神。

  是他一貫幽暗的眼瞳,那眸色在燈光下如清透的琉璃,帶了幾分痞氣的似笑非笑……

  要不是,要不是如約知道他是什麼人,她該覺得溫景然那個眼神是在調戲她了。

  她“哢噠”一聲打起火,把香油蠟燭點燃。

  那一簇燃起的火焰,微微吐著青藍色,如約恍了恍眼,把蠟燭塞進香薰燈的內層裡,又旋開精油點了幾滴。

  淡淡的薰衣草香氣裡,她抱膝坐在手邊的沙發上,卷了隨意堆在一側的薄毯披在身上,就這麼靜靜地看著香薰燈裡舔著蠟燭的火苗。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有了困意,卻連回臥室睡的力氣也沒了,歪著腦袋尋了個舒適的姿勢,緊了緊裹在身上的薄毯。

  半夢半醒間,她想起東居山西區那格外安靜的游戲廳,恍惚想起,她第一次玩推幣機好像還是因為溫景然。

  應該是高三那年。

  路過轟鳴作響格外熱鬧的游戲廳時,他忽然停了車,轉頭問坐在自行車後座正掛著耳機做英語聽力的應如約:“要不要去看一看?”

  雖然是問句,但並沒有詢問她意見的意思。

  他停了車,拎著她書包的帶子就順便把她拎了進去。

  那時如約還穿著學校的校服,她滿腦子都是未成年人不得進入游戲廳場所,哪怕她很快就要過18歲生日了。

  吵鬧的音樂聲和節奏感極強的鼓點聲全部混雜在一起,她聽不清溫景然交代了她什麼,杵在就在游戲廳門口不遠的推幣機前。

  等溫景然換幣回來,見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推幣機,順手把一小竹籃的游戲幣遞給她,然後指了指她的校服,戲謔道:“你打算穿著這身校服招搖過市?”

  如約這才反應過來,燒紅著臉,手忙腳亂地脫了校服外套塞進背在身後的書包裡。

  等那一小竹籃的游戲幣都消化在了推幣機裡後,如約摸著空了的竹籃,放松的理智這才回來,那虛度光陰沉迷游戲的罪惡感像卷浪的海水一樣湧上來,把她徹頭徹尾淹沒。

  要回家的想法還沒等她提出,溫景然順手褪下她的書包拎在自己的手上,修長的手指輕推了推她的後背,示意她去看隔間裡,掛著標靶的射箭。

  “你一箭射中靶心,我就帶你回家。”

  然後,等如約回過神來,她已經站在了射箭場裡,手拿弓箭,茫然地立在標志線前。

  她是一點也不會啊……

  看場的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她笑著走上前,示範了下站姿,三言兩語指導過後,回頭看了眼幾步外的溫景然,笑道:“他每回來都能搬空我的禮品台,你跟著他來的,怎麼一點都不會。”

  她……應該會嗎?

  如約那時候滿腦子都是回去要跟應老爺子告狀的事,好好的半個休息日,全被溫景然耗在了游戲廳裡。

  這不是帶壞她嘛!

  她心裡碎碎念著,手上動作卻不含糊,憑著感覺射出一箭。

  那弓箭滿弦,本該虎虎生威的利箭卻猶如虛張聲勢的大貓,箭一離弦就徑直墜落到不遠處的地面上,發出哐當一聲輕響。

  如約還來不及紅個耳朵羞愧一下,腦袋上被人輕輕地拍了一下。

  溫景然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後。

  他抬手托起她的手肘,手指從她緊繃的肩線拂過,微用了點力,輕而易舉就把她不由自主上抬的肩膀壓了回去。

  做完這些,他側目看了她一眼,對上她無措的眼神,勾了勾唇角。

  手指壓上她握著弓箭的五指,仔細地一一做了調整。

  用無聲的,溫和的方式訓導她。

  等調整完她握弓的姿勢,溫景然極耐心地親自幫她上好弓箭,握住她的雙手微用了點力,輕而易舉就拉開了弓弦。

  在“咻”的一聲離弦聲裡,他低聲道:“拉滿了弦的弓用錯力,只會像泄氣的皮球。”

  “應如約。”他頓了頓,垂眸和她對視:“你把自己逼得太緊了,不是斷弦,就是墜箭。”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12-11 03:43 PM

第12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11

  那是比第一次坐他自行車後座還要讓應如約覺得面頰滾燙的親密接觸。

  他就站在她的身後,他的掌心覆蓋著她的手背。

  溫熱,有力。

  拉滿弦時,他的手指用力,微微緊繃時的力量和離弦後那放松的動作,就像是電影鏡頭的慢動作,在她眼前一點點鋪陳而開。

  他襯衫的領口蹭到了她的耳後,柔軟的布料依舊讓她耳後有些微發癢。

  應如約忍不住避了避。

  因將就著應如約的身高,溫景然微微彎了腰。

  呼吸時,那溫熱的氣息就拂在她的耳側,像夜風過隙,悠悠蕩蕩。

  那低沉的,屬於成熟男人的聲音,就那麼輕而易舉地敲開她的心防,一直飄了進去——“應如約,你把自己逼得太緊了,不是斷弦,就是墜箭。”

  她只知道那一刻,她心底回蕩著回音,像是延綿不絕的海浪。

  怎麼有人講個道理還能這樣七拐八繞,偏偏這樣的方式讓應如約連半點排斥和反抗的心理都生不起來。

  好像只能乖乖聽話。

  香油蠟燭燃燒殆盡後,火星舔著最後一滴香油,在夜色裡搖晃著發出一聲“哧”聲,有煙霧在漸滅的火星裡四散開。

  燒了小半個小時的蠟燭終於熄滅,而沙發上窩著的人思緒漸沉,終於睡了過去。

  ——

  一覺醒來,天色大亮。

  應如約揉著落枕的脖頸,單手飛快地在手機屏幕上敲字:  “我一覺睡醒可以去知乎答題了了,就那種睡一夜沙發醒來落枕是什麼感受。”

  甄真真收到微信,掩嘴笑了幾聲,翹著腿回道:“這種問題多沒意思,你就得去提供下有個帥哥師哥的感受,怎麼對帥哥師兄霸王硬上弓的心得。”

  應如約嘆氣。

  她覺得她和甄真真這二十多年的友情大概今天就要交代在這裡了。

  自打甄真真這小妖精知道了她高中畢業那晚險些把溫景然強了之後,幾乎天天都要拿這件事來刺激她蒼老的心靈。

  良久沒收到應如約的回復,甄真真起身去倒了杯茶,又問:“你今天應該就要回來了吧?這兩天的單獨相處就沒發生什麼讓你印像深刻念念不忘的事?”

  應如約翻了個白眼:“還真是讓你失望了,並沒有單獨相處。”

  甄真真眨了眨眼,微笑:“這麼說,雖然沒有單獨相處但還是有印像深刻念念不忘的事了?”

  應如約腦子裡忽然掠過溫景然站在推幣機前似笑非笑睨著她的眼神,頓時渾身一凜,連忙岔開話題:“瞎說什麼,你一個人民警察能不能多關注點社會民生問題。”

  甄真真撇嘴:“除暴安良是每日要做的事,但閨蜜的終生幸福也很重要啊。像我這樣優秀傑出的美少女警察,兩手抓又不是難事。”

  說到這,應如約忽然想起一件事,沉思片刻,問道:“咳,是這樣。我一個朋友為了和一個男人劃清界限,就誘導男人說自己閨蜜對他有意思,結果那個男人說了一句\'這種事還需要我教你嗎\',她問我這是什麼意思……”

  正愜意喝著滿香水果茶的甄真真大怒,她拍桌,直接發了語音:“應如約你還是不是人,你這不是賣我嘛!我以後見到溫醫生還怎麼安靜地做個小迷妹?”

  秒被拆穿的應如約揉著僵硬的脖頸,有些心虛。

  “你個白眼狼,枉我對你掏心掏肺,你就是這麼對我的?關鍵時刻拿我當槍使,別人就算了,關鍵是溫醫生啊……哎,等等,你要跟溫醫生劃清什麼界限?”

  應如約:“……”

  “好好好,我不問你要跟溫醫生劃清什麼界限了,你想好今晚在哪給我賠罪吧,等我消了氣我再告訴你溫醫生這句話什麼意思,哼!”

  應如約聽著從揚聲器裡傳來的氣壯山河的輕哼聲,頓時覺得她這會不止脖頸疼,現在就連腦袋都開始隱隱作痛了。

  ——

  從東居山回程到S市比來時快了不少。

  天色已經不早,如約沒有回御山,而是直接在經過市區時就下了車,打的去定好的餐廳。

  甄真真已經到了,正百無聊賴地趴在木桌上把玩著杯子,聽見服務員引導的聲音這才懶洋洋地抬起頭來,用格外幽怨的眼神望著匆忙趕來的如約。

  每次她一擺出這種可憐兮兮的表情,如約就會立刻舉手投降,這次也不例外,她很是爽快地先開口道歉:“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當時腦子短路了。”

  甄真真介意得才不是這個,她向來是心比天大的主。

  面上維持著可憐兮兮的幽怨表情,甄真真撅起嘴,嬌嗔:“到底怎麼回事,你都把我拖下水了,還不打算給我講一遍發生了什麼事嘛?”

  如約無奈,想了想,就挑了些無關緊要的內容大致的概括了下。

  溫醫生的眼神啊,說話語氣啊,挽袖子的動作啊……她一概忽略,埋在了心底裡。

  甄真真聽得入神,支著下巴想了半天,一臉猶豫道:“我怎麼覺得溫醫生那句話的意思是……你閨蜜喜歡我這種糟心事,還需要我教你幫忙解決?”

  她有些不太確定,翻來覆去想了幾遍,神色凝重:“如約,你跟我說的差點把溫醫生強了,是不是……沒有差點這兩個字?”

  如約一口水嗆到,頓時咳得死去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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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如約剛入職時,S大附屬醫院的單身男醫生們都猶如打了雞血,興奮不已。

  不料,還未等到單身男醫生們拿出撩妹十八招來攻克這位新來的漂亮麻醉醫生,他們就發現……

  午飯時,和應醫生一起吃飯的是溫醫生。

  下班時,送應醫生回家的是溫醫生。

  上班時,和應醫生一起出現在停車場的也是溫醫生……

  至於溫醫生……

  形像好,氣質佳,簡直就是全醫院單身男醫生的公敵。

  說好的溫醫生和應醫生只是單純的師兄妹呢?

  這跟說好的不太一樣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12-11 04:29 PM

第13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12

  如約收到S大附屬醫院的面試通知時距從東居山溫泉會所回來好幾天了。

  她對S大附屬醫院志在必得,這幾日便也沒忙著往別的醫院投簡歷,安心地在家等著通知。

  早上陪老爺子“沾花惹草”,下午跟華姨學做蛋糕點心,按照甄真真的話來說,如約這幾日過的那就是她以後的退休生活。

  所以,如約收到面試通知,先松了一口氣的人反而是甄真真。

  “星期五面試啊。”甄真真吮掉指尖的奶油:“你要不要去問問溫醫生,讓他給你打探下情況?”

  應如約往盒子裡鋪上最後一層奶油,側目看她:“打探什麼情況?”

  甄真真恨鐵不成鋼的“嘖”了聲:“你不得知道這次醫院到底有幾個名額?你不得摸一下競爭對手的底細?又不是讓你賣身求榮去走溫醫生的後門,你反應這麼大干嘛?”

  話落,似乎是覺得數落得還不夠過癮,甄真真輕推了下如約的額頭:“我知道你對自己有信心,但現在這個社會,除了拼實力還拼人脈關系。我現在就能拍著胸跟你保證,像S大附屬醫院這種地方肯定有靠關系進去的。”

  她的目光在如約面前已經成品的水果千層上打量了一圈,撐著扶手就從沙發上坐起來,興奮道:“正好,你就提著自己親手做的水果千層去慰問下溫醫生,好讓醫院的人知道你也是有後台的。回頭面試時想把你刷下來還得看著溫醫生的面子思忖思忖。”

  應如約覺得甄真真一定是昨晚出警時腦子進水了,說的話沒一句能讓她聽得懂。

  她寶貝似得把辛辛苦苦做了一下午的水果千層放進冰箱裡,從廚房出來時,順手端了一盤做水果千層留下的邊角料:“你一個直面人性黑暗的人民警察怎麼思想還這麼天真單純?我做個水果千層就能勞駕油鹽不進的溫醫生給我當後台了?做夢呢吧!”

  而且重點根本就不是溫景然給不給她當後台好不好?

  她是去面試,又不是去攀比人脈的。

  甄真真咬著甜酥酥的芒果,笑得眯起眼來:“別人一個水果千層當然不能勞駕溫醫生,但是你不一樣啊……”

  “打住。”如約立刻打斷她,義正言辭道:“我不會給溫醫生送水果千層的,更不需要他給我透底開後門。再說了,他也不會這麼做的。”

  甄真真了解溫景然才多少?

  當年副院的女兒看上溫醫生,倒追時可是花了不少力氣的。每天清晨都會帶一捧鮮花給溫景然淨化空氣,結果呢?

  結果那些花轉手就被溫景然送了病人。

  這送花不行,自然就得換招數了。

  副院的女兒是出國留洋回來的高材生,在國外這幾年思想也潮流先進,除了日常殷勤,投遞各類音樂會門票,電影票等等,還每天堅持開車送溫景然回家。

  溫醫生是怎麼回應的?

  他跟如約借了自行車,天天自行車上班,愣是沒給一次機會。

  後來聽說,副院的女兒什麼辦法都試了,偏偏溫景然油鹽不進,這事當時還是S大附屬醫院最大的八卦消息,每天更新一集。

  快全劇終時,那副院的女兒終於不負眾望得放了一記大招。

  以溫醫生的前途做賭注,逼溫景然和她交往。

  簡而言之,從了就平步青雲,不從就再無前途。

  嗯……

  可溫醫生是什麼人?

  他即使不做醫生也前途無量,怎麼可能會受這種威脅。

  後來,應如約聽到的故事結局就是,副院的女兒辭職出國,副院……也提前退休了。

  出於職業道德,他從來不收受病人家屬遞的紅包。出於個人原則,他也從不向任何不公正低頭。

  這樣一個人,她才不要去自討沒趣。

  ——

  溫景然查完房,正欲回辦公室,忽然想起什麼,問同行的另一位醫生:“今天是星期三?”

  猝不及防被提問的魏醫生怔了下,連忙點頭:“是啊。”

  溫景然抬腕看了眼時間,略沉思了片刻:“你先回去吧,我去人事科走一趟。”

  人事科?

  魏醫生一頭霧水地看著溫景然走遠,搖搖頭,徑直回了科室。

  途徑護士台的時候,魏醫生回頭看了眼偶有護士經過的走廊,腳步一錯靠向護士台,手中的鋼筆輕輕地敲了敲桌面,引得低頭輸入訊息的護士抬頭看過來。

  護士的目光錯過魏醫生看了眼他的身後,笑道:“溫醫生呢,又被哪個病人纏住了?”

  “沒。”魏醫生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溫醫生去人事科了,最近應聘的有溫醫生的熟人?”

  這護士是院裡有名的百事通,想打聽什麼,一問便知。

  果不其然,那護士煞有其事地四下張望了下,也壓著聲音道:“這次面試溫醫生旁聽,以前這種事溫醫生都是能推就推,這次實在反常。”

  魏醫生倒不以為意:“這有什麼反常的。”

  護士“嘖”了一聲,一副“這你就不懂行情”的表情睨著他:“我打聽到了,這次面試的有個女醫生是溫醫生的小師妹。”

  “小師妹?”魏醫生咋舌:“不是說溫醫生是應老先生最後一位學生了嘛,怎麼還出來個小師妹?”

  護士輕笑了幾聲,得意道:“像你們晚來的醫生都不知道,應老先生有個孫女,也是學醫的。就前幾年,這應姑娘也來過醫院,後來應老先生退休了她也來得少了。溫醫生的小師妹,說的就是她。”

  魏醫生眼神亮了亮:“真的?”

  那護士看他神情,撇了撇嘴:“你不信還問我干什麼。”

  話落,她似又想起什麼,補充道:“上個周末,溫醫生調休。帶小師妹和幾個同事去東居山那個很有名的溫泉會所了,你看他這麼上心就知道,他這小師妹他很看重啊,不然還沒面試呢就組了個飯局給她引薦了好幾個醫生。”

  這事魏醫生倒是知道,去的除了胃腸科的同事,還帶了小許的未婚妻麻醉科的醫生。

  他若有所思地回頭看了眼已經空無一人的走廊,點點頭,收起筆:“有什麼進展回頭跟我說啊,我先回科室了。”

  護士立刻揮揮手,低頭繼續在電腦上錄入信息。

  ——

  應老爺子下午約了朋友去公園遛鳥,眼看著黃昏將至,如約正欲給老爺子去個電話,剛拿起聽筒便聽到院子裡傳來一陣汽車的引擎聲。

  如約狐疑地往院中張望了眼,頓時面如土色。

  院中空地上正停著一輛白色的路虎,車燈還亮著,蹭亮的車身倒映著未暗的黃昏,竟有那麼一絲舊時光的味道。

  華姨也聽到了院子裡傳來的引擎聲,邊端著燒好的菜出來,邊問:“如約,是誰來了?”

  “是溫醫生。”應如約不那麼樂意地迎出去,走到玄關,又想起要讓華姨加幾個菜,等她折回廚房交代完再出來時,溫景然落後老爺子幾步已經走了進來。

  面面相覷地對視了幾眼後,應如約老實叫人:“爺爺,溫師兄。”

  後者目不斜視,微微頷首。

  那表情,再冷幾分,應如約就該懷疑自己是不是得罪他了。

  等應老爺子去廚房要親自做個菜後,他接過如約端來的龍井,在四下無人的客廳裡,學著她剛才那一本正經的語氣,忽道:“小師妹。”

  如約“啊”了聲,一抬眼,只看見了他滿眼淺淡的笑意。

  怎麼今天一個兩個的……好像都愛拿她打趣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12-11 04:42 PM

第14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13

  早些年,溫景然還在應老爺子門下的時候,因為平日裡對應如約多有照拂,又是孤身一人在S市,老爺子憐惜,總愛招呼溫醫生來家裡吃飯。

  華姨那時候已經在應家做工了,因為溫景然的緣故,還特意跟她姊妹學了A市那邊的菜系。

  等後來應如約去A大上學後,應老爺子總抱怨家裡只有華姨和他兩個人太過冷清,每每一邊埋怨如約不在S大的醫學院上學,一邊叫上溫景然回家喝點小酒。

  有那麼幾次,應如約給應老爺子發視頻通訊的時候,還看到過溫景然。

  一次是坐在單人沙發上給應老爺子削蘋果,一次拿著透明的小盒酒瓶淺酌。

  照理說來,像溫景然這樣時常過來吃飯的情況,應如約應該早就習慣了。

  但奇怪的,她今天總覺得渾身別扭得不行。

  總能想起甄真真白天時說得那些話,明明那麼不著調,她也否決得很認真,可看到溫景然,她腦子裡就忍不住冒出“抱大腿”這種念頭來。

  枯坐了半晌,如約到底沒坐住,手裡剛剝了一瓣皮的橘子也不剝了,隨手擱在桌幾上,起身去廚房溜達溜達,透口氣。

  每回她在溫景然身邊待上十分鐘後,她就會忍不住想,溫景然那些病人在這麼有壓迫感的醫生面前真的能夠好好看病?

  日暮西沉時,老爺子加的菜終於出鍋。

  華姨端了飯菜,添了碗筷,忙活完也被叫著坐下來一起吃飯。

  四人對坐,飯桌上安靜得只有碗筷碰撞的輕響。

  華姨是應奶奶的遠方親戚,其實仔細算下來,也就是祖祖祖輩有那麼些牽連,到如今過了幾代,早已淡了血脈。

  但應奶奶是個重情重義的人,華姨年輕時遇人不淑,走投無路時靠應奶奶雪中送炭救濟過。後來應奶奶去世,老爺子想著如約還年幼,家裡不能沒人照顧,便請了華姨過來燒飯打掃,這一請就是數十年,早已如家人一般親近。

  這會見飯桌上氣氛沉悶,華姨給應老爺子盛了湯,笑道:“老爺子前些日子還笑如約笨手笨腳,做個菜還能燙著手,今天怕是要讓老爺子刮目相看了。”

  應老爺子果真來了興趣,睨了眼安靜埋頭吃飯的如約,問道:“她又跟你學了什麼?”

  “水果千層。”華姨道:“做得像模像樣的,我看啊不比外面賣得差。”

  “也就你會誇她。”應老爺子輕笑了一聲,似想起什麼,筷子一停,問道:“我聽景然說,你進面試了?”

  被點名的人抬起頭來,快速地咽下口中的咕咾肉,回答:“下午收到的。”

  話落,應如約忍不住輕瞥了眼慢條斯理挑掉魚刺的溫景然,嘟囔著抱怨:“我還想親自告訴爺爺的。”

  聲音雖輕,可在座的人卻聽得清清楚楚。

  正專注挑刺的溫景然手中筷子一頓,那精密得如同一場手術一樣的動作停下來,他側目,漫不經心地瞥了眼應如約,淡聲道:“面試而已,你還想把這個當驚喜?”

  不等如約辯駁,他把剔掉魚刺的魚肉踢到碗邊,不鹹不淡地又補充了一句:“出息。”

  輕飄飄的兩個字,刺得如約面紅耳赤,想辯解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辯解又覺得不甘心。

  況且應老爺子就在上座,由不得她撒潑耍賴發脾氣。

  這麼一想,剛甜到她心口的咕咾肉仿佛都沒了味道,如約鼓了鼓嘴,打定主意今晚在溫景然走之前都不要給他好臉色瞧了。

  不過……

  應如約的沒有好臉色也就是在收碗筷時冷哼那麼一聲;端茶經過溫景然身旁時橫個眉豎個目;坐在沙發上視線相對時抓緊時間先嫌棄地移開目光。

  就這點攻擊力,給溫景然撓個癢都不夠……

  挫敗的人窩在沙發上,捧著華姨剛煮好的菊花茶輕抿,邊豎著耳朵聽溫景然和應老爺子閑聊。

  說來也是奇怪,應老爺子這麼一大把歲數了,平日裡也不愛玩電子設備,少有的流行用語還都是跟著嘴快沒把門的甄真真學的。

  可就是這樣,不管溫景然是和應老爺子談論病例還是瑣碎的閑聊,都毫無障礙。

  哪怕是華姨突然插嘴問一句今天的菜價,他也能回答出個一二來……作為一個日理萬機的醫生,這個技能的掌握直到現在都讓應如約覺得匪夷所思。

  老爺子正說到下午在公園遛鳥,話音一轉,說道:“公園竹林後頭那塊空地擺了桌子,放了飲料糕點,折騰得就跟野餐一樣。結果我過去一湊熱鬧,才發現是相親大會。”

  應如約揚眉,低頭呷了口菊花茶,笑眯眯的繼續聽。

  溫醫生今年三十歲了,叫應老爺子老師也叫了快十年。可這麼多年裡,別說看到他交女朋友了,就連院裡前輩上司給他安排相親,他都一概拒絕。

  三十而立的年紀,和溫景然同科室同齡的醫生不是准備抱二胎就是在生孩子……誰也沒有像溫景然這樣,清心寡欲得都能出家當和尚了。

  應老爺子平時不太愛管閑事,但今天麼……總覺得身為老師還是要說上那麼幾句:“你老大不小,是該考慮考慮婚姻大事了。要是不考慮娶A市的姑娘,盡管跟老師開口,我幫你物色物色本地的。”

  “是不打算娶A市的姑娘。”溫景然抬眼,眼底笑意溫和:“老師不用著急,如果我有看上的姑娘,還得經過你的同意。”

  應老爺子沒聽出弦外之音,擺擺手,輕斥道:“這可不合禮數。”

  一直裝作認真看新聞的如約忍不住側目。

  溫景然低著頭,唇角含笑。

  他正在削蘋果,修長的手指壓著鋒利的小刀,緊貼著蘋果的果肉慢條斯理地剔掉表層,那接連不斷,薄厚相同的蘋果皮貼著他的手背卷了一圈又一圈。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他抬起頭,唇邊笑容未收,就這麼直直地回視她。

  那眼神清亮,像是黎明前最後的一縷星光,明亮得連晨霧都無法遮掩光芒。

  如約微愣。

  她怎麼覺得……

  溫景然的這個眼神,有些意味深長啊……

  ——

  溫景然要走時,應如約送客。

  溫景然在S市的住處有兩處:醫院,御山。

  毋庸置疑,醫院絕對是溫景然住的最多的地方,有時候經常下完手術後就已經是深夜或者凌晨。

  這種時間點,若是隔日還要上班,只會想著爭分奪秒地休息,哪還會驅車千裡迢迢地趕回離醫院的確有些遠的御山?

  至於御山,作為S市高檔的別墅區,的確適合居住。

  當年溫景然看過樓盤決定買下御山別墅的時候,如約還咋舌現在的醫生工資高得能買別墅了……

  結果後來才知道,溫醫生手上玩著幾支股票,還摻和了不少溫家的投資。

  應老爺子退休後,搬來跟溫景然做鄰居。

  兩戶中間隔著數棟,不遠不近,散個步的距離,就能回家了。

  應如約送客送得潦草,連正門沒都出,送到玄關,踩著門口的地毯站得筆直。只有臉上的笑意真心實意,寫滿了“你終於要走了”。

  這種情緒明顯得溫景然想要忽略都忽略不掉。

  於是,如約眼看著溫景然拉開門毫不猶豫地就要走出去了,她揮著的手還沒來得及放下,又見他轉身,朝她勾了勾手指。

  路燈的燈光下,他逆光的笑容有些模糊,唯有那雙眼睛,清亮得對上來。

  如約一怔,不情不願地踮著腳走過去:“師兄還有何吩咐?”

  “下午我去了趟人事科。”他垂眸,聲音不疾不徐道:“麻醉科只有一個招收名額。”

  應如約終於正色:“只招一個?”

  溫景然不動聲色地又拋出一個誘餌:“面試的麻醉醫生不止你一個。”

  一般情況下,應如約聽完之後大概會嗤之以鼻。

  她學歷高,專業又過硬,再加上耐勞吃苦的良好品質,她在這方面對自己很有自信。

  可溫景然這番話,說得欲言又止,欲語還休的……聽得她小心髒跳動得都有些不規律了。

  難道她這回遇到勁敵了?

  這麼想著,腦子裡又蹦出下午甄真真苦口婆心勸說她的畫面,應如約一個激靈,正欲厚著臉皮打探打探情況,結果回神一看,溫景然已經拉開車門坐進了車裡。

  如約下意識地大叫了一聲:“等一下!”

  車裡的人回眸看來,隔著反光的車窗玻璃,應如約並看不清溫景然的神色,她站在門口,指了指屋裡,重復道:“等我一下。”

  應如約急忙跑進廚房裡,肉疼地取出做好後連她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千層蛋糕,隔著紙盒的透明隔膜看了好一會,最後一咬牙,拎著就去送禮了。

  目睹一切的華姨和跟過來看情況的應老爺子面面相覷,良久,華姨狐疑問道:“這千層蛋糕原來是送給景然的?難怪誰也不給碰……”

  ——

  半個小時後。

  甄真真接到一通私人電話。

  電話那頭,應如約咬牙切齒:“甄真真,早知道我就把那個千層蛋糕喂給你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7-12-11 04:47 PM

第15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14

  這種時候,甄真真覺得自己有必要澄清一下:“你喂我我還不一定吃。”

  正倚著她辦公桌翻文件的男人移開目光看了她一眼。

  甄真真這會才不管上司就在邊上聽她打電話,換了一只手,壓低了聲音問她:“那你那個千層蛋糕喂誰了?”

  應如約倚著洗手盆,看著鏡子裡雙頰嫣紅的自己,抬手揉了揉額頭,無奈道:“我聽你的話去賄賂溫醫生了。”

  甄真真瞥了眼目光仍專注落在文件上的男人,若無其事地拿起杯子去接水,等四周沒人了,她才笑眯眯地倚著牆,很是欣慰道:“甄爺沒白疼你,說的話你都聽進去了啊。”

  應如約笑了笑:“你怎麼不問問結果?”

  甄真真從善如流,問:“哦,那溫醫生是接受你的賄賂帶你走了後門呢還是約你進一步增進下感情,約了黃昏後的小樹林呢。”

  當然……哪個也不是。

  應如約提著千層蛋糕遞給敞著車門等她的溫景然時,他拎過禮盒,隨手就放在了副駕位置上。

  收了她的禮,那得辦事啊對不對?

  她撐著敞開的車門,“這是我下午親手做的蛋糕,會有點甜。”

  “嗯。”他從嗓子眼裡悶出一聲,故意裝作看不穿她的意圖一樣,問她:“還有事嗎?”

  這態度……跟剛才給她撒網拋魚餌的判若兩人。

  好歹,她也是剛送了禮給他的人,就不能客氣些?

  應如約邁近一步。

  這個動作對於已經坐在駕駛座內的溫景然而言,帶了那麼一絲侵略性。

  路燈的燈光將她周身輪廓模糊,越過她肩線落下來的光影就投映在他的眼前。

  她扶著車門上半降的車窗,和他對視,難得得給了今晚唯一的一次好臉色:“周五面試的情況,能不能給我透露一點?”

  怕他拒絕,應如約用指尖比了比,誠懇道:“一點點就可以。”

  路虎的底盤高,即使他靠著椅背舒展了身體坐在車內,依舊能夠和她平視。

  那一直沒什麼情緒起伏的雙眸漸漸的,就漫上了幾許清淺的笑意。

  如約滿眼期待地望著他。

  只聽溫景然沉吟了半晌,壓低了聲音:“這次面試……”

  遠處有車鳴笛,如約沒聽清,彎腰把耳朵湊了過去。

  溫景然也很配合地坐直了些,附耳道:“我旁聽。”

  這是尋她開心呢……?

  應如約氣悶。

  她想知道的才不是這個!

  溫景然旁不旁聽對於她而言一點也不重要,她對面試官是誰也絲毫沒有興趣,她想知道的只有競爭對手的基本情況,這樣她才能花時間准備准備,起碼不用打毫無准備的仗。

  結果她肉痛得送了連她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千層蛋糕,就聽到了這麼個無關緊要的消息?

  甄真真聽完,有些遺憾:“就這樣?”

  “就這樣?”應如約忍不住拔高聲音,有些煩躁地踩著地板來回走了兩圈:“他明顯是拿我尋開心,這還不夠惡劣?”

  甄真真“嘖嘖嘖”了幾聲,半攏住手機,給應如約科普:“有些男人啊,他喜歡你的方式就是忍不住欺負你。依我看啊,溫醫生顯然是這種病症的晚期患者了。”

  沒法聊了……

  自打應如約把多年秘辛告訴甄真真後,這丫每次提到溫景然都是一副“你們有奸情”的曖昧嘴臉。

  不管溫景然做了什麼,她都有一堆的歪理“證明”溫景然的舉動是對她預謀不軌,而她就是那個惺惺作態,欲拒還迎的小綠茶。

  最曖昧的時期,她都沒和溫景然發生什麼,難不成現在都沒有少女心了還能擦出點火花?

  再者,應如約自從高中畢業後就對溫景然有說不出的陰影,她實在是沒法對溫景然有超過師兄之外的想法。

  甄真真苦口婆心地勸了半天,直勸得如約都沒力氣辯駁,早忘記打電話給甄真真吐槽的初衷後,才得意地掛斷電話。

  正想繞過落地的綠植盆栽回到工作崗位,剛邁出來,就見上司拿著一次性的紙杯立在門口,那副守株待兔的架勢……讓甄真真立刻慫得連頭都不敢抬了。

  遲盛咬著紙杯看了她半晌,慢悠悠道:“你口才這麼好,不下放到街道辦事處真是可惜了。”

  甄真真頭皮都麻了,可憐巴巴地望著他:“我錯了,實在是我這個姐們,大齡恐婚得神經都要衰弱了。我要是不接電話,不安慰開導,就怕她胡思亂想。”

  遲盛眯了眯眼,“喔”了聲。

  那揚長的尾音拖到最後,把甄真真的小心肝都拖得不敢跳了。

  她垂下眼尾,輕咬了嘴唇,一副受氣包的模樣:“不然您扣我工資吧,這可是對我最嚴厲的懲罰了……”

  遲盛輕笑了一聲,意味不明地睨了她一眼,隨手把紙杯扔進放在一側的紙簍裡,轉身頭也不回地回了辦公室。

  甄真真在原地站了片刻,確認遲盛是真的走了,這才摸著涼颼颼的脖頸,小碎步著一蹦三跳地回去刻苦工作。

  ——

  周五。

  應如約起了個大早。

  家裡沒有車,如約需要坐地鐵。幸好雖然御山離S大附屬醫院遠,交通卻很方便。

  她掐好時間,先在地鐵站旁的早餐店裡點了碗餛飩。

  清湯餛飩皮薄肉厚,小巧精致。

  湯面上撒了少數蔥花,綠油油的,看著就讓人很有食欲。

  如約嘗過清湯後,往餛飩裡加了醋和辣椒油,酸辣的味道直衝她的鼻腔。

  等一整碗小餛飩吃完,她的鼻尖已經沁出了細密的汗,漸漸涼下來的天氣裡,她愣是從身體裡逼出了暖意。

  趕到S大附屬醫院後,時間還有些早。

  早晨先是一場筆試,如約報道後,領著准考證先跟著工作人員去侯考室抽簽,抽取面試序號。

  等筆試結束已近飯點,面試流程安排在下午兩點後開始。

  也就是說,她有一個中午的時間可以用來休息……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但顯然,不出意外這個詞語對於她而言,就像是一道咒語一般,每逢她念及這個詞,總是會出些無傷大雅的意外。

  上一次她說“不出意外”是幾年前研一實習時,第一次上手術台。

  她意外的……有些緊張,連帶著手術過程中她的發揮都不太穩定。

  此後,她再上手術台,就被嚴令禁止說“不出意外”。

  而那次手術,她跟台的主刀醫生是溫景然。

  也不知是不是該慶幸那場手術是由他主刀。

  至於這次……

  如約看著站在門外等她的溫景然,忍不住嘆氣。

  看來,又要吃醫院食堂了。

  S大附屬醫院的食堂飯菜其實挺好吃的,應老爺子還沒退休時,如約偶爾會來醫院食堂陪他一起吃飯。

  常點的菜裡,紅燒肉和土豆絲居多。

  還沒到用餐的高峰期,食堂裡人並不多。

  應如約挑了個拐角的小角落,想了想,先開口問他:“早上不忙嗎?”

  “還好,”溫景然看了她一眼,禮尚往來:“筆試怎麼樣?”

  “挺好。”如約眯起眼睛,笑了笑。

  她向來要強,筆試這種能夠自己掌控的,她從來不會跌跤。

  溫景然了解她,知道筆試她必然胸有成竹,也不再多問。

  兩個人對坐著安靜地吃完飯,溫景然見時間還早,知道她有午休的習慣,正欲帶她去值班室休息下,抬眼瞥見她仔細地用紙巾擦了嘴唇,又旋開口紅仔細地往唇上塗抹了一層。

  那唇色嫣紅,看得溫景然的喉結忍不住一滾。

  其實剛才他就注意到了,應如約今天化了淡妝,眉黛輕掃,唇色輕點。

  她的底子好,五官都不用特意深刻,只輕抹一層粉霜便剔透似水晶。

  醫生這個職業不像別的,妝容越自然越好。

  他的腳步一頓。

  他一停下來,跟在他身後的應如約也只能停下來。

  她順著他的目光,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疑惑道:“我沒照鏡子,是抹到外面了嗎?”

  說話間,應如約已經從包裡拿出了小鏡子對著嘴唇看了看。

  口紅的色號是貼近她唇色的豆沙色,她早上出門的時候還在猶豫是帶潤唇膏輕掃一下添個亮澤還是帶口紅。

  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豆沙色的口紅正好能提亮,也不像潤唇膏那麼水潤刻意。

  可看溫景然的眼神……

  還是出問題了麼?

  溫景然的目光落在她輕輕抿住的嘴唇上。

  應如約被他的視線盯得有些不自在,明明她什麼也沒做,偏偏就覺得耳根發熱。

  他的目光像是帶著炙烤的溫度一般,燒得她整個臉頰都開始泛起不自然的燙意。

  就在如約猶豫著要不要開口問問的時候,站在她面前的溫景然忽然抬起手來。

  一手輕捏住她的下巴固定,一手拇指落在她的唇上,不由分說地擦去了她唇上的口紅。

  應如約愣住。

  不等她發作,溫景然睨了眼拇指上緋然的唇色,一本正經道:“面試的時候不要塗口紅。”

  應如約有些呆滯,她下意識發問:“為什麼?”

  溫景然沉吟半晌,道:“考官不喜歡。”

  應如約:“……”

  等等,考官是誰?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1-19 07:28 PM

第16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15

  午間,醫院裡走動的人比上午少了不少。

  溫景然領著應如約去值班室午休,臨到值班室門口,正遇到一位醫生從值班室出來,眨眼見到溫景然身後的應如約時微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了眼溫景然:“這位是?”

  應如約有些尷尬,抬眼看了看沒什麼表情的溫景然,正欲自我介紹時,便聽溫景然低聲道:“算家屬,帶她過來休息下。”

  醫生恍然大悟得睜圓了眼,也不好意思再仔細打量應如約,笑了笑,很客氣地說:“中午值班室沒人,你們好好休息。”

  聽那語氣,顯然……是誤會了。

  “我就不休息了,下午還有事。”溫景然輕拍了一下對方的肩膀,越過那位醫生,推開值班室的門,微側了側頭,示意如約進去。

  如約有些尷尬。

  溫景然那句“算家屬”的說辭委實有些曖昧。

  但解釋又太過刻意,顯得有些欲蓋彌彰。

  這麼一念之間,她的心思已經百轉千回,可偏偏連一種合適的方式都沒想到。

  應如約猶豫了下,朝溫景然的同事點點頭,錯身邁入值班室。

  溫景然在門外又和那位醫生說了幾句,這才走進來。見她就站在值班室的最中央,挑了挑眉,指著靠窗的下鋪:“我一向睡這。”

  午間的陽光明艷熾熱,他幾步走到窗前,拉上第一層薄紗窗簾,遮擋掉少許陽光後,又補充道:“我幾乎是值班室的固定成員,這個位置只有我睡。”

  應如約這才“哦”了聲,盛情難卻地坐在床沿。

  “今天中午不會有人過來,你定個鬧鐘,好好休息下。”溫景然脫下外套掛在衣架上,見她拘謹,抬起手腕敲了敲手表的表面。

  和那清脆的敲擊聲同時響起的,是他沒多少情緒的聲音:“你還有兩個小時。”

  門外有就近的電梯到達的聲音,遠遠的還能聽到腳步聲。

  應如約抬頭看著立在離她僅幾步遠的溫景然,抿了抿唇還是忍不住道:“你剛才為什麼要說……”

  “算家屬?”溫景然打斷她。

  應如約點頭,想著剛才他不由分說地抹掉她口紅的樣子,心底那絲不郁又湧上來:“醫院人多口雜,一些不當的話會越傳越難聽的,到時候會影響你的形像。”

  溫景然有些意外她是這番說辭,想了想,問道:“形像?你知道我在醫院裡什麼形像?”

  應如約毫無准備就被他提問了自己只是順口用上的借口,大腦空白了一瞬,等她反應過來問題是什麼,絞盡腦汁道:“敬業,專業,負責任……”

  嗯,還高冷,不近人情,極有壓迫感,不好相處,滿肚子的壞水。

  只是後面這些她也就敢腹誹一下,哪敢真的說出來。

  未免她的腦細胞全用在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上,溫景然及時打斷她:“不用這麼認真地誇我,面試我只是旁聽,決定權並不大。”

  應如約有些訕訕地摸了摸鼻子。

  “剛才那個醫生是兒科副主任,平時打交道少。”溫景然靠著床頭躺下,懶洋洋地掀了眼皮覷她:“說多了才麻煩。”

  應如約這會已經後悔提這件事了,聽完他的解釋更覺得自己是沒事找事想太多了,當下一聲不吭地蹭掉鞋子躺上床,側著身子面朝窗口,嘟囔:“我睡了。”

  溫景然也懶得跟她一般計較,聽著她漸漸平穩的呼吸聲,也緩緩閉上眼。

  難得的午休,他可不想浪費了。

  如約不知何時睡了過去,沒人打擾的值班室很安靜,安靜得能聽見窗外隔得很遠的馬路上,有汽車鳴笛的聲音。

  陽光從薄紗窗簾的縫隙裡漏進來,照得她渾身暖暖的。

  ——

  應老爺子還沒定居在御山養老前,應家在城中心的老街裡。

  S市是歷史名城,六朝古都。

  市中心的高樓林立裡還藏著不少幽深錯落的小巷,如約每天上學,都要沿著青石路穿過幾條老舊巷子。

  巷子兩旁全是已漸漸被歲月染黑,爬上了綠蘚和藤蔓的白灰石牆。飛檐上立著幾尊神獸,遙遙望著S市的護城大河。

  她夢見自己回到了這條走過無數次的青石小路,青石板有些凹凸不平,她手裡捧著書,一步一步走得極慢。

  拐過小巷口穿進另一條小巷時,忽的,人聲喧鬧。

  她茫然看去,隔著數十米的距離,是老舊的房子起了火。

  她認得房主,房主是頭發花白的老人,和老太太一起住在這老房子裡,每月逢一逢六就會推著小攤子去如約的學校門口賣糖畫。

  如約喜甜,每回都會問老太太買根麥芽糖,三根竹簽握在手裡不停地穿梭攪拌,直到那姜黃色的麥芽糖變得跟白絲一樣,才含進嘴裡。

  往往能吃上一路。

  她呆住,站在原地看著人聲湧動一片混亂的現場。

  老人的條紋襯衫被煙火熏得發黑,他正試圖回到屋裡,卻被左鄰右舍架住肩膀牢牢地壓在原地。

  老太太還在午睡,火災發生時,她沒能跟老人一樣好運,被困在了屋裡。

  老舊的房子是木制搭建的,踩上去都能聽到咯吱作響的木板聲和腳步聲。而現在,那些陳年木料正燃燒著,添了仿佛澆不滅的料。

  如約心裡發怵。

  遠處終於能聽到消防車的警報聲,呼啦呼啦著飛快駛來。

  隔著一排老房子,消防車不易進來,耽擱了許久才終於接上水槍,往燃燒不盡的大火裡噴水。

  晚到一步的是急救車。

  也是湊巧,那日值班的是溫景然,他是隨急診車一起來的醫護人員。

  應如約看見他時,溫景然也注意到了她。

  顯然是意外這個時間點了她怎麼還沒去學校,他皺起眉,在只能待命等消息的情況下,幾步走了過來。

  “沒騎車?”他拎起她的書包,又隨手放下。

  放下時,書包的重量幾乎能壓斷她的肩膀。

  如約抱著書,仰頭看他:“車壞了,就用走的了。”

  溫景然點點頭,目光在她光潔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瞬,隨手褪下腕上的手表給她戴上。

  應如約有些詫異,剛縮手,就被他用力扣住手腕。

  溫景然低垂了眉眼,提醒她:“你快遲到了。”

  所以……給她手表,讓她增強時間觀念?

  應如約有些錯愕,睜眼瞪著哪怕扣了最裡面內扣還大得只能垂掛在手腕上的男士手表。半晌,才悶聲道:“我知道了。”

  溫景然輕拍了下她的腦袋,轉頭看了眼在高壓水槍下明顯減小的火勢,“別看了,小心晚上做噩夢。”

  那大火熾烤的溫度有些熱,就像今天午間透過窗簾漏進來的陽光一樣,暖得有些灼人。

  如約站在原地,正想說什麼,還未開口,便聽見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有床搖動時發出的吱呀聲,然後門開了,有人“噓”了一聲,輕了腳步關門走出去。

  應如約茫然地睜開眼。

  眼前沒有青石小路,沒有直衝雲霄的大火,也沒有硬扣給她男士手表的溫景然。

  她用手肘撐著床,半起了身,望了眼溫景然。

  那裡有半翻開的薄毯,人卻不在上面。

  應如約躺回去,腦子還有些混沌。

  她眯眼數著從薄紗透進來的窗簾,數著數著又閉起了眼。

  那年高三。

  如果不是今天做夢想起,她已經快忘記自己的記憶裡曾發生過這樣一件事。

  記不起她當時和溫景然說了什麼,所有的一切都隨著夢境戛然而止。

  她朦朧記得的是那晚溫景然下班後,拎了一盒鴨架來給她修自行車。

  其實就是掉了鏈子,她自己也能修好,只是要費些時間而已。

  那晚,她搬了小凳坐在他旁邊,手舉著手電給他照明。

  是秋天,天剛涼。

  院子裡擾人的蚊子消失了大半,她打著光,偶爾轉頭就會看到他棱角分明線條完美的側臉。

  溫景然那時候是她見過的,長得最好看的人。

  ——

  一點半的時候,如約的鬧鐘響了。

  她從困頓中掙扎著清醒過來。

  溫景然被人叫出去後還沒有回來。

  整理過床鋪,如約看了眼時間,洗了把臉醒神。對著鏡子正要補個口紅時,忽的想起中午他站在她面前盯著她看的眼神。

  應如約遲疑地看了眼手中已經旋出尖的口紅,猶豫了下,扣回蓋子,隨手放回了包裡。

  她可不想再被溫景然擦一次口紅!

  如約早上抽簽的序列是五號,排在第五個。

  等她進入面試場地時,溫景然已經到了。

  他桌前放著一瓶礦泉水,瓶蓋已經擰開,裡面的水也被喝掉了一大口。

  他靠著椅背,面前放了份文件,黑色的鋼筆就被他隨意地壓在文件上面。

  除了溫景然,還一位面熟的是東居山溫泉會所時見過的麻醉醫生沈靈芝,和如約對上視線後,還微微地笑了笑。

  面試的流程並不繁復,應如約在自我介紹後,回答面試考官的提問。

  有基礎的醫療常識,也有專業性的操作流程。

  最後一個問題,是溫景然提問。

  他沉默了一瞬,開口時,聲音有些沙啞:“請問……”

  “你有男朋友嗎?”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1-19 10:34 PM

第17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16

  有那麼一瞬間,應如約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她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仿佛這樣做能給她增加不少底氣一般。

  她的目光,從面前的考官一一掠過,最後停留在溫景然的身上。

  寬敞的室內,淡藍色的窗簾被齊整地束在窗戶的兩側。

  日光轉西,大片大片的陽光從窗外湧進來。

  溫景然坐在靠窗的那側,身體有大半沐浴在陽光下,他身上那件白大褂被光打得幾乎有些失真。

  室內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他的手指搭在面前的文件上,目光卻不錯一下地看著她。

  那雙往常總是幽深得看不到底的眼眸,迎著光,像是被吸走了眼底的幽邃,透出淡淡的淺色來。

  那雙眼,一下子就變得有些妖異了。

  應如約的注意力落在他的手指上,他正輕輕的,不規律地偶爾敲動著。

  看上去仿佛有些焦慮。

  其實面試時被問及有沒有男朋友或者有沒有結婚都不是一件奇怪的事,不少單位或公司在招聘時都會有這方面的顧慮。

  他們需要知道這個職員是否有穩定的戀愛對像,是否有結婚計劃,是否有在本市定居的意願,也許還會被關心什麼時候有生育計劃。

  可前提是這個問題不是由溫景然提出的。

  她有沒有男朋友,他難道不知道?

  她沉默的時間有些長,寂靜裡,原本埋頭做評估的幾位醫生也抬起頭來,不解地看向她。

  似乎是不明白,這麼簡單的問題她為何還答不上來。

  如約交扣的手心有些汗濕,她輕輕地握緊,良久,微笑道:“還沒有,就准備在你們醫院找一個。”

  溫景然的目光閃爍了一下。

  隨即,他頷首,沒再追問。

  只低下頭時,微抿了抿唇,輕輕地壓下已經到唇角的笑意。

  面試結束了。

  應如約走出考場。

  走廊明亮,兩側休息座椅上三三兩兩地坐著等候面試的人。聽見開門聲,皆看過來,目光淡然又陌生。

  應如約終於能松一口氣,她手指抵著牆,在最近的空座上坐下。

  已經調成振動的手機卻突兀的嗡鳴了兩聲,如約拿起手機一看,是溫景然的短信。

  所以剛才他低下頭,就是給她發短信?

  如約狐疑地解鎖查看,短信言簡意賅,只有六個字:“等我下班,順路。”

  是挺順路的……

  她把手機攥進手心裡,並起腳尖,勉為其難地點點頭:“好吧。”

  ——

  沒讓如約等太久,她前腳剛邁進醫院附近的奶茶店,溫景然後腳就在面試結束的第一時間邁出了考場。

  接到溫景然電話時,如約正認真地瀏覽著菜單。

  桌旁立著的女孩系著半身的圍裙,正耐心地等著她。

  不好意思讓女孩等太久,如約隨手指了指菜單上標了“鎮店之寶”的冰鑽奶茶。

  女孩彎下腰,向她確認:“您好,請問冰鑽奶茶要溫的還是冰的?”

  應如約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那端溫景然問道:“在奶茶店?”

  “嗯。”如約示意女孩稍等,轉而問他:“你想喝什麼?”

  “烏龍奶蓋。”他抬腕看了眼時間:“我現在下班了,你就在店裡等我,我開車過來。”

  應如約沒有異議,掛斷電話後,忍不住又點了份熱的雙皮奶,坐著邊吃邊等。

  等白色的瓷碗見底時,溫景然正好也到了。

  正趕上下班的高峰期,也不知S市哪來那麼多的車,東拼西湊地全擠在了主干道上。

  每過一個紅綠燈,車流便越積越長。

  “我沒有高峰期的時候走過這條路。”溫景然邊開了廣播聽路況,邊詢問她的意見:“前面路口右轉是萬盛廣場,要不要先在外面吃晚飯?”

  應如約嘬著塑料管子,點點頭。

  醫院食堂裡的菜油腥少,她午睡睡醒後就餓了。

  原本她想著溫景然這一時半會地還不會下班,她可以就近找一家奶茶店吃些薯條烤翅墊墊肚子。

  豈料……他今天這麼早就下班了。

  萬盛廣場是S市最中心的廣場,建成時是在她大一那年。

  因為開業就在她去學校的第二天,所以她記得格外深刻。

  每逢學校放假回家,甄真真都會約上她來萬盛廣場,一晃數年,這會再踏進商場的大廳,她才恍然發覺,不知有多久,沒有和甄真真來過這裡了。

  周五的夜晚,已經彌漫開周末的預熱。

  頂樓的美食館,幾乎每一家都要取號排隊。

  應如約最怕排隊,她記得樓下就有一家台球廳。百無聊賴下,她試探著問正低頭看手機的某人:“枯等太無聊了,我帶你去打局台球?”

  溫景然挑眉。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應如約的台球好像是他教的?

  他取笑:“杆能握穩了?”

  應如約忍住想翻白眼的衝動,拿手中的紙號比了比屏幕上還相隔甚遠的數字:“應該夠打一局了。”

  她既然有興致,溫景然自然作陪。

  應如約第一次打台球是在大一的寒假。

  除夕夜。

  溫景然和溫老爺子的關系有些緊張,即使過年也鮮少回去,每年過年便總一個人留在S市。

  應老爺子知道後,每回都讓如約去叫他來應家過年。

  那年除夕夜,甄真真提議要去江邊放煙花。

  應如約央求溫景然找借口帶她出門,結果出了門,被甄真真放了鴿子。

  甄真真的爸爸也有個很有趣的名字,叫甄嚴。

  甄真真臨出門時懷裡揣的幾摟仙女棒掉出來,甄爸爸知道甄真真要去“放火”,說什麼也沒放行。

  當晚甄真真就此失去了除夕夜出門的機會。

  應如約接完電話後,在原地站了好一會,直站得手腳僵硬了。

  她背後的帽子突然就被他扯了一下,溫景然拎著她的連衣帽,看她凍得通紅的臉,蹙眉問她:“冷不冷?”

  那語氣,冷冰冰的,比刮在她臉上的風還涼。

  她費了老大勁來赴的約,結果被放了鴿子。可又不能怪甄真真,她這會郁悶得眼眶熱熱的,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揉揉眼。

  溫景然等了一會沒等到她回答,有些無奈地低嘆了一聲:“還沒我高,怎麼比我還強。”

  應如約後來想起來,覺得溫景然那時候一定是在誇獎她。

  除夕夜,街道上都沒多少人了。

  溫景然也沒興趣陪她去江邊吹冷風放煙火,穿了幾條巷,帶她去了台球館。

  即使現在想起來,應如約也覺得溫景然很神奇。

  明明穿上白大褂後,清冷又禁欲。

  那面無表情的模樣,怎麼看都像是行業精英。

  可脫下那件白大褂,S市老城城區和開發區哪裡有好玩的好吃的,溫景然比她這個本地人還要一清二楚。

  如果不是知道他是應老爺子的得意門生,應如約真的覺得他就是在S市這座鋼鐵城市裡流浪的野狼。

  再摸到球杆,應如約忍不住用球杆在手心裡摩挲了下。

  在A市讀研究生時,臨床實習壓力大,如約除了偶爾會和同事一起聚聚以外,最大的放松就是打球。

  台球就是其中之一。

  教她台球的,是沈長歌,神經外科主治醫生。

  應如約有心讓溫景然見識見識她的進步,開球後,一連三竿,盡數擊中。

  溫景然握杆立在一旁,緩緩地眯了眯眼。

  等應如約脫杆後,他才提著球杆上前。

  莫名的,應如約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太對……

  有了這種感覺,應如約再看溫景然時,總覺得他周身籠罩著生人勿進的氣場。到嘴邊邀賞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很自覺地站得遠遠的。

  溫景然的身材修長挺拔,即使俯低了身子也像是隨時展翅的鷹鷂。

  應如約看著他撐起手架,壓低的身體線條猶如筆直的直線,抵著桌面的手肘微曲,也沒見他怎麼用力,手中球杆快速推出,那白球撞著桌壁彈回來,瞬間擊落一球。

  那清脆的落袋聲,莫名的聽得應如約齒鋒一癢。

  然後,如約就看見他一個一個毫不客氣的,把台球桌上剩下的所有台球盡數掃落,再沒給她上場的機會。

  以應如約多年來對溫景然的研讀,這種情況基本上可以判定……溫景然此刻的心情實在不算好。

  可問題是……她什麼時候又得罪他了?

  ——

  等吃過飯,已經錯開了下班高峰期。

  車上路後,再沒有傍晚時的擁堵。

  說起來,S大附屬醫院距離御山是真的很遠,城市裡交錯的路線七拐八繞,光是紅燈,就不知道經過了多少個。

  礙於司機情緒不佳,應如約一路上都沒敢開口說話。

  眼看著就快要平安到御山,溫景然卻忽然的,靠邊停了車。

  應如約正透過奶茶杯透明的密封口用管子去戳沉在杯底的仙草凍,見狀,抬起眼,看了看車窗外。

  認出這是御山北門外的隔街的路口,頓時有些不解地轉過頭去看他:“怎麼了?”

  “有些問題想問問你。”溫景然熄了火,他松開踩著剎車的腳,掀開儲物盒蓋,拿了一包煙。

  煙盒在他指尖轉了一圈,又被他重新拋回儲物盒內。

  這突然的舉動讓應如約止不住有些緊張起來,無形之中仿佛他周身的氣場又開始從四面八方壓迫她,讓她開始喘不過氣來。

  她翳了翳唇,降下大半的車窗:“想抽煙的話,可以抽。”

  車窗外有夜風拂來,將她鬢間幾縷散落下的頭發拂至她的鼻尖,唇角。

  溫景然看著她用手指撥開那幾縷發絲別至耳後,抬眼看他時,那雙眼睛被路燈點得漆黑明亮。

  他忽的,有些想笑,笑她一如既往的膽小。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4 10:06 AM

第18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17

  有關應如約的記憶裡,她雖然時常像只被揪住了尾巴的兔子,即使被欺負被威迫也只會蹬著腿拼命想要掙脫。

  雖然時常把自己調成很緊的發條,總讓他擔心壞了其中一個零件,她就會全面崩盤,即使一次也沒有。

  但總有那麼幾個畫面裡,她會張牙舞爪,膽子大的時候連他都忍不住要詫異。

  可這樣的應如約,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了。

  她上大學後,不知是不是因為小女孩長大了,假期回來時總是對他退避三舍,和他之間保持的安全距離也是一年比一年拉得更長。

  起初,溫景然不以為意。

  可現在,卻不能不在意。

  他重新開了儲物盒蓋,取了煙盒,曲指用關節在一側輕輕敲了敲,敲出一根煙叼進嘴裡,點了火機取火。

  那火焰升騰起,瞬間就舔燃了他唇邊的那根煙。

  有圓月掛在她身後的樹梢上,車裡的視線有些窄,他看了一眼,收回視線:“台球跟誰學的?”

  啊?

  應如約怔住。

  他這麼一本正經,她還以為他要問什麼呢……

  結果小心髒撲騰了半天,就想知道她跟誰學的台球?

  應如約覺得自己越來越猜不透溫景然在想什麼了。

  “在A市的時候,壓力大會跟沈醫生去打台球。”應如約想了想,又補充:“你應該不認識,他是神經外的。”

  溫景然開了他那側的窗,手臂擱在窗沿上。

  他低著頭,輕敲了一下夾在指間的香煙,抖落了煙火,又湊到唇邊吸了一口,隨即直接用指尖捻滅,丟出了窗外。

  應如約嚇了一跳。

  手中的塑料杯都被她捏出了聲響,她微白了臉色盯著他的手:“不燙嗎?”

  溫景然沒作聲。

  他想起下午他提問時,問她有沒有男朋友。

  她大概是沒料到他會問這個,愣了一會,笑盈盈地回答:“還沒有,就准備在你們醫院找一個。”

  不管她這個回答是不是認真的,他都當真了。

  他坐正身體,重新啟動汽車,被煙嗆過的嗓子吐字還不清晰:“我送你回去。”

  那含糊的,低沉的嗓音,讓應如約心弦一顫。

  她忍不住側目看他,又怕這麼看會引他不快,瞥幾眼就移開目光,然後再瞥幾眼。

  來回幾次後,溫景然無奈:“說。”

  應如約小心措辭:“你今晚好像有些情緒化。”

  溫景然“嗯”了聲,毫不辯駁。

  應如約試探著問道:“是因為我要去S大附屬醫院工作,你不開心?”

  “吱——”的一聲。

  溫景然踩下剎車,所幸車速並不快,這樣的急剎除了讓毫無防備的應如約覺得有些頭暈以外並沒有別的不適反應。

  她揉著腦袋,咬牙看去。

  終於繃不住再裝大白兔,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就下了車。

  “溫景然!”她氣急敗壞。

  意外能見到她發脾氣,溫景然也懶得計較她剛才突然冒出的那句話,勾起唇,輕“嗯”了聲。

  那尾音輕揚,酥得幾欲入耳。

  應如約扶著還暈著的腦袋,想大聲罵他“有病”,話到嘴邊看著他那張臉又怎麼都說不出口了……

  算了算了,她以後還要和他共事不知多久呢,這就得罪了人,不太好。

  給自己找好了台階,她甩上車門,氣鼓鼓地拋下一句:“天氣好,我自己散步回去。”

  說完,也不等他反應,轉身就走。

  應如約今晚是真憋屈,明明讓她等他下班順路回去的人是溫景然;堵車要先在萬盛吃晚飯的也是溫景然;她說要打台球解悶,同意了的人還是溫景然!

  可台球打著打著就臉色不太對的人,又是溫景然。

  晚飯時氣氛沉悶,她一聲不吭地吃完飯還全程回想自己哪裡得罪了他,想破了腦袋也沒覺得自己哪裡做錯了。

  男人,果真都是鱔變的!

  ——

  不歡而散後,應如約有好幾天都沒再見到溫景然。

  老爺子催她給溫景然去電話讓他休息時來應家吃飯,她全當耳旁風,風吹過耳,別說打電話了,連手機裡的通訊錄都沒翻一下。

  甄真真輪休那天,應如約約了她去萬盛廣場打台球。

  那晚那場台球才發了三個球就被溫景然清掃了,她心裡一直不太爽快。

  甄真真起初聽說要來打球,心情還是很愉快的。

  可打著打著,她就發覺不對勁了。

  這女人,打球的時候那狠勁就差拿著球杆往人脖子上呼了,那狠勁……不就是借著打球撒氣麼。

  她撐著台球桌,觀察了如約兩眼,輕“哎”了聲:“誰把你怎麼著了?怎麼憋著氣打球啊,你小心別把人台球戳壞了。”

  應如約不答,甚至連頭也沒抬一下。

  甄真真拿出審犯人的耐心,繼續說:“讓我猜猜啊,能讓我們應爺生這麼大氣的,除了我也就溫醫生有這能耐了。”

  應如約忍不住揚眉,覷了她一眼:“你怎麼什麼事都能拐著彎誇自己?”

  “嘿嘿。”甄真真笑了幾聲,給她遞上水:“這不是想逗你笑呢嘛,給我說說怎麼了,我好給你支招收拾人啊。”

  在對待溫景然的問題上,應如約才不信甄真真會站在她這邊。

  她摩挲了下球杆,繼續盯球。

  甄真真才不是那麼好打發的,她繞著應如約轉了一圈,腦洞大開:“難不成是溫醫生借著教你打球的名義,輕薄你了?這種輪不上我的好事你怎麼都不珍惜啊?”

  “不然就是你打得太菜,被溫醫生數落了?畢竟你師兄是那麼精益求精的人啊……”

  “既不是非禮你,也不是斥責你……難不成是跟你翻高中畢業那晚的舊賬了?”

  甄真真的話音剛落,就見應如約瞬間變了臉色。

  完了……

  甄真真咬住這沒把門的下唇,抱頭縮回沙發裡。

  “真真。”如約放下球杆,神色復雜地看著她:“我感覺……溫景然好像真的對我有點不太一樣。”

  ——

  應如約回到家已經是晚上了。

  夜幕低垂,漆黑的暮色裡隱約能見到雲層翻湧。

  S市入冬前的預告綿長得就像是燈河,不知何時能到終點。

  應老爺子在客廳裡等她,聽見開門的動靜,扶著老花鏡迎出來,沒等如約進玄關換鞋子,老爺子就指著擺在門口的一籃子蛋黃肉粽差使她:“等會再換鞋,去,給景然送過去。”

  “現在?”如約錯愕地看了眼時間:“都八點多了。”

  “我今天嘴饞,就讓你華姨做了蛋黃粽子。趁現在還熱著,趕緊給人送去。”應老爺子抬手推她:“要不是你華姨晚上有事了,也輪不到你跑腿。”

  敢情給溫景然送蛋黃粽子還是件榮幸的事?

  應如約滿臉的抗拒:“溫景然這麼忙,萬一這會不在家呢。”

  “那就擱在他門口!”

  眼看著應老爺子頗有“你不去,門也不讓進”的架勢,應如約僵持了一會,認命地拎起那籃蛋黃粽子,跑腿去。

  溫醫生的住宅倒也不遠,散個步的距離就到了。

  應如約琢磨著離面試也過了好幾天了,這通知也不知道是發了還是沒發,正好可以去問問,至於溫景然會不會告訴她……那就看運氣吧。

  她一路踢著路邊的碎石,偶爾抬起頭來望一眼,等看到溫景然家二樓臥房亮起的燈時,那絲不用直面溫醫生的僥幸立刻破滅。

  她摸出手機,給他發短信:“您的包裹正在派件,請立刻下樓查收。”

  滿室的咖啡香裡,溫景然收到短信,走到窗前,拉開半遮的窗簾往外看了一眼。

  百米外的路口,應如約正低頭擺弄著手機,一步步慢得像在龜爬。

  溫景然轉身下樓,等開了門,應如約正好邁進院子裡。

  幾天前不歡而散的尷尬還在,她還做不到跟什麼事沒發生過一樣面對他。一直低著頭邁上台階,等看到了門檻才停下來,把手裡的粽子遞給他:“爺爺讓我送來的。”

  溫景然接過看了眼:“太多了,我在家時間少。”

  他的聲音低沉,有些沙啞,還帶著鼻音。

  應如約抬頭看他:“你感冒了?”

  “嗯。”溫景然側身讓她進屋:“我去加件衣服,再送你回去。”

  應如約怔了一下,隨即擺手:“不用,幾步路我自己回去就行。你還感冒著,別出來吹風了。”

  溫景然的腳步一頓,抬手輕推了下眉心,眉宇間的無奈顯而易見:“家裡藥沒了,正好去買些退燒藥。”

  如約猶豫了下,還是點點頭,跟著他進了屋。

  不知是不是在家住得少的原因,溫景然這裡明顯就比應家冷清不少,家居擺設都透著一股孤獨的味道。

  她尋了靠門最近的沙發坐下等他。

  屋子裡隱隱能嗅到咖啡的香味,那香氣濃郁,帶著淡淡的苦味,好聞得讓如約多吸了幾口氣。

  她正陶醉著,忽聽二樓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撞擊聲。

  如約被嚇了一跳,轉頭順著樓梯看向二樓時,二樓連燈光都滅了,漆黑一片。

  “溫景然?”她起身,幾步邁上樓梯,試探著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沒人回應。

  應如約的心頓時像空了一樣,她咽了咽口水,有些膽怯地睜眼望著漆黑的二樓,小心地邁了幾步,又叫他的名字:“溫景然?”

  這次終於聽到了回應,他悶悶的嗯了一聲:“沒事。”

  沒事才有鬼。

  應如約扶著樓梯上樓,剛走了幾步,就聽他忍痛道:“在樓下等我吧,二樓的電源開關壞了。”

  “你沒事嗎?”如約有些不放心:“你是不是受傷了?”

  說話間,她扶著樓梯繼續上樓。

  適應了明亮的眼睛在黑暗裡什麼也看不見,應如約只能用腳尖去試探前面是否還有樓梯台階。

  她低著頭,隱約已經能聽到溫景然的呼吸聲,有些沉。

  如約試探著伸出手去:“溫景然?”

  “在這。”他伸手,准確地將她遞過來的手握在掌心裡:“你別動,前面還有台階。”

  聞言,應如約立刻就不動了。

  她站在原地,腳尖還抵著樓梯,被他握住的手,泛著一陣熱意。

  她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抿著唇,抱怨:“你家樓梯怎麼那麼長?”

  他低聲笑起來,問:“你不喜歡?”

  應如約語塞。

  ……什麼喜歡不喜歡!哪有這樣回答問題的!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4 12:46 PM

第19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18

  應如約掙了一下手, 倒不是真的想掙開他。

  只是他在發燒, 掌心的溫度就格外的燙, 這麼握著她, 那熱度沿著她的手指一路往上,在黑暗裡, 有一種說不出的悶熱感。

  “燈突然壞了。”他悶咳了幾聲, 順著她的手勁微微松開她:“燒得有些暈, 磕到樓梯旁的花瓶了。”

  “你不是就在醫院嗎?”察覺到他此刻並不是站著的,如約彎腰, 指尖摸索到樓梯的台階坐下來:“怎麼不掛了針再回來?”

  “今天請假了。”

  溫景然垂眸。

  滿室黑暗裡,她的目光沒有焦距,全憑聽他的聲音確認方向。這卻方便他,可以肆無忌憚地看著她。

  應如約“哦”了聲, 安靜地陪他坐了一會。

  等眼睛終於適應了這黑暗,她才想起問:“那花瓶呢?打碎了?”

  溫景然苦笑了一聲:“摔不起。”

  他握著她的手, 牽引著她摸到就被他放在一旁的那個青瓷花瓶:“好像碰缺了一個口。”

  應如約原本還有些抵觸這樣親密的觸碰, 一聽缺了口,立馬積極地順著他牽引的方向去摸索了一下花瓶。

  溫景然說的“摔不起”的花瓶,是真的摔不起。

  這個花瓶什麼來歷應如約是不知道,她就知道這個彩釉花瓶是溫少遠拍下東居山溫泉會所門口那四龍抱柱噴泉時一起拍下的,幾年前就叫價到幾百萬,現在雖然不知道是個什麼市場價,但顯然這種寶貝只會增值不會貶值。

  想到這,應如約心裡有些酸。

  她小時候過生日, 收到的禮物都極敷衍。

  最潦草的一次是應媽媽,忘記提前准備禮物了,臨下班時抓了一包醫用口罩送給她……

  收到禮物最貴重的一次還是應如約十八歲生日時,應老爺子送給她的金藥秤。

  應家的祖上出過宮廷御醫,即使到現在已沒有多少人知道,這份榮耀依舊保留在應家人的骨子裡。

  但溫景然……

  每逢溫少遠經過S市,總會順手捎些好東西給他,都不用挑生日這種特殊日子。

  光是應如約知道的,除了這彩釉花瓶還有玉簪,金身觀音,古字畫……

  如果她家裡擺著這麼“幾棟別墅”樣貴重的寶貝,就算不放保險箱裡小心保存,也不會像他一樣,哪裡順手就隨便擱在了哪裡……

  現在磕碰到,她一點也不同情。

  應如約摸索完瓶身,還真的在瓶底摸出一個缺口。大概是落地之前先磕在了哪裡,缺口還有些新鮮,粗糙尖利。

  她有些惋惜:“這麼缺了個口,可就貶值了好幾萬吶。”

  聞言,溫景然淡然道:“沒關系,會掙回來的。”

  應如約:“……”哦。

  然後,又沒話說了。

  沉默了幾秒,應如約從他手心裡抽回手:“走吧,送你上醫院。”

  ——

  應老爺子把如約差去送粽子,結果等了一個小時也沒等到如約回來,困得邊打盹邊給如約去了個電話。

  應如約正在窗口排隊繳費,S大附屬醫院太遠,她就近找了一家醫院,不熟悉環境還多跑了幾趟冤枉路。

  “我在醫院。”應如約抬腕看了眼時間:“溫景然發燒燒得人都站不住了,我就好心把他送醫院來了,爺爺你不用等我,先睡吧。”

  應老爺子一聽溫景然發燒了,仔細追問了下具體情況,得知溫景然現在已經在掛針了,叮囑她回來的路上小心,這才掛斷電話。

  在窗口繳完費,應如約又回停車場去車裡取了毯子。

  回輸液大廳的路上要經過醫院的小花園,如約一抬頭,就看到漸漸撕開雲層露出來的月亮,月華清盛,把雲層的邊沿都鑲染上了一層銀光。

  想著一小時前她還和甄真真在萬盛打台球,一小時後卻在一個陌生的醫院裡陪溫景然打點滴……

  應如約不禁感嘆世事真是無常。

  深夜的輸液大廳,人並不多。

  三三兩兩的分散開,即使有說話聲也並不擾人。

  大廳裡垂掛著幾台電視,都調到了電影頻道,正在播放一年前上映後刷新了多項票房紀錄的電影《夜長安》。

  她穿過大半個輸液廳,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

  他閉著眼,安靜得像是睡著了。

  但等身旁有人坐下,他又立刻睜開眼,轉頭看來。

  如約把毯子遞給他,示意他蓋上。

  溫景然接過來,未輸液的手抖開毯子,卻不是蓋在自己身上,反而披在了她的腿上:“你等會睡著了會涼。”

  那語氣……就篤定她等會會睡著一樣。

  “我不睡。”應如約移開目光,抬眼看了看掛在輸液架上的點滴:“還要幫你守點滴。”

  溫景然彎了彎唇,低頭時,忽然低聲說了句:“應該右手挨針的。”

  這句話聲音壓得極低,要不是電視裡馬蹄聲終於停了,應如約險些沒聽見。

  她打量了溫景然的左手一眼。

  他修長的手指握著加熱棒,微微蜷著,白皙的手背上隱約能看到皮膚底下青色的脈絡。

  無論應如約看多少次,都始終看不厭。

  怎麼會有人的手,長得這麼好看?從手指關節到指甲,都精致得像是每一處都被工匠細心打磨過。

  就是這麼一雙手,握起手術刀,做了無數台的手術,拯救了無數的患者。

  比手更精致的,是他拿起手術刀後。

  應如約雖然只跟過他一台手術,可就是那一台,溫景然這三個字在她心目中不再只是一個名字。

  沒等她問原因,溫景然又語氣平淡地補充道:“不能揉你腦袋。”

  應如約怔住,看著他的表情漸漸復雜。

  如果她沒有會錯意……這是被調戲了?

  可偏偏他說這句話時面無表情,就連眉頭都是微微蹙起的,看著實在不像是蓄意要調戲她。

  如約腦仁有些疼,自從她開始意識到溫景然對她有些不太一樣後,這種感覺就開始越來越強烈。

  放在往常,也許被這麼開一開玩笑,她也不會多想。

  可莫名的,不知從何時開始,溫景然在她心目中不再單純只是應老爺子的學生,對她頗為照顧的師兄,而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男人。

  一個,三十歲的男人。

  當一個男人,跟你說“很遺憾,不能揉你腦袋”時,怎麼都不可能是出於“我就想知道摸腦袋是什麼感覺”這種心理吧?

  處理不來這種情況,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能夠完美地應對他的這句話,應如約只能重啟自己當機的腦袋,一本正經,無比認真地盯著電視看。

  她專注在電視上,總不會出錯了吧?

  《夜長安》這部電影說起來也是一部神劇。

  它的原身是一部熱門暢銷小說,改編成影版後,經歷過一段很漫長的選角。

  導演很能作妖,為了博眼球博關注博話題,曾在微博上公開發起過征選一干主角和配角,吸引了不少懷揣著明星夢的少年少女們。

  層層海選,客戶端投票,電視直播,那熱烈程度不亞於任何一場選秀節目。

  可最後呢?

  最後糊了……

  投資方肯定不會同意讓毫無演戲基礎的素人來擔當重角,那不是明擺著扔錢砸水花麼?

  於是,制片人還是得去當紅的一眾花旦,小鮮肉裡尋找合適的人選。

  等敲定當時紅得發紫的秦暖陽時,網上一片喝倒彩聲。

  秦暖陽那時候的標簽還是話題明星,臉長得好,身材也很不錯,還和貼著世家標簽的唐澤宸有一腿。

  在熱度上,沒人能比她更有話題了。可演戲……並沒有人特別看好。

  可結果……實在是出人意料。

  《夜長安》作為一部紅出了國民度的言情小說,票房肯定是能夠保證的,只是在第一批觀中買票試水後,意外的刷出了不少好評度。

  原本已經定位成快餐消費的影片,一時刷新了不少票房紀錄,至今還沒有別的影片能夠打破。

  有護士在後排走動,帶動著空氣引來一陣微風。

  應如約把飄至唇邊的發絲勾回耳後,隨口問道:“你會看這種電影嘛?”

  溫景然回答得很干脆:“不會。”

  他回答得這麼斬釘截鐵,引得如約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為什麼,愛情片沒有營養?浪費時間?虛度光陰?”

  “這部影片的制作班底很優秀。”怕吵到別人,溫景然壓低了聲音:“場景,擺設,服飾都有值得研究的地方,並不只是愛情片這麼無聊。”

  應如約有些納悶。

  他剛還把“不會”兩個字咬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這是又一點也不敷衍地誇了這部劇一遍,到底是個什麼心理?

  溫景然見她疑惑,禁不住笑起來,有些無奈:“男主的配音是溫景梵,我哥哥。”

  溫家這一輩出了五個,已經去世的大哥溫敬是位優秀的軍人,溫少遠是成功的商人,而溫景梵,在經營著一家公司以外還是配音圈內頂尖的商配,還有個最小的妹妹溫時遷倒用不著和他們比。

  他作為溫家的麼子,著實有些無奈。

  應如約雖然多少知道一些溫家的情況,但對於他的家人其實所知並不多,也是頭一回聽溫景然提起溫景梵是商配這件事。

  她的世界圍繞著學習,醫院,病人打轉,消息不落後已經是她的極限了,對於娛樂圈,配音圈……實在不夠了解。

  見她感興趣,溫景然沉吟半晌,說:“《夜長安》的男主音因為需要補錄的太多,加上男主的台詞功底並不算很好,就找到了我哥。他以前只做電台,後來涉獵配音,現在已經半隱退了。”

  “是那位之前在這裡開了一家SY風投公司的溫先生?”

  應如約的語氣有些稀奇。

  畢竟一家公司的總裁,還是配音圈頂尖的商配,這……組合實在讓人覺得意外。

  她現在回想起來,好像《夜長安》橫掃各大獎項時,其中有一個配音獎,因為原主長得太好看,還紅過一陣子。

  可惜那時候她忙著畢業,有一陣子消息閉塞,錯過了不少好戲。

  “那現在為什麼半隱退了?”應如約問。

  “應該說對外已經隱退。”他手指支著額頭,側目看她,眼神清亮:“因為要專心賺奶粉錢了。”

  這回答……還真是清奇。

  溫景然轉頭去看電視上正播放的《夜長安》,疲倦的聲音裡隱約含了幾許羨慕:“溫家,我們這一輩的,從小感受到的愛很少。所以溫家的男人,一旦有喜歡的女人,就會全身心都交付給她。”

  他緩緩握緊手心裡的加熱棒,聲音低沉如古琴:“現在只剩我……”

  應如約撐在扶手上的手緩緩放下,沒有了視線的遮擋,她轉身看他。

  他仍舊專注地看著電視,提到溫家,他連眼神都柔軟了。

  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溫景然轉過頭,眉眼深邃,眼裡的光像是濺上火星就能燃燒起來,清亮得像一抹光。

  他不著痕跡地掩去情緒,漫不經心地莞爾道:“我開始著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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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自從溫醫生那日跟應如約表達過自己“恨娶”的心情後,應如約看溫景然時感覺披在他身上的神光好像淡了不少。

  還自發的,有了“匹配”的後遺症。

  在醫院看見小護士找他說話時,會忍不住站在原地掃描兩人五官的匹配度……

  結果當然是慘不忍睹的……畢竟比皮相,整個醫院很少有人能比溫醫生貌美。
  
  這樣幾次後,應如約實在覺得這後遺症有些變態。

  一次,在醫院食堂吃飯。

  應如約忍不住問溫景然:“你找到女朋友了沒有?”

  溫景然很是意外地挑眉看她,問:“想給我當女朋友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1 11:15 PM

第20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19

  說起來, 溫景然今年也有三十了。

  著急啊?

  是該著急了。

  這個年紀的男人, 大多數已經開始初嘗當人父的滋味了。

  只是, 這些話, 應如約是沒法說的。

  溫景然這個人,活得比誰都明白。

  她不能站在制高點去指點他的人生, 沒有這個資格, 也沒有必要。

  電視裡, 《夜長安》的女主角秦暖陽正跪坐在蒲團上。

  她雙眸微瞌,眼角乖順的那筆眼線把她整個面容襯得柔和似玉。那身素白的衣袍, 浮花現影,真真是把這個女人的氣質凸顯得淋漓盡致。

  應如約支著下巴,緩緩閉上眼。

  本是想就閉著眼睛小憩一會,養養神。可困意一來, 豈是她自己能掌控的。

  應如約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睡了過去,身下的椅子有些硬, 倚靠著並不舒服。

  耳邊隱隱約約的還有嘈雜的聲音, 一會是腳步聲,一會是說話聲,一直就沒個消停的時候。

  但即使這樣,這層還清醒的意識就是無法穿透困住她的倦意。她昏昏沉沉的,怎麼心理暗示也無法醒來。

  直到,半夜急診,送來一個哭鬧不止的孩子。

  耳邊忽的傳來孩子尖聲的哭喊,似是傷心極了, 哭聲裡還帶著幾分哀求,抽抽噎噎地說不完整幾個字。

  應如約一個激靈,被那陡然又拔高的撕心裂肺的哭聲驚醒,循聲看去。

  半大的小男孩,針只能通過額頭上的靜脈輸液。

  許是平時就害怕打針,發著燒,意識都有些不太清醒了仍舊奮力掙扎著。

  護士沒法,只能招呼家屬按住男孩。三個大人按頭按手按腳的,手忙腳亂地配合著護士扎針。

  “兩歲還不到,半夜發燒燒得厲害才送來的,已經哭了一會了。”溫景然把手邊剛問護士要的水遞給她:“嚇著了?”

  應如約回過神,從薄毯裡伸出手。

  有些冷。

  她顫著手接過紙杯,剛倒的水,紙杯有些燙手,她雙手捧著,盯著地面發了好一會的呆,意識才漸漸清醒過來。

  應如約反應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抬頭去看輸液瓶。

  已經換第二袋了,也不知道她是睡了多久,這第二袋都已經掛了大半。

  尷尬……

  如約的視線落下來,正巧對上溫景然似笑非笑的眉眼,莫名有些臉紅。

  她還記得自己剛才大言不慚的說要幫他看著點滴,如果不是被驚醒,沒准要一覺睡到他輸完液叫醒她了。

  如約拍了拍臉,扭頭別開視線:“我去洗把臉。”

  她手忙腳亂地掀開毯子,站起身後,想起什麼,又轉身問他:“餓不餓?我去給你買點粥?”

  溫景然沒有多少胃口,正要說不用,突然想起什麼,目光落在自己輸液的手上,忽的笑起來:“正好,我有些餓了。”

  應如約被他笑得不明所以,搓了搓有些發涼的手指,狐疑地轉身離開。

  洗完臉,她又去醫院附近一家夜宵店點了兩份皮蛋瘦肉粥,許是今晚生意不佳的緣故,老板還格外熱情地送了幾樣小菜。

  配菜就得用筷子,如約從筷筒裡抽了兩雙筷子,剛要放進袋子裡,腦中靈光一現,突然就明白了溫景然那個笑容的含義……

  他輸著液呢!

  怎麼用筷子?

  就是喝個粥,還得她在旁邊伺候著。

  她何必呢!這不是典型的沒事找事嗎?

  等應如約回去時,溫景然已經輸完液,護士剛收走那兩袋空了的輸液袋。

  已近凌晨,輸液廳比來時更加安靜。

  哭鬧的小男孩已經睡著了,電視節目也從電影頻道換成了晚間新聞。

  這夜晚疲倦得連夜風都停歇了。

  溫景然正低著頭,用棉花按壓著手背。

  他的鼻子很挺,側臉時,勾勒得他整個側臉輪廓深刻又立體。

  白熾燈的燈光落下來,他那頭碎發都像是被鍍上了一層潤澤的光暈,整個人透著說不出的柔和。

  應如約在門口站了一會,放輕腳步,慢慢走過去。

  她原本想來個出其不意,最好能夠嚇唬到他。可惜,還未等她從後排靠近他,他似早有察覺一般,在如約離他還有幾步遠的距離時,轉頭,看過去。

  哪怕她什麼都還來不及做,被他那樣深邃的目光一盯,仍舊像是做了什麼壞事被他抓包了一樣。

  她停在原地,一時有些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幸好,溫景然也沒有要為難她的意思,隨手把棉花扔進垃圾桶裡,拎著她隨意堆在椅子上的薄毯抱進手彎,長腿一邁,就近從狹窄的過道上邁過來,幾步走到了她身旁:“走吧,送你回去。”

  應如約“哦”了聲,跟著他走出幾步,想起在醫院外面剛買的粥,拎到他跟前:“這粥……”

  溫景然卻誤會她的意思,順手接過來。

  “不是。”應如約瞥了眼他冒出血珠的手背,伸手就要去拎回來:“我只是想問問你,這粥還喝不喝?”

  她的手指剛挨上紙袋,就被溫景然伸手輕擋,避了過去:“去車裡吧。”

  應如約一想。

  也是,醫院盡是消毒水的味道,還不如去他車裡吃。

  走到停車場,溫景然開了後車廂蓋。從後車廂裡拖出個簡單的小桌子,順手把拎在手上的粥擱在上面,又繞去後座,把薄毯放回去。

  路虎的後座寬敞,如約坐上去腳尖正好離地,她用勺子喝著粥,吃得肉絲時忍不住眯著眼晃兩下腳。

  那模樣,跟要到糖的三歲小孩沒什麼兩樣。

  解決完夜宵,應如約是真的困了。

  剛才在輸液大廳裡將就的那一覺睡得太累,這會吃飽喝足了,身體就有些不聽使喚。

  她雙手握著橫在胸前的安全帶,強撐著問他:“面試結果什麼時候能出來啊?”

  “明天。”右轉向燈的提示聲裡,他轉頭看了眼如約那側的後視鏡,目光收回時,順帶瞥了她一眼:“等急了?”

  “以前每一天忙得都跟上戰場一樣。”應如約轉頭看著窗外。

  臨近凌晨,街道兩邊的商鋪已基本關得差不多了。一盞盞路燈,沿著路面一路延伸,一直到道路的盡頭。

  空曠的街道,地面上的提示線被燈光映照得格外清晰。

  她坐在車裡,感覺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沉眠,唯有她還在路上行走。

  “那時候希望能夠有假期。”如約把長發撩到耳後,回憶起實習期,她的眼神都有些迷離:“可畢業到現在,我休息了那麼久。再不進手術室,我都快要忘記自己是誰了。”

  應如約五官精致,那雙眼就像是畫師用畫筆一筆一劃勾勒出來的,從輪廓到眼瞳無一不精致。

  此刻眯著眼,目光迷離的模樣,就像是眼裡蒙了一層遠山的薄霧。

  溫景然移開眼,淡聲道:“很快。”

  很快,你就會重回手術室。

  ——

  後半夜下起了雨,淅淅瀝瀝。

  如約睡下沒多久,就被雨聲吵醒,起來關了窗,再窩回床上,一覺睡到了天亮。

  還陷在困頓裡,便聽床頭的手機嗡鳴不休。

  應如約掙扎著爬起來,單手夠到了機身冰涼的手機,忍不住瑟縮了一下,隨即毫不猶豫的把手機拿進被窩裡。

  屏幕明亮,此刻正顯示著一個陌生的本地電話。

  不知怎麼的,如約心裡突的一下,想到了昨晚溫景然送她回家時說的話,他說很快了,明天就能出結果。

  這個念頭讓應如約的意識瞬間清醒了不少,她靠著床頭坐起,清了清嗓子,接起電話。

  電話是S大附屬醫院人事科打來的,通知應如約星期一報道。

  掛斷電話後。

  應如約懵了一會。

  隨即,鬼使神差地給溫景然打了電話。

  她不清楚這個下意識的舉動是出於什麼原因,等她聽到電話那端溫景然略顯清冷的聲音時,她才反應過來……

  頓時,就有些磕巴起來:“那個……是我。”

  “我知道。”溫景然推開窗,提起就放在窗邊的小水壺給放在窗口的綠植澆水。

  隱約能聽到臨近醫院那條街道傳來的車流聲。

  應如約豎耳,有些詫異:“你在醫院?”

  話落,又覺得自己的表達不夠清晰,飛快地補充:“我是說,你在醫院上班了?”

  “嗯。”溫景然澆完水,回到辦公桌前坐下:“燒退了,也沒有什麼後遺症。上午要出診,不太好請假。”

  應如約“哦”了聲,把玩著被角,淡聲道:“我剛接到人事的電話,周一就過去報道。”

  溫景然挑眉,有些意外。

  不過意外的不是應如約要來報道,這次面試,應如約筆試第一,面試成績又出挑,不可能會漏過她不選。

  他意外的是今早應老爺子竟然不拎她出去鍛煉。

  等了一會沒等到溫景然回答,應如約有些沒趣,想了想,她開口道:“既然你在上班,我就不……”打擾你了。

  話音未落,就被一陣電話鈴聲打斷。

  溫景然留了句“等等”,並未掛斷如約的電話。

  急診科的電話,語氣有些急切:“急診現在接了位男性患者,上腹部劇烈疼痛,做完腹平片,考慮是消化道穿孔,請胃腸外科會診是否需要手術治療。”

  溫景然略一思索,幾乎沒有片刻耽誤道:“好,我這就下去。”

  掛斷電話,他站起身,手機貼在耳邊有些發熱,他心裡卻隱隱一動,放緩了聲音問那端已經安靜的人:“剛才想跟我說什麼?”

  應如約已經有些斷片了,她雖然沒聽見電話那邊說了什麼,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打進科裡的電話肯定是要出診。

  她以為,溫景然接下來告知她一聲就會掛斷電話了,不料,他還想的起來問她想跟他說什麼。

  可她已經沒什麼要說了的呀……

  應如約絞盡腦汁:“沒什麼,就……注意身體,你快去忙吧。”

  溫景然腳步一頓,就立在了電梯口。

  她一句不經意的關心,竟讓他有片刻的失神。

  有護士要進電梯,站在溫景然身旁一會,見溫醫生也沒按下行鍵,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問道:“溫醫生,你要下樓嗎?”

  溫景然回過神,收起手機,微微頷首:“下樓。”

  ——

  男性患者,年紀不大。全腹肌緊張,壓痛,反跳痛。

  急診收入後,拍了腹平片。

  溫景然接手後,看了眼病例和X光片。

  病患已經痛得面目扭曲,滿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陪著男性患者的,只有一個年輕的女孩,此刻面色蠟黃,顯然也是焦急萬分。

  急診醫生細致地向溫景然描述了男性患者的症狀,溫景然認真聽完,已經確定是胃腸道穿孔。

  他的目光在患者和陪護的女孩身上停留了一瞬,問:“家屬來了嗎?”

  患者吐字艱難,含糊地說了幾個字後,由年輕女孩接口道:“來了,在繳費,等會就過來。”

  溫景然頷首,手落下來扶在床邊的扶手上,微俯低了身子,說:“現在病情的診斷已經很明確了,是消化道穿孔,已經有腹膜炎了。”

  頓了頓,溫景然瞥了眼患者的表情,放緩了聲音繼續道:“由於你發病到現在的時間還比較短,目前,手術治療是最好的治療方案,你們可以和家屬商量一下,有什麼問題可以隨時問我。”

  年輕女孩一震,有些茫然無措地看了眼患者,眼裡蓄著的淚水幾乎要滿溢出來,再開口時,說話都有些斷斷續續:“怎麼……怎麼那麼突然,他突然肚子痛,就、就痛到說不出話了。”

  說話間,家屬已經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給患者和家屬留了空間,溫景然重新拿起腹平片仔細看了眼。正專注,忽聽急診科的醫生壓低了聲音,小聲問他:“溫醫生,今天有什麼好事嗎?”

  溫景然看了他一眼,淡聲問:“怎麼了?”

  醫生指了指他的眉眼:“溫醫生,你眼裡都是笑意……太明顯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1 11:22 PM

第21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20

  “周一報道。”

  應如約握著黑色的馬克筆, 用粗的那一頭在日歷上把星期一給圈畫出來。

  端詳了一會, 又用細得那一頭在邊上點了三個感嘆號。

  昨天她還在感慨, 畢業後她這長假放起來就跟無邊無盡的一樣, 休不完。

  可眨眼的功夫,她的假期就只剩下三天了。

  這三天, 能做什麼呢?

  應如約跟老爺子提出要去L市看看應媽媽向欣的時候, 老爺子沉默了好一會才點頭:“你要去看你媽我不攔著你, 你去之前提前跟她打好招呼,她一忙起來顧不上你。”

  一談及向欣, 老爺子的臉色就不太好。

  向欣原是S市中醫院的兒科醫生,和應奶奶屬同事。

  兩個科室平日裡往來緊密,應奶奶喜歡向欣的機靈懂事,有意想要撮合向欣和應爸爸。

  於是, 找了一日,把向欣帶回家吃飯。

  說來也巧, 應奶奶這一安排正好湊趣。

  兩個人平時工作也忙, 戀愛沒談多久,就結婚了。

  向欣和應爸爸都是對工作格外認真負責的人,兩個人的脾性相當,過了婚後甜蜜期,各種家庭瑣事接踵而來,尤其那時候如約剛出生沒多久。

  向欣埋怨應爸爸在乎工作多於家庭,正巧當時因為生如約又錯過了院裡職稱評選,頓時覺得自己為家庭犧牲了太多。

  而這種委屈又沒能在應爸爸那得到相應的安撫和重視, 一時便鑽了牛角尖。

  婚後沒幾年,兩個人的感情就漸漸淡了。

  等後來向欣恢復工作,重心逐漸地就從家庭轉移到了醫院裡。

  兒科事務多,很繁忙。

  想要休個假,簡直難如登天。

  一家五口,除了如約張口吃飯的,全是醫生。

  如約還小,不能沒人看顧。

  向欣又執意回到工作崗位,應爸爸無奈,只能給如約找了個保姆。

  那時候,應爸爸已經和向欣生了嫌隙。只是應爸爸內斂沉悶,不善言談,就算有心事也愛悶在心裡,並未說出來。

  這導火索一旦埋下,何時引爆就真的只是時機問題。

  如約六歲那年,因保姆看管不利,從樓梯上摔下來,被緊急送到醫院後,這根導火索就已經被引燃,呲呲地往外冒著火。

  應爸爸做人坦蕩,最愧對的只有這唯一的女兒。

  下了手術聽到消息後,險些沒站穩,等去病房看到腳上打了石膏,哭累了剛睡著的如約後,那愧疚就猶如噴發的火山,熾熱得包裹了他整顆心髒。

  如約需要留院觀察,應爸爸給向欣打電話,結果一連十幾個電話都沒人接,到最後干脆關機了。

  回去之後,應爸爸就跟向欣大吵了一架。

  那也是如約所知的,他們的第一次冷戰。

  在她的記憶裡,向欣的存在其實還沒應奶奶高。

  她好像永遠都在忙,沒時間陪她過生日,沒工夫去看她的幼兒班演出,每次回家時永遠都是那樣的疲倦。

  可如約知道,向欣會對醫院裡她的小病人們微笑,會溫柔地給她們擁抱,偶爾還會送氣球送糖果,那些待遇是她不曾有的。

  再後來,就是如約上小學了。

  應爸爸拿手術刀,也做研究,骨子裡其實是一個儒雅的學者。如約那次骨折,他和向欣吵得那一架是他這一生唯一一次發那麼大的脾氣。

  此後,他和向欣似乎一直處於冷戰的狀態,一天之內的交談永遠不會超過十句,偶爾在廚房,客廳相錯,連眼神都不會對視一下。

  這樣的日子過了許久,直到有一天,向欣早早地回了家,給如約做了一頓晚飯。也是難得的一次,陪她做完作業,還耐心地替她檢查。

  等如約上床睡覺後,向欣出門打了個電話給應爸爸,告知他她要調職去L市。

  L市是向欣出生的地方。

  那一年如約的外公身體不好,正好醫院有調令,她便申請調去了L市工作。

  直到所有的手續辦好,她才通知了應爸爸。

  是的,通知。

  她做的決定,沒有考慮如約,也沒有考慮過這個家庭,更沒有去考慮應爸爸的感受。

  只有結果。

  她不在乎是不是會引起應爸爸的不滿,兩個人這些年的婚姻,本就名存實亡。

  如約不理解為什麼那時候他們也沒選擇離婚。

  分居了幾年後,應如約小學畢業那天,向欣來參加她的畢業典禮。

  那天,她問如約:“如果爸爸和媽媽離婚了,如約你想跟著誰?”

  那時候,如約已經知道離婚是什麼概念,她被向欣牽著手走在學校外的樹蔭下,沒想多久,就斬釘截鐵地回答:“我跟爺爺。”

  向欣對如約的這個回答並不意外,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當天晚上,向欣就和應爸爸協議離婚。

  那時候如約想,她真的要失去媽媽了。

  應老爺子不喜向欣,倒不是因為離婚這件事。

  他的生活態度雖然嚴肅死板,但因為和應奶奶兩情相悅又相濡以沫了一輩子,對感情的態度還是比較開明的。

  應爸爸當年要娶向欣時,他不干涉。那兩個人感情破裂,選擇離婚,他也不干涉。

  他氣的,是向欣從一開始就沒有擔起母親這個責任。

  他真正心疼的,是應如約。

  ——

  S市和L市幾年前開通了直達的高鐵,原本需要兩個小時的路程一下子縮短了一半。

  甄真真把應如約送到S市的北城站。

  作為一個占據了應如約世界大壁江山的重要人物,甄真真對應如約那點家事了解得還是比較透徹。

  她雖然不能理解應如約要把這好好的三天浪費在L市,但臨了也只是叮囑她路上小心,有事找甄警官。

  甄真真那副殷切的表情倒是衝淡了不少如約心頭的那絲沉重,她揮揮手:“我知道了,甄警官。”

  有風四起,穿過寬敞的大廳。

  如約的長風衣被風吹起,那鼓起的弧度像開屏的孔雀,獵獵作響。

  應如約剛抬手壓下衣擺,鬢間又有幾縷不聽話的發絲被吹至唇邊,她側了側臉,借著風勢把那幾縷發絲拂開後,就在喧鬧的風聲裡調侃甄真真:“我是去度假,又不是要把自己給賣了,你表情這麼凝重干什麼?”

  “你還不如把自己賣了呢。”甄真真三句不離溫醫生的本性又起,嘟囔:“趕緊把自己賣給溫醫生吧,省得我操這份閑心。”

  應如約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再不搭理她,轉身邁進檢票大廳。

  甄真真倚著車,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每回認真的時候,應如約都不把她的話當回事,她脾氣得有多好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跟她絕交啊。

  正感慨著,車前蓋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

  甄真真頓時怒視,目光落在丟在她車前蓋上的黑色行李袋時,愣了一下……

  ……怎麼,有些眼熟啊?

  等她遲疑著把打量的目光慢慢地從行李袋上移到車前站著的男人身上時,頓時猶如五雷轟頂。

  ——

  遲盛剛下火車。

  渾身的骨頭因為這幾個小時的硬座都有些松散,他摸出煙來叼在唇邊,一手點火一手虛攏著擋風。

  這空曠之地正好是風頭,四面八方的風彙聚起來,像游走的手。

  他蹙眉,有些不耐地看了眼還愣在原地的甄真真,遞了個眼神。

  好在甄真真這人不算太聰明,但這眼力見還是有的,趕緊狗腿地上前,雙手攏得密不透風地湊上去。

  遲盛比她高出不少,配合地俯低身子,就著她攏起的雙手點了煙,開始興師問罪:“如果我沒記錯,你今天上班?”

  甄真真一臉沉重地點了點頭。

  “上班的時間出現在這裡?”他微眯起眼,勾著唇角諷笑道:“別告訴我你是追線索追到的這。”

  甄真真飛快的轉動著腦子。

  努力地回想了一遍,剛才她送應如約下車時,有沒有被遲盛看到。

  好像……是沒有的。

  她眨了眨眼,剛才還稍顯僵硬的表情頓時諂媚起來,手腳勤快地拎起他丟在車前蓋上的行李袋,笑道:“哪能這麼巧啊,我是知道老大你要回來了,特意等在這裡接你的。”

  呸……鬼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這種拙劣的借口遲盛顯然不會相信,他把指尖只吸了一口的煙碾熄在垃圾桶蓋的小鐵盒裡,繞過車頭往前邁了幾步,走到她面前。

  那種身高帶來的壓迫感令甄真真產生了嚴重的不適。

  但能怎麼辦?長得矮,她就得服氣啊!

  於是,她不動聲色地挺了挺胸,盡量讓自己在氣勢上看起來……有那麼點理直氣壯。

  遲盛垂眸瞄了眼她挺起的胸,彎腰,一手撐在後視鏡上,一手撐在車前蓋,不偏不倚地把已經緊貼著車站立的甄真真圈在車和他身體之間。

  北城站來往的旅客不少,早晨高峰期,她的車在臨時下客區又停得橫,此刻已經招引來不少的目光。

  饒是甄真真這樣沒皮沒臉的,此刻都有些臊得慌。

  她閃躲著視線不敢和遲盛對視,心虛得整顆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巨大的壓力下,她小心的吞咽了一聲,提醒:“老大,你這樣……影響不太好。”

  遲盛面無表情地睨了她一眼,慢條斯理道:“你也知道影響不好?說謊話的時候怎麼就不記得打個草稿?”

  甄真真滴溜著漆黑的眼珠子,小聲回:“我說謊也得你信啊……”

  遲盛看她一張臉漲得通紅,冷笑了一聲:“回去三千字檢討,下班前交給我。”

  “三千字?”甄真真震驚得眼睛都瞪直了,這真的不是在玩她嘛?

  遲盛問:“嫌少了?”

  甄真真也沒這耐心陪小心了,她從遲盛的臂彎裡鑽出來,冷了眉眼臭脾氣地大聲嚷道:“是個人都有那樣一件兩件的瑣事,我跟領導打過報告,得到允許了,憑什麼還讓我寫檢討?”

  遲盛沒作聲,就這麼冷著眉眼盯了她一會,隨手拖過行李袋拋進她懷裡,邊開了車門邊拋出一句:“早說實話不就行了?”

  甄真真手疾眼快地接了個滿懷,看遲盛毫不客氣地坐進駕駛座,眼都直了。

  這人……這人怎麼這麼過分!

  應如約檢票上車後,兜裡手機響起微信提示音。

  她放好行李,對號入座後才拿出手機。

  是甄真真發來的。

  顯然是怒極,滿屏紅艷艷吊打的動圖表情。

  如約詫異,才一會功夫,估計她現在還沒從北城站回警局,怎麼就動了這麼大的氣?

  正准備問一聲,甄真真已經飛快地發了文字消息過來。

  “碰到我神出鬼沒的變態上司了,我覺得他在對我性騷擾,我要報!警!抓!他!”

  應如約此刻真的不想提醒她:“你就是警察……”

  回復完,正要收起手機,又是一聲提示。

  有些意外。

  是溫景然的語音消息。

  只有兩秒鐘,很簡短的一句話:“忘了恭喜你。”

  應該是在空曠的地方,有徐徐而過的風聲模糊了他清冷的嗓音。

  那低沉的,悅耳的聲音,像是就覆在她耳邊說的一樣,莫名的,燙了她的耳朵。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2 07:45 PM

第22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21

  到L市時已經是十一點。

  出站口人來人往, 擁擁雜雜。

  應如約在負一層的出站口檢過票, 乘電梯去一樓搭車。

  L市近些年因為老城區的水鄉古鎮發展起了旅游業, 每天都有絡繹不絕的游客從四面八方趕來。

  沒有地鐵, 整座城市的出行除了出租車以外,便是公交車。

  應運而生的還有沒有證件的私家車。

  應如約穿過走廊, 一路走到公交車站內不遠處的公交車站牌。

  她已經有好幾年沒來過L市了, 好在L市的城市建設漸漸變好, 許多標志性的廣場,老城區仍舊還在。

  她推著行李箱走從有些狹窄的空隙裡經過, 最後站在了135路站牌前。

  等公交車的人不多,三三兩兩地立在站牌下,皆低頭把玩著手機。

  如約仰頭看了眼比S市要明艷許多的藍天,揉著有些酸疼的脖子, 轉身眺望盡頭。

  饒是快入冬的天氣,驕陽似火, 地面熱燙。

  135路公交車從盡頭駛來時, 遠遠就似噴著一股熱氣。

  應如約拎箱上了車,剛坐定,就見不遠處有個私家車車主手裡捏著一張舊紙板,正追著一個年輕女人。

  紙板上,用黑色的粗頭馬克筆寫了兩個字——古鎮。

  顯然是把這個年輕女人當做外來的游客,正努力地想說服她上車。

  年輕女人眉目溫婉,被追著游說了這麼久也依舊耐心地拒絕著。

  隔著車窗並聽不太清她在說什麼,只有那聲音順著風飄過來, 溫和柔婉,聽著便讓人心生柔軟。

  車主迎著陽光眯起眼,顯然是被拒絕了還不死心,指著停在不遠處的車,大聲嚷著:“不然十塊錢,你在這裡等車要等很久的,太陽這麼大。”

  饒是隨安然再好脾氣,被追了一路也有些惱了。

  她轉身,目光落在道路盡頭已漸漸清晰的商務車上,告訴他:“我的車來了。”

  那車主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終於死心,悻悻地瞥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商務車是L市盛遠酒店的接送車輛,寬敞豪華。一直開到135路的始發站站牌,才停下來。

  車上下來個西裝革履的接待小哥,應該是認得就站在路邊的年輕女人,下了車殷勤地拎箱子,遞水,接引。

  隨安然隨著接待小哥上車,正要邁上台階,似是察覺什麼,轉頭往公交車方向望了一眼。

  目光正巧對上應如約的。

  如約一怔,一時也忘了收回視線,就這麼直愣愣地和她對視了兩眼,直到對方先移開目光上了車,她才回過神來。

  ——

  向欣就住在老城區裡,也就是L市的古鎮旅游景點。

  不臨街,也不臨水。

  是一個藏在巷子深處的四合院,院內綠植茂密,盆栽擺在花架上,放了一整面牆。

  如約的外婆也住在這裡,這滿牆的花花草草,以及牆角,石縫裡的綠苔青草都是她的手筆。

  外婆年事已高,也不太記事。

  看見如約拎著行李箱進來時,仔細辨認了一會才認出來,險些激動得老淚縱橫:“是如約啊,如約你怎麼來了……來之前也不跟外婆說一聲。”

  如約微笑,扶住她顫抖的手握在手心裡,也沒提醒她,昨晚她剛和她打了半小時的電話。

  “快快快,先進來。”外婆牽著她進屋。

  老房子裡有些潮濕,半開的窗戶透著風,微微有些陰涼。

  如約扶著外婆坐下,先回房間放了行李。

  四合院寬敞,房間又多。

  如約小時候隨向欣回來過幾次,那時候這裡就已經備上了她的房間,這麼些年雖然一直沒人住,但屬於她的房間一直給她留著。

  她的房間朝陽,此刻陽光灑了滿屋,窗台上的小綠植翠綠得枝葉都有些透明。

  她走到窗前,推開木窗。

  這裡巷子套巷子,家家戶戶都緊挨著,飛檐對屋壁,緊仄到推開門只能看見隔壁灰黑的屋檐。

  可這麼層層疊疊一大片黑色的屋檐延伸著,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情懷。

  隱約能夠聽到不遠處游客的笑聲,還未聽清,就被院子裡傳來的自行車鏈條轉動的聲音蓋過去。

  向欣提前回來了,車籃子裡裝了滿滿的菜,正推著車邁進院子。

  車輪落地時引得鈴鐺清脆地叮嚀了一聲,她就在這聲叮嚀裡抬起頭來。

  ——

  吃過晚飯,如約煮了茶,喂外婆吃藥。

  老人家睡得早,吃過藥後便困得頭一點一點的,坐不住。

  如約想扶她去睡覺,她卻舍不得這會就睡,好說歹說哄了半天,聽到如約會在這裡住幾天,這才洗漱過先去睡覺了。

  “你這次不來,過些時候我也想去S市一趟。”向欣把切好的果盤遞給如約,看她低著眉眼乖巧的模樣,放輕了聲音道:“你外婆身體越來越不好,人老了對醫院這種地方就忌諱,死活不願意去。”

  “這種事怎麼能隨她。”如約皺眉。

  “所以我想帶她去S市,有你陪著她會聽話些。”向欣把叉子遞給她,等如約接過,她順勢坐在另一側的沙發上,溫和了語氣問她:“什麼時候去醫院報道?”

  “周一。”如約往嘴裡喂了口火龍果,果肉並不算甜,隱隱還有些酸澀。

  從小,如約就能自己安排學習,生活,並不需要向欣操心。久而久之的,她便不再插手如約的決定。

  一晃多年,她亭亭玉立,雖然仍舊和小時候一樣乖巧溫順,但向欣知道,她的乖巧只是一種習慣,和她無關。

  一時無話,怕氣氛太過沉悶。

  向欣拿遙控板開了電視,電視頻道還停留在中央戲曲,顯然這個電視的使用者大多數都還是外婆。

  應如約不動聲色地垂下眼,又往嘴裡喂了口蘋果。

  “說起來,景然那個孩子怎麼樣了?”向欣忽的想起溫景然,笑道:“他在S大附屬醫院,以後跟你就是同事,你們應該經常能見到吧。”

  應如約怔了一下,有那麼一會她想不起來向欣是什麼時候認識的溫景然。

  “前幾年,你還在上大學的時候。他因為工作調動,在L市待過一陣子。”向欣解釋。

  應如約這才想起,抿了抿唇,道:“他肯定很好啊。”

  溫景然這樣的人,無論到哪裡,日子過得都會很舒心。

  “他那個嫂子就是L市的人,住得離我們也近,就在古鎮河對岸那邊。”不知是想起什麼有趣的事,向欣笑起來:“有次景然值夜班,他嫂子那時候還沒嫁給他哥哥,磕破了頭來的急診。那孩子事事親力親為,照顧細致。那時候院裡不少醫生護士喜歡他,都以為是他的女朋友,心碎了一地。”

  應如約對溫景然這些花邊新聞從來不感興趣,敷衍地“嗯”了一聲。

  腦子裡卻因向欣說的這些話,回憶了下。

  L市?

  那應該是公司曾經就開在S市的溫景梵吧?

  她忽然想起在車上時,收到的那條語音。他的聲音被風吹地零散,掩蓋了略有些清冷的嗓音後,意外的有些柔和。

  他說忘記恭喜她,那應該是因為前一天她鬼使神差給他打的那個電話吧……

  向欣還在說著些什麼,如約心不在焉地挑起被她剔到一旁的火龍果喂進嘴裡。下一秒,舌尖一酸,她忍不住眯起眼。

  還沒抱怨這還沒應季的火龍果實在太酸,就聽向欣小心翼翼地問她:“如約,你也喜歡景然啊?”

  應如約被問得一怔,反應了幾秒:“你剛才說什麼?”

  話落,又覺得這話問得不太妥當,瞥了眼向欣,飛快地搖搖頭:“不喜歡。”

  向欣直愣著雙眼,有些不滿地看了她一眼:“你剛才都沒認真聽我說話,景然哪裡不好了?”

  “沒有哪裡不好。”應如約正色道:“只是我不會找一個醫生男朋友,更不會嫁給醫生。”

  向欣的笑容一僵,那笑意瞬間就沒了。

  ——

  第一個夜晚不歡而散後,隔日向欣值班,直到第三天清晨交完班後才回到家裡。

  院子裡只有外婆哼著京腔在給她滿牆的花花草草澆水。

  如約跟著應老爺子學了不少侍弄花草的本事,這兩天基本上都是她在照料,這會沒見到人,向欣隨口問道:“如約呢?”

  “去梵音寺了。”外孫女離開前耳提面命地重復了好幾遍,外婆這才沒有忘,“說去給我和她爺爺求個平安符。”

  向欣的步子一頓,停好自行車,挽起長發准備進屋洗澡。

  “向欣吶。”外婆叫住她,她年歲已大,聲音也蒼老了不少,那雙已經垂了眼皮的雙眼靜靜的看著她:“人心都是肉長的,難為如約懂事不記恨,你可不能繼續糊塗了。”

  “畢竟你百年的時候,只有她能給你送終啊。”

  向欣腳底發麻,目視自己年邁的母親頭一回神色清明地對她說這些話,愣了許久才松開手,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

  梵音寺。

  如約順著上山的石階走走停停,花了一個小時才看到明牆朱瓦上的牌匾。

  昨夜剛下了雨,山間有雲霧繚繞,遮隱了遠山,環繞著翠竹。

  風聲過耳,竹葉沙沙作響,林中似有靈物,竊竊私語。

  有鐘聲自梵音寺的鐘樓裡傳來,沉厚的鐘聲滌蕩了晨霧,在山間回蕩,如立在塵世之外。

  門口有沙彌站在台階上輕掃落葉,聽見腳步聲,握著掃帚轉身看了她一眼,隨即雙手合十,鞠了一躬。

  佛門重地,如約的心不自覺就敬畏起來。她頷首,回了一禮,這才沿著台階,邁了進去。

  寺廟內和外面似乎像兩個世界。

  一瓦一礫都肅靜沉厚,似蘊著悠久的歷史底蘊。

  剛放晴的陰天,來寺廟的人並不多。

  如約信步繞至多寶塔,多寶塔的塔壺下刻畫著一條盤龍,龍身修長,龍鱗覆蓋其上,五爪微屈,蓄勢凌厲。

  塔後露出一把已經合起的黑色的傘,銀色的傘柄在暗沉的天色下像一抹凌厲的光,有些刺眼。

  此時,握傘的人伸出手,摸向了塔壺下的盤龍。

  如約轉過多寶塔,靠的太近,有雨水順著塔面傾斜的瓦檐滴下來,冰涼的雨水正好滑進她因為低著頭而露出的後頸。

  那一絲涼意,似冬日寒冰貼頸。

  應如約“嘶”了一聲,抬手捂住後頸時,毫無預兆地透過多寶塔看見了正摸著龍脊的年輕男人——

  他低著頭,目光專注地落在多寶塔上的金身龍脊上。

  而那停留在龍脊上的手,修長如玉,正是她百看不厭的那雙握手術刀的手。

  她錯愕得直愣了雙眼,那一瞬間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誤入了什麼幻境,否則這種時候,溫景然怎麼會在這!

  大殿內,有風穿殿而過,鼓動經幡,驚起銅鈴四響。

  溫景然意外過後,忽的,搖頭失笑。

  似無奈,又似松了一口氣。

  溫家信佛,從溫老爺子到底下幾個小輩,皆是如此。

  尤其溫景梵,是小輩裡與溫老爺子最投契的。

  溫景然對佛,僅是敬畏。

  人的確該有信仰,如果這信仰能予人心寧。

  原本,他只是奉命來梵音寺接隨安然回S市。

  隨安然每次來L市都會在梵音寺小住幾日,等她的功夫,他一時興起,求了支姻緣簽。

  解簽的師傅慵懶地陷在椅背裡,像是還沒睡醒。接過他的姻緣簽,也只是翻著簽書看了片刻,便隨意指了指門外:“你出門就能遇到了。”

  這麼敷衍的簽意,他根本不信。但鬼使神差的,他在多寶塔下站了很久。

  久到沿著瓦檐落下的雨滴淋濕了他整個肩膀,沁得心涼。

  然後,抬眼便看見了她。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3 07:08 PM

第23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22

  應如約咬了咬下唇, 在溫景然滿目似笑非笑裡忽然醒悟此刻自己捂著後頸一副投降的姿態看上去有多蠢。

  她松開手, 一時不知道是該先和溫醫生打招呼還是先問問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畢竟從應如約已知的情報裡, 溫景然敬業負責到幾乎快住在醫院裡了, 可現在的情況卻是……隔三差五的,她總是在一些匪夷所思的地方遇到他。

  比如現在。

  有水珠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額頭上, 又沿著她的鼻梁往下滑落, 水珠滾動時那微微的癢意如同撓心一般, 讓應如約再也無法忽視。

  她抬手擦干額頭上的水珠,不那麼真誠地吐出兩個字:“好巧。”

  溫景然不置可否。

  他看上去心情不錯, 溫淡的眉眼似凝著這山林間的水汽,有濕潤的明亮感。此時,這雙眼睛裡正清晰得倒映著如約的身影,小小的, 卻格外鮮明。

  他的手指從金身龍脊上移開,指尖帶著幾分濕漉, 握住傘柄撐開傘, 替她擋住多寶塔上仍不斷往下滴的水珠。

  然後,那繃直的傘面就發出清脆的敲打聲,聲音沉悶,卻意外得好聽。

  同時響起的,是他同樣低沉的聲音:“回來看看阿姨?”

  “嗯。”如約點頭:“等上班後就不會有這麼充裕的時間可以往返在兩個城市之間了。”

  傘面上水珠的敲打聲漸漸密集。

  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除了傘下的空間,其余的空地紛紛被雨水打濕。

  剛剛如約在梵音寺門口見到的沙彌此時也一手捏著寬大的袖子遮雨,一手握著掃帚匆匆地往廊檐下走。

  溫景然握著傘柄的手微抬:“走吧, 去避避雨。”

  如約“喔”了聲,亦步亦趨地緊跟著他的腳步往大殿的廊檐下走去。

  有一只橘色的貓被驚擾,“喵”的一聲輕吟,從石柱下鑽出來,弓著身子幾下就沿著走廊奔向了後院,不見了蹤影。

  應如約眼睜睜看著橘色的花貓從她的腿邊飛躥過去,新奇地咦了聲:“寺廟裡還養著貓嗎?”

  “不是正經養著的。”溫景然握著傘骨合上傘,從多寶塔走過來沒幾步的距離,傘面上已經濕漉了一片,此刻正有雨水沿著傘骨往下滴著水,沒一小會,就在干燥的地面上彙聚了一灘。

  他隨手把黑傘靠在了廊柱下,偏了身子替她擋風:“這裡的貓來的隨性,走得也很隨意。有貓的時候,這邊的僧人和客堂裡住的客人都會投喂。”

  如約會意,忍不住回頭張望了眼那只貓消失的地方。

  溫景然一直留意著她的神情,見狀,問道:“喜歡貓?”

  她喜歡毛茸茸的小動物他一直都知道,但範圍廣泛到在路上看到乖巧的貓狗都會多看幾眼,即使這麼多年,他也依舊不清楚她喜歡的到底是貓,還是狗。

  “還好。”如約對上他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撇開:“我喜歡別人家的。”

  溫景然的唇角動了動,似乎是想笑。

  應如約說完才覺得有些尷尬,摸了摸鼻子。

  正好,她旁邊的石碑上繪制著梵音寺的地圖,她湊過去,認真的研究。

  地圖上只標注著基本的方位,和殿名。

  如約所在的方向不過是剛邁入正門口,離後面的佛堂,客堂都還有一段距離。

  她徒步上的山,按照原計劃,她這會要先去給菩薩上香,再去跟梵音寺的主持求幾個平安符,午飯就在寺裡吃素齋。

  如約在腦子裡臨摹好整個路線圖,等抬起頭,目光落在梵音寺目能所及的那些錯落的回廊,殿宇,香堂時……頓時頭大。

  一旁站立的人,終於忍不住笑出聲。

  那笑聲清越,又帶著男人特有的低沉,被雨聲修飾了鋒棱,就像在多寶塔下,他撐起傘替她擋去滴落水珠時,那水珠落在傘面上的聲音,微有些沉悶的悅耳。

  應如約轉頭怒視。

  溫景然略收斂了幾分,自然地拿起傘:“走吧,我給你帶路。”

  應如約很有骨氣地立在原地,一步不邁。

  哪怕她沿著這條回廊多走幾條冤枉路,遲早也能把整個梵音寺逛一遍,才不需要他帶路。

  但這樣的堅持沒超過三秒。

  已經邁上台階穿過拱形門的人,停下來,轉頭看了她一眼,好心提醒:“齋飯每日都有份額,要提前去告訴師傅。你再磨蹭,只能下山吃素面了。”

  ——

  上了香,又給應老爺子,外婆,向欣,以及甄真真求了平安符後,正好到飯點。

  從大殿內出來,沿著一條上坡的小路,穿過了庭院。

  庭院裡種著一列不知多少年的榕樹,榕樹的須根茂密,長些的已快垂落地面。幾株樹巍峨挺拔,幾乎遮天蔽日。

  小徑是沒雕砌過的青路石,凹凸不平。

  沿著明黃色的矮牆一路往上走,等到空地時,遠處是一排錯落有致的古建築。說是古建築,外面的紅漆和明黃色的琉璃瓦又是簇新的。

  雲霧繞著立在屋檐最頂端的金鶴,整座客堂猶如生在雲端,恍若世外之物。

  還未等如約跟著溫景然走到近前,有一個年輕的女人從客堂的樓梯上下來,她拿著一把透明的雨傘,正松散了傘面欲撐開,可抬起眼的那刻,她看著面前的兩個人,頓時愣住了。

  這種驚訝不過短短幾秒,她很快露出笑來,快步迎上來。

  應如約看她第一眼的時候,覺得有些眼熟。

  這個年輕女人長得很好看,那種好看沒有攻擊性,就像是江南深閨裡撐傘而來的溫柔女子。

  一顰一笑,皆是化骨。

  “景然。”隨安然走到近前,友善地對應如約微微頷首後,遞過去一個眼神。

  溫景然會意,介紹道:“這位是小師妹,應如約。”

  小師妹?

  隨安然在記憶裡搜尋了下,似乎是有些印像。

  溫景然雖鮮少回A市,但因溫景梵和她經常會來往A市和S市之間,偶爾見面也會聽他提及些工作上或者生活上的事。

  隨安然有印像的不是小師妹這個身份,而是應如約這個人。

  她所知道的幾次溫景然回A市,幾乎都與應如約有關。

  “隨安然。”她伸出纖長的手,自我介紹道:“我是景然的嫂子,輩分是高一些,年紀比景然還小些。”

  她微笑,眼神裡有明顯的曖昧之意。

  可不知是她氣質安靜的原因還是那溫柔如水的語氣,哪怕她此刻眼裡帶著幾分打量探究,應如約都覺得並不唐突。

  她伸出手,輕輕握住隨安然的:“你好。”

  一路交談到齋堂。

  梵音寺今日香客不多,齋堂的窗戶臨山而開,格外幽靜。

  遞了木牌,取了齋飯,三人對坐。

  因是齋飯,不宜交談,一頓飯吃得格外安靜。

  午飯後,隨安然要隨溫景然回S市,反正順路又方便,就捎帶上了如約回家拿行李。

  從梵音寺下山到老城區,走走停停竟也花了快一個小時。

  老城區街道狹窄,自古鎮旅游業興旺後,機動車在上橋進古鎮前便被攔下來,只容許非機動車進出。

  溫景然臨河停了車,一手還握著方向盤,轉頭正想問後座一到目的地就精神了的應如約需不需要幫忙拿行李。

  還沒張口,就見她邊推開車門跟只小老鼠一樣哧溜一下就下了車,邊留下了一句“你們稍等,我去拿行李”,轉身就跑了。

  隨安然看得忍不住發笑,打趣道:“我看你這小師妹跟你的關系並沒有很好啊。”

  溫景然抬頭瞥了她一眼,沒作聲。

  這種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的事,她這麼拿出來問他,不是明擺著戳他痛處麼?

  偏偏今日,隨安然像是看不出他不欲說話的情緒一樣,又問道:“我聽說你在梵音寺求了姻緣簽?”

  溫景然:“……”

  “不是說暫時沒有結婚意向,也不急著找女朋友?”隨安然輕笑,手肘支著敞開的車窗,側頭看著他:“承認有喜歡的人就這麼難?”

  那略帶了幾分清冷的語氣,倒是和溫景梵像極了。

  “不難。”溫景然摸出煙,正要點上,想起旁邊坐的人現在特殊,已經叼在唇邊的煙被他擰斷。

  “我和她之間的情況不是你和我哥那樣簡單。”溫景然微微眯眼,指尖把玩著那根已經被擰斷的香煙,悶聲道:“太急進適得其反,我拿她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難得能從溫家這位優秀的外科醫生嘴裡聽出無奈,隨安然新奇之余有些幸災樂禍。

  她抬手遮住忍不住上揚的唇角,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那你打算怎麼辦?溫水煮著?”

  溫景然瞥了她一眼,含糊地拋出一句:“我心裡有數。”

  ——

  S市下了一整天的雨,這暮色比往常來得要更深更沉。

  中午吃的齋飯不夠墊肚子,饒是應如約這種全程睡過來的,醒來時也飢腸轆轆。

  溫景然先把隨安然送到盛遠酒店,溫景梵下午的飛機,已經在酒店等她。

  回去的路上,又隨意尋了個面館,解決了晚飯。

  他等會還要回醫院值班,把應如約送到門口,便調了個頭准備去醫院。

  剛駛出幾米遠,隱約聽到應如約在叫他,隨意地往後視鏡一瞥,還真見到她追了幾步。

  見他停下車,應如約追上來,把已經裝在香囊裡的平安符從敞開的車窗裡遞給他:“順便幫你求的。”

  話落,她有些心虛地挪開眼,強調了一遍:“就是順便。”

  溫景然壓下到了唇邊的笑意,伸手接過,低聲道:“我知道。”

  他一句“我知道”,如約反而懵了一下。

  他知道什麼?他什麼都不知道!

  她就是在幫甄真真求的時候,透過經幡看見等在門簾外面的他,順便求的!

  因為求了這個平安符,她坐立不安了一下午。

  想著送出去了應該就好了,可這會送給了他,她又覺得心頭壓著說不出來的不痛快。

  “明天第一天報道。”溫景然把平安符壓進手心裡,就著路燈看著她:“別遲到。”

  應如約在時間方面一向恪守,才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她動了動唇,想說什麼,最後還是點點頭,乖乖地應下:“我知道了,你快去醫院吧。”

  引擎持續低鳴著,車身微微顫動。

  溫景然忽然不想走了。

  他定定地凝視眼前站立著的應如約,喉結微微一滾,掌心的平安符似有些發燙,熨得他整顆心柔軟溫暖。

  有那麼一瞬間,冷靜自持被他拋之腦後。

  他只想開門下車,把她握在手裡,圈在懷裡,把她欺負到哭。

  這種念頭強烈到快要突破他心底的枷鎖,就在無法控制的前一秒。

  車內導航忽的跳出聲:“前方三百米有電子監控。”

  溫景然緊抿著唇,低嘆了一聲。

  目光沉靜地重新掛了前進檔,絕塵而去。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5 09:24 PM

第24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23

  應如約的簡歷上, 曾詳細地記述過她在A大附屬醫院的實習經歷。

  面試時, 除了溫景然最後那個讓她措手不及的問題以外, 那位麻醉醫生沈靈芝的問題也讓她印像深刻。

  她一共提問了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站在宏觀的角度來看, 你畢業後在A大附屬醫院留院當醫生的職業前景比在S大附屬醫院要大,你為什麼會選擇放棄那邊一線的位置, 來S大附屬醫院就職?”

  應如約預料到面試會有這樣的提問, 搬出的是早就想好的答案:“醫生這個職業不分地區, 不分職業前景,無論在哪都是救死扶傷。我不能說對升職沒有野心, 只是我相信,在追求職稱之前,我首先還是要做好一位醫生的本職工作。那麼,無論是在A大附屬醫院還是S大附屬醫院, 對我而言,都沒有差別。”

  這樣冠冕堂皇的回答, 估計在座的醫師聽過不少。

  其實本質上可能是因為家庭原因, 婚姻狀況或能力有限等各類情況,可包裝後的回答就像是無懈可擊的氣球。

  你看著它鼓足了氣,在陽光下五彩繽紛。可心裡卻明白,拿針一戳,它就會立刻破碎。

  只是沒人會去計較這個回答下的真實想法。

  就如每一位剛邁入醫院的醫生,他們或有著救死扶傷的理想,有揚名立萬成為名醫的抱負,可從業幾年後, 現實就會漸漸磨平他們鋒利的棱角,讓他們看清醫患關系的現狀。

  那些人裡,少數人堅持初心,多數人把曾經為夢想的職業當做飯碗。

  沒有誰是失敗了。

  醫生還是醫生,他們每日在救死扶傷的第一線,做著醫生該做的事。

  所以,無論發生過什麼,都不妨礙如約對這個職業的熱愛。

  沈靈芝的第二個問題是站在麻醉醫生的角度發出的提問,與其說是提問,更應該歸類於是警示。

  那是很詳細的一句話:“麻醉醫生的工作部門就在手術室裡,一天數台手術,從交接班開始,你就負責為病人的生命保駕護航。對於女孩而言,工作量很大,肩上要擔的責任很重。你戀愛時,可能會沒有時間去照顧男朋友的情緒,而同時你還得承擔許多的不認同以及不諒解,這些是你就職前就考慮過,並且做好准備了的嗎?”

  沈靈芝實習期便在S大附屬醫院,畢業後留院當職,數多年的從業經歷,她的心得體會可以說是麻醉科所有麻醉醫生第一線的心路歷程。

  麻醉醫生在許多人眼裡,僅是術前打一針的醫生。

  相比較擁有精密頭腦,需要開膛破肚,終結各種患處的外科醫生,麻醉醫生就如同站在幕後不為人所眾知的影子。

  鮮少有人知道,從確定手術開始,麻醉醫生在術前就需要了解病人的基本信息,既往病史。術前探視時,需要告知患者及家屬麻醉的風險,安撫病人情緒。

  甚至病人的身體狀態是否符合做手術的條件,都是由麻醉醫生評估的。

  手術過程中,麻醉醫生要全程監測病人生命體征,保證病人的心率,血壓,血氧飽和度在正常的範圍。術中若是出現病人術中大出血,呼吸心跳驟停,皆需要麻醉醫生實行搶救。

  可以說,燈亮起時,麻醉醫生就在生命的回航裡保駕護航。

  這些,應如約都知道,也引以為傲。

  所以沈靈芝的提問,她回答的毫不猶豫。

  她有一顆為醫者的初心。

  而今天,她就要帶著這顆醫者初心,重新邁入她這一生都要為之奉獻的崗位。

  ——————

  應如約直接到麻醉科報道。

  沈靈芝接到通知,早早就等在了手術室門口。

  她是麻醉科的住院總醫師,負責帶應如約參觀手術室,了解手術室的布局以及器材擺放位置。

  半個多月前,因為溫景然的緣故,沈靈芝在東居山溫泉會所就和應如約有過一頓飯的交情。

  不是正式的飯局,又是一趟放松享受的旅程,沈靈芝對那時候結識的應如約其實有著很大的好感。

  再拋開溫醫生的面子不談,應如約在面試時表現出的自信,沉穩,以及作為麻醉醫生所擁有的職業素養都極大的吸引了她的好感。

  對於應如約的入職,沈靈芝其實有些期待。

  沈靈芝的性子本就溫和,處事也耐心,加上對如約有幾分喜愛,在做好本職的基礎上更是不吝嗇地給她普及了一些院裡醫生的脾性。

  比如普外林醫生的耐心不好,還有輕微的強迫症,手術過程中若是出現一些他不可預料的情況,他那張閻王臉板得更加冰冷冷。

  可手術過程中出現不可預料狀況的時候往往是比較多的……

  總而言之,搭台普外林醫生的手術時,要記得溫和了聲音,發揮女生的優勢,以柔克剛。即使術中被林醫生瞪幾眼,也要雲淡風輕,切忌有情緒。

  再比如胃腸外科的魏醫生。

  胃腸外科幾乎是S大附屬醫院裡顏值最高的一科了,除了有溫景然坐陣,壓實了“院草”的頭銜以外,加上魏醫生以及上一年剛入職的一位年輕男醫生,數量和質量都壓了別的部門一頭。

  相比較溫景然的高冷,魏醫生算是胃腸外科一縷和煦的春風,一輪溫暖的驕陽。

  他天生笑臉,即使面無表情地看著人時,也感覺他的唇角,眼睛在泛著笑意。所以在初識魏醫生之初,所有人都覺得魏醫生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事實上,他也的確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但說起魏醫生,最有特點的應該是他比較八卦……八卦到什麼程度呢?院內大大小小,哪個醫生婚外情了,哪個護士出軌了,哪個病人看病時鬧的笑話他都一清二楚。

  沈靈芝提起此人時,一點也不像是在說一個春風和煦的大暖男,反而瑟縮地打了個寒顫,警告如約和他保持安全距離,必要之時還得敬而遠之。

  應如約聽得似懂非懂,似明非明的,但仍是點點頭,表示記下。

  最後重點提到的,是溫景然。

  溫景然的高冷是醫院眾所皆知的。

  只要在工作狀態中,千萬不能對溫醫生拋媚眼,表達好感,凡是不吃教訓的如今過得都比別人少一層臉皮……

  “溫醫生的手術其實最好跟。”沈靈芝領著她到一間手術室,推門而入,繼續道:“你師兄的本事你也知道,他做手術的時候,手術室很安靜。像魏醫生啊,一台手術時間如果太久,要是不讓他說話他肯定憋不出。有時候他還會說些葷段子,逗得那些小護士面紅耳赤的。”

  “但溫醫生的手術,只要溫醫生不開口,誰都沒膽多說一句跟手術無關的話。不過有意思的地方也在這,手術程度復雜的時候,醫生護士高度緊張後很容易疲勞。”

  “那時候溫醫生就會開口,別看他平時那拼命程度都快直接住在醫院了,可S市哪裡的商場開了家好吃的餐廳,哪個地段開了新的樓盤,就連哪位明星來S大開演唱會他都知道。”

  應如約腦補了下那個場面,忍不住笑出聲來。

  溫景然的確是這樣一個人。

  她一個S市土生土長的人都不如他對S市的布局更了解,開在弄堂裡的老牌餐廳;開在疙瘩角的台球館;開在地下負二層的游戲廳……

  好像就沒有他不知道的。

  只是他居然會關注娛樂圈的消息,這還真是讓她有些新奇。

  邊走邊聊,沈靈芝的話有趣又生動,不多時就帶著應如約參觀完了所有的手術室。

  了解過手術室的布局,以及器械擺放位置,沈靈芝高效率地掐著點把應如約送進了手術室了解流程。

  整點開台的手術,所有醫護人員都已在手術室裡就位。

  病人已經進行了麻醉。

  沈靈芝帶著應如約進手術室後,目標明確地找到正坐在電腦前的麻醉醫生,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引得麻醉醫生轉身看來,她眯起眼,推了推身旁站著的如約:“付醫生,這位是新來的麻醉醫生,你幫忙帶一下。”

  一聽說是新來的麻醉醫生,除了被沈靈芝拍肩引來注意的麻醉醫生,室內所有醫護人員不約而同地轉頭看來。

  胃腸外科的手術,主刀溫景然,一助魏和魏醫生,以及實習醫生二三名。

  這麼多雙眼睛看過來,饒是應如約這種泡慣了醫院的人,一時也有些難以招架。

  她尷尬地推了推罩在鼻梁上的口罩,慶幸口罩遮去了她大半張臉,否則此時臉上的羞窘怕是要暴露無遺了。

  她清了清嗓子,只能自我介紹:“大家好,我是今天新來報道的麻醉醫生,來熟悉下流程。”

  她的目光落在被眾人簇擁在中間,最挺拔的身影上。

  幾乎只這一眼,她就能准確地辨認出溫景然。

  他的鼻梁高挺,眼窩深邃,眼裡似有光。

  這一窩醫護人員裡,只有他的眼神似笑非笑,沒有一絲的陌生感。

  顯然是早就料到她會被沈靈芝塞進手術間裡,絲毫沒有意外。

  魏和早就聽說了今天報道的一批新鮮血液裡有位溫景然的小師妹,醫院這次只招收了這麼一位麻醉醫生,聽說還是以面試第一的分數進來的。

  本來,溫景然的小師妹這個噱頭就足夠吸引人了,偏偏人實力一腳踏進來,這會半個醫院的醫護人員都想見見這位麻醉醫生。

  魏和原本打算下了這台手術後去麻醉科轉悠轉悠,不料,驚喜得很,這會人就主動送上門來了。

  原來這位就是讓溫醫生反常的關注人事科,還旁聽面試的小師妹啊……

  他一如既往笑眯眯地問道:“怎麼稱呼?”

  話音剛落,站在他對面的溫景然就瞥了一眼過來,那一眼眼神森然,涼颼颼得像是走廊過道上穿隙的風。

  魏和一哆嗦,牙齒險些磕到了嘴唇。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眼溫景然。

  後者低垂了眉眼,看上去並不關心的模樣……

  難道他是傳感出錯了?

  “我叫應如約。”應如約眯起眼,友好地露出一個笑容來。

  她雖然在A大附屬醫院有無數台手術經驗,可在S大附屬醫院,她沒有任何光環加持,就是個純新的新人。

  無論心懷多少抱負,初來醫院,就該擺出新人的樣子來。

  手術間裡,如約需要熟悉的,是麻醉機的使用以及手術過程中麻醉記錄單的記錄。

  手術開始後,過了來新人妹子的新鮮感,所有人都埋頭注意著自己所需負責的。

  就如沈靈芝所說的,溫景然的手術除非他開口,否則誰都沒膽多說一句和手術無關的話。

  於是,剛開始時,安靜得只有儀器輕響的手術室裡,除了偶爾溫景然低沉著聲音言簡意賅地報出所需器械的聲音外就只有麻醉醫生付醫生偶爾和她說話的聲音。

  因為太過安靜,應如約甚至能聽到付醫生偶爾吞咽口水時發出的聲音。

  她的目光從電腦屏幕上轉而落到手術台前。

  這台手術跟了幾名實習醫生,溫景然會簡要地敘述處理方式和注意事項。

  他的話很少,每一句都精簡到沒有一個廢字而又能讓人聽懂。

  此時,他低垂著頭,頸後是一截白皙的脖頸。

  照理說,男人的皮膚總該是麥色的看著健康些,可溫景然的白皙並不病弱,反而比那些粗糙的男人多了幾分精致。

  真是……誘人得很。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5 10:13 PM

第25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24

  應如約跟過溫景然的手術, 那也是她醫生生涯中的第一台手術。

  在A市, 五十多歲的男性患者, 胃癌。

  她進行術前探視, 告知麻醉風險時,他從病房獨立的衛生間裡走出來, 站在一片層層疊疊的光影裡。

  那個時候, 她才知道, 這位病人從外省請來的專家是他。

  那台手術,溫景然主刀, 另還有一助二助從旁協助。

  麻醉醫生是她。

  組成的是一個完全陌生,也從未有過契合的組合。

  應如約也像今天這樣,坐在電腦前。

  屏幕上信息采集儀精密地記錄著來自監護儀的信息,呼吸機也有節律地向病人輸送氧氣以維持病人的呼吸。

  她從屏幕前抬起頭, 放松有些酸澀的眼睛時,有一瞬間模糊的視野裡, 她先注意到的, 也是他耳後那一處白皙的脖頸。

  修長的,如同天鵝汲水時,彎曲脖頸般優雅。

  相似的是,兩次她都站在最初的地方。

  ——

  甄真真在S大附屬醫院附近值完外勤,瞄了眼時間,心裡盤算著這會她也算下班了,不知道能不能正好去醫院和應如約一起吃頓午飯?

  如果就她一個人,毋庸置疑, 她這會就能掉頭開進醫院的停車場耐心等如約下班。

  但關鍵是,這會她的車上,還坐著個閻王爺……

  副駕的車門,車窗半降。

  S市冬日的妖風隨著汽車的行駛,呼啦啦地湧進來,灌著風,引擎聲和風聲混在一起,一片嘈雜。

  甄真真被風吹得鼻子都有些僵了,她揉了揉有些麻木的臉,提醒:“老大,能不能把車窗關上?”

  遲盛正在翻看現場資料,聞言,在煙灰缸上點了點他指尖的煙。

  言下之意是:“我在抽煙,不關。”

  甄真真咬牙,敢怒不敢言地翻了他一個大白眼。

  作為她的上司,每日差使奴役她也就算了。有一輛大切諾基,卻非要坐她這輛破舊的小車。

  加油沒有報銷就算了,他又是個老煙槍,尤其是思考案子時,就算不抽煙也會點上一支煙。

  久而久之,甄真真以防自己這小破車被他燙出洞來,儲物盒裡給他備上了一個精致的小煙灰缸,每日在煙灰缸上鋪濕紙巾的習慣快比每天喂養她家豆丁吃罐頭勤快多了。

  結果呢?

  這大爺享受著她的伺候,依舊沒拿正眼端詳過她。

  遲盛看完一頁的現場資料,終於抬起頭來,漫不經心地看了眼不遠處的標識牌。

  指尖的煙頭輕輕點了點,燃燒了大半煙卷的灰燼盡數落入鋪著濕紙巾的煙灰缸內,把白色的紙巾染得透出了舊時光的昏黃。

  “你開車也用爬的?”他眯起眼,諷笑:“那要四個輪子干嘛?給你拆兩個還能省點油。”

  正好路口紅燈,甄真真緩緩剎了車。

  掛了停車擋後,她松開安全帶,把整張臉湊過去,就杵在遲盛的眼前。

  那動作豪邁又迅速,饒是遲盛,一時沒有准備的情況下也怔在了原地。

  甄真真一臉怒容地指著自己的黑眼圈:“我跟著你熬了幾天夜,現在案情告一段落又沒有新發現,我不管,下午我要准時放假。”

  話落,生怕自己的表達不夠准確,甄真真退離幾分後扯著嗓子嚷道:“我!不!加!班!”

  “本來我是沒打算讓你加班。”遲盛往後靠在椅背上,手指落在調節椅子的按鈕上往後退了退。

  他舒展了窩著的長腿,手肘撐在車窗上,眉目慵懶地看著她:“但你頂撞上司的毛病還沒治好,要是這會不讓你加班,豈不是要功虧一簣?”

  甄真真之前的上司雖然辦事效率不高,但整日樂呵呵的,性格隨和。

  過慣了好日子,這一年到頭都被遲盛這王八蛋壓榨,甄真真積攢的怨氣都快直達九霄雲外了。

  但這種時候,她顯然不能發飆,不止不發飆還要狗腿地給他捧著煙灰缸,極力表現出自己剛才的犯衝只是活躍氣氛的小情調……

  遲盛不吃這一套。

  他看了眼快跳轉的紅燈,目光落在不遠處高高矗立的S大附屬醫院的紅十字招牌,心下了然。

  他記得,甄真真有個很好的朋友就是在醫院就職的,至於在哪家醫院,就職什麼科室,男女性別,他一概不知。

  相比較之下,甄真真在他眼皮子底下暴躁地寫報告比在外面撒歡看上去要順眼多了。

  遲盛抬了抬下巴,示意甄真真轉頭去看信號燈。

  旁邊車道呼嘯而過的風聲裡,甄真真扭頭看見進入倒計時的綠燈時,手忙腳亂地起步離開車道。

  “下午回去總結下這幾天的調查,寫份報告交給我。”遲盛把煙頭碾進煙灰缸裡,抽出她就放在一旁的口香糖,拋出兩粒咬進嘴裡,不緊不慢地在她炸毛前補充道:“下午忙一會,明天給你調休。”

  甄真真到嘴邊的抗議頓時咽回去,她側目,從後視鏡裡最後看了眼S大附屬醫院的正門,踩下油門,呼嘯著往警局奔去。

  遲盛垂眸,繼續看他手裡的資料。

  紙頁被風吹得卷起一角時,他頓了頓,抬手關上了車窗。

  ——

  手術室外顯示正在手術的指示燈暗,手術結束。

  應如約跟麻醉科的付醫生將病人推去恢復室,和護士交接。

  做完交接,打印麻醉記錄單由上級醫生簽字後,跟付醫生回手術室准備下一台手術。

  溫景然下面還有一台手術。

  兩台手術間僅有二十分鐘的休息時間。

  魏和也沒離開手術室,他拉了把椅子在溫景然身旁坐下,好奇地問:“溫醫生,你師妹有男朋友了沒有?”

  溫景然掀了掀眼皮,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反問:“跟你有什麼關系?”

  好在溫景然平時高冷慣了,魏和也沒覺得他的態度有什麼奇怪的,依舊笑眯眯的好脾氣地回答:“不止我好奇,全院上下都好奇。我們醫院吧,優質的女醫生不是有主了,就是外銷了,這好不容易進來一個年輕的……估計不少單身的都要打打主意。”

  魏和覷他一眼,見溫景然不甚感興趣的閉上眼,有些訕訕地補完最後一句:“我近水樓台,想拿個一手資料。”

  近水樓台?

  溫景然睜開眼,目光落在不遠處的麻醉機上,微微一定。

  這麼多年,離她最近的樓台不就是他嗎?可是,那月亮,仍舊遠遠的懸掛在天邊,一絲靠近點的意思也沒有。

  或許是有過……

  溫景然眯起眼,忽的,想起她高中畢業的那一晚。

  只是那晚,她喝得神志不清,能記得什麼?

  魏和還在等溫景然的回答,他和溫景然共事多年,雖然早已適應了溫醫生時不時釋放的低氣壓,但依舊覺得今天的溫景然……有點奇怪。

  不過轉念一想。

  只睡了四五個小時,一清早又連續要做兩台手術,是他他也正常不起來啊。

  溫景然正打算去趟更衣室,剛起身,就看見如約送完病人跟在付醫生身後回到了手術室。

  她正在問付醫生什麼,認真地看著他,等他回答。

  兩人的交談聲壓得很低,隱約的只能聽到“記錄”“拔管”“蘇醒”幾個詞,應該是應如約在和付醫生確認術後流程。

  看見他時,仿佛是有些意外,應如約的腳步一頓,就站在手術床前看著他。

  “我還有一台手術。”溫景然抬腕看了眼時間,重新坐回去。

  應如約了然地點點頭,邊跟付醫生准備下一台手術需要的麻醉藥物和插管物品,邊問道:“那你今天什麼時候下班?我記得你昨晚回醫院值夜班,這麼長的工作時間吃得消嗎?”

  話落,她抬起頭,靜靜地瞥了他一眼。

  目光落在他垂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時,停留了一瞬,轉身去更換呼吸機螺紋管道。

  溫景然勾了勾唇,笑得有幾分隨意:“習慣了。”

  他想問問她第一天上班感覺如何,話到了嘴邊,想起她來報道也不過幾個小時,估計也只是剛剛有所熟悉而已。

  一時無話。

  手術室裡安靜得只有她走動時的聲音,就連魏和都沒發出一點聲音。

  手術的整個前期准備工作完成,應如約再抬眼去看溫景然時,靠牆那個位置本該坐著的人,已經不見了。

  付醫生留意到應如約的目光,好心道:“剛走一會,大概去更衣室了。”

  應如約的心思被察覺,看著付醫生的眼神閃了閃,耳根莫名就有點燙紅。

  她就是隨意地掃了一眼啊……

  干嘛告訴她溫景然走了多久?顯得她沒看見溫景然好像有多失落一樣……

  ——

  甄真真在醫院門口等了如約近半個小時後,才終於看到她的身影姍姍來遲地從正門口穿過花廊一路走來。

  她從車裡開了副駕那側的車門,等如約坐進車裡,斜睨著眼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遍。

  應如約忙著嗅車裡不知名的香味,被甄真真眼神掃視了半天後才遲鈍地問:“看什麼,臉上還沾著病人大出血濺上的血不成?”

  甄真真被她直白的描述惡心地“咦”了聲:“你說話就不知道委婉些麼?車上還有個未成年呢,你得注意下措辭。”

  未成年?

  應如約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扣下車頂的鏡子整理了下儀容,確認沒有什麼不端正的地方,這才合上鏡子,邊扣安全帶邊問:“你這車上是噴了香水麼,這麼香?”

  “那可不。”甄真真嘆氣,“我那瓶‘藍海秘境’沒把我自己噴得香噴噴,全貢獻給車了。”

  應如約隱約嗅到了一絲不尋常,扣上安全帶後頓了一下,輕聲問:“你上司又在你車上抽煙了?”

  她忽然壓低了聲音,密閉的車廂內,這種悄悄話的氛圍一下子就被烘托了出來。

  甄真真莫名覺得耳朵一癢,有些不自在:“什麼叫又……他哪天不在我車上抽煙我真是要燒香拜佛謝祖宗了。”

  話落,她抬手撞了撞如約,也不急著立刻就走,眼睛瞄向傍晚依舊人來人往的醫院正門口,問道:“怎麼樣,跟溫醫生同一個手術室的感覺是不是很美好?”

  應如約一本正經地搖搖頭:“我更喜歡魏醫生,他做手術喜歡講笑話。”

  甄真真頓時目瞪口呆:“講、講笑話?我去……就不怕笑岔氣切錯地方嗎?哪個醫生啊,全名你告訴我,我回頭上醫院堅決不要那個醫生給我開刀。”

  應如約斜了她一眼,本就正經的表情又嚴肅了幾分,幾乎是有些厲色道:“你瞎說什麼呢?沒事上什麼手術台。”

  甄真真知道是自己說話犯了她的忌諱,乖乖地聽了訓,賣乖地湊近她,又是眨眼又是嘟嘴地逗她笑,等她臉色好看了,才吁了口氣,小聲抱怨:“我就隨口一說,你上什麼火呀。”

  甄真真最能拿捏應如約的脾氣,撒完嬌見她瞪來一眼,那眼神媚得像是打情罵俏時的嬌嗔,便知道這事翻篇了。

  她這才想起如約下午打電話叫她來的事,忙問道:“你說有東西送給我,什麼呀?”

  話音剛落,身後傳來一陣短促又急切的車喇叭聲。

  甄真真莫名地回頭看了眼。

  她雖然停在路口,但車道的位置只占了小半,誰他媽的摁她喇叭呢!

  這一回頭,她的臉色微變,有些不太確定地問一同轉頭看過來的如約:“這路虎看著像是溫醫生的啊?”

  “……”

  甄真真繼續迷茫:“這輛車在我後面停了有一會了……這會摁喇叭是怎麼個意思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5 11:17 PM

第26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25

  甄真真沒有疑惑多久。

  車後那輛白色路虎在摁了幾下喇叭後, 方向一轉, 徑直堵了半條道停在了她的車旁。

  知道這車裡坐的就是她搖旗吶喊支持的候選人溫醫生, 甄真真連降個車窗都懷揣著一顆敬畏的心。

  路虎車身偏高, 溫景然降下副駕的車窗後,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甄真真旁邊的應如約。

  她一條腿盤座在座椅上, 單肩包就壓在膝蓋上, 坐姿很隨意。

  此時, 正隨著甄真真一同看過來,眼裡分明寫著不解。

  溫景然下午只有一台手術, 麻醉醫生是沈靈芝,並不和應如約同台。

  應如約推床把患者送進恢復室和護士交接完再走進手術室准備下一台的時候他正好結束手術,難得的能按照規定下班時間准時下了班。

  就在停車場,坐在車上等了她一會。

  大概等了一個多小時, 溫景然煙癮上來,停車場來來往往的難免會有認識他的醫護人員和醫患家屬, 並不方便。

  溫景然掐算了時間, 估摸著應如約再過半小時應該也能下班了。干脆從停車場出來,繞過醫院的後門停到了醫院正門外的臨時停車區。

  從S大附屬醫院到御山,最方便快捷的就是地鐵。

  本以為她今天會坐地鐵回去,他停車的地方就選在醫院左拐往地鐵口方向的臨時停車區。

  街道旁就是公共自行車,樹蔭遮蔽,視野也正好。

  不料抽根煙的功夫,前面就加塞了一輛白色的現代。

  車身的顏色有些犯舊,明明是爛大街的車型車款, 溫景然偏偏就看出了幾分眼熟。

  直到看見應如約從醫院出來頭也不回地直接上了前面那輛車後,他才想起來……

  應如約回S市當晚,甄真真開的就是這輛車。

  那天晚上夜色昏沉,別說透點星光,連月亮都被遮得嚴嚴實實。那麼大的風也沒把雲層吹散,小吃街的燈昏黃又刺眼,燈光模糊了車身本來的顏色,僅僅打過一個照面,他一時久沒能對得上號。

  等了這麼久,被人截了胡。

  如果還不吭一聲,不是他的作風。

  豈料,許久沒見的甄真真倒是一如既往的滑頭機靈。

  溫景然彎了彎唇,笑甄真真識趣。

  他一笑,甄真真感覺骨頭都酥了,左手尚還有理智地把著方向盤,右手已經偷偷地摸過去,用力地拽應如約的袖子。

  認識多年,哪怕此時甄真真沒有說任何一句話,應如約也知道,她這會看見男神內心激動。

  她皺著眉,用力地拎開甄真真的手,鎮定地越過已經失去說話能力的甄真真看向溫景然。

  如應如約所預料的,甄真真此刻內心獨白奔騰著的全是——“又看見活得溫醫生了好激動啊!”

  “啊啊啊,溫醫生笑起來也這麼好看,如約這麼多年怎麼沒被電暈呢?”

  “臥槽等等……溫醫生是對我笑?”

  反應過來的甄真真,立刻收拾了下表情,一派正經地溫聲詢問:“溫醫生,有什麼事嗎?”

  那聲音和語氣……如果遲盛聽到,估計要掰正她的下巴仔細地打量幾眼確認下是不是甄真真本人。

  溫景然微抬了抬下巴,指向副駕的應如約:“我等她。”

  甄真真愣了一下,回頭看了眼應如約,那臉色在溫景然看不見的地方頓時轉換成狂喜,擠眉弄眼地朝應如約暗示了下。轉回頭時,表情一肅,只唇邊帶了笑,端正合禮地問道:“溫醫生找如約是有要緊事嗎?”

  “倒不是什麼急事。”溫景然目光越過她看向應如約,一字一句道:“忽然想起來她回S市後也沒替她接風洗塵,今天第一天入職,怎麼也不能錯過了。”

  甄真真被應如約拎開沒多久的手又悄無聲息地鑽過去捏了幾把如約的大腿。

  還嘴硬說沒有曖昧!溫醫生的眼神裡都快給她飛刀子了!這白眼狼,沒事把她當垃圾桶倒苦水,一到什麼關鍵有用的信息全瞞著她呢!

  “那正好。”甄真真一手挎在車窗上,笑眯眯道:“御山附近那家新榮記不錯,我在那訂了位置,溫醫生你不介意我也一起吧?”

  車道被占,後方有車開始摁起了喇叭。

  溫景然從後視鏡裡回望了一眼,示意甄真真在前面帶路,他緊隨其後。

  收到指令,甄真真愉快地揮揮手:“溫醫生,我們待會見啊。”

  話落,她升起車窗,目不斜視地驅車離開臨時停車區,等上了主車道,甄真真才一錘方向盤,惡狠狠地眯了眼瞪向應如約:“嘿,我說你什麼事都瞞著我吧!溫醫生連‘忽然想起來她回S市後也沒替她接風洗塵,所以今天第一天入職,怎麼也得慶祝下’這種爛借口都扯出來了,你還跟我說溫醫生沒對你做什麼!”

  應如約從剛才起,就沒明白溫景然的意圖。此時甄真真這麼凶神惡煞地提起來,她揉著腿彎被她擰疼的大腿,一臉無辜:“我瞞你什麼了?他是跟我說喜歡我了我沒告訴你還是他把我怎麼樣了我沒告訴你?明明……”什麼都沒發生。

  她唯一沒有告訴甄真真的,就是在梵音寺遇到他的事,那不也是因為來不及說嗎?

  甄真真抽空瞥了她一眼,又從後視鏡裡回頭望了眼後面那輛跟得不緊不慢的白色路虎,忍不住“嘖嘖”了兩聲:“溫醫生就是溫醫生,跟車都跟得這麼有風度。”

  應如約實在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估計在甄真真眼裡,溫醫生不管干什麼都是風姿卓越,玉樹臨風。

  ——

  新榮記就在御山附近,是新開不久的餐廳。

  臨著S市的護城大河,夜景也就比上海外灘少了一座東方明珠塔。

  雖然新開不久,但架不住廚師做菜好吃,加上那檔次看著就高端大氣,人氣很是興旺。

  甄真真下午在那訂的位置,還是央著遲盛幫她打的電話。畢竟遲大警官在S市,就是個活動的名片,能刷臉。

  遲盛替她訂的是臨河的小包廂,木窗早早地支起。

  河對岸是S市繁華的金融區,高樓林立,一盞盞燈像是夜空裡的星辰,接連得點亮了整片銀河。

  甄真真從邁進新榮記起,就難掩興奮,坐在應如約旁邊不安分地就像是全身上了發條,喋喋不休地說著話。

  從新榮記剛開業那天,遲盛領著小組的人來慶功說到最近在辦的毫無頭緒的案子,又展望了下破案後的假期。

  最後才想起來問如約:“你今天第一天上班,感覺怎麼樣?”

  應如約正夾了一塊口水雞放進碗裡,那鮮紅的湯汁把米飯染得色澤勻潤,說不出的誘人。

  猝不及防被點到名,她抬起頭,下意識地看了眼溫景然。

  不料,後者正好也抬眼看來,兩廂目光對視,應如約不動聲色地借著夾花生米的動作移開目光,很含糊地點點頭:“還好。”

  “付醫生工作態度一絲不苟,從業數十年,你跟著他只要態度端正,他不會吝嗇把自己的經驗分享給你。”溫景然用勺子盛了一碗椰子竹絲雞,先給如約添到手邊,轉而又替甄真真也盛了一碗。

  這一盅椰子竹絲雞屬粵菜,入口便是清口的椰香。

  說它是湯品,其實更應該劃分在甜品裡。

  “還有沈靈芝。”溫景然抿了口湯汁,透過橘色燈斑駁的投影看向她,被潤過的嗓音低沉冷淡:“她是熱心腸,今年住院總任職完應該能升主治醫生了。”

  一整天下來,應如約對沈靈芝和付醫生都差不多有了了解,聽溫景然提點,她也不敢自恃,乖乖應下。

  聽兩人聊醫院裡的事,甄真真插不上嘴。

  眼看著兩個人把話題聊得快成公事了,她嘆了口氣,對溫景然也有些恨鐵不成鋼。剛才把車堵車道上問她要人的時候,帥得她拋出了一地的少女心。

  這會……看看聊得都是啥?

  她悄悄摁下服務鈴,招來服務員上幾瓶清啤。

  見兩人看到啤酒皆是一愣的模樣,甄真真覺得自己的小宇宙都快自豪到爆炸。

  她利索地開了瓶,人手分了一瓶:“可不能推說開車來的,喝不了酒。御山就在這條街上呢,爬個十分鐘也能爬到了。”

  話落,甄真真轉頭又對上如約,不由分說用酒瓶撞了撞她的瓶口算是碰杯:“我知道你不愛喝酒,但這第一口,怎麼也得意思下。”

  甄真真從警校畢業後,沒做文職,反而跟著一堆大老爺們去破案。

  這堆大老爺們年齡跟她差不多,最年長的今年也就三十歲,剛結婚不久。其余的,有女朋友的那都是少數,全是光棍。

  一堆單身的爺們兒也沒別的樂趣,就喜歡下了班後喝點小酒。

  甄真真的性子爽利,不扭捏,跟著這群大老爺們廝混了幾年,酒量被培養得雖沒有千杯不醉,但平常人真的還喝不倒她。

  喝了幾口,品出幾分興頭,甄真真衝溫景然眨了眨眼:“我如約二十六歲了還沒談過戀愛,醫院單身的男醫生那麼多,溫醫生你可得看緊些。”

  她話裡有話。

  溫景然聽完,慢慢抬眼,不緊不慢地看了眼低頭喝湯的應如約,彎唇笑起來:“他們沒機會的。”

  他的聲音輕且淡。

  從窗外刮來的風有些涼,吹散了室內的酒味,也吹散了他的聲音。

  他垂下眼,胸口被酒意熨得發燙,就連心口都熱了一塊。

  一頓飯,吃了兩個多小時。

  從華燈初上,一直吃到了月上梢頭。

  甄真真雖然沒醉,但渾身酒氣衝天,說什麼都是不能開車的。

  飯間她又一個勁地跟溫景然碰杯,現在除了她只有初時抿了一口酒外,連溫景然都有些酒意微醺。

  正煩惱怎麼把這兩人弄回去,溫景然倚著車門,問她:“能開車嗎?”

  應如約反應了三秒才明白過來,他是在問她能不能開車。

  她下意識擺手:“我很多年沒開了。”

  溫景然轉身開了車門,那雙漆黑的眼睛亮得驚人,就這麼直直地看著她:“我教你。”

  甄真真趴在她的肩頭,費力地撐開眼瞄了眼,擺擺手:“不用管我,我給我老大打個電話,他今晚也在新榮記,回頭捎我回去就成。”

  應如約原本還在猶豫,聞言,一咬牙,扶著甄真真走到車前,把她塞進後座。然後凝了臉色,一頭坐進了駕駛座裡。

  溫景然被她視死如歸的表情逗笑,扶著車門低聲笑起來,直笑得車內的人惱了,才關上車門,繞過車頭坐進了副駕。

  “首先,”溫景然看著她,愜意地指點道:“安全帶先系上。”

  如約轉身,抽過安全帶扣上。

  也不用他真的一步步指點,手指在座椅左側摸索到調整位置的按鈕,把座椅調前。確認能踩到剎車和油門後,才轉頭,等他下一步指示。

  溫景然的手指輕按了太陽穴角,微微俯身:“踩住剎車。”

  “踩住了。”

  他摁下啟動鍵,幫她掛好前進檔,指了指車前:“換油門,走吧。”

  一路龜速地把甄真真送回家,再上車時,應如約已經不用溫景然指點,自己就能操作著後退,轉彎,沿著住宅區不算寬敞的小路往御山走。

  路過兩個信號燈後,一直沉默的人忽然開口問道:“面試時你說的就在附屬醫院找個男朋友的事,是認真的嗎?”

  應如約全部的心神都在留意兩側的車流,聞言,慢了好幾拍才回答:“隨口說說的。”

  溫景然臉色未變,等她一路把車開進了他的車庫。

  他摸索著,按下遙控,放下了車庫裡的自動卷簾門。

  路虎的車燈還亮著,筆直地射向前面的牆壁。

  應如約臉上微微的笑意在看到身後自動門關上時終於退去,她轉頭看著他,一言不發。

  那微凝的眼神,像是預料到他要說什麼,帶了幾分警惕,也帶了幾分警告。

  可依舊,無法阻止他。

  他解開安全帶,微微傾身,一手撐在儲物盒的上方一手就落在車內的顯示屏上。維持著一個既不讓她覺得壓迫,又不至於讓他錯過她眼裡絲毫變化的位置,安靜的,凝視她。

  “我沒醉。”溫景然低了聲音,在滿車寂靜裡,溫聲問她:“你有沒有喜歡的人?如果沒有,我就占位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5 11:35 PM

第27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26

  車庫裡沒有開燈, 自動卷簾門放下後, 就連外面灑進來的光都被一並隔絕。

  唯有車內的顯示屏以及操作儀表盤上有微亮的指示燈光, 光線微弱, 不足以照亮。

  溫景然靠的近,身上有酒香隱隱約約地被她嗅入鼻腔。

  很奇怪。

  如果這種酒味放在別人身上, 她也許早已經嫌棄地皺起了鼻子。可是他, 莫名就覺得這是一種比香水還要好聞的味道。

  應如約張了張唇, 下意識就想把這一切歸結到他喝醉了,再用她一貫常用的打太極方式化解這種局面。可話到嘴邊, 她又生生地止住,有些無措地看著他。

  溫景然很了解她,比她自己還要了解。

  所以他選擇了在車裡,把她困在駕駛座上, 讓她對一切問題避無可避。

  她握著方向盤的手漸漸收緊,手指有些不受控制地輕輕掐緊沒有任何護套的真皮方向盤。那柔軟堅韌的質感, 讓她沒有安全感的心稍微踏實了一些。

  她抿了抿唇, 身子往後靠時,肩膀抵到車門,微微的涼意襲來,她斟酌片刻後終於開口道:“溫景然,我沒有意向找一個醫生男朋友。”

  她叫他溫景然,不是心情好時軟糯親近的“師兄”,也不是在醫院時一本正經的“溫醫生”,而是那麼清晰地咬字念他的名字。

  她在試圖和他劃清楚河漢界。

  “正好。”溫景然緩緩說道:“我也不止想做你的男朋友。”

  他的眼神, 在暗色的氛圍裡像是周圍散布著隕石的黑洞,眼瞳像是有引力一般,目光和她對視時,就像是一個不斷下陷的漩渦,吸卷著她全部的注意力。

  此刻,他褪下了剛才的溫和,眼裡忽然點亮的光,充滿了侵略性。就如他連剛才開啟這個話題時,雖然語氣溫和,可組成那句話的每一個字都有著讓如約無法抗拒的力量。

  他根本不需要征得她的同意。

  他只是在告知她,他要開始侵略她的世界,而她,無力反抗。

  應如約有些心煩意亂,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盡量條理清晰地說服他:“我親眼看著我父母的婚姻一步步走向失敗,看著他們一天天變成陌生人。沒有第三者插足,也沒有誰移情別戀,就是因為他們都是醫生,都有彼此的責任心,所以這個家庭和我就成了犧牲品。”

  她很少談及自己的家庭。

  無論是誰,看到的都是她醫學世家的世族榮光。

  可那些成長過程中,她曾經不經意受到傷害時藏起的傷口,一直在潰爛,從沒有愈合過。

  哪怕此刻她用這個當理由去委婉拒絕他時,眼裡都有著隱痛。

  “如約。”溫景然打斷她。

  他抬起被顯示屏的光線染得青白的手指,輕輕地握住她仍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她的手指沁著涼意,像冬日晨起時寧在窗上的冰凌,絲絲縷縷地往外釋放著寒意。

  應如約下意識地要掙脫,手指剛往回縮了縮,就被他更用力地握在手心裡。

  那一瞬間下意識的力量,驀的,像是擊中了她心裡最柔軟的地方,心口一片酥麻。

  “我們認識了很久,久到你出現在我的生活裡都成了習以為常。”他低頭看向被他握在手心裡的那只手,再開口時,聲音有些沙啞:“我不是想強迫你今晚就給我回應,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對你做的任何事不是出於同門情誼。”

  “我不說,你永遠只會裝傻。”溫景然無奈的低嘆一聲,看著她的眼裡卻盈滿了釋然的笑意:“我會讓你知道,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適合你的人,那只會是我溫景然。”

  他的語氣勢在必得。

  可唯有輕輕摩挲她手背的手指透露了些許不安。

  其實他沒有把握,理智告訴他風險評估值低得需要他保守處理。可是等不了了,日漸一日,他早已經守不住自己的心了。

  應如約心亂如麻。

  被溫景然送回家後,發懵的腦子裡還不斷地回想著今晚發生的一切。

  溫景然那一番話,連推帶打,剛柔並濟的,把她能用得上的借口理由悉數化成了一灘水。

  她想拒絕吧,溫醫生已經說了,不強迫今晚就給回應。

  她就算想說“那我考慮下”,溫景然後面又斬釘截鐵地截斷了她所有的後路。他說“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適合你的人,那只會是我溫景然”……

  應如約有些不解。

  這個男人哪來那麼大的自信?

  可不管怎麼樣,應如約知道,今晚這猝不及防的一出,已經把她整顆心攪亂了。

  猜測溫景然對她不同是一回事,真的由他親口說出來好像整個世界都被他用手翻覆了一遍。

  而她站在這個世界的最中心,天旋地轉。

  ——

  隔天,應如約起了個大早避開溫景然。

  清晨的地鐵,車廂裡空蕩蕩的。如約倚著欄杆坐下,手裡拎著華姨一大早給她磨的豆漿。

  隔著一層紙袋,掌心溫熱,意外得讓她想起昨晚被溫景然握住手時,他的手心好像也是這個溫度。

  這個念頭剛浮上心頭,應如約就是一驚,她蹙眉瞪著那袋豆漿,果斷地摸出吸管,三兩口喝了個精光。

  沈靈芝給應如約排了一周的術後隨訪,讓她能夠盡快熟悉醫院的工作業務。

  術後隨訪,顧名思義,就是回訪手術後的病人。

  聽著簡單,但工作量卻不小。

  為了避免術後隨訪時會碰到溫景然在病區,應如約把普外科病人的回訪優先排在了第一。

  從pad的醫院系統裡調出患者的信息,如約逐一針對患者進行了術後回訪。

  她是新面孔,每隨訪一位病人都要先簡單的介紹一下自己,幾個病人下來,開場白順溜到不需要用腦子再想一遍,就能脫口而出。

  普外昨天有兩台手術,應如約都有參與。

  一台是溫景然主刀,魏和一助,另一台是魏和主刀。術後等病人恢復意識推床送入恢復室時,應如約還與患者家屬打過招呼,叮囑過注意事項。

  這兩台手術的病人,住在同一間病房裡。

  應如約前腳剛進來,下一秒,魏和身後就跟著幾位輪轉的醫生以及實習醫生就邁了進來。

  看見她在病區,魏和似乎是有些意外,頓了一下才笑著和她打招呼:“應醫生術後隨訪啊?”

  “魏醫生。”應如約頷首示意。

  這架勢顯然是來查房的,如約抬腕看了眼時間,驀然覺得心底有些發慌。總有種預感,她會碰見溫景然。

  魏和跟應如約打完招呼,見她還有問題沒有問完,微笑著很有耐心地等在一旁。

  被這麼多人注視著,應如約也沒有絲毫慌張,一如剛才聲音溫和地問完患者最後一個問題,往後退了一步,示意自己已經結束。

  魏和身後只有一個實習生昨天在手術室的時候和應如約打過照面,知道她是新來的麻醉醫生,不由多看了兩眼。

  畢竟麻醉醫生穿白大褂的時候可不常見。

  尤其是這麼漂亮的女醫生,平板沒有任何曲線修飾的白大褂都被她穿出了不一樣的風情。

  察覺到打量的目光,應如約轉過身,微側了側身子,面向另一床,她昨天來S大附屬醫院第一台手術接觸到的患者。

  翻來覆去的幾個問題,有些枯燥乏味。

  只是大多數時候,很多工作性質都是如此,千篇一律地重復著同一件事。

  她正在確認患者信息,忽的感覺周圍一靜。

  不等如約回頭去看發生了什麼,走廊裡,有護士經過,聲音輕柔地叫了一聲:“溫醫生。”

  應如約心底突的一沉,更沒有勇氣轉頭了。

  她沉下心,耐心地詢問患者術後是否惡心嘔吐,是否嗜睡。

  明明用了全副注意力,可耳朵卻仍舊不由自主地去聽病房門口的動靜。

  溫景然帶實習生來查房,剛走到病房門口就看到病房裡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的腳步一頓,目光落在應如約的背影上,微微停留了一瞬。

  他一停下來,身後幾位實習生也跟著停了下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病房裡正在進行術後隨訪的麻醉醫生,悄悄交換了個眼神。

  溫景然邁進病房,在應如約錄入回訪信息的空隙,站到了她身側。

  他身材挺拔,站在她的身旁無端就多了幾分壓迫感,偏偏他自己還不覺得,垂眸看了她一眼:“術後隨訪?”

  應如約沒作聲。

  這麼分明的答案還需要問嗎?

  魏和正給身後的實習生出考題,豎起的耳朵聽到溫景然的話頓了頓。

  下一刻,又聽溫景然問:“躲著我,是不是把普外放第一先隨訪了?”

  應如約臉色一僵,那笑意淡去。

  她轉頭,警告意味頗濃地瞪了他一眼。

  那一眼,卻讓溫景然早上沒逮到她的悶氣散了不少。他抬手,用手背掩著唇,虛虛咳了一聲,不動聲色地掩去了唇邊的笑容。

  “喉嚨疼痛,聲音嘶啞的狀況呢?”應如約問道。

  患者清了清嗓子,搖搖頭,轉而看向站在她身旁的溫景然:“溫醫生,這刀口什麼時候能好?”

  應如約剛來,並不了解這位患者的情況。

  男性患者今年38歲,和妻子離異後,自己帶著一個女兒。

  胃潰瘍初期因保守藥物治療無效加重病情導致並發胃出血,切除了遠端三分之二胃組織。

  即使這樣,蘇醒後就一直在詢問巡床護士,何時能夠出院。

  溫景然了解一些患者的家庭情況,知道他是擔心家中女兒。仔細詢問患者術後的感受,傾身上前,打算掀開一點敷料查看傷口情況。

  他個子高,彎下腰時,白大褂的袖口被這個動作拉伸,露出他骨節分明的一截手腕。

  陽光刺眼,他那截白皙的手腕更加晃眼。

  刀口沒有發紅,也沒有液體滲出,恢復良好。

  加上現在才術後一天,再強的恢復能力也不能在術後那麼短的時間內修復刀口。

  “平臥注意傷口,注意負壓引流球裡的血量。”話落,轉向跟在一旁的床位醫生:“復查血常規。”

  應如約在一旁安靜聽著,時不時會抬眼看上他一眼。

  她喜歡看溫景然穿著白大褂的樣子,一絲不苟,每一粒紐扣都扣得端端正正。袖口也從不翻折,搭覆在他裡面的襯衣上,就像穿禮服一樣,筆挺清俊。

  她忽的想起以前,她還在心裡腹誹過。

  說溫景然這樣極有氣場的醫生,板正著臉,那壓迫感從邁入診室開始就如影隨影,那些病人難道就不會產生生理不適?

  可現在她覺得,如果有一天她生病了,她希望遇見的就是他這樣的醫生。

  耐心,負責。

  即使是患者很小的訴求或疑問,他都能夠認真對待。

  一念之間,她的心思已經百轉千回。

  溫景然察覺到她的視線,偏頭看了她一眼,沉思幾秒,叫她:“應醫生。”

  應如約回過神,疑惑地看著他。

  查完房,溫景然正打算離開。

  他轉身,面對如約,在滿室豎起的耳朵裡,不疾不徐道:“我現在,是在留院觀察期間吧?”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5 11:53 PM

第28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27

  魏和上午做了一台近三個小時的手術, 病患情況復雜, 手術期間甚至還出現了室顫的現像。麻醉醫生好不容易搶救回來, 整台手術下來, 一台的醫護人員都累得精疲力盡。

  即使這樣,他下了手術後還有精力攔了正准備去病區的溫景然, 問他:“你上午和應醫生打什麼啞謎呢?”

  “啞謎?”溫景然瞥了他一眼:“我說得還不夠清楚?”

  清楚個屁!

  魏和捂著自己餓空了的胃, 連說話的聲音都比平時小了好幾度:“不是……你不是跟應醫生是師兄妹嘛, 難道這裡面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關系?”

  溫景然這會也不急著去病區了,他倚牆而立, 手撐在牆外給病人用以支撐的扶杆上,靜靜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深邃沉涼,就像是午夜時涼颼颼的醫院走廊。

  冷不丁的, 讓人忍不住寒毛直豎。

  隨即,魏和聽到他慢悠悠地問了一句:“你怎麼對她這麼關注?”

  明明溫景然的語氣是溫和的, 可這麼慢悠悠地從齒縫裡擠出這麼一句話來, 魏和連和他對視的勇氣都沒了。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是嗎?我覺得我對誰都很關注,這不是新鮮血液嘛,以後還要共事多年,可不得多了解些。”

  “沒什麼好了解的。”溫景然抬手,輕輕地握住魏和的肩膀,替他正了正白大褂的衣領:“她專業技術過得去,人也吃苦耐勞, 手術配合度上無論和誰都很契合。雖然這會在這裡從頭再來,但不出幾年,我保證……”

  他的聲音一低,微微沙啞:“她會是很出色的麻醉醫生。”

  話落,溫景然松開他的肩膀,輕輕地替他拂去被他抓握肩膀時在他衣服上留下的痕跡。

  然後,唇輕輕揚起一個弧度,眼裡也噙著笑,用一副閑散的姿態又補充了一句:“至於私生活方面,和工作無關,就無可奉告了。”

  魏和這個人,哪都挺好的。

  為人和善,也挺樂於助人,醫品醫德也挑不出錯來,唯獨不招人待見的就是他的心思有些不正,嘴太碎。

  作為一個男人,他這個特點可實在算不上什麼優點。

  魏和被溫景然幾句話塞得啞口無言。

  他想了解的才不是應如約專業技術是不是過得去,人是不是能吃苦耐勞,手術配合度是不是和誰都契合,又什麼時候能成為出色的麻醉醫生。

  他天天打聽這個,還干什麼外科?去人事科領工資好了,保證年年能抱個十佳優秀員工獎回家。

  最讓魏和奇怪的,是溫景然這尊大佛,他這種清心寡欲到要把一生都奉獻給醫學的精神這醫院裡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個。

  當年副院長的寶貝閨女倒追追得他整個醫院人盡皆知時,他都不為所動。

  他那時候也沒少跟他打聽八卦啊,溫醫生那時候頂多也就是不愛搭理他……哪像現在,那眼神就跟要把他擱病床上扎幾針一樣。

  還有那語氣……

  什麼“我保證她會是很出色的麻醉醫生”,還“私生活方面跟工作無關就無可奉告”,就差在胸牌上貼個“應醫生指定發言人”了。

  他悻悻地回科室換了衣服,滿臉沒趣地去醫院食堂吃午飯。

  ——

  接下來幾天,應如約依舊每日穿梭在病房裡,給每位前一天做了手術的患者做術後隨訪。

  溫景然這幾日有些忙,每天都排滿了手術。如約做術後隨訪不需要跟手術,在手術室能見到他的幾率便大大減小,只偶爾才會在普外病區見到他。

  不論何時,都步履匆匆。

  應如約第一次值夜班就安排在周一,恰好是她來醫院後的第二個星期。

  華姨前一晚知道她要熬夜值班,心疼得不行,燉了一鍋參湯提前給她補身體。那參湯補不補如約是不知道,就知道參湯效果堪比咖啡,她喝完一盅後當晚血氣翻湧,精神得直到零點才朦朧有的睡意。

  傍晚五點半,如約准時接班。

  夜班對於每位醫護人員而言,都是一個讓人膽戰心驚的存在。

  沈靈芝和應如約一起值夜,換班後,就神神叨叨地在更衣室裡擺了個蘋果求平安。

  同夜值班的實習麻醉醫生小邱見狀,笑眯眯地科普:“今晚許醫生也是夜班……”才開了個頭,她就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湊到如約耳邊小聲道:“每次他倆夫妻檔值夜班,護理台的電話一整晚都不會停,整晚雞飛狗跳,各種狀況。”

  話落,似是覺得這些話說了不太合適,小心翼翼地看了如約一眼,補充了句:“我們大家就是說著玩的啊。”

  應如約了然,朝小邱勾了勾手指:“正常,我以前在A大附屬醫院當實習生的時候。每次我和精神外科的沈醫生一起值夜班,我們科室的麻醉醫生也要在更衣室供個蘋果。”

  沈靈芝正好聽到一耳朵,邊戴好帽子邊好奇地問了一句:“神經外科的沈醫生?我們醫院什麼時候新來了個神經外科的醫生?”

  交換過小秘密後,莫名就建立起了信任感。

  小姑娘的心思單純,對如約有好感,就直接把她劃進了己方陣營,幫著回答:“靈芝姐,如約說的是她在A大附屬醫院實習時候的醫生,可不是我們醫院的。”

  小邱轉身對著蘋果雙手合十拜了拜,又嘀咕了幾聲保佑,覺得心裡安定了一些,這才挽著沈靈芝和應如約一起往外走。

  換班後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去手術室給白天的慢診手術收尾。

  說起慢診手術,骨科和腦外科一向都是夜班麻醉科排在榜首的黑名單。

  骨外的手術通常沒個七八點的都結束不了,腦外科的更恐怖,手術時間長,一開也許能開一晚上。

  今天也是湊巧了,兩個黑名單上的科室都有手術安排。

  如約跟完腦外科的手術後,已經是晚上十點。

  小邱接了夜班的小電話去給急外的病人氣管插管,如約就接替她送恢復室的病人回病房。

  做好交接正往回走,兜裡的手機響起。

  是向欣打來的電話。

  如約正好站在樓梯間的安全通道口,想也沒想,邊接起電話邊推開門去裡面接電話。

  向欣剛下班回家,L市下了一天的雨,濕漉漉的,把她的心情也浸潤得一塌糊塗。

  回房間准備休息時,路過如約的房間,門半開著。

  大概是老人家想外孫女了,白天的時候在如約的房間坐了一會,窗也忘了關。這會連帶著木窗窗柩和書桌都被打濕了。

  幸好如約每次來,也不常住,書桌上沒有什麼貴重的物品。

  只可惜如約幼時的幾張照片浸了水,這會透得幾乎能看到相片的紋理,也不知道等出太陽時曬干還能不能看。

  “家裡還有底片。”應如約溫聲安慰:“我明天休息,去洗幾張給你寄過去。”

  向欣連聲應好,沉默了會,問:“工作還適應嗎?”

  “沒什麼不適應的。”應如約面著牆,腳尖抵著牆面,手指在牆上無意識地畫著圈:“外婆睡了嗎?”

  向欣“嗯”了聲:“她今天到你房間坐了會。”

  一句話,莫名地勾出了如約的傷感。

  她想起在L市那幾日,她每回出門,無論是不是很快回來,外婆都會坐在院子裡直愣愣地望著門口等她回來。

  滿頭蒼發,卻如同一個孩童一般。

  “L市,下雨了?”如約聽見雨滴落在屋檐上的聲音,萬籟寂靜的夜晚,所有的聲音仿佛都在耳邊放大。

  一聲一聲,猶帶著漣漪。

  “下了一整天。”向欣笑了笑,關好門走出來:“先這樣吧,不打擾你工作了。”

  掛斷電話後,如約看著光線漸漸變暗的手機屏幕,忍不住嘆了口氣。

  一聲嘆息還未完全消散在空氣裡,如約忽的渾身緊繃起來。

  樓梯間裡,除了她以外,她還聽到了另一個人的呼吸聲。

  應如約進來時並沒有留意樓梯間裡有沒有人,不甚明亮的樓道裡,還有安全通道的指示牌散發著綠色的幽光。

  可此時,她連轉身的勇氣都沒有,雙腿僵直地立在原地。

  頭一次感覺到心口發涼,那種被扼住心髒的恐懼就像是一雙無形的手,正無情的擠壓著她的胸腔。

  如約屏息,空白的腦子裡,唯有一個念頭——數到三就頭也不回地拉開門跑出去。

  這個想法剛成型,還未等她已經僵遲的四肢收到大腦傳來的指令,站在幾節樓梯上的人出聲:“是我。”

  剛抽過煙,溫景然的聲音有些沙啞,他目光盯著她緩緩放松下來的後背,幾步邁下樓梯走到了她的身後。

  如約也轉過了身來,被嚇得煞白的臉上露出一抹如釋重負。

  她輕舒了一口氣,微微點了點頭。

  他靠近時,身上的煙草香撲面而來。

  如約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你抽煙了?”

  “嗯。”他俯身,握住她的下巴仔細地看了一眼她的眼睛:“剛才聽你講電話的時候聲音都變了,就沒敢出聲。”

  頓了頓,他松開手,低聲問:“哭了?”

  “沒有。”如約莫名覺得有些羞窘,想後退,腳跟剛往後移就抵到了牆根。

  她無奈,遞了個眼神示意他往後退幾步。

  溫景然就像看不懂她的眼神一樣,反而又往前走了一步,腳尖抵著她的。他低著頭,眼神鎖住她:“我今晚也夜班,要是想外婆的話,我明天送你回去。”

  應如約搖搖頭。

  她此時早已沒有剛才想到外婆時的傷感情緒了,她滿腦子爆炸一般希望他現在能夠站得離她遠一點。

  這麼近的距離,他身上還未散盡的煙草味躥進她的鼻腔裡,讓她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如約試圖往邊上挪一挪。

  腳尖剛動,他的手臂一抬,輕而易舉就攔截了她的去路:“來普外送病人?”

  “嗯。”如約抬眼睨他:“我要回去了。”

  溫景然沒動。

  他白色的袖口就挨著她的耳廓,布料的粗糲感讓她幾乎難以忽略他的存在。

  僵持數秒後。

  應如約投降,她往後靠在牆上,無奈地問道:“你想干嘛?”

  只是一句很平常的詢問,溫景然卻笑了起來,他唇角微微漾開,那笑容既不似以往那樣痞氣,也不是往常冷笑時那樣皮笑肉不笑。

  他眼裡都噙了幾分笑意,聲音慵懶:“想多看看你。”

  ……

  沒料到是這種直白的回答。

  如約瞪了他一會,自己也承受不住他的眼神,抿唇移開目光,默默地鼓起臉。

  也不知道是氣被他調戲多一點,還是被調戲後害羞多一些。

  反正……反正不想看到他!

  “一年前,我接了個病人,60歲了,胃癌。”他聲音依舊壓得低低的,可這會比剛才仿佛沉悶了不少。

  他低了頭,下巴抵在她的頭頂,閉上眼:“今天去世了。”

  他的聲音低落,像是嘆息又像是悲憫,那話語裡透出的無可奈何,就連完全局外人的應如約都忍不住心裡一揪。

  他肩負著每一條生命,也曾竭盡全力挽救過很多人的生命,可最終人總是要重歸塵土的。

  應如約猶豫著,想要安慰他。

  只是站在她的角度,她實在說不出什麼漂亮的安慰話。

  她垂在身側的手正要抬起,溫景然已經握住她的手腕,帶著她的雙手環至他的腰上。

  他低頭,把她擁進懷裡,臉頰輕輕蹭了下她的耳畔:“陪我一會,我就放你走。”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5 11:59 PM

第29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28

  S市已入冬。

  樓道的盡頭大概有一扇沒有關好的窗, 夜風肆意地從屋外襲來, 卷著門窗, 開開合合間, 發出“砰砰”的聲響。

  遙遠得像是記憶裡的聲音。

  如約鼻尖,屬於他身上的煙草香氣似乎被樓道盡頭卷來的那一絲一縷的風漸漸消淡。

  她耳邊有回響。

  是他低沉輕柔的聲音。

  這其實並不是應如約和溫景然的第一個擁抱, 可新鮮得讓她渾身都有些顫栗。

  這種突如其來的感覺, 讓她猝不及防的同時, 覺得深深恐懼。

  雖然她自己就是個醫生,可在感情方面的選擇上, 如約對醫生這個職業帶了些許自我主觀上的偏見。

  父母婚姻的失敗,自己童年的不幸,孤獨,讓她對醫生職業的男性始終保持著適度的安全距離。

  她不想重蹈向欣的覆轍, 也不想再給任何人帶去傷害和陰影。

  她其實一點也不堅強,脆弱敏感到一根稻草就能輕易把她壓垮。

  這麼多年來, 她不是沒有遇見過優秀的人。

  只是應如約了解自己。

  她喜歡一個人時滿心滿眼, 她貪心地想要霸占他的所有時間,她可以不計後果地去對這段感情付出。可一旦沒有得到同等的回應,她那些纖細敏感的神經就會不受控制地畫出牢籠,把她生生困死在牢籠裡。

  在這些前提下,溫景然是她首要排除在外的選擇。

  他永遠很忙,能留給自己的時間根本不足以支撐一段感情的維護。

  在如約需要他的時候,他也許永遠都是最無能為力的一個。

  這樣的後果,走到最後無疑就是橋歸橋, 路歸路。

  她一點也不想去嘗試。

  所以,當她手裡緊握的手機響起鈴聲時,應如約幾乎是松了一口氣。

  她抽回手,小心地壓下心底的情緒抬眼看著他:“科裡的電話。”

  話落,她幾乎是躲開和他的對視,微垂了眉眼,看向光線有些黑暗的樓梯口。那裡“安全出口”的指示牌正幽綠幽綠的發著光。

  溫景然凝視她的雙眸眸色漸深。

  相處多年,溫景然雖然不敢說自己最了解她,可她慣常情緒下的一些小表情他了若指掌。

  此時,她低著頭,明顯躲避他的視線。那微垂的,濃密的眼睫安靜地覆在她的眼瞼下方,如一層羽扇。

  挺直的鼻梁下,她抿起的唇角微微上揚,彎出個淺淡又生硬的弧度。

  每一眼都讓他覺得無比熟悉。

  顯然,這種時候,他不宜再得寸進尺。

  於是,溫景然往後退開一步,給了她一個讓她覺得足夠安全的距離。

  這種退讓的姿態,讓應如約忍不住抬眼看去,對上他那雙幽深得仿似能看透她的眼睛也沒有再選擇躲避。

  她舔了舔唇,手指往安全通道門外指了指:“那我先回去了。”

  說完,莫名有種自己是占完便宜心滿意足後甩袖走人的負心漢,剛邁開步子又遲疑地退回來。

  “生命無常,即使是你,很多時候也會無能為力的。”應如約咬住下唇,耳朵有些發熱,她抬手摸了把,輕聲地又補充了一句:“別想太多。”

  意識到她是在安慰自己,溫景然抬眼,唇邊那抹笑含蓄又勾人。

  他點頭,很認真地回答:“聽你的。”

  簡單的三個字,由他說來,聲線慵懶閑散,莫名就帶了幾分撩人。

  應如約咬住下唇,胡亂地點點頭,頭也不敢回地轉身離開。

  安全通道的門厚重敦實,重新關上時整個樓道都發出沉悶的聲響。

  溫景然站在原地,想起剛才借光看到她紅透了的耳朵,忍不住低低地笑出聲來。

  下意識的,手指又摸進口袋裡拿出煙盒,等把煙叼進嘴裡,他微微偏頭,銜著煙湊了火,冉冉而起的白色煙霧裡,他眯起眼,往後倚著牆,自言自語道:“該戒煙了。”

  ——

  電話是小邱打的。

  她回到科室沒見到如約,算了算時間,還以為她遇到什麼麻煩了,就打個電話關心一下。

  知道沒什麼事,如約回去的途中繞去洗手間洗了把臉,等平復好了亂成一團糟的情緒,這才回到科室。

  小邱正在跟沈靈芝描述在急診看到的男生有多帥,話說到一半見如約回來,又轉移了目標,嘰裡呱啦得一通描述。

  話落,見兩人都沒什麼激動的反應,小邱頗有些沮喪:“那個男生真的挺好看的,不信你們回頭去問急診的醫生……”頓了頓,小邱轉頭盯著有些心不在焉的應如約:“靈芝姐有許醫生這樣的男朋友了不感興趣我能理解,但如約你這種花季年齡怎麼也不懷個春啊?”

  如約還沒回答,就聽沈靈芝笑道:“小邱,溫醫生是你男神吧?”

  小邱立刻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

  溫醫生可是她閱盡醫學院和整個附屬醫院找到最好看的人,男神地位不可動搖!

  沈靈芝睨了應如約一眼,繼續說:“你還問如約怎麼不懷春,她跟你男神可是師兄妹。我家男人跟溫醫生是同批進的醫院,十年了,你十年天天對著溫醫生這樣的極品,還有哪個男人能讓你懷春?”

  小邱“哇”的一聲,羨慕得差點星星眼:“今天能跟溫醫生同一個夜班我就幸福得快飛起了,如約你都認識我男神十年了……”

  這種時候,應如約覺得自己有必要申明一下:“我跟你男神雖然認識了十年,但我發誓,還沒你在醫院裡跟他相處的時間多。”

  小邱“嗷”的,又是一聲狼叫,纏著如約就問:“你認識溫醫生那麼久,能不能給我透露點我男神的喜好?比如他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孩,喜歡什麼口味的晚餐,喜歡什麼類型的電影,喜歡去什麼地方旅行之類的?”

  應如約被問得啞口無言。

  她默默看了眼壞笑不止的沈靈芝,又默默地挪回目光看了眼殷切等她回答的小邱,無力扶額:“我不知道啊……”

  她既沒有看過溫景然談過戀愛,也沒和他約看過電影,更沒有一起去過什麼地方旅行,她上哪知道去?

  不知是不是夜深人靜的緣故,沈靈芝今晚也格外的八卦,她擠了擠眼,低了聲音,一副神秘兮兮的問如約:“我聽說你術後隨訪的第一天在普外病房碰上溫醫生查房了,然後溫醫生還跟你說什麼留院觀察了是不是?”

  應如約懵了一會,下意識否認:“什麼留院觀察?”

  “咦?”沈靈芝皺眉,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手術室和普外都傳開了,都說溫醫生在追你。只不過後來幾天看你們忙得都沒有交集,傳著傳著就不傳了,怎麼你個當事人還完全不知情啊?”

  如約吃驚得險些把手裡的茶杯折斷,沉默了好一會才道:“我跟溫景然就是師兄妹的關系,純潔得不能再純潔了。”

  那語氣嚴肅得就差指天立誓了。

  沈靈芝不好再拿這種不著調的八卦取笑她,頓時歇了說話的閑心。一旁的小邱觀望了一會,顯然也覺得自己再提溫醫生就該討人嫌了,也乖乖閉了嘴。

  只剩下應如約,心裡跟揣著一只頑劣的貓一樣,尖利的貓爪撓在她的心上,或輕或重,讓她坐立難安。

  ——

  一晚上風平浪靜,到清晨八點交班。

  如約沒什麼胃口,下班後直接回了家,昏天暗地的一直睡到了下午。

  被華姨叫醒時,還有些不醒時日,擁著被子在床上坐了片刻,才慢吞吞地爬起來,洗漱過後下樓吃飯。

  等吃過飯,如約拿了照片的底片,去附近的照相館衝洗照片。

  自從證件照能自己P後,如約已經很久沒去過照相館了。對它的記憶也停留在小時候,每年她過生日那天,都要拍一張全家福。

  只不過,人從未到齊過。

  後來應爸爸去世,如約就再沒過過生日。至於拍照……只剩下她和應老爺子的應家,也實在沒有拍全家福的必要了。

  衝洗的照片要等晚上才能拿到,時間還早,如約去附近的水果店買了些水果拎回家。

  還未邁進院子,就看見門口停了輛眼熟之極的白色路虎。

  後車廂大開,白日行車燈還亮著,微弱的白光在明亮的日色下並不晃眼,看起來應該是溫景然前腳剛到,她後腳就來了。

  應如約走到後車廂,往裡看了一眼。

  車廂墊了薄薄的草墊,擺了一個白色手提的收納箱,箱蓋沒有密合,蓋子上正放著收拾好了的釣魚竿。

  隱約還能聽見有魚在水中撲騰的聲音,濺起的水花聲清越入耳。

  應老爺子除了賞花遛鳥下棋以外,最喜歡的戶外運動就是釣魚。

  明明一大把年紀了,仍舊可以一把折疊椅,一個釣魚竿就在池塘邊坐一下午。

  只是S市能夠自由釣魚的池塘江河太少,釣魚的場地往往需要驅車半個小時或一個小時左右,應老爺子不會開車,倒是不經常去。

  目前這情況看來,應是老爺子閑不住,和溫景然釣魚剛回來。

  她好奇地掀開箱蓋的一角,往裡瞄了瞄。

  還沒等她看清有多少條魚,車廂一側已經站了一個人,一手扶著車廂門框,一手從她手裡提過那一袋看上去沉甸甸的水果。

  手裡一空,應如約下意識地轉身看去。

  溫景然唇邊叼著根未點燃的香煙,眼裡噙了幾分笑意,目光從容地看著她。

  他身材挺拔,僅是這麼站在那,就奪去了她大部分的注意。

  偏偏他對此還覺得不夠滿足,叼著煙,含糊地吐出一句:“好巧,我剛在想你,你就出現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6 12:03 AM

第30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29

  溫景然的這句“好巧”, 應如約一時竟找不到詞去接。

  她木然地站在原地, 看他傾身越過她, 拎起箱蓋上的兩副釣魚竿, 轉身往院子裡走了幾步。

  大概是沒聽見她跟上來的腳步聲,又轉回來看了她一眼, 微眯起眼, 問她:“不想見到我?”

  是是是!

  如約心底的吶喊聲幾乎要衝破她的喉嚨。

  可面上, 她仍舊是那副沒多少起伏的表情,搖搖頭:“豈敢。”

  兩個字, 卻怨氣衝天。

  自那晚溫景然對她剖白心跡說要在她心裡占位後,如約就一直沒能給溫景然尋個合適的定位。

  她不能欺騙自己說溫景然只是她的普通朋友。

  她對溫景然動過心思,也做過壞事,險些強了他也是事實……

  所以她一回到S市, 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躲著他,就是怕他某一天翻出這筆爛賬, 她會羞窘得無地自容。

  但也不能違心地就接受他。

  她心裡的障礙猶如高山深水, 想翻越山頭難上加難,想潛入水底困難重重。

  本就庸人自擾,又何必再拖一個無辜的人下水。

  她這會算是明白了,為什麼有的公司會嚴禁辦公室戀情。

  往公裡說,溫景然是S大附屬醫院的招牌外科醫生,每年衝著他來看診求醫的人數不勝數。

  她不止是他的同事,還要和他在手術室裡搭檔做手術。

  應如約幾乎不敢想,拒絕他後在醫院要怎麼心平氣和的面對面……

  往私裡說, 溫景然是應老爺子的得意門生,他是個重情的人,對應老爺子的孝敬都快趕上她了……

  應如約哪來那麼大臉能把他的來訪拒之門外?

  她設置的這些障礙對於溫景然而言就像是撓癢的玩具,絲毫沒有一點難度可言。

  所以除了盡量躲著他,她還能怎麼辦?

  應如約鼓著臉,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地邁進屋。

  應老爺子正從銀色的鐵桶裡撈出一條魚,魚身滑溜,抓了好幾次都被奮力掙扎的黑魚掙脫。

  偏偏老爺子跟條魚也較真,追了小半個客廳才算把黑魚牢牢地握在了雙手的掌心裡。

  如約進屋時,就看見一條濕漉漉的水跡從玄關的鐵桶旁一路延伸到餐廳裡。

  她換了鞋,從溫景然手裡搶回那袋水果拎進廚房,正好聽見老爺子在問華姨:“我前兩天買的酸菜還在不在?在的話今晚讓景然做碗酸菜魚嘗嘗。”

  華姨在櫃子裡翻找了一會,許是沒找到,滿眼遺憾:“應該是吃完了,不過等處理好魚還要一段時間,我現在去超市買吧。”

  話落,手腳麻利地解了圍裙遞給剛進來的如約,匆匆地就出門了。

  如約站在原地,宛如石化了的雕像,欲哭無淚——把圍裙拋給她,這是要她打下手的節奏啊……

  老爺子打定主意只動嘴,出去接手了溫景然提在手裡的漁具就上樓去了。

  應如約轉身,在一片暖色的燈光裡,垂頭喪氣地招呼他:“來吧,溫醫生。”

  溫景然有些想笑,又怕招她惱,手指虛握成拳放在唇邊遮掩住笑意,邊走邊挽起袖子邁進廚房。

  明晃晃的燈光下,他站在她面前,彎下腰,示意她把圍裙替他穿上。

  如約當做看不懂一樣,把手裡的圍裙掛在他的手彎,轉身去洗魚。

  家裡有華姨,應奶奶去世後,最心疼如約的就是她。平日裡有什麼家務也從來不讓如約做,廚房也很少讓她打下手幫忙。

  所以面對一條活蹦亂跳的魚時,應如約擰著眉,有些不知所措。

  她還在為難,身旁有一只手越過她徑直抓握著魚頭撈起魚來放在砧板上。

  溫景然已經系好了圍裙,長身玉立地站在流裡台前,從刀具裡挑了把襯手的橫刀,幾下拍暈了還在掙扎的黑魚。

  常年握著手術刀等精密的器械,溫景然的手部力量強悍,握著刀在魚身上比劃了一下,從魚底部尾鰭處劃開刀口,筆直地將刀口一路切至魚嘴的下方。

  如約雖然看不到刀口的深度,可目測穩穩移動的刀身也能估摸到溫景然下的刀深淺一致。

  砧板上開始滲出絲絲縷縷的紅色血跡。

  溫景然回頭,看了眼出神的應如約,提醒:“我要處理內髒了。”

  如約眨了下眼,反而問他:“你覺得我會怕這個?”

  溫景然沒順著她的話回答,修長的手指從魚身被切開的刀口裡探進去,“再能獨當一面的女人,也需要被小心呵護。”

  他轉頭看了她一眼,眼底的光在燈光下深深淺淺,像泛著漣漪的水光。

  應如約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目光,轉頭去清洗她的那袋水果。

  什麼再能獨當一面的女人也要被小心呵護……

  她聽不懂聽不懂聽不懂!

  應如約有情緒時,表情都是寫在臉上的,哪怕她極力掩藏,那眼角眉梢都會透出不少信號。

  比如現在,她微微抿起的唇角下耷,滿是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偏偏那眉眼之間又藏了一抹無可奈何的慍色。

  轉過身後,藏在發間的耳朵又透出一絲粉來,她自己卻不自知。

  溫景然勾起唇角,耐心十足地刮清魚鱗。

  等應如約聽到安靜了一會的廚房裡想起水流衝洗的聲音轉頭去看時,溫景然正拎著魚頭在衝洗已經去了魚鱗的黑魚。

  大概是察覺到她的視線,背對著她的人語氣不淺不淡地說道:“這條魚魚刺少,你要是還不愛吃,我不介意幫你剔魚刺。”

  話不過三句就撩。

  應如約翻了個白眼,把衝洗過一遍的芒果橫切成塊裝進盤子裡,正吮著芒果中間那片果核,身後的人不知何時湊了過來,挺拔的身材遮擋住了大半的燈光。

  他低頭看著她,懶散的語氣裡有頗為慎重的認真:“我有假期可以陪你過柴米油鹽的日子,也有和你一樣的情懷去敬畏你的事業,你還是覺得我不適合你?”

  他突如其來的剖白驚得如約差點咬斷那片芒果核。

  她轉身,有些驚慌地四下看了眼,總覺得在樓上的應老爺子不知何時就會下來,去買酸菜的華姨會突然出現。

  她捏著那片芒果核,想斥他不注意場合,可她在溫景然的面前除了高中畢業那次硬氣些,從來都是氣弱的。

  話到嘴邊,那股戾氣盡散,只能變成軟綿綿的提醒:“這裡不適合說這些。”

  溫景然本就是逗弄她,知道她會緊張,會無措。

  這些話也許是該挑個合適的時機合適的場合說給她聽,可相比較此時能引得她心如鹿撞,便忍不住摁著她的尾巴去勾她的下巴。

  看她一頭亂,忍不住心生柔軟。

  他的目光落到她又吮在嘴裡的那片芒果核。

  她的唇色一向鮮明,即使不塗口紅,也顯得唇紅齒白,格外誘人。

  他不禁想起大半個月前,她來S大附屬醫院面試那天,她旋著口紅往唇上潤色。那唇色潤澤如含苞待放的玫瑰,隱約都能嗅到她唇上淡淡的香味。

  那種芬芳的,猶如夏夜綻放的花朵香味。

  他的喉結不由自主的一滾,一叢壓抑許久的渴望從他的內心深處湧起。

  她的唇形完美,微微彎曲的弧度柔軟,唇珠圓潤飽滿。

  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地低下頭,眸色幽沉地凝視著她的嘴唇,啞聲問:“芒果甜不甜?”

  應如約沒察覺他的異狀,嘴裡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個“甜”字,正低頭尋了切好的那盤芒果要遞給他,眼前一暗。

  他俯下身來,唇齒落在她吮在嘴裡的芒果核上,輕輕咬走了一口。

  那麼近的距離,近到他再往前移一些就能碰上她的嘴唇。可是他並沒有再進一步,仿佛真的只是想嘗一口芒果,眼神在她驚愕的面上停留了一瞬,很快便退開。

  前後幾秒,快得就像是應如約的一場錯覺。

  應如約再也沒有心情吮干這片芒果核了,她手指發涼,幾乎是飛快地把芒果核扔進廚房的垃圾桶裡。

  連一句搪塞粉飾的借口也忘了說,轉身快步走出了廚房。

  溫景然站在原地,忽的,仰頭嘆了口氣。

  微帶著濕意的手指覆上眼睛,他平息了幾秒,才重新拿起刀,開始片魚。

  應如約這一躲,直躲到樓下開飯。

  應老爺子知道如約把溫景然一個人晾在廚房裡准備晚飯時,豎著眉冷言訓斥了她一句“不懂事”。

  應如約有苦難言,抿著唇往嘴裡撥了幾粒米飯。

  溫景然剛招惹了她,這會也不好太放肆,規規矩矩地還沒吃上幾口飯,手機便響了起來。

  他看了眼屏幕,臉色微微沉了沉。

  是醫院打來的電話,有台急診手術,需要他馬上趕回醫院。

  溫景然的第一反應是——完了,剛把人招惹了,還沒安撫好。現在又要回醫院做急診手術,又要回到解放前了。

  他神色陰郁,就連應老爺子也察覺了。

  老爺子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出什麼事了?”

  溫景然看了如約一眼:“醫院收了個急診病人,魏和剛進手術室,外科沒有人手了。”

  老爺子沉吟片刻:“命可耽擱不得,陪我老爺子吃飯什麼時候都行,你趕緊回醫院吧。如約,去送送景然。”

  突然被點名,應如約愣了一下,倒比溫景然還要先站起來。

  她拉開椅子,先他一步去玄關換了鞋,送他出門。

  走出院子送到了車旁,如約站在他的車前,看他拉開車門時,路虎車燈亮起,筆直的兩束光壓著地面,在已徹底暗下去的天色裡亮如白晝。

  溫景然回頭看了她一眼,本以打開的車門被他反手關回去。

  他幾步走回她的面前,那雙幽暗的眼裡亮著一簇光,猶如暗夜燈火,正緊緊地鎖住她。

  應如約被他的氣場壓迫得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裝出來的平靜無波也徹底瓦解。她警惕地看著他,不知道他這突然折回來是想做什麼。

  “我猜不准你的心思。”溫景然輕笑了聲,他一笑,周身的壓迫感盡散。

  他的眉眼在這夜色裡也柔和得像是今晚的月色,帶著點點暖意。

  “就算生氣了……”他頓了頓,再開口時,聲音壓得低且沉,好像知道這樣的聲音對於如約而言,是她無法抵抗的。

  他說:“就算生氣了,也要給我個機會哄哄你。”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6 12:17 AM

第31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30

  在應如約漫長的成長時光裡, 還沒有人像溫景然這樣會對她說“就算生氣了, 也要給我個機會哄哄你”。

  她脾氣溫順, 學習刻苦, 對所有人仿佛都抱有十足的耐心。

  所以年少在校時,老師喜歡她, 因為她聽話省心, 學習優秀, 是標准的尖子生。

  同學也喜歡她,因為她溫和耐心, 成績又好,人還長得好看好相處。

  即使隔著一整條長廊,一個在頭一個再尾,並沒有太多交集的同級校友, 也會在她經過走廊時朝她吹口哨,因為她是隔壁班漂亮完美的女班長。

  在她的學生時代裡, 她就是別人家孩子的代表。

  她的性格的確溫順, 可這種溫順的前提是沒有人踩到她的底線,惹她不快。

  對待並不熟悉的人,如約也擅長隱藏自己真實的情緒,盡量做到心平氣和地對待每一個人。

  可唯有少數的幾個人知道,她心裡困著一頭野獸,即使四肢被鐵鏈困縛,可一旦被激怒,它就能在牢籠裡咆哮掙扎, 聲嘯九天。

  溫景然就是這少數人裡的其中一個。

  時間太遙遠,應如約已經記不清是因為什麼事。

  那段有些殘缺的記憶裡,她就記得自己在醫院外大發了一頓脾氣,推倒了自行車,書包從車兜裡摔出來,書本,作業本滾落了一地。

  那時候天色已經黑了,夜幕來臨前的天空布滿了色彩絢麗的晚霞,一片片被風雕刻出精致或狂野的形狀,映在天邊,像五彩斑斕的彩印。

  溫景然就是在這樣磅礡壯麗的背景裡從樓梯口走下來,那時候如約和他還不算太熟,他端著成熟男人的姿態替她扶起車,又撿起了書包,最後站在她的面前,用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說了一句:“原來你也會發脾氣。”

  誰會沒有脾氣?

  她只是太過懂事,善於忍耐。

  “一個人發脾氣,誰知道你生氣了?”他伸手摸向口袋,從口袋裡摸出一塊棒棒糖遞給她:“一個人能不能回家?”

  應如約忘記自己當時說了什麼,隱約有印像的是,她好像連帶著遷怒了溫景然,不止沒有接他遞來的棒棒糖,還嫌他多管閑事。

  可最後推著自行車一路哭著回去的時候,又懊悔自己的壞脾氣。

  這麼細想起來,應如約才發現,溫景然其實占據了她小半個人生裡很多重要的時段。

  十年。

  他都站在她的時光裡,無一缺席。

  ——

  晚上收的急診病人,是二十三歲的男性患者,急性胃穿孔。

  救護車接到急救電話去接人時,這位患者躺在馬路邊,身旁全是玻璃酒瓶的碎片,腹部的劇烈疼痛還被患者誤認為僅是鬥毆後的外傷。

  溫景然到醫院後,病人臉上的外傷以及手臂上的劃傷都已經處理好,急診醫生遞上腹平片,快速地和他交代了一遍患者的情況。

  和近半月前接收的急診病人相似,也是消化道穿孔,需要手術治療。

  “已經通知了患者家屬,家屬還在趕來的路上。”急診科醫生說到這,頓了頓,把溫景然拉到一邊,壓低了聲音說道:“人傷成這樣,我覺得有可能是惡性鬥毆,患者眼角和唇角淤青了好大一塊。”

  溫景然回頭看了眼躺在病床上咬牙忍耐的男孩,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沒了。”曾之本聳聳肩,他身材微胖,聳肩的模樣看上去有些憨態可掬。

  溫景然微勾了勾唇角,仔細地看了好幾眼手裡的腹平片,偏頭問他:“多久之前給家屬打的電話?”

  “給你打電話之前就通知家屬了。”話落,曾之本抬腕看了眼時間,皺起眉:“患者不是本地的,等家屬趕來估計還要一段時間。溫醫生,你看怎麼辦?”

  “病人等不及了。”溫景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跟病人說明下情況,讓他本人先把手術知情同意書給簽了。等家屬來了,再補簽。”

  曾之本“哎”了一聲,麻利地就去准備了。

  他和溫景然是同一批進S大附屬醫院的,十年的交情,在彼此工作中的搭檔早已十分默契。

  很快准備妥當後,把病人送進手術室。

  ——

  應如約洗了澡已經躺在床上時,才想起晚上還要去照相館取照片。

  於是,重新換了衣服,出門了一趟。

  照相館正准備關門,老板握著掃帚正在輕掃店鋪外的大理石台階,聽見腳步聲,抬眼一看,“哎呦”了一聲:“這麼晚了,我還以為你要明天才來拿了。”

  應如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要跟著老板進店,還沒走幾步,就見老板轉身,提醒她:“姑娘你小心點,今天晚上有幾個小年輕打架,從七回街那頭一路追過來,酒瓶砸了一個在我店門口,全是碎片,你可別踩到了。”

  他把掃帚斜倚在牆邊,邊點了根煙邊往裡走:“晚上我有事,就請隔壁的姑娘幫我顧店,她膽兒小,被嚇得不敢出去。這不,我一回來,這門口的玻璃渣子都沒清理。”

  應如約回頭看了眼,那翠綠色的酒瓶碎片在昏黃的燈光下萃著翠色的光澤,破裂的鋒痕凜凜得掠著白光。

  照片封在了牛皮色的紙袋裡,應如約接過來看了看。

  老板吞吐出一口煙霧,整理著桌面,還在嘟囔:“你說現在的年輕人怎麼火氣這麼旺盛,一言不合就拿著個玻璃酒瓶干架,真弄出人命來可怎麼是好。”

  如約聞言,隨口問道:“報警了嗎?”

  老板睨了她一眼,搖搖頭:“那幫人跑著過去的,聽說在七回街口撂倒了一個,救護車來過了。其余人都跑了,上哪報警。”

  話落,老板又想起什麼,對她揮揮手:“照片看了沒問題就趕緊回去吧,我聽隔壁那女孩說,那幫兔崽子打電話叫人去了,沒准等會又要來了。”

  應如約查看完照片,謝過老板後,拿著照片回家。

  夜已深,街道上的人流車流悉數減少,耳邊傳來不少卷簾門關合時發出的隆隆巨響。

  應如約穿過馬路回頭望了一眼,璀璨的燈河下,只有霓虹燈還在不知疲倦得閃爍著。

  她摸出手機,在手上把玩,猶豫著要不要問問溫景然手術做完了沒有。

  畢竟飯吃了一半回的醫院,於情於理好像她都該詢問下。

  可心裡又有一道屏障,高得她翻越不了——她下午可是險些……險些就被占便宜了!

  還沒等如約糾結出結果來,手心裡的手機震動,傳來一條微信。

  是甄真真的。

  “溫醫生來警局做筆錄,就問你震不震驚,驚不驚悚,刺不刺激?”

  應如約腦子“嗡”的一聲輕響,她盯著那句毫無感情溫度的文字消息看了良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怕影響甄真真工作,如約不敢直接打電話,索性就站在原地回復:“別開玩笑,發生了什麼?”

  甄真真正要給溫景然倒水,抽了個一次性的紙杯接水,單手劈裡啪啦地摁著鍵盤回復:“誰跟你開玩笑了,你要不要過來瞻仰眼我男神的風采?”

  今天不是愚人節,溫景然進警局做筆錄這件事顯然不可能是甄真真拿來和她開玩笑的……

  應如約蹙眉,高速運轉的腦子裡忽的冒出“醫療事故”四個字來,剛成功的把自己嚇了一跳,那僅存的智商又飛快推翻這個假設。

  就算出現了醫療事故,也不需要到警局做筆錄啊,這可不歸他們管。

  想來想去,心下還是不安定,應如約一咬牙,從通訊錄裡翻出溫景然的電話,毫不猶豫地撥了過去。

  甄真真這會正無視遲盛的白眼,殷勤地給溫景然端茶遞水。

  頂頭上司的臉色實在太難看,小胖默默看了眼絲毫沒有察覺自己已經把遲盛得罪了的甄真真,好心解圍:“甄姐,我也渴了要喝水……”

  甄真真看都沒看小胖一眼,仿佛根本沒聽見他說了什麼,反手撐著桌子斜倚在桌前,笑眯眯地看著溫景然,溫聲道:“溫醫生,你現在可以……”

  話音未落,就被手機嗡鳴震動的聲音打斷。

  溫景然微微頷首:“抱歉,有電話。”

  這會誰會給溫醫生打電話,甄真真用腳趾頭也能猜得出來。當下笑得得意又明媚,攤手示意他先接電話。

  一轉頭,見遲盛坐在桌後,半個身子隱在燈光下,那雙眼睛幽沉得像是森山野林裡驟然亮起的鬼火,嚇得頓時抿緊了嘴。眼珠子滴溜溜地來回轉了幾圈,狗腿地雙手捧起遲盛面前的水杯替他倒水。

  遲盛眼裡的郁色終於散了些,他扯過筆錄本,又抬眼看了看從接起電話就低著頭唇角含笑的男人,微挑了挑眉。

  甄真真給遲盛倒完茶回來時,溫景然已經掛了電話。

  做完筆錄,甄真真送溫景然出去。

  小胖還在收拾紙筆,見甄真真這麼殷勤,撓了撓頭,不解地嘟囔道:“不就是長得好看點麼,甄姐那狗腿勁看得我寒毛直豎。”

  “不止。”遲盛把筆帽扣回去,“哢噠”一聲輕響後,他抬眼,目光落在已經看不見兩人身影的門口:“不出意外,她應該認識溫景然很久了。”

  小胖沒有遲盛嗅覺敏銳,全程除了看到他甄姐看見這個溫醫生雙眼發光莫名興奮以外,就看到了他甄姐對這個溫醫生殷勤備至……

  就跟……就跟蒼蠅盯上有縫的蛋一樣……

  甄真真一路把溫景然送到警局後院的停車場:“溫醫生,今晚辛苦你了。”

  溫景然此時才有幾分笑意,擺擺手,往前走了幾步後,想起什麼又轉身問她:“是你告訴如約的?”

  這種邀功討賞的好機會怎麼能錯過,甄真真連忙點頭:“她給你打電話了?”

  “唔。”溫景然從嗓子裡悶出一聲,抬腕看了眼時間,幾步走到車前,拉開車門坐進去:“她還在等我,我先走了。”

  甄真真愉快地應了一聲,目送著溫景然這輛白色路虎駛出停車場,哼著小曲往回走,沒走幾步,她皺眉停下來。

  等等……

  剛才溫醫生說的是如約還在等他對吧?

  ……

  如約為什麼要等他?

  ……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6 12:43 AM

第32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31

  S市的警局離御山不遠, 十分鐘左右的路程。

  應如約掛斷電話後, 干脆沒回家, 就坐在御山別墅區的保安室門口等他。

  夜深且涼, 保安室值班的小趙頻頻往外看了好幾眼,到底沒忍住, 推門出來, 有些靦腆地問她:“應小姐, 你要不要去保安室裡坐著等?我們夜班需要在保安室外站崗,你可以進去暖暖。”

  應如約怔了一下, 擺擺手:“不用了,我要等的人很快就來了。”話落,她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謝謝你。”

  她的眼神認真, 微微彎起和人對視時,眼裡似有星輝。

  小趙被她看的臉一紅, 張了張唇, 想說些什麼,可一時又詞窮,只能折回保安室裡。

  入冬後的S市,溫度下降得厲害。

  應如約拉緊領口,往後靠在椅背上。

  南方的冬天,即使衣服穿得再多,那風也是透骨涼,能從任何一個縫隙裡鑽進皮膚。那種冷意, 就跟從腳底蔓延上來的一樣,捂都捂不暖。

  她坐的地方沒有擋風板,雖不至於是風口,但枯坐著,仿佛四面八方的冷空氣都在朝她彙聚。

  如約仰頭望了眼沉邃的夜空,搓著手指往手心裡哈了一口氣。

  剛才電話接通後,因為焦急,她連稱呼都沒顧得上,直接叫了他的名字,開門見山地就問“你現在在警察局?”

  電話那端的人似乎是有些意外,頓了頓,舒了口氣:“如約。”

  那樣的語氣,應如約幾乎是立刻就確定了他此時的處境,不免更加焦急:“怎麼了?是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他含糊的用兩個字蓋過,也許是不方便接電話,他沉默了幾秒,才道:“不用擔心我。”

  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怎麼可能不擔心?

  他那種好像一切都無關緊要的語氣委實讓她有些窩火,在應如約自己都不知情的時候,她的聲音拔高,隱約帶上了幾分急切:“我是不想擔心你,但到底出了什麼事?”

  明明她說的是“不想擔心”,電話那端的人卻低聲笑起來,再開口時,手機裡他的聲音更清晰了一些:“我現在不方便說太多,見面說吧。”

  許是擔心她會下意識的拒絕,溫景然話音剛落沒多久,又補充了一句:“剛做完手術,又出了一點意外。你現在餓不餓?等會我經過小吃街的時候給你帶碗雞湯餛飩?”

  選擇立刻就變成了要不要吃雞湯餛飩……

  應如約無奈地站在路牌旁,思忖了幾秒後,妥協:“那見面說吧,一起去吃點夜宵。”

  於是,掛斷電話後,應如約一路走到了保安室門口,就坐在門外的長椅上等他。

  保安室的小趙去而復返,這回倒不勸她進屋等了,用一次性的紙杯給她倒了杯熱茶遞給她:“您拿著喝,喝完我再給你倒。”

  這大冷天的,讓一姑娘家在外面等著……真是不知憐香惜玉。

  他心裡暗自嘀咕著,等回了保安室,透過玻璃窗望外看了眼。

  坐在長椅上的女孩雙手捧著他的紙杯,正低頭小口抿著茶。大概是茶水有些燙,她一手握著,另一只手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又維持著板正的姿勢望著御山的路口。

  一分鐘後,一輛眼熟的白色的路虎從路口駛來。

  車燈大亮,些微有些刺眼。

  溫景然在燈光下看到了坐在保安室門口長椅上的應如約,怔了一下,很快切換成了近光燈,在她面前停下。

  如約仍舊坐在長椅上,不緊不慢地把紙杯裡的茶水喝完,這才開門,上車。

  車內剛開了暖氣,她的座椅椅背和椅墊都開了加熱。

  即使這樣,溫景然也怕她凍著,解開安全帶,傾身去後座夠了他的外套遞給她。

  “我不冷。”應如約摸了摸發涼的鼻尖,試圖用認真的表情說服他:“我穿暖了出來的。”

  話音剛落,他的手越過中控,准確無誤地握住了她的指尖。

  指心那杯熱茶的溫度還未徹底冷卻,雖微微帶著幾分涼意,但的確和她說的那樣並不冷。

  “你這樣……”溫景然松開她,扣好了安全帶,掛了倒擋後退,在中控導航的系統提示音裡,他後半句的語氣顯得無奈又模糊:“以後不敢讓你等了。”

  應如約垂眼看著剛被他握過的指尖,緩緩蜷起手指,沒作聲。

  反正自從溫景然把自己的位置從她的“師兄”“朋友”轉換到“追求者”上後,他的言辭和舉動連一分矜持的偽裝都沒有,讓她無力招架。

  通常這種時候,她只能用沉默去回應所有她無法回應的話題。

  其實,從小到大,應如約的出色,讓她的身後有過一支從未斷鏈的追求者隊伍。

  寫紙條;遞情書;買早餐;送飲料等等等等。

  每一個人,她都有最合適的拒絕方式。唯獨溫景然,拒絕的話她說不出口,每日都把自己放在火上煎烤,輾轉反側。

  一路沉默到小吃街。

  和一個月前她初初回來時一樣,整條小吃街燈火通明。有吆喝聲從遠處傳來,還有餛飩攤上的木魚聲,規則的被敲響,一聲一聲,就像是回到了L市的青石板老街。

  在昏黃的燈光下,透出一股舊時光的味道。

  溫景然把車停在路邊。

  “這裡新開了一家粵式的夜宵店,腸粉,雲吞面,蝦餃,叉燒包,艇仔粥都挺地道。”說著,溫景然自己也笑了起來,解釋道:“想明天給你帶早餐,先做了功課。”

  應如約的腳步一頓,抬眼看他:“那就去那家吧。”

  她今晚吃得有些撐,消了一晚上的食,這會也只是勉強能吃一些。

  拿著老板遞來的一大張菜單時,她有些為難的皺起眉,求助地看向他。

  溫景然和她出來吃飯的機會很少,不是在應家有華姨掌廚,就是在醫院食堂解決過午餐,像模像樣地去餐廳吃飯的次數,十年來,一雙手也數得過來。

  就為數不多的幾次,他卻知道她不愛點餐。

  通常熟悉的餐廳,她在確認對方沒有忌口和喜歡的口味後,就會在熟悉的菜名上勾畫。不熟悉的餐廳,她連菜單都沒興趣看一眼。

  他從她手中接過菜單,幾下勾畫了三樣,遞給在旁等候的服務員。

  手邊已經添了一杯大麥茶,她低頭小口抿著,抬頭看他時,終於問起:“你怎麼會去警局做筆錄?”

  “急診收了個二十三歲的男性患者,急性胃穿孔,除此之外,外傷數個。”他起身關了正對著她的窗口,重新坐下後,繼續道:“病人家屬不在本地,患者意識清醒就簽了手術知情同意書做了手術。”

  應如約微揚了揚眉,耐心地繼續聽他說下去。

  “手術結束後,患者送進了病房。護理台的值班護士打來電話,有幾位自稱這位患者朋友的年輕男人進了病房。黑衣,紋身,戴著鴨舌帽,因為詢問的態度還不錯,值班護士等告知病房後才想起有些不對,通知了保安後也給我打了個電話……”

  從頭到尾,他回答得像是在做學術報告一樣嚴謹,幾乎是把他能想到的所有因素,無一遺漏地從頭說了一遍。

  如約聽得有些好笑,正好服務員端了一盅煲在石鍋裡的粥過來:“艇仔粥,請慢用。”

  眼看著服務員裊娜著身子,上完粥就要走,應如約叫住她,示意兩個人:“麻煩你能拿兩個小碗過來嗎?”

  服務員應了聲,麻利地端了碗勺過來。

  遠處廚房裡隱約有說話聲傳來,她低頭,嘴角含笑,先替他剩了一小碗,推至他面前:“後來呢?”

  溫景然險些失神在她那淺淡的笑容裡,他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再開口時,聲音沙啞,再沒了剛才像講故事一樣描述的心情:“我到病房的時候,那幾個年輕人手裡拿著棍子,凶神惡煞得說要報仇。剛把病人送下來的付醫生正攔在病床前,臉都嚇白了。”

  “所以報警了?”應如約接茬。

  碗中的艇仔粥正飄著香,那色澤在燈光下恍如晶瑩剔透,勾得她食欲大振。

  她挑揀了粒花生喂進嘴裡,花生粒香脆,口感意外得好。

  溫景然說:“嗯,報警後跟著過去做了筆錄,後面的事你也清楚了。”

  應如約眯眼吞下一口溫燙鮮美的粥,嘟囔:“這有什麼講不清楚的……”還非要當面說。

  聞言,溫景然看了她一眼。

  雖然沒說話,可那眼神的意思就像是在問“你確定你真的不知道我為什麼非要當面和你說”?

  應如約一噎,喝完粥之前,再沒說過一句話。

  吃過夜宵,溫景然送她回去。

  車從保安室前經過時,小趙還轉頭往車裡多看了幾眼。

  時間已經不早,如約下車後,站在門口正要開門,鑰匙都已經插進了鎖孔裡,她握著鑰匙站在原地一會,轉身繞過車前,走到了溫景然那側的駕駛座。

  車裡的人降下車窗,路燈的燈光沿著敞開的車窗落進去,撒了他一身。

  應如約站在車門旁,袖口被她手指絞出了幾道痕印,她咬住下唇,頗有些艱難地下了決心:“溫醫……溫景然。”

  被叫了全名的人默默挑眉,眼裡的光漸漸像是天亮時的星辰,光芒稀薄。

  他低垂著眉眼,安靜的,等她說話。

  “等下次輪休。”如約抬眼,對上他的目光時,不躲不避,直直地望著他:“不管是什麼答案,我們都好好聊一聊。”

  她不會玩曖昧,也做不來問心無愧地接受他的示好。

  她向來不喜歡有什麼欠著別人,更何況是這種情債。

  ——

  隔日上班,如約因為顛倒了時間,起得晚了些,只能搭溫景然的順風車到醫院。

  剛到醫院,就發覺今天的氣氛有些不太對。

  護士台的護士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正圍著“百事通”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麼,個個神情激動,雙頰泛紅。

  隱約的,能聽到“溫醫生帥炸了”“視頻”的字眼。

  如約狐疑地看了她們一眼……是不是什麼事只要和溫景然扯上邊,那就是轟動醫院的大事?

  她這邊還沒感慨完,剛邁進科室,滿面紅光的小邱一個箭步衝上來,牢牢地抱住如約的手臂,跺腳咬唇,十足懷春少女地望著她:“如約。”

  沈靈芝倒水回來,睨了小邱一眼,面不改色地從兩人身旁經過:“昨晚溫醫生被叫回來做了台手術,趕上混社會的來醫院恩怨情仇,上演了一出精彩的英雄戲碼。小邱把視頻來回看了十幾遍,就差鑽進屏幕裡把溫醫生撈出來現場告白了。”

  如約好奇:“視頻?”

  小邱立刻獻寶似地把手機掏出來,解鎖後,手機屏幕還停留在視頻暫停頁:“我就是想沾沾離我男神最近的人,間接算是和我男神接觸了不行啊?”

  如約已經點了播放鍵。

  視頻是值班護士站在門口錄的,怕被發現,拍攝的角度並不好。

  視頻裡,溫景然一身白大褂,隔開圍觀的病人,站在了幾位醫護人員身前。

  他身材挺拔,比為首戴著鴨舌帽的年輕男孩還要高出半個頭。

  他站在那,眉目冷淡地望著男孩,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說,自成氣場。

  他一來,混亂的場面一靜,剛還不可一世的幾個青年竟一下就被他一人壓制住了。

  似是察覺到有人在偷錄,他也未阻止。目光輕輕地掃過來,屏幕晃動了一下,只見他往前邁了一步,要不是他身上還穿著制服,他那不怒自威的氣場幾乎要比他面前的那個青年更要痞氣。

  應如約忽然就想起昨晚她說“下次輪休,不管是什麼答案,我們都好好聊一聊”後,他沉靜的目光下,隱匿得那一絲氣焰。

  那只手就搭在車窗口,他俯身,靠近她,並不那麼善意地問她:“只有拒絕我你才會想和我好好聊聊,聊什麼?給重症病人介紹病情時需要給他們做思想建設,患者的術前探視才需要告知風險,我是哪種,嗯?”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6 08:02 AM

第33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32

  溫景然這個人, 性格捉摸不定, 其實並不好分類。

  應如約見過他無數種模樣。

  面對病人時, 他雖沉默寡言, 但該一名醫生需要做到的事情,他盡職盡責, 絕不含糊。

  他看著雖有些高高在上, 高冷得像一支開在懸崖邊上的高嶺之花, 就連腳踩登天梯的人都無法越過陡壁去采擷。

  可對待同事時,點頭之交的在醫院的走廊上碰見了, 他都會客氣有禮的頷首招呼。再熟稔些的,下了班後能約在一起打球。

  關系再特殊一些的,待遇又會不同。

  比方說應老爺子。

  應老爺子和如約提起溫景然之初,曾說他骨子裡有些桀驁, 他出身名門,家裡幾個表兄弟皆是人中之龍, 那優越感是與身俱來的。

  所以老爺子對他嚴格, 苛刻,有些時候給他出的難題近乎有些刁難。

  幸好,溫景然能夠明白應老爺子的苦心。

  他在應老爺子面前,不見高冷淡漠,唯有謙遜和尊敬。

  這些年,對應老爺子的照拂幾乎就跟如約這個親孫女差不多了。

  再比方,應如約。

  從一開始對她溫潤有禮,進退得宜, 到後來日漸深入了解後,他幾乎強勢的介入她的世界裡。

  她不服管教時他會訓斥揶揄,她落寞絕望時他會安慰鼓勵,她迷茫無助時他就如同海上燈塔,一路牽引。可偶爾在她面前又會暴露出的與他人設背道而馳的痞氣和惡意。

  她從沒有真正的了解到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小邱正喋喋不休地閉眼誇,誇了半天也沒見如約附和,一抬頭,只見如約的目光有些失距得盯著屏幕,似在出神。

  她抬手,五指在她眼前晃悠了幾遍。

  應如約回過神,眼看著進度條才走了整個視頻的三分之一,順手往後拉了一截。

  “我算是明白為什麼護士台的那些小妖精會說你跟溫醫生沒可能了……我本來還不服氣來著。”

  小邱支著下巴,神情有些郁悶:“你連看我男神最帥的時候都能走神,顯然是溫醫生的魅力之光一點也沒有拂照到你。”

  視頻還在加載,如約已經沒了看的興致,把手機還給她,隨口問道:“為什麼說我和溫醫生沒有可能?”

  小邱接過手機後,仔細地把屏幕擦了擦,這才把手機塞回兜裡,掰著手指細數:“你看啊,你跟溫醫生同台了好幾台手術。像我們這種小迷妹啊,手術空隙總會忍不住偷瞄幾眼溫醫生的,像你……全程盯著電腦屏幕,根本對溫醫生不感興趣。”

  “還有哇,那些小護士可是幾次都看到溫醫生端了餐盤坐你對面吃飯。換做我們這些小迷妹,恨不得數著米粒吃好跟溫醫生同桌得久一點,就算不說話不眼神交流好歹感受下男神之光嘛,你倒好,吃得比誰都快,頭也不回地扎回手術室。手術室裡是有你老公呢還是有你男朋友?”

  應如約想了想,好像還真的是那麼一回事。

  她笑了笑,也不辯駁,反問道:“你一口一句像你們這種小迷妹,你們小迷妹的日常都是怎麼樣的?”

  小邱立馬挺直了背脊,清了清嗓子,就跟發表獲獎感言一樣鄭重其事:“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只要他出現在視野裡,你就能毫不費力地在人潮洶湧的人海裡一眼找出他。溫醫生這種大忙人,要是沒有一雙好眼睛,還真的不能在擁擠的電梯啊,送病人回病房時看見他。還有哇,一天見不到溫醫生就感覺四肢無力,就像是漏電的電池一樣打不起精神。

  雖然干著麻醉醫生做的事,可閑來無事翻的書卻是胃腸科的……就為了多了解一些溫醫生在做什麼,和他有相同的信念。如約,你都不知道,我起初當醫生只是因為醫生待遇還不錯,職業體面穩定。可自打遇到溫醫生,我無比慶幸我能從事醫療行業,感覺自己找到了人生理想,自帶光輝……”

  “又來了。”沈靈芝一臉無可救藥地輕推了一把小邱的腦門,轉頭別有深意地看了眼還在回味的應如約:“你可學著點。”

  如約聽得一臉的懵逼。

  學著點?

  她要學什麼?

  ——

  今天的手術安排多,應如約從早上上第一台手術開始就沒怎麼歇過,就連午飯也是過了飯點後上級醫生過來替才有片刻功夫在手術室外間的小食堂草草用過。

  下午四點,臨近下班的時間,應如約還有最後一台手術——胃腸外科溫景然主刀。

  小邱跟她同一台手術,明明上一台還懨得像是霜打了的茄子,手術一結束就新鮮得像是雨後冒出的新筍。

  術前洗手時,嘴裡一直哼哼唧唧地哼著調,也不知道唱的什麼,就是能明顯得感覺到她高興的情緒。還當真是,一和溫景然有關,她就可以做到精神百倍。

  如約洗得慢,水流順著她的指間流淌,微微帶著涼意。

  她垂眸看著已經衝洗掉消毒液的手指,手肘朝下,繼續淋著水。

  腦子裡有些混沌,像是堆積著一堆待處理的廢棄文件。累了一整天,頭昏腦漲得只想這會能有一張軟綿綿的大床可以供她躺下休息休息。

  有腳步聲由遠及近。

  應如約打起精神,轉頭看去,臉上的笑容已經掛了起來,可目光和來人的視線一對上,那笑容頓時一僵。

  她抿唇,朝他微微笑了笑,轉過頭,認真地繼續淋著水。

  溫景然淋濕了雙手,水溫偏涼,水流打在他的手心手背上,有微微的衝擊力。

  他的目光透過眼前的鏡子,落在正低頭衝洗雙手的應如約身上。

  她低垂著眉眼,表情溫順乖巧,細瓷般白皙的皮膚在燈光下透著瑩潤的光。被眼睫覆蓋落下陰影的眼底正透出幾分疲憊,她抿了抿唇,拿過無菌的小毛巾擦手。

  明明生了那麼久的悶氣,還決定一天都不理她。

  可這會在這裡碰到,光是看見她就覺得那悶氣散得一干二淨。

  不然能怎麼辦?真的和她較真不說話?

  安靜得只有水流聲輕響。

  如約擦干手後,轉頭看了他一眼。

  溫景然剛往手上抹好無菌洗手液,雙手掌心相對,修長的十指並攏,正以細微的距離摩擦搓洗。

  他洗得認真又專注,目光落在手指上,整張側臉在燈光下如素描勾出的畫作。

  如約看著他交錯了手指,手心覆在手背上沿著五指的指縫繼續搓擦,然後交換。

  她一直都知道他的雙手好看,手指修長白皙,骨節勻稱,就連手指皮膚上的紋理都偏淡。

  術前洗手對於每一個醫生而言,都像是功課,每台手術都要細致的完成。

  可在他這裡,洗手都變成了藝術。

  不知溫景然是否察覺到她的目光,他低著頭,彎曲手指的各個關節,在另一手掌心旋轉,搓擦,然後交換。

  每一個動作停留的時間一致,就像是有一個精細的儀器在不斷的計時。

  直到他清洗完畢,抽了無菌的小方巾,由下至上慢條斯理又格外細致地擦干了手掌以及胳膊上的水珠。

  應如約才回過神,一邊塗抹著免洗的消毒液,一邊邁進手術室。

  從頭到尾,幾分鐘的時間,兩個人之間連一句交流也沒有。

  進手術室後,如約從櫃子裡抽出一副六號半的無菌手套,她的手指細長,手掌卻小,六號半尺寸的手套還微微留些空隙。

  溫景然隨後進來,洗好的雙手手指微曲輕舉著,經過她身旁時微微停留了一瞬,映著滿室燈光的雙眼和她相視一對,很快移開。

  如約戴好手套,正准備給病人上麻醉。

  看著不遠處他挺拔的背影,忍不住嘀咕:“還在生氣啊……”

  由於主刀醫生的低氣壓,整台手術的氛圍也有些壓抑。

  小邱甚至不敢開小差,等手術結束,她用涼透的手指撫上如約的手臂,望著溫景然准備離開的背影哆哆嗦嗦地低聲說道:“看來昨晚那幫社會青年把溫醫生招惹得不清啊,你看溫醫生手術時都皺著的眉頭,嚇死我了。”

  真正招惹溫醫生的始作俑者有些心虛,敷衍地拍了拍她的手:“好了好了,下班了。”

  小邱仍抓著她的手指不放:“如約,你趕緊代替我們這幫小迷妹去安慰安慰溫醫生啊。”

  “好好好,我去安慰。”話音剛落,小邱臉上的神情就是一變,詭異得青紅交加。

  應如約心底頓時越上一絲不詳的預感,她僵硬地轉身看去。

  本該已經離開手術室的人不知何時折返了回來,就站在她的身後。

  一屋子善後忙碌的醫生護士,唯有這一角安靜得像是時間都凝住了一般。

  應如約站在他面前,從腳底躥起的冷意一路蔓延到心口,她渾身都在打顫。

  明明她也沒做什麼啊……可就是心虛地害怕他說出些什麼不合時宜的話來。

  好在,溫景然做事也是分場合的,他摘下手套,微垂著眉眼,用一種漫不經心的口吻說:“下雨了,坐我的車回去吧。”

  手臂上,小邱的手突的狠狠掐了她一把。

  如約吃痛,眉頭一皺,在溫景然漸漸有些犀利的目光裡佯裝淡定地點點頭:“那你等我一會,我還要送病人去恢復室。”

  溫景然“嗯”了聲,再未多話,轉身離開。

  ——

  如約到停車場時,溫景然撐著傘,站在車門旁,正在檢查後視鏡。

  她一路小跑著過來,身上沾濕不少,未走近,他已經皺著眉站直了身體,讓她先上車。

  魏和今晚要值班,到科室後才發現手機落在了車上,又匆匆折回去。

  從駕駛座到後座,就連放車輛行駛證的收納小抽屜他都翻找了一遍,愣是沒找到手機落在了哪裡。

  正無奈,瞥到停在不遠處的那輛白色路虎以及此刻撐傘站在車旁的溫景然,喜出望外地幾步跑過去。

  “溫醫生。”魏和朝他揮揮手,繞過車尾站到他面前:“你能不能用手機給我打個電話?我手機放在車裡找不到了。”

  溫景然用指尖擦掉後視鏡底下那一條漆黑的痕跡,微微頷首,敲了敲車窗。

  應如約從副駕傾身過來,開了車窗。

  就站在窗口的魏和正對上應如約,一懵:“應醫生?”

  如約在魏和跑過來時就看見他了,稱呼了一聲“魏醫生”後,轉頭看向仍站在傘下的溫景然:“你手機放哪了?”

  車內雖然隔音,但兩個人站得離車近,她聽得一字不落。

  溫景然叫她開車窗,想也知道是手機放在了車裡。

  溫景然眼裡有笑意一閃而過:“後座。”

  如約回頭看了眼,手掌撐在中控的扶手區,傾身過去,拿了手機遞給他。

  後者從容地舉起蹭黑了的手,淡聲道:“鎖屏密碼和你的一樣。”

  應如約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她的鎖屏密碼他怎麼會知道?

  她試探著在屏幕上輸入“1120”四個數字,屏幕立刻從鎖屏切換成了主屏幕。

  魏和現在已經不想知道自己的手機在哪了……

  他覺得自己知道了個不得了的秘密……

  此時此刻,他只想插上翅膀飛到護士台把他的驚天發現告訴全世界!

  溫醫生的私人手機不止准許應醫生動,就連鎖屏密碼都和應醫生的一毛一樣!還說沒奸情沒曖昧,他魏和把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6 08:23 AM

第34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33

  魏和一走, 雨下得更大了。

  溫景然合上傘,坐上車, 回頭見應如約盯著他的手機在發呆, 主動交代道:“上次看見你解鎖後換的。”

  他的手指落在方向盤後的操作杆上,微微一挑, 車前玻璃的雨刷立刻衝開布在車窗上的雨簾,視野裡頓時一片清晰。

  應如約遲鈍了會才眨了兩下眼,“哦”一聲算作回應。

  沒敢問“上次”是哪次,更不敢問他怎麼就心血來潮把鎖屏密碼換得和她一樣。

  心裡無端的就有個地方像是被丟了一堆點燃後的火柴, 火焰燒得旺,直把她的耳朵都燒得有些燙。

  握在手裡的手機頓時就有些燙手,如約鎖上屏幕,捏著光滑的機身一角,把手機放進了中控的儲物盒裡。

  溫景然側目瞥了她一眼, 握著方向盤往左邊打了一圈,慢慢地從停車位裡退出來。

  經過崗亭時, 車輪壓著減速帶微微一震。

  如約轉頭去看他。

  溫景然正一手握著方向盤, 一手調節座椅的前後位置。

  目光落在正前方,又滑至左側留心了一下街道上有沒有過往的車輛行人。

  音響裡正徐徐地播放著一首陳年老歌, 復古的曲調,唱著粵語的男聲磁性又優雅,配著窗外伶仃了一地的雨水,竟莫名得有種安寧的氛圍。

  車終於彙入車流。

  雨天天色昏沉,夜晚也比平時要來得更早一些。

  本該還是日落西山, 黃沙灑在雲端的黃昏,此時天幕卻如同暈染了墨色的水布,雲霧層疊,遠望城市像是被籠在了煙雨遠霧之中,朦朧得看不清晰。

  十字路口,緩緩前行的車流停下來,雨刷刷過的車前玻璃裡,滿目紅色的汽車尾燈,一點一點綴連成了一片。

  車內安靜得有些沉悶。

  溫景然手肘撐著窗沿,在出風口徐徐的風聲裡,問:“不說要安慰我?”

  應如約放空的大腦反應了幾秒,才想起他提起的是在手術室裡,那場壓抑的手術結束後,小邱讓她代表廣大溫醫生的迷妹去安慰情緒低落的溫景然……

  她隨口就答應了下來,不料被去而復返的溫景然聽到了。

  虧他當時表情那麼鎮定,沒想到是記在了心裡,等著盤問她。

  “小邱以為你是因為昨晚那些社會青年心情不好……”應如約悄悄抬眼,見他面色如常,繼續補充:“本著關愛同事的想法,讓我安慰下。”

  信號燈倒計時結束後已跳轉至綠燈,停滯了片刻的車流又緩緩往前移動。

  溫景然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撥了撥出風口的方向,抬眼時,順便看了她一眼,丟出一句:“你也這麼覺得?”

  應如約語塞。

  她倒是想裝傻。

  昨晚他拋出那一段話問她他屬於哪種時,應如約就打了退堂鼓。

  事實上,她也的確這麼做了。

  在他車前僵持了大約一分鐘,到底是不敢再惹他不悅,灰溜溜地夾著尾巴跑了。

  等她上樓,拉開窗簾往外看時,他的車仍舊停在原地,筆直的兩束車燈把車前的路照得亮如白晝。

  應如約低頭對著手指,很沒有底氣地嘟囔:“我還是覺得,我們需要好好的聊聊。”

  溫景然瞥了眼後視鏡,雨天後視鏡被雨水浸濕,即使用了加熱,隔著一扇車窗的視野也並不是那麼清晰。

  他放緩速度,淡聲應道:“好,那就找一天,好好聊聊。”

  ——

  雨下得太大,應老爺子從午睡中被驚醒後就一直坐在臥房的窗前出神。

  華姨上來換了兩次茶水,見他還是一動不動地坐著,替他拿了條薄毯蓋在他的膝彎處。

  上了年紀的人,總有這樣那樣的小毛病。

  應老爺子的關節不太好,一到雨天就會酸疼泛冷。

  有時候想想也覺得可憐。

  應老爺子沒退休前的日子雖然很忙碌,可總比現在有人氣多了。

  應榮崢的名字在S市響當當的有分量,誰人都要尊敬地稱呼一聲應老先生。

  但英雄總會遲暮,應老爺子從第一線退下來後,日子倒是閑散了,只是這人瞧著過得有點孤單。

  應老夫人去世的早,如約還小的時候,應老夫人就撒手人寰。就連唯一的兒子也因過勞,英年早逝,身邊只留下一個孫女。

  偌大的應家,人丁稀薄得都沒什麼熱乎氣。

  華姨嘆了口氣,把涼掉的水撤掉,重新換了份熱的。

  咕嘟的水聲裡,她聽得應老爺子一聲低嘆,似是在問她又似在自言自語:“這麼大的雨,如約下班了可會淋著了?”

  華姨抬頭看了他一眼,笑道:“老爺子你盡管寬心,景然也在醫院呢,這麼大的雨若是方便肯定會捎如約一程的。”

  應老爺子沉默了一會,再開口時,聲音都似蒼老了幾分:“你坐著陪我說說話吧。”

  華姨頓了頓,拎著水壺放在桌腳,“哎”了一聲,就著沙發坐下。

  “你覺得……”應老爺子頓了頓,眉頭皺起:“你覺得景然這孩子怎麼樣?”

  這開場白透著一股子熟悉。

  華姨怔了下,稍一思忖就知道應老爺子這會在想些什麼,她想了想,回答:“景然這孩子在你身邊也有十年了,什麼性子你比我清楚。但我知道,你想問的不是這個。”

  應老爺子一下就笑起來,昏暗的日光下,那笑容帶了幾分釋然,一掃之前的沉郁:“你倒是明白。”

  “老爺子肯定比我這婆子看得透,景然沉穩自持有擔當,平日裡作風也檢點,是個知理自重的好孩子。如約自幼有主意,可架不住是個女孩家,再怎麼厲害也會希望有個能承重的肩膀可以依靠。”華姨說得細,一字一句都沒有任何偏頗。

  “景然這孩子無論誰嫁給他,日後都是享福的。”華姨揉搓著膝蓋,低頭笑道:“這兩孩子我看著不錯,你看景然平時對如約也上心,沒准真能有戲。就是如約啊……”

  華姨一頓,沒再往下接著說。

  應老爺子點點頭,顯然也想到了如約的症結。

  他從小看著如約長大,親自教導,她的脾性沒人比老爺子自己更加清楚。

  “我之前倒沒想過讓景然和如約一起。”他端起茶杯呷了口茶:“一腳踏入棺材的年紀了,再不替兒孫想想,以後就沒機會了。我應家就如約一脈,她那母親從小對她就不上心,我走了之後她就跟一個人沒什麼差別了。我這麼一想啊,一個下午都沒緩過神來。”

  午睡驚醒,應老爺子那只來得及入個夢的夢境裡小如約從老醫院舊址的那棵大樹下跑上台階,奶聲奶氣地叫他:“爺爺”。

  這麼小的人,出生後就像個孤兒一樣,沒人看養。

  小時候還沒多大,就開始獨自一個房間睡覺。害怕的時候,自己就悶在被子裡哭,往往哭得隔日起來時,雙眼腫得不成樣,也會笑著甜甜地叫他爺爺。

  剛上小學的年紀,就自己搬著板凳爬上流理台煎蛋當午飯吃。

  周末難得有空能帶她出去逛逛公園,看見池邊的錦鯉都開心得像是吃到了麥芽糖,那埋在淺池裡供游人過池的石頭路走了一遍又一遍。

  每個風雨交加的天氣,她都只能自己穿著雨鞋,撐著小傘沿路回家。

  逢他問起會不會覺得委屈時,明明眼眶都紅了,還硬撐著說不委屈,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都是救死扶傷的醫生,她犧牲下這點時間,這世界上就能多一個人健康的活著。

  他坐在窗邊,一下午全在回憶。

  歲月的長河那麼漫長,已經有很多記憶都變得零碎寡淡。

  可每一幕回想起來,都是虧欠她的心酸。

  華姨輕嘆一聲,拍了拍應老爺子的膝蓋,想說些安慰的話,到最後也只是動了動唇,一個字都沒說出口。

  她來應家也算早了,如約小時候什麼樣子她知道得清清楚楚。

  一路看著她長大,那感情和自己養的孩子差不多了。此時聽應老爺子那顫抖的聲音,鼻子立時也酸了,搖搖頭,起身准備下樓去准備晚飯。

  走到門口,想起什麼,華姨又叮囑:“你自己心裡想的可別太直白地叫如約知道了。”

  應老爺子揮揮手:“知道了。”

  ——

  溫景然送如約到家門口時,天色已徹底黑了。

  他停了車,把放在後座毯子上的雨傘遞給她。

  車內昏暗,他順手開了車頂的閱讀燈,燈光柔和,小小的鋪灑下來,在他臉上打了一塊光影。

  如約接過來,手心握著傘柄,推開車門下車前想起什麼,又轉身:“這麼晚了,你來我家吃飯吧?”

  她往亮著燈的院子裡指了指:“華姨肯定做了好吃的。”

  “不了。”溫景然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在她身上還扣著的安全帶上停留了一瞬:“我去趟盛遠,接個小家伙。”

  小家伙?

  見她疑惑,溫景然扶著方向盤的手指輕輕敲了敲:“一只貓。”

  如約震驚:“你養貓了?”

  “不算。”溫景然彎唇,解釋:“大概只是暫住一陣子。”

  如約自幼就喜歡貓貓狗狗,只是家裡連她這麼大一個孩子都快養不過來了,她哪敢提養寵物的事。

  倒是在A市上大學的時候,學校裡有流浪貓,倒是滿足過她投喂的欲望。

  雨勢小了不少。

  如約望了望車窗外濕噠噠的路面,也不勉強,推開車門正要下車,腳還沒邁出去,手腕被他握住。

  那溫熱干燥的掌心隔著一層衣料緊貼著她的手臂,有異樣的酥麻感順著被他握住的手腕一路躥進心裡。

  如約幾乎是有些慌亂地轉頭,看了看被他握在手心的手腕,又抬眼看了看他:“怎、怎麼了……”

  溫景然抬了抬下巴,眉間漾開一抹淺淡的笑意,不等她低頭去看怎麼了,他已經壓下那抹笑意,低著頭,替她解開了安全帶。

  如約頓時囧得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擺了,臉紅紅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沒注意。”

  “沒關系。”溫景然絲毫沒有不提醒她的愧疚感,淡聲道:“別說安全帶了,你想要車我都可以給你。”

  應如約:“……”

  悲憤!

  扣分!

  又捉弄她!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6 09:08 AM

第35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34

  晚飯的氣氛有些不對。

  如約喝著華姨添到她手邊的玉米排骨湯, 悄悄地抬眼打量一整晚都沒怎麼說話的應老爺子。

  往常她回到家,應老爺子就算不開口問問她今天在醫院忙了什麼手術, 也會打聽打聽她午飯吃了什麼。

  只今晚, 從她進屋後,應老爺子就一直沉默著, 看上去心事重重。

  借著盛飯,如約湊進廚房,壓著聲音小聲地跟華姨打聽:“爺爺今天怎麼了?”

  華姨回頭看了她一眼,笑笑:“午睡被雨聲吵醒, 有些不高興。”

  華姨在應家多年,和老爺子朝夕相處,打點三餐,幾乎跟自家人沒什麼差別。

  她說的話,在如約這裡有十足的分量。

  是以, 華姨說應老爺子是午睡被吵醒心情不快時,如約不疑有他, 了然地點點頭, 舒了口氣:“我還以為怎麼了,那我等會陪陪他, 哄他早些睡。”

  華姨也跟著笑。

  這姑娘,她說什麼她就信什麼,也是真耿直。

  飯後,如約當真把手頭的事暫且都放下,陪著應老爺子把院子裡的花盆往花架上移。

  S市入冬前的大雨, 一下便是幾日。

  這滿院子的花若真這麼放在外面淋著,來年這花估計都開不起來了。

  陸陸續續搬了十幾分鐘,如約累得腰都有些直不起來。

  她把透明雨衣的帽子摘下,倚在牆角,望著正擺弄花枝的老爺子一會,斟酌著開口道:“爺爺,過一陣子外婆會來S大附屬醫院檢查身體。”

  老爺子心不在焉,“嗯”完才反應過來:“什麼時候來?”

  “大概下星期。”應如約回憶了下,這兩次通電話時向欣雖然提起過,但一直沒告訴她確切的時間,只說就近這幾個星期。

  向欣和應爸爸離婚後,和應家的來往除了如約便徹底斷了。

  只是來S 市給如約外婆檢查身體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如約想了想,還是覺得得提前和應老爺子報備下。

  應老爺子沉默了幾秒,點點頭:“L市那邊自從你媽和你爸離婚後就再沒什麼聯系了,若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你到時候盡管開口,小事就自己拿主意。”

  應如約沒立刻接話,她把手邊的干毛巾遞過去替老爺子擦了擦淋濕的雙手,軟了聲音,溫聲問他:“爺爺,你今晚看著好像不是很高興,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她自小敏感,身邊親近的人行為處事稍改了習慣她就會變得不安。

  今晚觀察應老爺子那麼久,知道老爺子情緒低落,應該不止華姨說得只是午睡被吵醒有點不高興而已。

  老爺子似是沒想到她會直接開口問,頓了頓才道:“想你奶奶了,可惜公墓太遠,改天等景然有空,你和我一起去給你奶奶捎點花,去看看她。”

  淅淅瀝瀝的雨聲裡,應老爺子的這句話像是蒙上了一層遠山的雲霧,寂寥又孤獨。

  應如約啞了片刻,才鄭重地點頭應下:“好。”

  ——

  哄著老爺子先睡下後,如約回房,拿了睡衣先去洗澡。

  半個小時後,她裹著浴袍邁出浴室,半干的長發攏在干毛巾裡擦拭著,順手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

  這一看,不得了。

  從半個小時前她剛進浴室起,小邱就不停地在給她發短信,微信裡她那一欄消息翻了好幾頁才能看到上一次約一起食堂吃飯的歷史消息。

  如約蹙眉,沿著床沿坐下後,邊揉著頭發邊從小邱的第一條語音消息開始聽起。

  小邱:“普外的微信群炸了,如約你要火了。”

  小邱:“魏和在群裡說他下午手機落車裡了,找溫醫生打個電話方便他找手機,結果發現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她的語氣幽怨:“溫醫生不止讓你碰他的私人手機,就連鎖屏密碼都和你一樣,怎麼辦,我好嫉妒你。”

  隨即是一連串的表情圖,幾乎每隔一分鐘就嗖嗖地發來兩個,不是坐地大哭就是絕望淚奔,哪怕隔著屏幕,如約都能嗅到小邱那悲傷成河的心情。

  她扶額。

  終於想起有什麼不對勁了……

  如約咬住下唇,思忖半晌,給小邱回復了一條文字消息:“純屬巧合,你別多想。

  這種安慰跟“感冒就多喝熱水”是一樣的殺傷力。

  小邱嘟囔著,有些不忿:“你這麼想,溫醫生可不這麼想。上次我就聽說溫醫生當眾問過你他是不是在留院觀察期,好歹我們也是一個科室的,一起吃過飯,送過病人,那可是有革命友誼的,你怎麼對我也守口如瓶什麼都不說,我還能出賣你不成?”

  應如約這會是真的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她抓著毛巾,抬眼看向此刻正面對她的梳妝台。

  梳妝鏡上映出她微微惱怒的模樣,唇被咬得殷紅,一雙眼睛在燈光下明亮得像含著水,眼裡水光粼粼,像一尾清澈的池塘。

  明明是在生氣,可應如約就連生氣都是不溫不火的……難怪有些人會這麼肆無忌憚。

  她憤憤地從通訊錄裡找出溫景然的名字,手指摁著觸屏,怒氣衝衝地打出一段話。

  打完,從頭到尾審視了一遍,又覺得不妥,按著刪除鍵飛快刪完。

  反復幾次,不是嫌語氣太衝太生硬,就是嫌文字軟綿綿的絲毫沒有力度,直到最後終於發送出去時,只有短短的一句:“到家了?”

  三秒後。

  溫景然回復:“過來吧。”

  應如約:“……”怎麼語氣一副熟悉得像是約好了一樣,她只是想跟他討個說法順便和他約法三章而已啊……並沒有想見面好嘛!

  許是察覺到她的猶豫和沉默,一分鐘後,溫景然又補充了一句:“魏和的事我知道了,你要是覺得不舒服過來當面說吧。”

  頓了頓,他的嗓音一柔,低低沉沉的醉人:“剛來的小家伙有些怕生,我不太走得開。”

  他一用這種聲音說話,應如約就完全沒轍。

  思想鬥爭片刻,目光落在床櫃上的鬧鐘上,一咬牙,起身換衣服。

  幾分鐘後,如約撐著傘站在溫景然家門口,摁響了門鈴。

  屋內的人很快就來開了門。

  玄關的燈光明亮,順著敞開的大門,燈光一路撒向門口的台階。

  溫景然抱著貓站在門口,看見她時,眉眼一舒,唇角噙了幾分笑意。揉在貓腦袋上的手指輕輕地摸了把貓耳朵,往後退上一步,替她拿拖鞋。

  應如約在門口靠了傘,心裡一邊懊悔自己耳根子軟就這麼送上門了,一邊又淡定地關門,換鞋。

  隨即,轉身去看他懷裡抱著的那只貓。

  許是有些水土不服,溫景然懷裡的貓看上去並不是很精神。

  它神情淡定,貓耳朵偶爾會輕輕地一個抖動。那雙湛藍如玻璃般清澈透明的眼睛正懷著幾分打量在看著她,一眨不眨。

  “剛從A市帶回來,有些暈機了,貓糧到現在也沒吃上一口。”溫景然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捏住貓的下巴,指尖揉搓著它細軟滑順的毛,把它往應如約的跟前送了送:“要不要抱抱它?”

  如約驚喜:“可以嗎?”

  她話音剛落,在溫景然懷裡待得好好的貓,仰頭喵嗚了一聲,很是友善地撲進如約伸來的雙手裡。

  剛沐浴完,她的身上有股淡淡的花香。

  貓在她懷裡蹭了蹭,一雙清透的眸子盯著她,眯著眼又喵嗚了一聲。

  那聲音嬌軟,帶著幾分示好和親近。它又低著頭輕蹭著如約的掌心,那撒嬌的小模樣一下就把如約的心給萌化了。

  她跟懷裡抱了個不得了的寶貝一樣,滿眼笑意。

  見一人一貓相處甚歡,溫景然轉身折去廚房替這一大一小都泡了杯牛奶。

  下了一天的雨到此時仍舊不停,雨水順著玻璃蜿蜒著往下,模糊了窗外那片暖色的燈光。

  他收回目光,端著牛奶出去。

  貓趴臥在她的膝蓋上,正懶洋洋地舔著毛。

  聽見腳步聲,它也沒有特別的反應,只在溫景然的身影籠罩下來時,才慵懶地分去一個眼神,繼續專注地舔毛。

  如約時不時地伸出手指去摸它的腦袋,光是這麼偶爾碰碰它,她的心情也極好,根本不見溫景然剛開門時從她臉上看到的淡漠。

  “這是貓叫什麼名字?”應如約問。

  “叫梵希。”溫景然坐下時,順勢扯了扯梵希的尾巴,見它不悅地眯起眼露出一絲警告,扯了扯唇角道:“是我哥家的貓,當初在梵音寺撿來的。”

  梵音寺?

  應如約回憶了一下,瞬間就把溫景然撿到貓的那位哥哥對上了號,如果沒錯的話,她上次在梵音寺見到的那位,就是這只貓的女主人。

  “你叫梵希啊?”如約彎著眼睛把它重新抱進懷裡,指間全是它毛茸茸的柔軟觸感。她低頭,目光落在它那雙湛藍的眼睛裡,揉揉腦袋,又摸摸它的下巴。

  像是回應她,懷裡那只貓雖不太情願,仍舊喵嗚了一聲。

  抱了一會貓,應如約心滿意足,終於想起今晚來找他的正事。

  她輕輕地撥了撥梵希的耳朵,組織好語言,這才開口道:“魏醫生在普外的微信群裡說了一些不太恰當的話……”

  她抬眼,目光對上他一副安靜聆聽的表情時,頓了頓,才能繼續說下去:“現在不止普外,麻醉科裡小邱,沈靈芝都誤會了,甚至還不止她們。”

  說完,她抿唇,唇線繃直,一副興師問罪的表情。

  溫景然從她懷裡接回貓,把桌上盛著它牛奶的小碗推至梵希面前,看著它乖乖低頭舔了幾口,這才重新看向如約,反問道:“你困擾的是什麼?”

  “同事之間有曖昧的話,對彼此形像都不好。”如約舔了舔唇,一股無力的無奈湧上心頭:“小邱現在都在誤會你追我……”

  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她沒有誤會。”

  應如約怔住。

  只聽他不疾不徐的,又重復了一遍:“她們沒有誤會,我就是在追你。”

  好吧……

  如約妥協。

  她的確是說了一句蠢話,把自己的談判優勢盡數付諸東流。

  “魏和那邊我會解決。”溫景然摸了摸梵希的腦袋,目光沉靜地看著她:“反正他現在應該知道你不是他該肖想的人。”

  後面半句話,理直氣壯得竟讓如約一時找不到詞去接。

  她大囧,直覺自己這次還打算和他定個君子協定約法三章的念頭還不如做場白日夢來的簡單。

  她沉默,溫景然也沒有試圖此時去試探她的想法。只專注的,盯著梵希把小半碗的牛奶盡數喝光。

  然後,把桌幾上泡在牛奶杯裡的牛奶推至如約面前:“這是你的。”

  那語氣,就像是在哄她一樣。

  如約不說話,端起牛奶小口抿著,等一整杯喝完,雜亂無章的思緒也理順差不多。

  她放下杯子,端正地坐好,那一本正經的模樣讓溫景然也不自覺認真了些。

  她正了語氣:“溫景然。”

  又被叫了一次全名的人,唇角噙著笑,“嗯?”了聲。

  那不疾不徐不緊不慢的態度讓如約瞬間覺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滿腔的憤然無處發泄。

  她抿唇,仍舊保持著一副談正事的姿態:“在我沒打算接受你之前,你不能用任何外界的力量逼迫我。我抗壓強,那些對我沒用,只是產生的困擾也許會影響我的工作。”

  溫景然順從的又“嗯”了一聲。

  她此時在他的眼裡就如同半大的小孩,強硬了姿態非要讓人認同理解,委實有些可愛得過分。

  應如約忍住想揍人的衝動,翻了個白眼,繼續穩著:“以後在醫院裡,我們就保持同事的相處模式。”

  這一回,溫景然終於不再敷衍。

  他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地就拒絕道:“辦不到。”

  應如約語塞。

  敢情她剛才說了那麼多,他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醫院裡喜歡你仰慕你的人很多……”應如約皺著眉頭試圖跟他講道理:“像魏醫生這樣單純愛八卦的人也很多,只要不是自己的,別人的戲都是越豐富越精彩。我不喜歡……”

  話沒說完,再一次被打斷。

  眼前一直耐心聽著的人,眉目間忽然淡了顏色,那只手覆上她的後頸,指腹微一用力就把她按向了他的方向。

  眼前驟然掩蓋下的暗影裡,前一秒還溫文爾雅滿眼笑意的人一下子變得攻擊性十足。

  他低下頭,微帶著幾分涼意的唇落在她的唇角,輕輕地抿去她唇上還沾著的奶沫:“以後一本正經給我上課的時候,嘴邊可別沾東西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6 12:33 PM

第36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35

  這突如其來的一個舉動, 像是有誰往布滿火星一觸即燃的空氣裡丟了一把火, 周圍的一切仿佛瞬間燃燒了起來,溫度炙熱。

  應如約僵坐在沙發上, 身體還保持著背脊挺直端正的姿勢, 人卻如同被勾了魂一般。

  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不敢回憶幾秒前發生的事。

  只清晰地記得, 他靠近時, 心口像是感應到了什麼, 難以抑制的酥軟下,有片刻如同窒息了般無法呼吸。

  溫景然了解她,他知道她在什麼時候會變得柔軟, 也知道什麼情況下才會觸怒她。

  他對她的掌控成竹在胸。

  明明身處劣勢的人是他, 可實際上被他逼到無路可退的人只有應如約。

  頸後, 他修長的手指仍停留著。那指腹溫熱, 猶帶著一絲力度輕輕地扣押著她。

  他那雙漂亮的眼睛在燈光下正泛著琉璃一般的光彩,有光影在他眼裡打著轉, 或深或淺,越發把他的情緒隱藏得幽深難測。

  應如約抿住唇,想起剛才他的唇角在她唇上停留過, 又很不自然地松開, 用一種近乎冷漠的語氣,把之前被打斷的話補充完整:“我不喜歡這樣。”

  一語雙關。

  應如約不是被欺負了只會用哭鬧來表達情緒的人。

  甚至很多時候,她的情緒比常人都要來得慢一些。

  是,被占便宜了。

  可理智在得失上一衡量, 她既做不到跟溫景然撒潑吵架,也做不到一巴掌甩在他的臉上。

  那唯一的抗議方式就是冷處理。

  即使此時,她心裡猶如窩著一團火,急需發泄。

  她再也不想待下去,冷著臉站起身,連一句告辭都沒有,轉身就走。

  走動時掠起的風驚得仍在舔牛奶的梵希抬起頭,不知所以地望了眼如約離開的背影。轉身,伸出爪子狠狠地撓了下溫景然的膝蓋,呲牙喵嗚了一聲。

  玄關能聽見屋外的雨聲,雨勢漸大,有如傾倒之勢,嘩嘩作響。

  如約換好鞋,開門正欲離開。

  有風夾混著雨點從半拉開的門裡卷進來,在冬季的夜晚,涼得如同凝結的冰凌,拍在手背上隱隱作痛。

  如約眯起眼,還未來得及走出去,從她身後伸出一雙手,一手卷帶著她的腰身往後把她拉進懷中,一手牢牢地按住門,微一用力就把屋外滂沱的雨聲盡數關在門外。

  剛招惹完她,饒是溫景然再有自信她不會發脾氣,此刻也不敢太妄為。

  他站在原地,腳步一步未退,一手撐著門框,一手扶著門把,把她半圈在懷中。

  玄關暖橘色的燈光從他身後打來光,光線沿著他衣服的邊角漸漸暈開無數個光點。他清俊的面容在這朦朧的燈光下,就只有她能看得一清二楚。

  “你剛才說得每句話我都認真聽著。”他服軟:“醫院裡不會有人議論。”

  應如約一靜,抬眼看著他。

  見有效果,溫景然頓了頓,繼續道:“在醫院,我們就保持同事關系,我不逾距。”

  他的眉眼漸漸柔和,語氣裡更是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妥協:“你不喜歡的事我就不做。”

  屋外雨勢漸小。

  隱約能聽見雨滴順著屋檐落下的聲響,絲絲竊竊,如雨打芭蕉。

  如約和他對視了幾秒,心底忍不住暗自嘀咕:“一個男人為什麼要長這麼好看?”多看幾眼好像都是在占他便宜一樣。

  她默默挪開眼,有些暗怒自己不爭氣,他輕描淡寫幾句話,她都快想不起自己剛才為什麼要生氣了……

  應如約低頭,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那你記住你自己說的話啊。”

  她臉皮薄,做不來溫景然的得寸進尺,見他唇角噙著笑,一副好脾氣的點了頭,心中郁氣頓消:“我要回去了。”

  溫景然從善如流:“我送你。”

  ——

  甄真真今晚追丟了一個犯人,還傷了手,被遲盛厲聲勒令回去養傷。她心裡不服氣,較著勁。

  從警局開車出來,沿江兜了一圈風,心情總算好了點。

  傷了的那只手,消毒後包扎了起來,手掌心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繃帶,本來也不是多大的傷,愣是被這包扎唬得像是截肢了一樣嚴重。

  甄真真從小就皮實,畢竟在還分不清性別的年幼時期,她就一直夢想著能當個大英雄,長大後能娶像應如約這樣的姑娘回家燒飯做菜暖被窩。

  當然,這個夢想夭折在甄真真在幼兒園裡上的第一節 生理課上。

  但這絲毫不影響她要當個大英雄,她抱著這個英雄夢,從小跟著男生學爬樹學翻跟鬥學玩槍。

  去玩具店買玩具時,從沒有正眼看過真真媽從櫥窗裡拿來的漂亮洋娃娃,不是木劍手槍,就是坦克飛機的模型。

  等後來漸漸長大,她就真的義無反顧地選擇了警察這個職業。

  起初負傷立功時,她還學警局裡那嬌柔的文職姑娘窩在真真媽懷裡賣慘。

  真真的媽心腸柔軟,按老話說那就是菩薩心腸。

  甄家只有甄真真一支獨苗,她本就反對真真做警察,真真還在警校時,哪裡磕著碰著,青了紫了或者見了血了,哪怕只是一條小小的血痕她都能偷偷地一個人藏起來抹眼淚。

  那次接到電話去醫院看甄真真時,嚇得好幾年都沒緩過來。

  此後甄真真再沒敢帶著傷回家,可做警察的哪會沒有磕磕碰碰。每次負傷時,要麼委屈些在局裡住幾天,等後來遲盛調過來,她就老蹭他的房子住。

  結果今天暴脾氣一上來……無家可歸了。

  甄真真撐傘倚著車門,不厭其煩地繼續給一直沒人接聽的應如約撥電話。

  她今晚可就得倚仗她收留了,怎麼還不接電話……

  她嚼著口香糖,嘀咕個不停。

  嘴裡的糖早已被她嚼得沒了味道,她拉開車門,從紙盒裡抽出一張紙巾,低頭吐了口香糖,三兩下揉捏成一團拋進垃圾桶裡。

  這一轉頭,她差點把眼珠子給瞪出來。

  她說怎麼電話打不通呢!原來瞞著她跟溫醫生私會呢,當然不敢接電話!

  她氣哼哼地眯起眼,透過路燈的燈光去看撐傘走來的兩人。

  老天往地上潑了一天的水,此時夜深人靜,下落的雨花落進水坑都激不起大漣漪。

  這兩人,卻一人撐著一把傘,中間隔出的距離簡直能再塞下兩個她。

  甄真真恨鐵不成鋼地“嘖”了一聲,合上傘,也不管傘身還淌著雨水,隨手扔到副駕上,幾步小跑著迎上去。

  陡然迎面跑來一個人,應如約嚇了一跳。

  等看清是甄真真,還沒抬起傘柄把她攬進傘下,人已經很自然地鑽進了溫景然的傘下,三兩下把人推到了她的傘下。

  偏偏她自己還頗自我感覺良好,笑眯眯地掩飾:“我喜歡溫醫生的傘。”

  應如約無語地瞪她,目光落在她握著傘柄的手上時,目光一凝,頓時肅了語氣:“你手怎麼了?”

  甄真真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纏著紗布的手,不以為意地晃了兩下:“抓人的時候被劃了手心。”

  話落,她繼續笑眯眯,一臉迷妹的看著溫醫生:“溫醫生你這是要和我家如約去哪兒啊?”

  幾次打交道下來,溫景然對甄真真印像頗深刻,他拂去肩上順著傘骨落下的雨珠,答:“送如約回來,既然你在,我就先回去了。”

  助攻失敗的人一臉失望:“就回去了?那我豈不是打攪了你和如約的雅興?”

  話音剛落,手臂上被應如約毫不憐惜的一擰,甄真真立刻吃痛地“嘶”了聲,不敢說話了。

  應如約眉間的羞惱一閃而過,溫景然卻看得清晰,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笑道:“時間不早,你們早點休息。”

  留下這句話後,他回頭看了應如約一眼。

  路燈的燈光悉數灑在了傘面上,把順著傘骨往下滑落的雨滴一顆顆映得圓潤飽滿。

  擋了光,傘下是一片昏暗。

  他低頭,眼窩深邃,那雙眼在黑暗中亮得像是自帶星輝。

  似是有話要說,他目光沉靜地看了她好一會,最終卻只是抬手輕按了一下眉間,低沉著嗓音,和她道了聲“晚安”。

  目送著溫景然離開,直到轉角的盡頭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甄真真才依依不舍地轉身,摟著如約的手,黏糊糊地學著溫景然剛才的語氣,擠出一句:“晚安,小甜甜。”

  話落,自己先繃不住笑起來,取笑道:“怎麼幾天不見,好像你和我溫醫生進展不錯的樣子?嘖嘖嘖,說起來,溫醫生的聲音真好聽,每次一壓嗓音,我就覺得耳膜都在震動……”

  如約才不想和甄真真談溫景然的話題,她輕輕地托起甄真真受傷的那只手,借著路燈的燈光看了兩眼,轉移話題:“沒有謊報傷情吧?”

  甄真真大呼:“豈敢。”

  隨即,甄真真喋喋不休地把今晚抓犯人的過程給她詳細地描述了一遍,有多詳細呢……就連她蹲點的時候喝了幾口水,打翻了一個垃圾桶撿了半天垃圾的事都事無巨細地打了彙報。

  到最後,她眨眨眼,可憐巴巴地望著她:“今晚收留我下唄。”

  應如約嘆了口氣,輕推了一下她的腦袋:“你雖然是警察,但也是個女孩子啊。雖然維護治安抓捕犯人是你義不容辭的職責,可也要好好保護自己啊。”

  她邊說邊開了門,催促她先進去,換了鞋,她把雨傘靠在牆邊置放雨傘的架子上,帶她上樓:“一受傷就謊稱加班不回家,你覺得能這麼瞞著阿姨多久?她知道估計得心疼死。天天在那邊操心我和溫景然,你也缺個管教你的人。”

  話音剛落,甄真真的手機鈴聲響起。

  甄真真懵逼地看了眼如約,從口袋裡摸出手機,見是遲盛的電話,不敢耽擱,立刻接起。

  那端是男人剛抽完煙有些沙啞的聲音,問她:“不在我這,去哪了?”

  應如約離得近,聽得一清二楚,眼也不眨地盯住她。

  後者心虛地移開目光,幾乎連滾帶爬地進了屋,悶頭鑽進了浴室裡。

  ——

  溫景然到家,先抱起梵希去認認床。

  然後嚴格按照溫景梵的叮囑,給這位貓主子拍了張床照發過去。

  十五分鐘後,溫景梵回復:“連貓都從我這求走了,再追不上就別姓溫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6 03:52 PM

第37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36

  隔日去上班, 出乎如約意外的, 護士台和麻醉科一片風平浪靜。就好像昨晚魏醫生並沒有往普外科的微信群投放過那枚粉色的炸彈,一切如常。

  再加上這周輪到小邱術後隨訪, 不用跟手術, 她整日都穿梭在病房裡。

  應如約想打聽打聽到底怎麼回事都找不到機會。

  甄真真手傷未愈,不敢回家, 這幾日都住在如約這裡。

  應老爺子也算是打小看著她長大的, 知道前因後果後, 擰眉數落了她幾句,回頭就讓華姨去騰了間客房給她。

  華姨也想著法的給她補身體,什麼十全大補湯啊, 烏雞枸杞湯啊, 豬骨煲紅棗湯啊, 湯湯水水的喂得甄真真短短幾日小臉圓了一圈。

  接送如約上下班一周後, 甄真真忍不住感慨:“你說我媽看我做警察這麼不順眼,我要不要辭職了給你當專職司機?你們家司機的待遇簡直不要太好啊!”

  結果話剛說完, 當天晚上在飯桌上,老爺子忽然問了一句:“醫院和家裡來回不方便,以後大小夜班多得是, 給你買輛車吧?”

  如約正用筷子夾涼菜裡的花生粒, 聞言,筷子一滑整顆花生粒掉進了烏雞紅棗湯裡。

  應老爺子抬眼睨她:“或者在醫院附近買套房,你自己選一個。”

  如約打小就是不會索取物質的性子,應爸爸還在世時, 每每想要送她些禮物,開口提起她總是下意識就婉拒,仿佛這樣的懂事能夠多換來他們的憐惜和陪伴。

  時間一久,應老爺子品出她的用意,詢問她意見時,不再問她要不要,而是兩廂給出選擇,讓她自己挑一個。

  事實證明,這種方式很有效果。

  她不會再有拒絕這種思維,而是二者之間從中選一。

  如約埋頭抿了幾口湯,唇齒留香間,她抬眼望向應老爺子,篤定地選擇了前者:“那還是車吧,在A市山高水遠的那是沒辦法,現在在S市怎麼還能搬去外面住。”

  應老爺子被她幾句話說的高興,心裡跟被熨過一樣服服帖帖的:“也好,房子以後就當嫁妝吧。”

  話題莫名拐到嫁妝上,如約一囧,想說這事還早著,話都到嘴邊了,甄真真適時地在桌底下輕輕地掐了一下她的大腿,忙把這個話題接了過來:“爺爺說得對,如約你也別天天忙著給人扎針啊,多看看醫院裡有沒有什麼青年才俊,發展發展。”

  應如約剜了甄真真一眼,不吭聲了。

  應老爺子是行動派,晚飯後就拉著甄真真在平板上研究買哪種車。

  甄真真是個人來瘋,和老爺子也投趣,興奮得就跟自己要換車了一樣,一個勁地在那給應老爺子科普,嘰嘰喳喳的就快跟清晨擾人清夢的麻雀沒兩樣了。

  如約在廚房切好糖心哈密瓜,裝了盤,又擱了幾支叉子,剛端著送到客廳,就被應老爺子叫住:“如約來,先別走,景然問你想買什麼類型的車。”

  應如約頓住,轉身一看,應老爺子正在跟溫景然視頻,甄真真在一旁笑得都快瘋了,往沙發旁騰出好大一個位置拉著她坐下。

  溫景然今天有台手術結束的晚,剛下班,正在廚房裡炸小黃魚。

  聽見視頻外有如約的聲音,他分心看了眼。

  應如約剛坐下,還弄不清是什麼情況,目光筆直落在站在流理台前的溫景然身上。

  平板放的有些遠,他半身都落在視頻裡,穿著灰色的薄衫毛衣,袖口翻折起,正握著鍋鏟給被油炸得滋滋作響的小黃魚翻身。

  系在身上的那件圍裙微微耷拉著,像是口袋裡放著什麼重物。

  如約還沒看清,靜立站著的人忽的轉身,去碗櫃找盛魚的碟子。等他返身折回,正面朝向視頻時,如約終於看清。

  圍裙正面的大口袋裡正裝著一只饞得只盯著魚的梵希,那雙玻璃球一般剔透的雙眸正耐心地望著鍋裡已經被油煎炸得透出金黃色的小黃魚,絲毫不受外界任何的影響。

  溫景然和鑽在圍裙裡的貓,這組合真是怎麼看……怎麼反差萌。

  難怪甄真真笑得都快岔氣了……

  她忍不住也彎了唇角:“梵希還沒吃上飯嗎?”

  溫景然盯著火候,沒回頭:“這是聽話的獎勵。”

  他的聲音低沉,聲線慵懶,陪著廚房裡那叮叮當當作響的配樂,說一種說不出的奇異感。

  “看慣了溫醫生白大褂的禁欲精英樣,再看這種居家溫柔樣,感覺小心肝跳得都要報廢了。”真真捂住臉,一副病入膏肓地模樣癱倒在沙發上,戳了戳如約的腰間,嘀咕:“你定力怎麼就那麼好?”

  前半句甄真真嘀咕的聲音太小,溫景然聽得模糊,後半句卻清晰,側目看了她一眼,那眼裡漾開的又是應如約分外熟悉的,溫景然式的似笑非笑。

  她敢打賭!

  如果這會不是甄真真和應老爺子都在邊上坐著,他肯定又要捉弄她了。

  給梵希喂了小黃魚,溫景然拿著平板走出廚房,在客廳的地毯上坐下。平板被支架撐住,放置在半米之外。

  他懶洋洋地倚著沙發,手指垂落在桌幾上,單手劃著手機屏幕,問她:“車想用在什麼地方?代步,門面。”

  門面什麼鬼……

  應如約毫不遲疑地選擇了前者:“代步。”

  溫景然抬眼看她,一頓後,又問:“品牌呢,有沒有特別喜歡或者想買的。”

  應如約絞盡腦汁:“沒有,其實買車也是臨時決定的。我對車也不了解……”她說的是實話。

  自從考出駕照後,她幾乎就沒摸過車了,對車的了解也只基於怎麼起步上路。再多的,比如內飾要求啊,發動機好壞啊,性能優越性啊一概不知。

  “景然啊。”應老爺子咬著切好的哈密瓜,含糊地說道:“預算在30到40萬之內,如約對車不了解,我個老頭子一輩子也沒摸過車就更不知道了。”

  溫景然思忖片刻,沉吟:“那就奔馳C200,寶馬320或者奧迪最新款A4L,落地價都在40萬以內。”

  話落,只有甄真真雙眼放光地選了奧迪:“最新的A4L好啊,內飾科技感爆棚,看著就高端大氣上檔次。”

  溫景然透過鏡頭,含笑看了眼一無所知的應如約:“這樣吧,明天跟我一起下班,我帶你去4S店看車。”

  話落,也不給應如約拒絕的機會,徑直道:“不會有比我還知道你怕麻煩的人了,你負責點頭就行。”

  除了應如約,場外一片皆大歡喜。

  應老爺子對車不感興趣,這事交給溫景然他放心,絲毫沒有明天等如約下班後一起同行的意思。

  甄真真就更加直接了:“不想做電燈泡。”

  應如約:“……”

  ——

  時隔多日再坐上溫景然的車,應如約有種時間已經過了很久很久的錯覺。

  這幾日在醫院,手術安排好像是特意錯開的一樣,和溫景然同台的手術一星期內都沒超過三台。

  偶爾幾次碰見,不是在他進手術室前,她送病人回恢復室。就是術前探視,正好碰到他在普外病區。

  應如約系好安全帶,忍不住悄悄看了他一眼。

  像是有感應一般,她偷偷遞過去的那個眼神正好被他捕捉個正著。

  應如約最會裝正經,最初的窘迫之後立刻恢復鎮定,一本正經道:“又要麻煩你了。”

  溫景然瞥了眼右側的後視鏡,目光落在她身上時停留了片刻,低聲回應:“只要是和你有關的事,都不麻煩。”

  又來……

  如約呼出一口氣,摸了摸隱隱開始發燙的耳朵,嘀咕:“好好說話。”

  車彙入車流,經過兩個路口皆是紅燈。

  等沿著右轉專用道換了主路後,終於暢行。

  臨近S大附屬醫院有個汽車城,彙集了各個品牌的4S店以及二手車市場。

  最近的是奧迪4S店,在門口崗亭取了通行證,有接待人員指引著停了車,邁入大堂,便有早在一旁等候的銷售人員接待。

  溫景然目標明確,先如約一步走到新款奧迪A4L的樣車展台。

  接待人員見溫景然氣質斐然,心裡早就把一起進來的這對劃進了“婚車陪嫁”系列,格外殷勤地介紹道:“這款A4L是今年的最新款,內飾上相比較老款有了很大的改進。”

  溫景然旁若無聞,拉開駕駛座的車門後,立在一旁示意如約上車感受下。

  座椅調得有些前,如約坐進車內後,溫景然彎腰,手指落在座椅前後的按鈕上幫她往後退了些許,就著這種半侵入的姿態,握著她的手帶上方向盤。

  真皮的方向盤觸感細致光滑,可比這觸感更讓如約覺得無法忽視的,是溫景然覆在她手背上的手。

  他的手指溫熱,修長的手指從覆蓋上,嚴嚴實實地把她整個手包裹在了手心裡。偏偏他自然得像是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目光梭巡向車頂的全景天窗,曲指,示意她先啟動電源。

  一旁喋喋不休介紹車體性能的銷售已經識趣的閉上了嘴。

  展示台上的樣車都是無法啟動的,啟動鍵被摁下後,車內的系統被啟動,原本靜如潭水的樣車,車內電源紛紛亮起。

  溫景然指了指車頂全景天窗的按鈕:“打開看看。”

  一堆按鍵的圖案簡明扼要,如約試探著落在其中一個按鈕上,正想問是不是這個時,溫景然已經傾身把她的手指放到了後面那個按鈕上,往後一推,全景天窗底下的遮陽板輕聲嗡鳴著往後退去,露出完整的墨黑色的天窗。

  “其實全景天窗對於車而言,沒什麼用。”他低聲解釋:“勝在美觀。”

  如約不知道該接什麼,“哦”了聲,裝作對別的按鈕感興趣一樣不動聲色地從他手心裡抽回手,去摸索中控區那個大圓按鈕。

  孤立在一旁的銷售見狀,終於覺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繞過車頭直奔副駕,殷勤地說明:“這個是奧迪的MIMI系統,它相當於是鼠標一樣用於選擇,鎖定。上面的按鈕用手指輕輕觸摸就能感應,是系統內的快捷鍵,還有……”

  溫景然微眯了眯眼,打斷他:“現在有車能試駕嗎?”

  銷售愣了一愣,似乎是有些無法接受這麼快的進展,半晌才點頭:“有,我帶你們過去。”

  試駕車通常都停在指定區域,橫穿大堂後,如約跟著銷售又經過了檢修車輛的車庫。

  已近4S店下班的時間,不少穿著工作服的工作人員准備下班。

  銷售走在前面,豎著耳朵聽了聽後面的動靜,有些意外兩人全程沒有交流……好歹也交流下對車的感受啊,看法啊。

  為了氣氛不顯得太過僵滯,銷售的腳步漸漸慢下來,和應如約的逐漸同步。他微笑著問:“請問小姐您怎麼稱呼?”

  應如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被提問,怔了一下才回答:“應如約,應許的應,如約而至的如約。”

  她的聲音柔婉,緩和著語氣,哪怕只是介紹個名字也讓人如沐春風。

  銷售看兩人氣質出眾,賞心悅目,本就帶了幾分好感,此刻更覺得欣賞。一不留神,就自然而然的拍起了馬屁:“應小姐的眼光真好。”

  應如約“嗯?”了聲,有些不解:“怎麼說?”

  銷售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能挑選中奧迪,又有這麼帥的老公,眼光真的頂頂棒。”

  跟在身後僅落後了兩步的男人,毫不客氣地低聲笑起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6 04:04 PM

第38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37

  試駕結束, 隨行的銷售給溫景然遞過名片後, 笑容滿面地一路把兩人送到了停車場。

  奧迪4S店的工作人員已經走了大半,本只有零星幾個停車位的停車場此時空了大片, 一眼看去全是劃著白線的臨時停車位。

  如約坐上副駕, 系上安全帶。

  溫景然啟動路虎,在車身輕微的抖動中, 一手握著方向盤, 一手去調節中控台上的車內循環系統。

  空調口輕微的送風聲中, 他不疾不徐地問道:“剛才怎麼不否認?”

  累了一天,如約的肩胛骨酸漲得發疼,她用手指推揉著頸側的皮膚。聞言, 目光凝在後視鏡上停頓了一瞬, 轉頭看他:“你介意呀?”

  溫景然回頭, 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 反問:“我難道表現得還不夠求之不得?”

  應如約沒接話。

  事實上,對於溫景然三句不離撩的習慣, 她到現在也沒能找到破解的辦法。

  “我們回去吧。”她松開揉捏肩膀的手,坐在座椅上的身子往下滑了寸許,一副累癱了的模樣:“今天手術排得滿滿當當, 我沒力氣再去欣賞別的車了。”

  “那就回去。”溫景然把通行證從窗口遞出去, 等崗亭的保安放行,他復又升起車窗,低聲道:“你先睡會,到家了我叫你。”

  實在太累, 如約閉上眼沒多久,就隨著微微搖晃的車身沉進了夢鄉裡。

  她這幾天的狀態不太好,昨夜更是罕見得有些失眠了。

  甄真真睡得鼾聲四起時,她還踢踏著拖鞋下樓給自己泡了杯牛奶助眠。好不容易等凌晨睡下後,又做起了光怪陸離的夢。

  一下回到了高三那年她站在講台上領讀英語,一下時光又扭曲跳躍到了研一實習期她第一台手術做術前訪視的那間病房。

  完全不同的時間點裡,唯有溫景然模糊的影子一直飄忽在她的夢境裡,像揮之不去的一個光點,也像站在時光長河裡的一尊雕塑。

  這種腳踩不到底的虛無感,驚得她一夜都沒睡踏實,可難得入夢又舍不得醒來。僵持了一整晚,直到晨曦破曉,她才勉強睡了個安穩。

  這樣下去不行……

  她皺起眉頭。

  溫景然這件事拖得太久了,就像是心裡梗著一根遲早要拔掉的刺。

  不處理時,她總是心心念念想拔掉它,可苦於在門診掛了號還在診室門口排隊等醫生,時間未到。

  甚至,她心裡最隱秘的一個角落裡還有不想拔除的念頭。

  如約雙手擰著安全帶,有些不安地側過頭。

  額頭剛挨上冰涼的窗口,便感覺到車速稍緩,隨即一只手扶著她的臉頰托著她的下巴往離靠了些。

  她睫毛抖了抖,到底還是沒睜開眼睛。

  她睡了一路,到家時,正好趕上飯點。

  應老爺子是知道他們兩今天下班後直接去看車了,下午在公園遛彎完回來還怕華姨忘記,特意叮囑了好幾回,讓她晚飯把溫景然的份額也給算上。

  吃過飯,如約借口太累需要休息,先上了樓。

  沈靈芝和許醫生明天去民政局登記結婚,晚上兩家人要一起聚個餐,夜班就托給如約暫代大夜班的上半夜,等她忙完就來接替。

  所以,她的確需要好好養精蓄銳,應對明天一整天的工作。

  等如約洗完澡,站在窗口吹頭發時,聽得院子裡引擎聲響起。她猶豫了會,還是拉開窗簾往窗外看了眼。

  停在院子中央的那輛白色路虎車燈剛亮起,尾燈飄紅,正半剎半退地從院子裡倒車出去。

  應如約松開手,手中薄紗質感的窗簾如水般傾瀉而下,很快就把掀起一角的空缺補得嚴嚴實實。

  ——

  隔日甄真真蒼白著臉,黑著眼圈下班回來補覺時,應如約剛睡了安穩的一覺神清氣爽地出門上班。

  甄真真把她送到門口時,一臉的不忿:“你知道你現在這樣像什麼嗎?”

  應如約勾起她的下巴摸了摸她嫩滑的小臉蛋,笑得就跟街邊的地痞流氓似的:“我就知道你現在像被遲盛給榨干了。”

  甄真真受遲盛毒害已久,這會聽到他的名字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連調戲如約的興致也沒了,揮揮手,頭也不回地進屋補覺。

  小邱術後隨訪的排期也正好到了,重新回到手術室,見到如約就跟見到親人似的,摟著她就沒撒手。

  至於一個星期前的事……誰也沒提起。

  明天有台普外的手術,如約需要去做術前訪視。

  下午三點,應如約先去護士站拿病人的病例。把病例遞給她的是醫院有名的“百事通”李曉夜,她笑眯眯地稱呼了聲“應醫生”,語氣很是熟稔地寒暄道:“這台手術的麻醉醫生是你呀,病例我早就准備好了,就等著你們麻醉科的醫生下來拿。”

  應如約其實和她算不上熟,只是有幸成為過她口中的女主角,也打過幾次交道而已。

  李曉夜和魏醫生差不多是一個性子的人,雖然熱情好相處,可那張嘴實在是一大利器,不可深交。

  她客氣的笑了笑,淡聲道:“有勞了。”

  李曉夜點點頭,眨著眼睛看了她好一會,提醒:“這個病人挺年輕的。”

  應如約瞄了眼病人病歷單上的年齡,點頭:“是挺年輕的。”

  李曉夜繼續小聲道:“主治醫生是溫醫生。”

  應如約掃過病例的眼神連片刻停頓都沒有,絲毫沒有李曉夜想像中會出現的情緒波動,很是淡然道:“手術通知單下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話落,她終於抬起頭,正眼看她:“有什麼問題嗎?”

  她的眼神冷淡,就像是一灘溫水,無波無瀾。偏偏那語氣也是公事公辦的嚴肅,莫名就聽得李曉夜脖頸一涼,有一種詭異的熟悉感。

  她被應如約的眼神嚇住,不敢再多嘴,搖搖頭,干笑:“沒有啊,哪有問題。我這人就是嘴閑不住,什麼都愛揀著說,時間久了你就知道我沒惡意的,你可千萬別見怪啊。”

  應如約沒作聲。

  她的情商不低,甚至多年來敏感小心的心態讓她對察言觀色更加敏銳。

  李曉夜遮遮掩掩的那點試探,在她面前就如同皇帝的新衣,一眼就能看穿。

  她核對完相關的檢查,又了解病人的基本情況後,再沒多做停留,去病房訪視病人。

  她一走,李曉夜一直揣在胸口的那口濁氣才敢吐出來。

  她拍拍胸口,不敢置信地望著如約低頭離開的背影,嘀咕:“有人罩著就是不一樣,眼神真毒。”

  話落,她自己就是一頓,茅塞頓開地輕拍了一下桌子。

  她想起來了!

  她說怎麼應如約剛才那氣勢讓她覺得這麼熟悉呢,可不就是溫醫生的翻版麼!嘖嘖嘖……真的是相處久了就容易潛移默化啊!

  如約把已經填好病人基本信息的手術麻醉風險通知單夾進病例裡,走到病房門口時,頓了頓。

  青天白日的,病房門卻緊緊關著,時不時的有怪異誇張的笑聲從門縫裡鑽出來。

  應如約皺起眉,抬手敲了敲門。

  來開門的是穿著黑衣黑褲帶著黑色鴨舌帽的年輕人,一臉的笑容在看見應如約時微微斂起,點頭哈腰地往後退開一步迎她進去。

  病房裡除了這個來開門的年輕人,還有五六個同樣穿著打扮的,個個人高馬大,或站或坐。這會全都齊刷刷地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一時病房裡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音。

  饒是見慣了大場面的應如約,此時心裡也有些發怵。

  總有種……這會正站在黑社會地盤上,被一群不良少年盯視審閱的錯覺。

  患者今年二十五歲,比如約還要小上一歲。

  此時正坐在病床上,頭也不抬的玩手機,雜亂激昂的游戲背景聲裡,他一聲“臥槽”像平地一聲雷,轟的丟進了平靜的水面裡。

  那幾個因為如約進來而暫時安靜的男孩們紛紛繃不住笑起來,有提醒患者醫生來的,也有倚牆問她來干嘛的,各種聲音交彙在一起,亂成一團。

  “我是麻醉醫生應如約。”如約把手中病例翻開,絲毫不理會幾個少年的調笑,徑直走到床前:“明天手術,我來了解一些基本情況,會提問你幾個問題。”

  患者終於抬起頭來,愣了下,爽快地點頭:“姐姐你快問。”

  姐姐……

  好吧,也沒喊錯。

  只是這個患者胡子拉碴一副著急長大的樣子,光從外觀上看……沒三十歲也二十七八的年紀,怎麼對著她叫出姐姐的?

  不過,這些顯然不是重點。

  如約很快收拾起亂七八糟的念頭,溫聲問道:“你平時身體怎麼樣?”

  患者還沒回答,一旁吊兒郎當坐著的男人忽的悶笑出聲,那眯細的眼神裡透出幾縷光,反問:“醫生姐姐,你問的是哪個方面?”

  如約抬起頭。

  那個男人見狀,笑得更加猥瑣:“我兄弟身體挺好的,一次雙飛,一夜七次都沒問題。”

  比如約還先面紅耳赤的是正在打游戲的患者,他偏黑的臉龐微微泛了紅,怒而一掌拍向說話的男人:“你怎麼說話呢?”

  話音剛落,又有一道低沉熟悉的聲音插進來:“術前訪視是為了確保你明天手術過程的安全,至於他一次幾飛,一夜幾次並不在術前訪視需要了解的範圍裡。”

  溫景然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裡,信步走來。

  目光在病房內懶散坐著的一群男人身上掠過,徑直站在了如約的身後,偏頭去看了眼她手上拿著的病例。

  他一來,整間病房呈壓倒性的壓迫氛圍頓時陡變。

  剛才還在開如約玩笑的男人立刻變了態度:“對不起啊醫生,我們這一群大男人平時混在一起,葷素不忌,說話都沒顧忌,冒犯之處真是抱歉了。”

  這態度跟剛才開玩笑時候的態度可真是天壤之別。

  如約忍不住轉身看了眼站在她身後猶如給她撐場子一般的溫景然:“溫醫生。”

  “朋友家的孩子。”溫景然握著她的雙肩,讓她轉回身,再開口時語氣裡帶了幾分笑意:“有些鬧。”

  有了溫景然坐陣,屋子裡那麼多個男人都安靜得跟小雞仔一樣,沒一人再敢開口說話。

  應如約對患者的基本情況有了解後,正想詢問家屬,身後的人先一步猜到她的想法:“在我辦公室,跟我來吧。”

  走出病房。

  剛才那種逼仄壓抑頓時煙消雲散,如約跟在他身後一步遠的位置,看他按了電梯邁進去,緊跟著走進電梯,這時才想著問他:“你怎麼會過來?”

  電梯裡只有他們,明亮的光線裡,他轉身看著她,似笑非笑地問:“散步經過你信嗎?”

  應如約很誠實的搖頭:“不信。”

  “嗯。”溫景然點頭,修長的手指落在電梯一側的扶手上,慵懶著聲線道:“所有你覺得巧合的事情其實都是預謀已久。”

  預謀已久啊……

  應如約眨了眨眼,忽的一個念頭起:“晚上和我一起下班吧,不過會有點晚,要等到沈靈芝回來接班。”

  她眼裡的光太過璀璨,溫景然有一瞬間的失神,頓了頓,他忽然意會過來,聲線微微發緊:“那就陪我去看日出吧,有什麼話,一夜總能說完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6 06:01 PM

第39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38

  說話間, 運行中的電梯“叮”的一聲, 在中間樓層停了下來。

  電梯嗡鳴著向一側推開門。

  幾步外,魏和邊等電梯邊看手機。

  魏和平日裡的愛好不多, 聊微信打游戲幾乎就是他在工作範圍之外的日常。就算是在醫院裡,一旦情況允許,那手機也鮮少會離手。

  小邱其實很喜歡待在普外的微信群裡,魏和會來事,經常和護士站的百事通李曉夜一搭一唱,一言不合還總愛撒紅包。

  應如約在電梯門打開後看見魏醫生的第一眼,就下意識地站離溫景然遠了些。

  魏和的眼角余光瞥到一抹白影往電梯裡側靠了靠,他低頭,幾步邁進電梯裡, 裝作不經意地抬眼望了眼。

  這一眼, 魏和忍不住瞪圓了眼,唇角一彎,露出個有些熱情的笑容來:“應醫生。”

  自從“停車場事件”以後,應如約對魏和有了條件反射的防備心。

  幾乎是皮笑肉不笑的, 她微微頷首算作回應。

  魏和卻像是看不懂她的冷淡, 邊回頭去按樓層邊問道:“應醫生是來術前訪視麼?平常可不常來普外病區啊。”

  應如約默了默。

  要不是有正事, 她往普外病區瞎跑什麼?

  電梯門緩緩合上, 開始上行。

  魏和透過電梯朦朧的金屬面掃了眼站在電梯另一側的男人, 脖頸頓時一涼。

  他訕訕地回過頭:“溫醫生。”

  溫景然的表面功夫向來做得好,他溫文爾雅地微微一笑,那清俊的皮相看上去仿佛更加俊俏了一些。

  魏和摸了摸鼻子, 有些不自然地挪開眼,心裡不住嘀咕:“這要是讓護士台那幫飢渴的姑娘們看著了,能陶醉一整天啊。”

  眼看著越來越接近目標樓層,魏和往後靠在電梯一側的扶手上,用一副寒暄的口吻問如約:“我聽說沈靈芝今天和許醫生去領證了?”

  沈靈芝和許醫生相戀多年,這是整個醫院都知道的事。

  領證的事,沈靈芝也沒有刻意要隱瞞。而醫院,人多嘴雜,一有什麼風吹草動,消息比什麼都來得更靈通。

  是以,魏和要是說他不知道,應如約怎麼也不會相信。

  不過她心裡犯嘀咕是一回事,怎麼應答又是一件事。雖然不知道魏和這麼明知故問的原因,應如約仍舊笑著點了點頭:“是啊,今天領證。”

  溫景然靜靜地抬起眼,目光落在魏和的身上。

  魏和還在醞釀著怎麼開口比較自然,冷不丁被溫景然這麼看著,骨頭似乎都從裡到外的透著股寒意。

  他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一個星期前,魏和在普外科的微信群裡爆出溫景然和應如約是同款鎖屏密碼。當晚,他就接到了溫景然的電話。

  溫景然這個人吧,在普外一直都是很吃香的……不,或者說他無論擱在哪裡,都很吃得開。

  畢竟年紀輕輕,專業技術過硬,無論是軟實力還是硬實力都達成了一堆旁人可望不可及的成就。擱在同齡人裡,他無疑是那高山,高得無法攀爬。

  魏和和他一個科室,慶幸之余,因為溫景然帶來的壓力也是實打實的壓在胸口,有時候天氣一個陰沉,他這胸口就不太舒坦。

  不過男人的世界比女人要簡單許多,魏和知道自己和溫景然不是一條起跑線上的人,也從未因為他的優秀而讓自己在工作生活上有過太多執迷不悟的糾結。

  只是那晚,溫景然溫涼著語氣,用不可商量的態度讓他撤回自己說過的話時,他其實心裡忍不住暗罵了一句“MMP”。

  雖然最後出於各方面的考慮,他還是妥協了,在普外的微信群裡認真地抹去了有關溫景然和應如約的緋色新聞。可心底忽然就梗了一根刺,見不得溫景然一副高高在上,哪哪順風順水的樣子。

  這麼一想,那點從腳底席卷來的冷意仿佛被他又踩回了地面。

  魏和眼尾微微勾起,笑得十足暖男模樣,語氣溫柔道:“你是S市本地人,喜事的風俗你應該知道。領證後,兩家免不了合成一家聚個餐。晚上不到十點,沈靈芝估計也回不來。”

  應如約用眼角余光瞥了眼已經站直了倚著電梯的溫景然,輕咳了聲,答:“沒關系,靈芝托我暫代的時候有跟我說過。”

  魏和才不是想說這個,他撓頭,眼看著電梯就快到了,他也懶得繞彎子,直言道:“我知道你家住得離醫院有些遠,等十點沈靈芝來接你的班,地鐵也沒了,你回去不方便。”

  頓了頓,他忍不住瞥了眼電梯一側一句話也沒說,周身氣場卻越發強盛壓迫的男人,口干舌燥地舔了舔唇,輕聲補充完最後一句:“我今晚忙得有些晚,可以順路送你回去。”

  應如約忍不住挑眉。

  她沒聽錯吧?

  魏和要送她回家?

  安的什麼心啊……

  她手中的病例被她的手指微微卷起,她沉吟著,剛開口說了幾個字,就被電梯到達的“叮”聲掩蓋。

  魏和還耐心地等著她重復,目光渴求懇切。

  溫景然卻不打算再給他這個機會,上前攬住魏和的肩膀,徑直攬著他往電梯外走去:“別堵在電梯裡。”

  魏和“唉”了聲,急忙回頭張望。

  應如約落後兩人幾步走出來,眼看著魏和被溫景然毫無商量余地地拖走,再也忍不住,低著頭,用病例遮掩住唇角抑制不住的笑容。

  男人有些時候,真是很可愛啊……

  在溫景然的辦公室和病患的家屬談過麻醉風險,並簽好手術麻醉風險通知單後,應如約折回手術室,准備骨外的手術。

  忙忙碌碌了幾個小時,白天的慢診手術終於盡數收尾。

  而時間,也已經指向了深夜的十點。

  沈靈芝來得匆忙,幾乎是踩著點趕到了醫院。

  等如約功成身退時,已經是深夜的十點半。

  洗完澡,應如約邊換衣服邊給溫景然發了個條微信:“我這邊結束了。”

  溫景然等了她一晚,收到微信後,邊回了電話邊保存文檔,關機。

  定好在停車場碰面,他掛斷電話後,換回常服,拿起車鑰匙先走出了辦公室。

  夜色已深,萬籟寂靜。

  已立冬的S市,夜色蕭條,樹影層層疊疊,在路燈的投映下相互交錯。

  白色的路虎,停在這片景致裡,如粗礦蟄伏的巨獸。車身投映著暖色的燈光,也投映著這交錯斑駁的樹影。

  車內的暖氣有些悶,溫景然開了車窗,手肘倚著窗沿,側目看向如一條山河般蜿蜒而去的燈河。

  一盞盞路燈明亮得像是小太陽,遠處無法凝聚焦點的地方,燈光如散開的一團霧,朦朦朧朧地透著幾分美。

  而他,坐在車內,像是一副靜立的水墨畫,一眉一顰都似畫師用心勾勒,徑精致的五官就連暗影都打得那麼完美無瑕。

  應如約沿著路燈小跑著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幅場面。

  本就有些喘不過氣來,此時心口一突,像是被什麼砸中了柔軟的心湖,湖底一圈圈漣漪晃動著,她連站都有些站不穩,停了一會才慢慢走過去。

  ——

  坐上車,如約系好安全帶,看他沉默著,小心問道:“等很久了吧?”

  “還好。”溫景然看了她一眼:“等你的時候在寫手術記錄,病程記錄……”頓了頓,再開口時,他聲音裡帶了幾分笑意:“這種枯燥的東西,在等你的時候,時間很容易就被消磨掉。”

  寫手術記錄……

  應如約腦補了一下他坐在電腦前的畫面,總覺得他是在故意向她賣慘。

  說來也是奇怪,原本在她心目中如果神邸一樣高不可攀的人,為了讓她走進他的世界裡,想法設法。

  “我忙了一晚上。”應如約掰弄著手機,邊給甄真真發了條“今晚要夜不歸宿”的通知,邊抱怨:“今晚加了一台急診,你們普外的林醫生脾氣是真的很不好……”

  她難得有埋怨的情緒,溫景然借著路燈的燈光看了她一眼,語氣裡帶上了連他自己也未曾察覺的笑意:“林醫生怎麼了?”

  “病人肌肉太緊,關腹關不上。”應如約撥了撥還未徹底干透的頭發:“但肌松藥給太多,代謝慢,病人蘇醒後呼吸會不太好。我就看情況,假裝給了點生理鹽水。”

  後面的話不用說,溫景然也猜到了。

  林醫生進醫院比溫景然還要早上幾年,從醫十幾年,要是連應如約糊弄他把肌松藥換成了生理鹽水也不知道,那才真是倒退了。

  “嗯。”他靜靜的聽著,等她停頓時又恰到好處地問了一句:“給你臉色瞧了?”

  “沒有吧。”應如約努力回想了下,有些不太確定:“他平時就板著臉,手術的時候又遮得只剩下一截鼻梁和眼睛……而且林醫生鼻梁塌,有時候罩了口罩就只能看見眼睛了,他瞪我我倒是看見了。”

  說著說著,她自己也笑起來,撥著頭發回頭望了他一眼:“我們去哪?”

  “S市郊外的離蒼山。”溫景然隨手打開導航,在紅燈間隙輸入目的,一路不停地從車道上飛躍而過,直奔需一個小時才能到山腳下的離蒼山。

  離蒼山海拔一千多米,山頂佇立著巨型的白色風車,還架設了氣像觀測站。公路從山腳一直鋪到山頂,像條盤龍旋距在山頂。

  如果昨日剛下過雨,在看見日出的同時還能看到一整片磅礡大氣的雲海。

  這個地方,應如約第一次是和溫景然去的。

  距離上次拜訪離蒼山的時間並不遠,應如約第一次來,是上年過完年後沒幾天。S市難得下了一場大雪,朋友圈全被離蒼山山頂霧凇刷屏。

  然後隔天,溫景然的車就停在了樓下,趁著雪後初霽,去山頂看霧凇。

  這第二次……是單獨和他一起去的,還是在烏漆嘛黑,黑燈瞎火的大晚上……

  她過了叛逆期那麼多年,不料在今晚,隨他飛馳在高速公路上時,又有一種重返十七歲的錯覺。

  她沒有告知應老爺子,唯一知道她行蹤的只有瞎嚷嚷的甄真真。

  明明夜也深了,她卻連一絲困意也沒有。

  從未那麼清醒的知道,她此時和溫景然在一起,而現在,他們正去往離蒼山。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6 07:59 PM

第40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39

  深夜的高速公路,除了動作遲緩的大卡車以外,對向車道偶爾會有開著遠光燈的私家車呼嘯而過。

  筆直的兩束車燈隨著道路的起伏跌宕著,呼啦一下就擦身而過,駛入了仿佛沒有盡頭的黑暗迷霧裡。

  路邊是寂靜的田野,有風聲從窗前刮過,凜冽如被寒風撕裂的旗幟,低聲嗡鳴著。

  漸漸的,兩邊的田野就連接成了山脈。

  視野所及之處,能借著今晚格外明亮的月光看清那一座座高聳的山頭。雲疊著雲,霧纏著霧,像給這片夜色蒙了一層紗簾。

  “你去A市上學的那年,有些不習慣你突然不在身邊。”溫景然從車門那側的收納裡取了瓶礦泉水遞給她:“休息的時候就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開,這裡的山我都走遍了。”

  只是那時候他還不曾明白這種讓他心口像是悶著一團不透氣棉花的情緒是什麼,也無力去排解這種患得患失的情緒,只能給自己找些事做。

  可手術總是會做完的,沿江的大河也總是會走到盡頭,他就開著車,征服一座又一座的山,站在山頂,俯瞰整個S市, 甚至是整個腳下的世界時,才有一種血肉都還屬於自己的踏實感。

  “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散心,忙到一個星期幾乎有一半的時間需要住在值班室。”他接過她擰開瓶蓋遞來的礦泉水,湊到唇邊喝了一口,冰涼的水順著他的嗓子滑下,瞬間衝淡了他嗓音裡的那絲寂寥。

  “那一段時間,我很抵觸見到老師。想知道你的消息,可又覺得對你投注的關注太多,已經超出了我的可控範圍。所以下意識的,我克制著自己不去想你,連應如約這三個字都不能提起。”

  然後久而久之,還真的習慣了把這個名字藏在心底。

  再提起時,也能若無其事。

  “我不喜歡應酬。”溫景然把水遞回去,余光瞥見她認真地把瓶蓋擰回去,就像是在擰一顆很重要的螺絲一樣,一絲不苟。

  通常她把一件小事都做得那麼認真那麼徐緩時,就代表她此時有些焦慮,而排解的方式,就是轉移注意力。

  他放緩語氣,盡量把今晚已經開始的談話變得更加純粹些:“所以我成為不了我哥哥那樣的人。至於為什麼會從醫,在最開始,不免俗套的是因為我父親胃癌不治去世。”

  應如約擰瓶蓋的手一滑,指腹被瓶蓋上的螺紋刮得生疼。

  溫景然很少提起自己的家事,對於他而言,A市如同牢獄,而他在A市的那個家也是件諱莫如深的事。

  如約知道的那一小部分,還都是聽應老爺子說起的。

  “我說我能理解那些病人家屬的想法是真的能夠理解,在醫生都束手無策的情況下,能做的就只有在他生命最後的時光裡珍惜能夠陪伴他的時光。”溫景然的聲音漸漸苦澀。

  時隔多年再提起這些事,像早已隔著前世今生。

  前方不遠處已能看到下高速的路口,導航的提示聲裡,車速徐徐慢下來,他沿著彎道到收費口。

  通過收費口,又穿過了一個擁有小鎮規模的村莊。

  已近凌晨,停靠了不少車輛的道路兩旁,安靜得像是荒村,只有風聲鶴唳,只有燈光余暖。

  不知是有些冷還是因為聽了他說的那些話的緣故,如約的指尖微微顫抖著,控制不住的戰栗。

  他伸手,越過中控,握住了她的左手。

  她的手指涼得就似離蒼山冬日不化的積雪,觸之徹骨。

  溫景然微微蹙眉,更用力地把她這只手攏在了手心裡。

  穿過幾條小路,終於看到了山腳下離蒼山的牌坊。

  離蒼山不是旅游勝地,牌坊舊了也沒有得到修繕,灰白色的牌坊被車燈映照得發白,空無一人的曠野山腳,只有冷風徐徐,似有狼嚎。

  “這個點應該沒有人上山。”溫景然半降下車窗,車外呼嘯的寒風瞬間就沿著敞開的車窗瘋狂湧入,卷起她披散在肩上的長發,打著旋兒的從她面頰上拂過。

  如約偏了偏頭,避開迎面而來的寒風。下意識的想抽出被他握在手心的手去撫順頭發,未果。

  溫景然輕踩了油門沿山門上山,轉頭看她。

  那雙眼裡的光就像是此刻夜幕上懸掛著的星辰,星輝明亮又耀眼。

  如約一時恍了神,只能用自由的右手手指耐心地梳理好長發。

  “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她無聊地念出准備了一下午的開場白,被他握住的手心有些發燙,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低聲道:“我是悲觀主義者,做某件事或下某種決定時都會設想出最壞的結果。”

  溫景然拐過一個彎,緩減的車速在平順的上坡路上又勻速地加了油門,引擎轟鳴著,把風聲都掩蓋了下去。

  “我想過接受你的最壞結果。”如約頓了頓,抿唇看了他一眼,見他專心盯著前方的路況,稍稍放心:“可能是我們在一起後沒多久,你就會發現新鮮感過去,我這個人無趣又無聊,我們和平分手。”

  溫景然蹙眉,握著她的手微微收緊,以示不滿。

  應如約被他捏疼了手,也不敢抗議:“還有可能就是我們在一起沒多久就像現在這樣,沒有任何戀愛的感覺,但你現在也三十歲了……”

  話還沒說完,手又被重重地捏了一下。這次帶了幾分怒意,是真真切切地報復性地掐住她的指骨。

  “我話還沒說完。”她抬手去掰開他的手指,不料,原本自由的右手剛塞進兩人相握的掌心間就被他緊緊地一起握在了一起。

  如約維持著面向他的姿勢,惱了:“松手。”

  “不松。”溫景然單手握著方向盤打了半圈,平穩的從散落著碎石粒的路面上碾過去:“松開就再也握不住了。”

  應如約立刻就放棄了掙扎,她糾結地想了一小會,和他打商量:“你就牽著左手好不好?”

  溫景然側目瞥了她一眼,有些意外她的妥協。

  應如約毫不躲避地迎上他略帶了幾分審視的目光,盡量誠懇地看著他,然後慢慢地抽出自己的右手。

  等右手恢復自由,她揪著安全帶,忍不住紅了耳朵。

  溫景然問她:“我三十歲了,然後呢?”

  “你三十歲了……也該成家了,沒准會因為這個原因就將就和我在一起了。可時間一久,你忙我也忙,還是不能維持這段感情,分手後連在同一間手術室搭檔手術都變得很尷尬。”應如約努力設想了一下那個結果,整顆心仿佛都空了大塊:“忽然就形同陌路了,那多可怕。”

  “不會分手。”他忽然停了車。

  一路顛簸,不知何時已經到了山腰上。

  他停車的地方,山體空曠,連一棵樹木的遮擋也沒有,遠遠的能看見山底視野所及處,燈光連成一片盤踞的燈河,把整座城市勾勒地逐漸立體。

  若不是夜深,華燈初上時,這裡的景致應該會更好。

  只是此時,兩人仿佛都無心去欣賞這樣的風景。

  微微抖動的車身裡,他的目光沉靜,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內斂在眼底肆意翻湧:“為什麼不能是在一起後,發現你浪漫了幾年的時間,已經錯過了我們之間最好的年紀?”

  應如約啞然。

  她平靜地回視他:“你知道,你平時很忙,我也很忙。醫院一旦有事,一個電話就能召回你。我們戀愛時,也許能夠衝淡那種無力感,去忽視這個問題的存在。可萬一我們決定在一起,那就是生活,不是一年兩年的忍受就能走下去的。”

  她的症結仍舊在他忙碌的醫生職業上,她不信任這樣的組合能夠避免當年應爸爸和向欣的悲劇,所以她的抗拒就如同一扇不可推合的石門,難以攻克。

  遠遠的,已經能夠看到山頂佇立的那巨大的白色風車。不甚明亮的燈光下,白色的巨扇被風推動著,呼呼地旋轉著。

  溫景然有一瞬湧起了無可奈何的無力感,可這種挫敗的感覺還未持續多久,他忽得想明白什麼,手肘撐在閉合著車窗的窗沿,松開握住她的那只手,手背掩住唇,難以掩飾地低聲笑起來。

  那笑聲,像是從他嗓子眼裡繃出來的,低低沉沉的悅耳。

  應如約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你笑什麼?”

  現在不是在聊一個很嚴肅的話題嗎?她把自己的心結都剖析給他看了,這麼誠意十足的拒絕都不足以讓他認真些對待?

  “如約。”他低頭,重新握住她還未來得及收回去的手指,手背摩挲著她柔嫩的指心,抬起的眼睛裡有一種說不出的魅惑:“是不是也喜歡我?”

  是不是也喜歡他?

  喜歡啊,怎麼會不喜歡。

  他那麼強勢地叩開她的心門,屢屢在她的心湖裡投下碎石,如果如約說對他沒點什麼心思,是完全不可能的。

  只是她的理智時時刻刻的用父母的悲劇在提醒她,就像是崩在她心髒裡的一根弦,一旦被撥動,就能引發山呼海嘯。

  她把自己困進死局裡,也把他置放在高高的神壇上。

  仰望著,觸手可及著,卻從不試著伸手去觸碰他。

  有些人,有些貪戀,一旦上癮,就再也戒不掉了。

  溫景然就是這樣的人。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6 08:20 PM

第41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40

  只是,在應如約打定主意掐滅這段不能綻開的煙火時,這種藏在內心最深處的真實想法是無法坦白告訴他的。

  她微微彎腰,把堆在腿上的那瓶礦泉水放進車門的儲物格裡。

  如約想說“等到山頂我們再說吧”,一句話剛開頭了兩個字,車後忽的有光閃過,有亮著遠光燈的越野車繞過盤山公路的大彎,車燈從已經陷入沉睡的山林裡一晃而過,直直地射入了車內的後視鏡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來。

  與此同時,被擋住大半車道的越野車一個急停,摁了一下喇叭。

  溫景然透過後視鏡往後看了眼,越野車的車主閃動了兩下車燈,示意前車往邊上挪一挪。

  盤山公路雖是雙車道,但左邊是植被密布的山林地區,右邊又是懸崖陡坡,道路狹窄。兩車交彙必須保證都在中間的白線區域內,才能正好容許兩輛車經過。

  凌晨。

  如果不是心血來潮,的確不會有人選擇在這種時候上山。

  溫景然遺憾不能此時正好叩開她的心房,握著她手背的手指不輕不重地捏了她一把,終於松開手,掛擋,起步,轟踩著油門繼續上行。

  跟在他車後的越野車懵了一下,車主疑惑地看了眼絕塵而去的那輛白色路虎, 嘀咕:“不是在車震吶。”

  車內同行的女伴正對著鏡子補口紅,聞言,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有沒有毛病,車震在前排就能做?”

  車主輕哼了一聲,沒作聲,松開剎車,緊跟著跟了上去。

  臨近山頂時,氣溫已越發的低了。車內外的氣溫差使得車內的玻璃上開始蒙上一層朦朧的白霧,溫景然開了空調,循環的氣流把白霧驅走後,他透過後視鏡看了眼又重新陷入黑寂的山路,沿著沿路的指示路牌繼續往上。

  已經能看見山頂上,佇立在各個山坡的巨大的白色風車。

  安靜了一路,如約隨著車身的搖晃,漸漸就有了困意。她掩唇打了個哈欠,隔著車窗仰頭看了眼高聳的風車,迷糊著問道:“到山頂了?”

  “還沒有。”溫景然分神看了眼導航,修長的手指在觸摸屏上輕點了兩下,關閉導航,徑直沿著比剛才還要狹窄幾分的山路繼續驅車前行。

  途中經過一個像是臨時搭建的窩棚,棚外用鐵絲綁著一片木板,被風吹得東搖西晃的牌子上,隱約能看到不太優美的“食宿”二字。

  離蒼山沒有五岳那麼顯赫的名聲,也不是著名的旅游景點,但因為海拔高,山頂景致不錯,倒一直會有人來山頂看日出看霧凇看雲海。

  久而久之的,這山上除了山腰上居住的農戶以外,山頂漸漸就發展了幾家條件貧瘠的酒店,供隔日來看日出的游客住宿。

  印像裡,沿著這條山路再往上五分鐘的距離,就能到達真正的山頂。

  到山頂時,中控的顯示屏上顯示的時間是零點三十九分。

  山頂唯一能夠停車的空地在雲頂酒店的正前方,並不算正規的停車場,砂礫碎石被輪胎碾壓著發出一陣悶響。

  車身搖晃著,緩慢地從已經停了四輛車的路邊尋了個停車位。

  終於到了。

  應如約困頓的意識忽得像是被人用力地拽了一把,她清醒過來,在車輛熄火的剎那,遲鈍的神經裡終於漫開一種叫做緊張的情緒。

  感覺到溫景然的視線落下來,她若無其事地彎腰從車門的儲物格裡拿出那瓶礦泉水。完全忘記了這瓶水剛才投喂過溫景然,旋開瓶蓋後,故作淡定的仰頭喝了一口。

  冰涼的礦泉水滑入她的口中,涼得她忍不住眯起眼。

  她透過車窗看向夜空裡那翻卷的雲層,沒話找話的問道:“日出什麼時候查過了嗎?”

  她的聲線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仿佛周圍的空氣都被人掠奪了,她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氣,轉頭飛快地看了眼溫景然。

  後者正從中控的儲物盒裡拿出手機,在有關天氣的APP裡查詢了下日出時間:“五點十六分。”

  他沉吟片刻,指了指後座:“後座座椅能調節,會舒適一些,去後面坐吧,累了還能睡會。”

  如約不疑有他,應了聲好,摟著礦泉水開門下車。

  門剛推開,她就傻眼了。

  那車門被呼嘯環繞的風順勢吹到極致,山頂的風威力強大又凶猛,從敞開的車門卷進來,像夾著冰粒,劈頭蓋臉地覆罩而下。

  溫度驟降,像是凜冬已至,車外的世界冰天雪地。

  應如約未束的長發就在風中被吹得如同群魔亂舞,她手忙腳亂地把貼合在鬢間的頭發勾至耳後,用力地關上車門。

  轉身時,一件毛呢的厚外套從她身後擁上來,把她整個包裹在了這件外套裡。那似百鬼夜哭的風聲瞬間遠去,她被風吹得刺痛的耳朵終於緩過來,如約轉頭去看,只看到從身後擁上來把她抱進懷裡的男人那線條完美的下巴。

  他只穿著單薄的毛衣,隔著那件外套緊緊地把她抱在懷裡。寒風從四面八方侵襲,似有淬著涼意的針尖透過布料扎進身體裡,他低著頭,下巴在她的頭頂胡亂地摩挲了下,替她拉開了後座的車門。

  斜坡上,晃起兩束車燈,筆直地投映在站在車外的兩個人身上。

  有引擎的轟鳴聲混進風聲裡,輪胎碾壓著碎石發出咯吱作響的雜音,被溫景然甩丟的越野車終於追了上來。

  車主一眼就看到正准備換到後座的兩個人,“哇靠”了一聲,笑得東倒西晃:“真刺激。”

  已經朦朧睡去的女伴睜開眼,透過車窗看了眼前方,只來得及看見路虎後座的車門被關上,而那輛車前,是暗影層疊的遠山,景色磅礡又壯麗。

  如約上了車,自發的往車輛的另一側挪了挪,給他留出位置。

  等車門關上,車內還有山頂的冷風殘余,透著股山林才有的清新草味。

  後來的那輛越野車慢悠悠地從他們的車後經過,在不甚寬敞的空地前轉悠了一圈,最後很是勉強的塞進了路虎隔壁的車位裡。

  沒一會,越野車熄火,整片空地重新陷入了黑暗。

  唯有雲頂酒店內,走廊裡透著昏黃的燈光,那三層的房屋屋頂,有一盞明亮的燈,余光閃爍。

  如約把外套遞回去,脖頸受了風,此刻還有些涼。她哆嗦著把長發捋順,撥回原位,很是感觸地感慨:“果真是高處不勝寒啊。”

  話落,沒聽到溫景然接話,又自言自語般嘀咕了一句:“怎麼上次來山頂看霧凇的時候沒覺得有這麼冷?”上次來時,山頂還飄著雪呢。

  “不一樣。”溫景然開了天窗下的遮陽板,露出車頂的整片星空。

  那天到山腳下時就已經陽光普照,陰沉了多日的天氣忽然放晴,溫度都拔高了不少。也是凌晨停靠的山腰處,因在陰面,路面上的積雪不化,甚至還結了一層冰,車輛難行。

  早起來離蒼山看霧凇的車隊一波接一波,有一輛高爾夫在冰面上頻頻打滑,輪胎磨蹭著冰面始終沒法躍上去,把所有車全堵在了山腰處。

  溫景然就在幾輛車後,停在結了冰的拐彎處。

  前面堵了車,有住在離蒼山的居民示意車隊掉頭下山,說山上背陰面的雪未化,路上冰面多易打滑,不適合繼續上山。

  如約坐在副駕,聽溫景然和離蒼山居民說話,很是可惜地嘆了口氣。

  原本以為要毫無收獲地折回去了,不料,他徑直下車,越過堵了大半條路的車隊去查看。

  如約緊跟著他下車。

  那輛高爾夫車旁已經圍滿了下車查看的司機,有幾位正從路邊尋了枯燥的草梗樹枝搭建在輪胎前幫高爾夫躍爬。

  冰面已經撒了細鹽,只是這背陰面,陽光曬不到,只有冷風陣陣,一時半會還真的解決不了困局。

  溫景然束手旁觀了片刻,在不少車主掉頭准備下山的時候,上前拍了拍車主的肩膀。

  如約正在路邊踩積雪,沒聽見他跟車主說了什麼,只看見他轉頭往她站著的方向指了指,那車主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來,笑得滿眼和氣。

  後來……溫景然就坐上了那輛高爾夫,嘗試著幫車主脫困。

  第一次仍舊打滑,他加大了油門,可輪胎著力不均,無法抓地,無力地在原地打轉了一圈。

  第二次在後座輪胎後加了石頭墊住退勢,油門轟鳴聲中,幾次打滑轉向後高爾夫從冰面上徑直躍出,爬出了冰面。

  那些車主的歡呼贊嘆聲裡,他下了車,走到她身旁,目光落在積雪化成水被浸濕的鞋面上,忽得笑起來。揉著她的頭發,替她把松散的圍巾重新繞回去,扣著她的手腕往回走。

  想到這,如約忍不住好奇,問他:“那天在山腰那塊冰面,你幫司機把車從冰面上開出去的時候,跟車主說了什麼?”

  溫景然回憶了片刻,有些想不起來了。

  事隔一年,其實想不想得起來也已經無關緊要,他抬眸覷她,不那麼正經地回答:“大概是說女朋友等得急,怕鬧分手,如果可以的話我幫她試試看,看能不能從冰面上開過去。”

  他唇角含笑,摞成一團的外套被他重新拾起披在了她的肩上,他從後攬住她,微用了點力就輕而易舉地把她從隔了一臂距離的位置上抱到了身側。

  如約懵了一瞬。

  剛才在車外他也隔著一件外套抱著她,可那是情有可原,她計較就是矯情。可這會,兩人好好地說著話,他一言不合就動手,是不是過分了?

  她面上有些發燙,雙手一抬想把他從兩臂間環上來的手格開。剛一動,他就抱得更緊了些。

  溫景然微側過身,尋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嘴唇湊近她耳邊,低聲的“噓”了一聲:“別動。”

  應如約果真不動了。

  她僵硬著背脊被他抱在懷中,雙頰像是被火燒撩了一般,燙得似乎頭頂都在往外冒煙。

  她嗚咽了一聲,無法抗拒又自我為難地低聲懇求:“溫景然,你放開我。”

  “你現在最好別說話。”他壓著聲音,低沉的嗓音透出幾分暗啞,像是磨著砂礫,輕輕地碰撞著她的耳膜。

  她耳邊有他溫熱的吐息,耳垂一陣麻癢。心理鬥爭了幾秒,她認慫,乖乖地閉上嘴,再不去惹他不快。

  “我是醫生有什麼不好?每天我都能送你去上班,不用周折地再趕去下一個地點。即使在工作時間,只要我們在同一間手術室裡,你一抬頭就能看到我。雖然我們不屬於一個科室,可每天做的其實都是同一件事。你的信仰我守護著,遵循著,可以為你領航,也可以替你保駕。”

  他側目去看她的反應,看她低垂著眼眸,那眼底似有一彎墨色的星河。

  他頓了頓,把她抱得更緊了些,微涼的鼻尖蹭了蹭她頸後那處柔軟的皮膚,在她發出抗議之前,又及時地撤離,一本正經地繼續賣瓜:“我沒有有些男醫生的陋習,我顧家有責任感。除了你以外,我從來沒給別的女人收拾過爛攤子。她們是麻煩,可和你有關的麻煩我求之不得。你躲了我那麼多年,也只有在我替你解決那些大的小的麻煩時,才願意對我好那麼一點。”

  他無可奈何地低笑了一聲:“如果這些話都沒法讓你撤下心防的話,我是真的沒有辦法了,如約。”

  如約兩個字他咬的又輕又委屈,他的嗓音本就好聽,這樣低低地在她耳邊響起,就像是直入她心底,讓她無從抵抗。

  本就已經不能拒絕他了,他還偏偏一而再再而三地直擊她的軟肋……

  如約咬著唇,開口時,嚴重的底氣不足:“我什麼時候又給你惹麻煩又給你添亂了……”

  溫景然沉吟片刻:“住進我心裡,卻趕也趕不走的時候。”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6 10:00 PM

第42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41

  要命了。

  真是一重暴擊。

  還是直接錘在心口,分毫不差的暴擊。

  應如約那一刻忍不住想,溫景然這樣的皮相,這樣的性格,又這樣會討女孩的歡心,除了她以外的女人對他的攻勢應該是毫無抵抗之力吧?

  畢竟就連她,都在一路敗退。

  她抿住唇角,微垂著眼去看窗外黝黑的山影。

  山頂樹影婆娑,似被線絆住的風箏,搖搖晃晃的,隨風發出怒吼。

  遠處, 雲頂酒店內,有一戶靠窗的房間亮起了燈。遮了窗簾,並看不清內裡景像,只看到有個披著長發的女人站起來從窗前走了過去。

  記憶中,也曾有過這麼一個單薄的身影在深夜獨自起身。

  那次是向欣的醫院舉行迎新聚會,向欣喝醉了被送回來。應老爺子和應爸爸都不在家,只有已經睡下的如約,被敲門聲驚醒。

  她搬起板凳,掀開蓋住貓眼的金蓋往外看了眼。

  門外站著兩個女人,正吃力地架住向欣,不停地敲著門。

  如約認得那兩個女人,她們和向欣同一個科室。有一次如約丟了買教材的錢害怕去學校沒法跟老師交差,中途繞到了向欣這,那時辦公室裡就坐著這兩位正在午休的醫生。

  向欣在手術室遲遲沒能過來,眼看著下午的上課時間就要到了,還是其中一位醫生問清了緣由,先替向欣替付上了教材費,替她打車送到學校。

  如約睡眼惺忪地開了門,撲面而來的就是一股濃重的酒臭味。

  送向欣回來的兩個女人見到開門的人是如約,面面相覷了一眼,問她:“如約,你爸爸呢?”

  “在醫院還沒回來。”她上前,有些擔憂地看了眼已經醉得不省人事的向欣,為難地回視她們:“家裡只有我一個人。”

  那天,那兩個女醫生嘆著氣,把向欣送進臥室,催如約給應爸爸打電話。把人放下後,她們交代如約鎖好門便揚長而去。

  應爸爸並沒有接她的電話。

  漫長又冷漠的機械忙音裡,唯有一個規整死板的女聲反復地告訴她“您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那夜涼得像是入冬後的S市,鋪著大理石的地面就如同冷凍後的冰塊,如約跪坐在地板上替翻身滾到床下的向欣一遍遍擦臉時,心也如同曠野的寒風,風聲四起。

  後來實在太困,她用棉被把醉得毫無意識的向欣裹覆得嚴實,自己將就著在不甚寬敞的沙發裡將就了一晚。

  即將睡去時,還停留在淺層的意識就被向欣窸窸窣窣起身的聲音驚醒,睜開眼,只看見朦朧的燈光裡,她形單影只地蹣跚步入衛生間,吐得天昏地暗。

  如約掙扎著爬起來,去給她倒了杯水。把溫水遞給趴在馬桶上剛緩過勁來的向欣時,她愣了一下,因為嘔吐而鮮紅的雙眼盯著她看了半晌,顫著手接過水杯喂進嘴裡。

  她冷得發抖,低垂下眼簾試圖掩蓋眼裡的狼狽。可到底不敵深夜裡突如其來的脆弱,捏著撒出半杯水的水杯把如約抱進懷裡哭得嘶聲力竭。

  其實那個時候,如約就隱約察覺到,她即將連這樣偶爾才會得到的擁抱和溫暖都要失去了。

  “我媽媽……”三個字說出口,如約忽然就有些哽咽,她把這些情緒小心地掩回去,再開口時,已經能夠語氣平靜道:“爺爺很不喜歡我媽媽,覺得她沒盡好為人母的責任。可其實在我心裡,我對她沒有怨恨,即使有委屈有不解有失落,可從未真的去埋怨過她。”

  “因為我看到過她的脆弱,看到過她的無能為力,也看到過她曾經想要努力挽回。也許是那些付出還不夠多,也許是因為真的和我爸爸沒有了感情,不得已才選擇了分居離婚。”

  她側目,眼裡像撒著整片銀河的星光,熠熠生輝。

  可這種光芒轉瞬即逝,她從外套裡伸出手,輕輕的拉住他的毛衣袖口:“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喜歡也不只是在一起就可以的。要花時間去維護,要付出心思去培養,沒有一蹴而就就能天長地久的感情。”

  應如約深吸了一口氣,這段話耗費了她太多的勇氣。

  她抬眼,目光牢牢地鎖住他,似下定決心般,咬牙道:“是,我喜歡你。只是這點喜歡還不夠讓我邁過我心裡的這道溝壑,我沒有把握我可以在精疲力盡的時候還能照顧你的感受,還能那麼堅持這段感情。我的心那麼脆,一點點小小的挫折都能把這支玫瑰輕易折斷。”

  她的眼裡,那麼明白清晰地告訴他——溫景然,我害怕。

  那是從幼年時期就埋在她心底的陰影,她無法驅逐,又時時受到脅迫。

  有很多時候,應如約甚至覺得她這輩子都沒法全心全意地愛上一個人。

  溫景然一言不發地握住她抓著她袖口的手。

  她的手指纖細,他抓在手心裡輕輕地用指腹摩挲著,低垂著的眼睫在他眼瞼下方投下一片濃濃的暗影,就像天窗外,如同濃得化不開墨的夜空,深邃幽沉。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挫敗地問:“那你高中畢業那天,對我做的事,就不算數了?”

  應如約的腦海裡頓時“轟”的一聲,炸了。

  ——

  高中畢業那天,仿佛所有人都一夕長大。

  高三並肩作戰時,沒日沒夜不知疲倦地刷題做試卷,根本沒有多余的時間去想以後。

  可當一切的努力都得到驗證,所有的等待都已塵埃落定時,忽然就意識到,從此以後大家就要各奔前程,再見時已不知山高水遠,今夕何夕了。

  那晚就如同是邁入新世界的前奏,所有人都為自己舉杯踐行。

  那種籠罩在所有人頭頂的憂傷不舍,濃重得就像是冬日晨起時彌漫全城的霧靄,遮天蔽日,不見曙光。

  十八歲是個讓人很期待的年齡。

  成年,獨立。

  如約他們的慶祝方式是打破所有曾經在校園裡不能做的事。

  他們組團去網吧上網開黑,一群個子冒尖如竹筍一樣的男生在網吧裡肆無忌憚的爆粗開玩笑。

  他們去酒店開包廂,點了幾箱啤酒,互相慶祝。

  夜幕落下,狂歡卻不止。

  從酒店轉場到KTV,啤酒一箱箱地往包房裡送,所有人在這一天似乎無所顧忌。或是發泄失意落寞,或是慶祝如願以償,或是惆悵失意,千百種姿態。

  如約是頭一次那麼放縱。

  良好的家教和應老爺子耳提面命的嚴格要求下,她從未來過這種場合,更不可能像今天那樣能拿著酒瓶,踩著沙發和甄真真劃拳喝酒。

  她知道自己已經有些醉了,可酒精讓她的神經異常興奮,她幾乎有些無法自控。

  跑調的音樂,讓人頭暈的光影,各個角落裡慷慨激昂的叫嚷聲。

  這些全是激發她體內叛逆因子活躍的養分。

  甄真真醉得腦子都不太夠用,劃拳又老是輸,玩了沒幾把就開始耍賴不玩。摟著如約的肩膀,倚著她的肩頭傻笑著,像個胡蘿蔔。

  她要去警校了,在這個漫長的假期以後。

  可想著想著,她嘴一撇,又眼淚汪汪地摟住如約大哭不止:“如約你跟我一起去警校當警察吧,去那麼遠的A市當什麼醫學生,我聽說醫學生的專業書又厚又難吃,你整本書啃完都背不出來。”

  如約嗤笑了一聲,擰了擰她的鼻尖:“你有你要做的事,我也有啊。怎麼可能會永遠在一起?”

  甄真真用額頭磨蹭她,撒嬌,嘴裡不知道嘀咕著什麼,咬字模糊得根本聽不清。

  變故就發生在那個時候。

  就站在屏幕前拼酒的副班長忽然站不穩地晃了兩下,旁邊圍觀的人還來不及伸手去扶,只見前一秒還異常亢奮的人一頭栽倒在地。

  他倒下時,手臂從玻璃桌台上掠過,劈裡啪啦地掃落一地的啤酒瓶。

  正逢誰嚷著切歌,坐在點歌台邊上的女孩隨手切了歌,滿室的寂靜裡,酒瓶碎了一地的清脆聲就像是一顆爆炸的炸彈,把所有人都炸懵了。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

  所有人的視線都凝固在了屏幕前,那幽藍色的光影下,躺在地上已陷入昏迷的人臉色泛著詭異的光。

  一秒……

  二秒……

  三秒……

  ……五秒後,終於有人反應過來,把目光投向了正坐在沙發正中央的應如約。

  那眼裡,恐懼,不安,無措,就像是毒蛇吐出的信子,那涼意都噴薄到了如約的臉上。

  她突然覺得包房裡的冷意打得太足,她狠狠打了一個冷顫,大腦還一片空白的時候,她已經下意識地站起,走到了副班長的身旁。

  應老爺子教她的急救方法,基礎病情判斷和處理方式她通通都忘得一干二淨,什麼也記不起來。

  她蹲在副班長的面前,恐慌得手腳冰涼,半晌才回過神,大叫:“打120急救。”

  那年S大附屬醫院還是舊址,離這家KTV距離很近。

  急救電話打了沒多久,救護車就已經到達了KTV的樓下。

  在KTV主管喪氣倒霉的臉色裡,大家手忙腳亂地隨醫護人員把副班長送上急救車,如約和甄真真隨急救車走,剩余的人全部打的跟上。

  於是,一群人,緊跟著急救車烏壓壓地湧進了醫院裡,就堵在急診室的門口。

  也是那個時候,如約坐在光明敞亮的走廊裡,後知後覺地嚇出了一身冷汗。緊接著,根本不受控制地發著抖,紅著眼眶,一副馬上要哭出來卻強忍住的可憐模樣。

  她不敢給應老爺子打電話,生怕被訓罵,那種從骨子裡漫出來的恐懼幾乎要把她拖進池底,無法呼吸。

  就在她六神無主的時候,不遠處的電梯“叮”的一聲輕鳴。

  有些老舊的電梯門打開,溫景然站在電梯裡,蹙眉看著她。

  如約發懵的腦袋遲鈍得無法運轉,傻乎乎地看著他幾步走近,站在了燈光明亮處。

  他穿著干干淨淨的白大褂,風姿俊朗,和這一處或蹲或站一團狼狽的角落鮮明得像是光明和黑暗。

  他隨手把手裡的文件遞給護士站的護士,低聲和護士交代了幾句,信步走到了她面前。

  就像是上天安排給她的救世主,就這麼翩然而至。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6 10:24 PM

第43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42

  他的身後,那名年輕的女護士正偏了頭往這邊看。

  不知是覺得如約看上去有些眼熟,還是好奇溫景然和這個在長廊上坐了有一會的女孩是什麼關系,時不時就把目光掃過來。

  應如約強自鎮定地站起來。

  走廊裡熾白的燈光被他挺拔的身形盡數遮擋,他逆著光,臉部輪廓在光影的勾勒下如同細心捏塑的雕塑,每一筆線條都渾然天成,完美無缺。

  被嚇傻了的甄真真怔怔地盯著溫醫生看了好幾眼,比如約先回過神來,擦了把臉,緊跟著站起來。

  她站得筆直, 雙手交疊著垂放在腹部,微低了頭,十足標准的認錯姿態,怯怯地叫了他一聲:“溫醫生。”

  溫景然的視線從甄真真身上潦草的滑過,輕“嗯”了聲算作回應。

  應如約不敢先開口,咬著有些干燥的下唇,低頭無意識地用指甲摳著虎口,那一處柔嫩的皮膚被她的指甲一下一下劃拉出鮮紅的印記。

  他的表情漸漸凝重,目光越過如約看向她身後不遠處的急診室,好半晌才問:“發生什麼事了?”

  他不問還好,應如約還能緊緊地繃住心底那根弦,故作胸有成竹。

  他一開口,那聲音仿佛能擊潰她建設了許久的心理防備, 那高高築在心裡的城池一磚一瓦紛紛被瓦解。埋在心裡不斷醞釀發酵著的恐懼和無助潰堤,從破洞處一湧而出。

  鼻尖猛然湧上了酸意,逼得她眼眶一陣發燙,幾欲哭出來。

  她用力抿緊唇,指甲深深地扣進掌心,這才借著痛意勉強把這陣淚意憋了回去。

  眼眶裡蓄著隨時會掉下來的眼淚,如約不敢眨眼,更不敢跟他對視,怕他看出破綻,悄悄呼吸了幾口,緩了緩,才小聲回答:“我同學、我同學他酒精中毒在搶救……”

  應如約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漸漸顫抖的聲線險些又逼出了她的淚意,她深吸了一口氣,頓了一會才敢接著說道:“我、我們今晚畢業聚會,同學一不小心喝多了,突然就昏迷過去……”

  隨著描述,她眼前又浮現副班長忽然倒地的場景,滿地玻璃瓶被撞到,磕碎的聲音仍在耳邊。

  後面的話,即使她此刻再怎麼努力壓抑克制自己的情緒也無法正常地說下去。

  被酒精麻痹的神經敏感又脆弱,尋常的情緒在酒精的作用下就像是被放在放大鏡底下無限放大,驟然壓在她的心口,碾得應如約措手不及無力招架。

  隨即,他抬起手,溫厚的手掌落在她的頭頂用力地揉了幾下。

  如約憋了快半個世紀的眼淚到底沒能抵住這一波攻勢,她用力地用袖子揉搓了一把眼睛,努力往回咽掉抽噎聲時,那原本落在她頭頂安慰她的手轉而捏住她的下巴,輕輕一抬。

  如他所料的,他看到了一雙即使含著淚也還在努力遮掩的眼睛。

  他俯下身,微微靠近後輕輕地聞了聞她身上的酒味,忍不住蹙眉,認真地問她:“還知道我是誰嗎?”

  怎麼會不知道……

  應如約在看見他出現的那刻起,那懸著的心頓時就落回了原地。幾乎是有些盲目的相信,有他在什麼事都能夠解決。

  她點頭,猶豫了幾秒,翳合著嘴唇,有些艱難地念他的名字:“溫……溫景然。”

  說完,應如約莫名有些害臊。發燙的耳根瞬間像是被火燎了一般,血液上湧,她耳垂上的神經一下一下,跳躍得頻繁又有力。

  還認得就行。

  溫景然松開手,轉身看向以她為中心醉得歪七扭八仍努力撐著幾線清醒的她的同學,幾分思量後,問她:“酒精中毒的那位同學,你跟家長聯系過了沒有?”

  應如約搖頭,又很快點頭:“我不敢……是護士剛才聯系的。”

  想了想,似乎還有什麼要說的,她晃了晃反應遲鈍的腦袋,自言自語地嘀咕:“副班長的媽媽很凶,可凶了。”

  副班長考試沒考到全級前十,回家准會挨揍。就連揍人,她都不吝遮掩下,經常打的副班長身上渾身青紫,道道細枝紅痕。

  也只有那個時候,如約才會有一絲慶幸,即使向欣不怎麼關心她也沒有關系……起碼她不會遭受這樣的對待。

  看出她這會的神智已經不是很清醒了,溫景然抬腕看了眼時間,按著她的肩膀讓她坐回去:“坐這休息會,我等會送你回去。”

  話落,他看了眼如約身旁還傻愣愣站著的甄真真,交代:“幫忙看著點。”

  甄真真“哦”了聲,就真的格外認真地盯著如約一直看……一直看……一直看……

  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

  應如約絲毫沒空留意甄真真在做什麼,她力竭往後靠在長廊的休息椅上,在有些朦朧的視野裡,看他替她安排好所有的同學,替她辦好了所有手續,又替她收拾好了這堆爛攤子。

  副班長的媽媽驚慌失措又氣又怒地殺到急診室時,門口只有如約仍坐在休息椅上,就連甄真真都在剛才一並被溫景然叫了出租車送走。

  所幸,副班長酒精中毒只是輕微症狀,短暫的昏迷後在醫護人員把他送進急診室時他的意識就已經清醒了過來,補液後已經轉到了病房裡。

  一切塵埃落定,已近凌晨。

  溫景然換了衣服,送她回家。

  她一身的酒味,後勁躥起,她連路都有些走不穩,被他牽著穿過馬路走過天橋時。

  她站在天橋最中央,居高臨下地看著路面已逐漸零星的車輛,無理取鬧地抱住欄杆不願意松手。

  她不想回家。

  本就說好了是狂歡夜,不醉不歸。他們還約好搭凌晨最早那趟地鐵去一號線的終點站看日出……

  許是看出她的意圖,溫景然無力的妥協:“我很困了,你要是不想回家就在我那住一晚。”話落,即使是對著喝醉後的應如約,他也耐心的解釋了一句:“有客房,可以讓你將就睡一晚。”

  應如約和他對視三秒:“成交。”

  溫景然的公寓離S市市中心不遠,是S市那幾年新建的一批樓層,四周環繞著商業區,交通便利,環境也還不錯。

  即使離S大附屬醫院的舊址,也不過只有一條街的距離。

  應如約只知道他年紀輕輕就在 S市有了自己的房產,但還從未來過。頭一次來,又是這深更半夜……

  不過,卻絲毫沒有影響她對這套極富設計感的公寓的新鮮感。

  溫景然去廚房給她泡蜂蜜茶的功夫,再找到她時,她正蜷縮在他主臥浴室的浴缸裡。

  沒有放水,倒是撒了不少……花瓣。

  花瓣?

  溫景然蹙眉,一時想不起來他的房間裡怎麼會有花瓣,等端著茶杯往回走,才發現是客廳裡擺設用的幾支假花被她拆得只剩下光著的綠杆……

  他頭疼地捏了捏眉心,強忍住把她從頂樓扔下去的衝動,重新返回浴室。

  應如約已經從浴缸裡爬了出來,正動作笨拙地開了窗台的鎖扣,往外推開窗。

  溫景然陡然見到這一幕,心跳都要被她嚇得驟停,手中散發著清甜的蜂蜜茶被他隨手擱在電視櫃上,他幾步上前,手臂從她腰腹間穿過,毫不客氣地半摟著她的腰身把她從窗台上抱下來,扔在了床上。

  應如約暈了一會,有些渙散的目光盯著他看了片刻,乖乖地閉上眼。

  溫景然在原地看了她片刻,聽著她呼吸漸緩,似乎是睡著了,這才敢離開。去次臥的浴室裡洗了個澡,准備休息。

  臨睡前,溫景然有些不放心,又回去看了眼。

  臥室的燈不知何時關了,窗簾緊閉,房間裡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唯有他開門時,從客廳裡透進來幾縷暖橘色的燈光,把門口已經空了的酒瓶照得瓶身發亮。

  要命。

  溫景然從地上撿起空酒瓶,就著昏暗的光線辨認了一下酒種。

  應如約被光線刺得眯起眼,她抬手擋住光,抬腳踢上臥室的房門。

  沉悶的關門聲裡,她撐著地板坐起,嗅著溫景然沐浴後的清香,色膽包天地把他反壓在了門後。

  她用力不知輕重,整個人撲過去,陷進他懷中時,也把他撞向了房門。

  溫景然的後背重重地撞擊在結實的房門上,他微微蹙眉,伸手准確無誤地扣住了她一側的肩膀:“如約?”

  如約含糊的“嗯”了聲,滾燙的手指撫上他肌理勻稱的腰身,剛浸過水的皮膚有些涼。她愛不釋手地把雙手都貼了上去,小拇指挨著他短褲的布料時,毫不猶豫地往下一扒。

  溫景然怔住。

  有那麼一瞬間,大腦空白,竟束手無策地由著她把睡褲往下一直扯到人魚線。

  他抬手攥住她的手腕,再開口時,聲音低沉得似快凝結成冰:“應如約。”

  應如約醉得糊塗,軟著聲音“嗯”了聲,那一聲如奶貓的輕哼聲,尾音上揚,那軟糯的嗓音像爪子一樣,勾人得緊。

  溫景然喉結一滾,腰腹瞬間緊了緊。

  他攥住她手腕的手指似漸漸被她的溫度感化,微微發燙,他啞聲哄著:“乖,往後退兩步,離我遠一些。”

  “不行。”應如約拒絕得沒有一絲猶豫,嫩滑的臉頰在他鎖骨處輕輕地磨蹭了下:“你好香。”

  她的鼻尖從他的鎖骨處劃過,下一秒,她張嘴挨上去,不輕不重地在他鎖骨上咬了一口。

  像是嘗著味了,應如約眉眼泛著笑意,踮腳吻上去,柔軟的唇從他的喉結上滑過,感覺到唇下他的緊繃,以及喉結忽的滾動,她似找到了什麼好玩的玩具,鼻尖在他的下巴上輕輕觸碰了下,張唇含住了他不安分的喉結。

  時間仿佛是靜止了一般。

  整個寂靜又黑暗的空間裡,唯有他驟然粗重的呼吸聲與她交織。

  應如約趁著他此刻還在發怔,從他掌心裡掙脫出手腕,雙手環住他的脖頸,不得其法地用嘴唇在他的鎖骨,喉結,下巴上蹭吻。

  溫景然閃躲著,按住她的肩膀:“你喝醉了。”

  應如約敷衍:“嗯,醉了。”

  明明語氣那麼隨意,卻意外得讓溫景然心底酥麻得似有電流經過。

  那感覺,莫名得讓他有幾分貪戀。

  應如約沒有經驗,她就是想輕薄也不得其法,剛才憑著感覺親吻,撫摸,全是處於本能的渴求。

  那紅酒的後勁大到她腦袋發暈,她摸索著,一手扶著他的腰身,一手從他短褲的邊沿鑽進去,在溫景然毫無防備下,輕輕的摸了上去。

  咦……

  有些燙,有些軟……

  不對……

  好像……比剛才要大了一圈……

  也捏不到柔軟的地方了……

  忽的,意識到什麼,她僵硬在原地。

  渾身浮動得讓她想做些什麼宣泄的熱意稍退,腳底似有冰水把她包裹在裡面,那冰水潭越來越深,頃刻間就淹沒了她的腳踝。

  應如約渾身如同凍結一般,幾乎不敢置信自己做了什麼。

  那一瞬間猶如被天雷劈打錘煉,她耳邊嗡嗡作響,大腦一片空白。

  身前,被她肆意侵犯的男人,低了嗓音,沙啞地問:“你打算強了我?”

  顯然是發覺她意識清醒了些,他似笑非笑地又補充了一句:“再不松手,真要跟你沒完了。”

  那痞氣……

  應如約至今難忘。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7 12:13 AM

第44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43

  舊事重提,應如約羞愧得面紅耳赤。

  她縮起脖子,很沒有骨氣地把半張臉埋進他的外套裡。只露出的那雙眼睛,眉睫低垂,視線下落,凝視著黑暗中,猶如泛著玉色的他的手指。

  今晚月色很亮,月光從撤去遮陽板的全景天窗裡灑入,恰好在前後座交替的地方落下一圈光暈。

  大半張臉埋在外套裡,應如約呼吸不由緊促,鼻端除了他外套上洗沐的香味,全是滯悶的空氣。

  她憋了一會,忍不住露出口鼻,轉頭看了他一眼。

  溫景然下巴擱在她的肩頭,已經閉上眼小憩。察覺到她的目光,他睜開眼來,那雙眼睛裡的光像是被雲霧遮掩住的榮華,在剎那間,明亮得如同此刻的月光。

  清輝普照。

  應如約躲避不及,正巧撞上。

  她默了默,決定裝傻:“你說的,我記不得了。”

  那次酒醉後即使意識回籠,她第一反應也是裝作不知道不記得來規避尷尬。

  畢竟對於十八歲剛剛高中畢業的應如約而言,那場景實在太過刺激……完全不是她那種脆弱的心理能夠承受的。

  她不敢說,更不敢記得。

  甚至在溫景然面前,面對他的試探還要嚴防死守不露出任何破綻。

  鬼知道她喝醉酒後怎麼會對溫景然耍流氓,親親舔舔的也就算了……重點是輕薄得太過徹底,簡直是一步步踩入了警戒線內。

  留下的心理陰影太過深刻,應如約那幾日精神萎靡不振,夢裡都在反復地重演著當晚的那一幕,從環境到細節,生怕她記得不夠清晰一樣。

  那一段時間,應如約根本不敢見到溫景然。

  就連想起這個名字時都有種莫名的恐慌和焦慮。

  也是那時候起,應如約心底剛萌芽的對溫景然的喜歡和好感盡數被一筆勾銷。

  畢竟,連躲他都來不及了……

  溫景然也沒指望她能在事情過去那麼多年後給他一個交代,只是總被毫無留戀的拒絕,太多次他也會覺得疲憊。

  他閉回眼,尋了個舒服的姿勢,挺直的鼻梁在她的耳廓上輕輕地刮蹭過,雙耳相貼。

  她的耳朵小巧,耳垂有些薄,老人家常說耳垂薄的人命要苦一些。

  這種說法放在她的身上,勉強也算成立。

  在他還未參與她生命的那些年裡,她獨生獨長,的確吃盡苦頭。

  寫了一晚上的手術記錄,又在凌晨開了這麼久的車,他已經有些疲倦了。

  抱著她,懷裡有所依,溫景然繃了一晚的神經漸漸放松下來,連呼吸也漸漸平緩。

  這麼靜,靜得不用聽診器他也能在此刻聽到她如擂鼓的心跳聲和小心壓抑的呼吸聲。

  他彎唇笑起來,笑容無聲卻溫和:“我記得,從頭到尾都記得。離日出還有幾個小時,足夠我重演一遍幫你回憶了。”

  明知他是故意捉弄,應如約仍舊忍不住上當。她轉身,有些防備地看著眉目間泛著懶意,一副被吵到模樣的溫景然。

  溫景然一手攬在她的肩上,一手挎在後座的椅背上,微微眯細的雙眼透著幾分不懷好意,靜靜的凝視了她幾秒。

  隨即,很是惡意的提醒:“車鎖上了,外面的人拉不開車門。就算可以,車內的隔音效果好……”

  頓了頓,他唇角的笑意更甚,手指豎起在唇上比劃了一下,示意她安靜:“噓,你聽。”

  山頂的風聲又起,停車場周圍的土坡上有被風掀起的碎石粒,正隨著風眼卷旋著擊打在車身上,發出輕微卻讓人無法忽視的敲擊聲。

  一下一下,像是時間流走時的腳步聲,正一步步邁向黎明。

  應如約已經快炸毛了,沒有車燈照亮的車外漆黑得只有月色下重疊的山影。

  雲頂酒店的樓頂有一盞射燈,明亮的燈光下更襯顯的四周的山路黑暗模糊。疊影重重的山林,有著各種各樣說不上來的暗影浮動著。

  就連耳朵能聽到的聲音,也似野獸咆哮,透著一股暴動的呼號。

  應如約用力地抿住唇,在他下次開口之前,懷著幾分泄憤用力地撲進他懷裡,聽他接住自己時的悶笑聲,又羞又惱地仰頭在他的下巴上咬了一口。

  溫景然悶哼了一聲,把撲進懷裡的人抱緊,任她撒氣一般咬了一會,片刻後仍不見她松口,識趣地示弱:“乖,松口,咬疼了……”

  應如約這才作罷。

  她雙手環過他的腰間,繞至背後,十指交纏著雙手緊扣。

  這樣類似於撒嬌服軟的動作,就像是她額發從他頸間撩娑而過,讓他忍不住心生柔軟。

  溫景然仍不忘循循善誘:“考慮下?也許和我在一起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糟糕。”

  應如約內心煎熬,沒吭聲。

  理智千萬個不答應,可環在他腰上的手卻無比貪戀此刻懷中的溫暖。

  她忽然有種羅密歐和朱麗葉的凄涼感,他站在她面前觸手可及的地方,她卻像眼前是一條布滿荊棘的深谷,谷底風聲蒼涼,她連一步都不敢邁出去。

  軟的不行,溫景然揉了揉她柔軟的頭發,換了語調:“或者你更想換種讓我負責的方式?”

  明明指尖繞著她發絲的動作輕柔,語氣卻透出幾分威逼利誘的惡劣。

  可不管哪一種,應如約都知道,他對自己勢在必得。

  “能怎麼辦?”她悶聲嘟囔,妥協般飛快提了一堆要求:“只是試試看,如果一個月內不合適的話我們就好聚好散。在醫院裡仍舊保持同事的關系,爺爺那也不能露出馬腳,以上,不得有異議。”

  溫景然一怔,還未從她松口的驚喜裡回過神,很快就意識到這段感情還沒開始就被地下情了……

  他頭疼的閉了閉眼,忍耐再三,還是沒忍住,低啞著嗓音問道:“我有這麼上不了台面,剛結束留院觀察就要被金屋藏嬌?”

  被壓制了一晚上的應如約聞言,頓時笑出聲來。

  ——

  停在隔壁停車位裡的越野司機正削尖了腦袋想看清路虎車後座發生的景像,可惜夜色太沉,玻璃膜的顏色也太深,即使借著射燈也看不清車裡的兩人在做什麼。

  坐在副駕上的女人刷完朋友圈,一回頭就見他賊眉鼠眼地盯著路虎後座看,“嘿”了聲,恨鐵不成鋼地抬手一掌揮向他的後腦勺。

  不輕不重的一下,猝不及防得男人“哎呦喂”低叫了聲,轉身對著女伴怒目而視:“嚴筱,你打我干什麼?”

  “你有完沒完?”嚴筱的臉被手機屏幕慘白的光線照得面色青幽蒼白,她瞪著眼,怒道:“我明天還要去醫院面試呢,你把我叫出來就是看你盯著別人看一晚?神經病吧你。”

  男人也懶得和她計較,從儲物格裡摸出一罐口香糖,往掌心裡倒了兩粒拋進嘴裡,邊嚼邊含糊不清地問道:“面試?去哪家醫院,早點告訴我,我以後打死不去那家醫院。”

  嚴筱漫不經心地瞥他一眼,冷笑道:“S大附屬醫院,你可記著了,千萬別來。”

  ——

  應如約醒來,是聽見車門關合的聲音,周圍隱約能聽見人走動叫囔的聲音。

  她睜開眼。

  頭頂的天窗外,天色透出一絲曦光,黑墨一般的夜色已在時間的流逝中漸漸被衝淡,透出了幾分淺藍色。

  有車上山。

  明亮的車燈從車窗上一晃而過,耳邊有引擎轟鳴的聲音由遠及近。

  安靜了一夜的山頂,在臨近清晨日出的時候,又熱鬧了起來。

  如約撐著椅墊坐起身來,身上蓋著的外套和薄毯撲簌著滑落下去,她睡眼惺忪地轉頭看去。

  靠著車窗坐著睡了一晚的人此時並不在車內。

  又有一輛車沿著上山的小道開了上來,貼著路面晃動的車燈把已經停滿車的雲頂酒店前門照得亮如白晝。

  司機降下車窗,在灌滿吹入的寒風裡朝正往這走來的男人揮了揮手:“請問……”

  溫景然腳步一頓,頓時轉了方向往車主走去。

  車主詢問山頂除了這一片空地是否還有別的地方能夠停車看日出,溫景然思忖了片刻,往左側巨大的風車方向指了指:“風車底下有碎石鋪路的空地可以停車,沿著條路下去就能看見。”

  他穿著單薄的毛衣,此時站在風口,毛衣被風吹得緊貼身體。

  如約透過車窗看到,忽的,腦子裡冒出高中畢業那晚指尖拂過他身體時的觸感,肌理結實,腰腹似蘊著巨大的能量,精瘦有力。

  很難想像,一個忙碌到幾乎住在醫院的醫生怎麼會有這麼健康漂亮的身材。

  她還在出神,溫景然已經折返。

  日出之前的山頂,溫度低得像是寒冬腊月的北方,風裡似透著針,貼著身體宛如脫了一層皮一般,皮膚刺痛。

  他抬腕看了眼時間,預估日出的時間。

  有些不太巧,昨晚月色那麼清亮,不料他醒來時,天空堆了一層又一層的雲霧,即使風勢猛烈,短時間內也無法吹散堆積的雲層,今天早上怕是看不到氣勢磅礡的日出了。

  溫景然單手拉開車門,見如約醒來,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邊坐進後座邊把手中的紙袋遞給她。

  如約接過來還未打開就聞到撲鼻的香味,她手指托住紙袋下方,觸感溫熱。

  不用猜也知道,紙袋裡裝的是早餐。

  如約轉頭,透過車窗往雲頂酒店的大門看去,二樓房間已接二連三的亮起了燈,可唯有大門緊閉,絲毫沒有開門迎客的意思。

  所以早餐怎麼來的?

  “和老板比較熟。”溫景然解釋:“要不是你剛答應做我女朋友,就帶你開房了。”

  話落,如他所料地看見眨著眼的人忽的低下頭面紅耳赤後,他才不緊不慢地補充道:“得來不易,不敢太造次。”

  應如約這會不止臉紅了,耳朵也燙得跟被煮熟了一樣。

  她憤憤地拆開紙袋,腹誹:小人得志!

  ——

  不遠處。

  剛上廁所回來的嚴筱站在回越野車的路上,不敢置信地看著已經關上車門的路虎後座。

  良久才反應過來,狠狠掐了一把把自己裹得只剩下眼睛的男人,一本正經問道:“你昨晚盯這輛車盯這麼久,看到什麼了?”

  被吵醒陪著上廁所的男人不耐煩地拿眼覷她,沒應聲。

  嚴筱蹙眉,急得跺腳:“車裡那個女人是應如約,就那個你寫過告白情書,被我拉到學校後門警告了一頓的應如約。”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7 12:27 AM

第45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44

  五點十七分時,日出。

  天色剛放亮的清晨,山頂溫度仍舊很低,風聲似乎比凌晨到達山頂時更加猛烈。

  不過此時,視野裡能看到沿路結了冰凌的枯黃草梗,能看到聳立著的巨型風車,白色的扇葉被風吹得不停旋轉,絲毫沒有笨重感,也能看到被風吹得一面斜倒的一叢林樹。

  光影之下,一切都無所遁形。

  天際透出一絲明藍,像一條藍色的絲帶從東方橫穿天空。

  沒過多久,又在那如同豁口一般的明藍色周圍泛出一層如同煙霧一般的雲霞,鑲嵌著橘金色,如同太陽的邊角。

  在雲頂酒店門口停了一夜車的車主紛紛開門下車,極低的溫度下,站臨山旁欄杆住翹首以盼的皆裹著厚重的棉服,武裝嚴實。

  有極少數僅穿著普通冬裝的,下車沒一會就被風吹得瑟瑟發抖,連滾帶爬地縮回車裡。

  如約凌晨下車時深刻體會了一把,那風是從四面八方圍堵而來,無孔不入。她穿得不夠厚實,一下車身體熱度像是頃刻間揮發,瑟瑟發抖。

  她才不想再體驗一遍,趁著溫景然下車扔早餐余留的垃圾,從後座爬回副駕,盤膝坐在座椅上,透過車窗看向山前。

  視野不算太好,但勝在車前就是崖壁,沒有遮擋物。她能清晰地看到那道明藍色的豁口漸漸的又綻開幾縷漂亮的朝霞。

  凌晨將就的那幾個小時裡如約並沒有睡好,脖子酸疼,連帶著肩胛骨那一帶都隱隱的刺痛著。

  她轉著脖子活動僵硬的關節,剛周轉了三圈,車門被拉開,溫景然夾著一陣冷厲的寒風坐進車裡,低眸透著車窗看了眼日出的方向,輕咳了聲:“運氣不太好,這個時間太陽已經躍出來了,風吹不散雲層,今天看不到日出了。”

  如約揉著脖頸的動作一頓:“要不,再等等?”

  溫景然側目望著後視鏡,在雷達不斷提醒的聲音裡把車從停車位上倒出去,停在了水泥路的正中間。

  隨即,剛才還認真盯著後視鏡的人轉頭凝視她,似笑非笑地問道:“想跟我多待一會?”

  應如約還沒從兩人已經轉變的身份中適應,被他問的啞口無言後又覺得總是被他處處壓制著實在有些窩囊,想了想,一本正經道:“那你急著走,是不想和我再待一會?”

  意料之外的被反將了一軍,溫景然怔了下,手肘撐在窗邊用手背輕蹭了一下鼻尖,低聲笑起來:“出息了。”

  “山頂信號不太好。”溫景然凝神盯著下山的陡坡,緩緩把車滑下高地:“還記得上次來時,離蒼山滿山的霧凇吧?”

  當然記得。

  那天來山頂看霧凇的人特別多,私家車一輛接一輛地往山頂開。雲頂酒店門口那片停車的地方停得滿滿當當。再塞不下一輛車。

  從能看到風車的地方起,山路上就滿眼都是雪白的積雪,山坡兩旁的樹木,每一簇葉尖都凝著一層剔透明亮的冰凌,像天然的水晶,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滿山璀璨。

  山頂斷斷續續的飄著雪,未開發的山頭積雪厚得一腳能到腳踝。供人攀爬落腳的山石被雪浸潤得打滑,滿山咯吱作響裡,有無數串腳印延伸向四面八方。

  對於S市這種冬天很難看到大雪更不可能有積雪的城市而言,如約對離蒼山山頂恍若冰雪世界的景致印像十分深刻。

  “今年還早,還沒冷到下雪。”溫景然緩了車速,避開此時正往山頂駛去的一輛轎車,繼續往下:“等離蒼山的山頂也下起雪來,我們就能再來看霧凇了。”

  如約透過車窗看向不同角度下仍舊只在豁口透出一絲光來的日出方向,確認今天是真的看不到日出了,不無可惜地點點頭:“好,再來看一次霧凇。”

  ——

  兩人今天都要上班,從山頂沿著七拐八繞的山路到山腳,又開了一個小時的車,進S市時離上班還有段充裕的時間。

  溫景然惦記梵希,應如約也需要回家一趟換身衣服,幾乎沒異議的,一致決定回御山一趟。

  眼看著就快到家門口了,應如約這才開始緊張,頻頻抬腕看時間,生怕和老爺子平時起床的時間相撞,夜不歸宿被逮個正著。

  難得能再見到應如約幾年前做錯事後才會有的心虛模樣,溫景然在應家門口停了車,看她從車裡就開始躡手躡腳地准備“偷渡”,很惡劣的摁下了喇叭。

  “滴——”一聲低沉雄渾的聲音,驚得已經半開了車門的應如約“砰”的一聲帶回車門,轉頭對他怒目而視。

  溫景然的左手還握著方向盤,目光變深,右手越過中控的儲物盒握住她的手,用手指勾纏住。

  他的掌心溫暖,指尖也透著余熱。

  修長的尾指勾著她的小拇指的動作透著幾分曖昧,他把玩著,忽的,抬眼盯住她,那眼神似勾住了她的魂魄,一路看進了她的心底。

  溫景然唇角噙笑,低聲道:“因為你,比以往都期待今天,別讓我等太久。”

  他的聲線偏低,想來凌晨睡下的幾個小時並沒有休息足夠,嗓音微帶了幾分嘶啞,低聲咬字時,每一個字都低沉入耳,如有回音。

  好端端的……又在分開前撩她一下。

  只是他故意帶了幾分蠱惑的語氣,委實纏人,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像是被他放出去的勾子勾畫了一下,瞬間酥軟得一塌糊塗。

  應如約連掙開他手的力氣都沒了,被他勾纏住的手指柔弱無骨,最後連怎麼下的車也不知道,魂不守舍地一路回了房間才猛得回過神來……

  等等……

  剛才華姨問她怎麼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她回答了什麼來著?

  ……

  完全想不起來了……

  ——

  不知道越沒有准備越忙亂的定律是不是所有人都適用,應如約從早上邁進醫院起,就忙到人仰馬翻。

  麻醉醫生每天要做的事都是無比無聊的事。

  盯數據,看電腦屏幕,記錄病人的基本生命體征,時間一久就容易視力疲乏。

  好幾次,她都需要用手指撐住眼皮,才不至於讓自己在手術過程中有片刻的分神。

  一台手術下來,小邱問了她好幾次:“你沒事吧?”

  有事……

  很有事。

  應如約內心咆哮著,面上卻沉著冷靜:“沒事,等中午休息會就好了。”

  小邱懷疑地盯了她一會,拍拍她的肩膀:“我手機裡有一張溫醫生洗手的側顏照,我每次犯困的時候都會翻出來提提神……我等會發給你啊。”

  應如約:“……”這種時候要不要說謝謝?

  更雪上加霜的是,應如約好不容易等到午休,正准備去值班室補覺片刻,前腳剛邁出科室,後腳護士台就通知急診加了兩台車禍送來的手術。

  於是,應如約只能收回邁出去的腳,去手術室准備手術。

  好不容易忙完,已臨近下班時間,流程單上如約今天的手術只有最後一台婦科的。

  應如約術前訪視時,了解過病人的基本信息。

  和普外科那個二十多歲的男孩手術前一天病房裡擁了那麼多好朋友相陪不同,這位患者的病房極度冷清。

  冷清到病床前只有總是盛著半盞水的透明杯子。

  患者容貌艷麗,五官雖不算精致,但拼組在一張臉上,有種說不出的風情。即使病中,她每日也輕掃眉黛,輕點紅妝。

  就算是隨時都等著見客一般,絲毫都沒有松懈。

  護士台的李曉夜是出了名的八卦,病區有哪些比較特殊的病人就沒有她不清楚的。

  如約術前訪視後,總覺得這個病人態度消極,有些奇怪,就多問了李曉夜幾句,結果還真沒有她不知道的。

  患者今年三十五歲,是S市榮梁建設集團的總裁夫人。

  據說患者是二十五歲大學畢業後就嫁給了榮梁建設集團的總裁,當了總裁夫人。當年結婚時,排場大得還上過新聞。

  不過結婚沒幾年,就斷斷續續的傳出榮梁建設集團的總裁在外包二奶,養小三的消息。而這當年備受寵愛的總裁夫人嫁過去好幾年了,肚子也沒動靜。

  “幸好總裁在外面包養的二奶小蜜也沒有被搞大肚子的,我們總裁夫人就拜佛求子各種土方法地嘗試。結果到今年三十五歲了,也沒能懷上孩子。”李曉夜神秘兮兮地湊近如約,壓著聲音道:“我們起初以為這麼多年生不出孩子,就連總裁包養在外的二奶小蜜也生不出,肯定是總裁的問題。結果幾個月前聽說二奶有動靜了,人還被接進了家裡養胎,全是總裁夫人伺候的……你說心不心酸?”

  “這種豪門家庭,門不當戶不對,男人又不愛護的,女人只能貼在腳邊小心伺候。不然到時候一離婚,人財兩空,賠了青春什麼也沒撈著。”李曉夜唏噓不已地嘆了口氣:“這位總裁夫人身體不舒服是自己來看病的,B超提示盆腔包塊,從醫生診斷她盆腔包塊待查到需要做手術,她都是一個人,就沒見她老公來醫院一趟。”

  難怪……

  難怪這個患者有時候一天都不說一句話,就算有護士和她搭話,詢問身體狀況時,她也經常只是淡淡掃去一眼。

  看上去,心如死灰。

  婦科主刀的醫生是四十多歲的女醫生,術間聽巡回護士聊起這位病人的事,難得插嘴道:“她之前的主治醫生我正好認識,聽說求醫問藥連續不斷地吃了好幾年的中藥,一直沒斷過。不孕不育的事,除了他們兩口子,誰也橫說不得,攤上財大勢大又不愛護自己的男人,無非就這個結果,也是可憐了這個女人,當初還是姑娘時,為這個男人放棄了多少,義無反顧地跟他過日子,結果還落不著好。”

  巡回護士替這患者打抱不平到現在,聞言,接過話茬道:“就患者手術前給她男人打了電話,說萬一結果不好需要家屬簽字,她男人二話沒說直接掛了電話。人送進來之前,眼睛還是濕的,哭個不停。就現在,手術室外守著的也只有患者的媽媽,男方那不聞不問,沒一個人關心。”

  手術室裡頓時一靜,只有儀器心率的聲音持續平穩的響著。

  這台手術裡,醫護人員女性居多,雖不能感同身受,但凡是遇到這樣不公平待遇的,總會多幾分同情。

  不等這份情緒再蔓延,患者術中切除下來的腫瘤送病理科化驗後的結果就出來了——腫瘤是惡性的。

  手術室又是全員沉默。

  惡性的腫瘤就得全子宮雙附件切除,還要淋巴結清掃。

  切除子宮對於這位病人而言意味著什麼,大家心照不宣。

  切除子宮的手術方式需要患者家屬簽字同意,手術暫停,護士去聯系家屬。等拿著手術知情同意書回來時,眼眶都是紅著的。

  也沒人敢問在手術室外發生了什麼。

  一時之間,整個手術室氣氛沉悶得如同壓抑著一場暴風雨的平靜。

  更點背的是,淋巴結清掃探查的時候發現患者的乙狀結腸部位有腫塊。

  主刀醫生沉默了幾秒:“去請普外科台上會診。”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7 09:04 AM

第46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45

  普外今天也是一團忙亂。

  因在S大附屬醫院附近路口發生的車禍,普外臨時加了兩台手術。 

    溫景然剛忙完回到科室,椅子都沒來得及坐下,就接到普外老總的電話,語氣急切:“婦科那邊有一位患者,懷疑癌轉移,你現在去台上會診下。”

  “好,我知道了。”溫景然抬腕看了眼時間,擰開礦泉水瓶的瓶蓋快速地喝了一口,被水浸潤過的嗓子頓時緩解了不適。
  他隨手把擰回蓋的礦泉水瓶放在電腦桌旁,沒有片刻停留,趕往手術室。

  換好手術衣,雙手消完毒,溫景然微舉著雙手邁入手術室內。

  正閑聊著的護士醫生如同在同一時間被按了暫停鍵一般,紛紛噤聲,側目看去。

  應如約也不例外,她抬眼,視線落在門口正信步走來的挺拔身影上。

  溫景然穿著深綠色的無菌手術服,俊朗的五官被醫用口罩遮得只剩下眉眼和一截挺直的鼻梁。

  那雙眼在手術室明亮的燈光下,就像是今早離開離蒼山前在山腳上看到的那抹日光,連雲靄都無法遮掩。

  有巡回護士麻利的撕開了無菌手套的外包裝,溫景然戴上手套,仿若不經意的目光在手術台上巡視了一圈, 落在幾步外坐在電腦屏幕後面的應如約。

  快一整天沒看到她, 溫景然的視線忍不住停頓了幾秒,這才克制著若無其事地移開,幾步走到手術台前,投入工作。

  離溫景然最近的巡回護士留意到他剛才的目光,順著往應如約的方向看了眼,這新來的麻醉醫生低著頭記錄著病人的基礎生命體征,專注無比。

  她頓時有些莫名……溫醫生剛才在看誰呢?

  婦科醫生等了他一會,等溫景然站到了手術台前,簡要對患者情況做了個彙報:“病人因不孕來我院檢查,B超提示盆腔包塊,剛才術中病理結果顯示腫塊是惡性的。我們改行開腹下全子宮切除,在清掃淋巴結的時候發現結腸部位有腫塊,懷疑癌轉移,所以請你們普外科來台上會診。”

  “好。”他抬眼,和婦科醫生交換了一個眼神,再開口時,已經說了一天話的嗓子嗓音嘶啞:“我知道了。”

  聞聲,應如約抬頭,看了他一眼。

  他一來,手術室裡的熱鬧就跟沙漠荒海中的海市蜃樓一般,眨眼不見。

  沒人敢隨意開口說話,也不敢當他的面聊病人的私密和八卦,生怕踩了溫醫生的底線惹他不快。

  溫景然上台後,仔細地探查了腹腔結腸部分的腫塊。一回頭,見婦科醫生屏息有些緊張地看著她,微微點頭,確認是癌轉移。

  手術室裡頓時一片寂靜。

  這大概是今天最慘的一個患者了,本就因為不孕四處求醫問藥,那麼苦的中藥都堅持喝了數年,結果到頭來,全子宮雙附件切除,還……

  剛出去讓病人家屬簽手術知情同意書的護士頓時沒忍住紅了眼眶:“病人家屬在手術知情同意書上簽字的時候哭得都喘不上氣,又是擔心病人的健康,又絕望她切除了子宮後徹底無法拯救她的婚姻。老人家年紀很大了,手指都跟枯樹皮一樣,握著我的手讓我和醫生救病人……現在,現在又……”

  說到後面,她漸漸哽咽。

  即使是醫生護士,見慣了生死場面,可對待生命垂危或處於死神陰影下的病人時仍舊會心懷憐惜。

  溫景然毫無波瀾地抬眼看向雙眼含淚的那位護士,沉默了幾秒,交代:“讓下面醫生打印一份手術知情同意書,去洽談室和家屬談一下手術風險和手術過程。”

  他立在手術台前,身影靜默得就像是一座挺立的高山,巍峨不動。

  護士很快出去。

  溫景然也在此時轉頭看了眼坐在麻醉機後的應如約,她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坐在那存在感像空氣一樣。

  看不見,可又無處不在。

  等待的間隙裡,婦科醫生主動向溫景然科普了一下這位病人的情況:“就是這樣,這位病人的情況實在有些棘手。手術對於她是一重鬼門關,等趟過這趟鬼門關,她還得再熬過一次煉獄,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得開。”

  應如約覺得挺難的。

  畢竟這位病人的執念就是為丈夫生個孩子,不管她是出於用孩子挽回自己先生的心,還是借孩子鞏固自己正宮的地位,亦或者是別的。

  可當她術後醒來得知自己連子宮都切除了,也許會崩潰吧。

  如果之前不孕她還能求醫問藥嘗試各種方法,這以後她連安慰自己都無法做到了。

  她的那位先生還把懷孕了的二奶接回了家裡,等得知她切除了子宮,怕是婚姻狀態都難以維持了……

  還真是像婦科醫生說的那樣,趟過這趟鬼門關,她還得再熬過一次煉獄。

  手術結束,應如約送病人去恢復室。

  病人已經蘇醒,睜開雙眼後,那雙眸子似蒙上了一層灰,黯淡得幾乎看不出瞳孔原本的顏色。

  應如約生怕刺激她,和她說話時都輕聲細語,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驚擾到她此刻不知在哪棲息的靈魂。

  叮囑完注意事項後,又悄悄讓護士多關注這位病人,這才關門離開。

  這台手術歷經波折,病人的病情又如同過山車一般,此起彼伏。

  因需要家屬簽署手術知情同意書,術中冰凍,等手術結束,參與手術的醫護人員也都是心力交瘁。

  已經過了下班的點,外面的天色早已經黑透了。

  如約今天一整天幾乎都在手術室裡煎熬著,直到此時才仿佛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疲憊不堪。

  她在電梯前按下上行鍵,倚牆而靠,眼巴巴地看著電梯樓層從上往下一個數字一個數字的下降。

  好不容易聽到“叮”的那聲到達聲,她站起身,站在電梯門前安靜地等它打開。

  門一開,如約抬眼,剛邁開的步子一頓,在原地停了幾秒,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跟電梯裡的人打了聲招呼:“好巧。”

  溫景然剛洗完澡,渾身都散著一股淡淡的清香,微濕的幾縷頭發把他整張臉襯得愈發如同冠玉。

  他上前,站到樓層按鍵處,按下頂樓的樓層。

  如約累得大腦放空,壓根沒留意他按的是頂樓,道過謝,委頓地扶著扶手,抬眼盯著電梯上升的樓層數。

  直到……

  直到過了她科室所在樓層,數字還在往上,應如約才遲鈍地發覺——不巧,他就是來逮她的。

  等電梯門一開,溫景然抬手擋在電梯門一側,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先出去。

  毫無准備被趕鴨子上架,應如約怨念地瞪了他一眼,但瞪歸瞪……她仍舊很聽話地先走出了電梯。

  頂樓是大片空地,有供直升機降落的停機坪。

  夜色已深,空曠平台上S市的寒風呼嘯過耳,如約打了個哆嗦,聽到溫景然的腳步聲正要回頭時,他已經從身後擁上來,把她抱進了懷裡。

  “今天會晚點下班。”他微涼的鼻尖在她耳窩處蹭了蹭:“累不累?”

  應如約還有些不太習慣這樣親密的接觸,忍不住躲了躲:“累。”

  能不累嗎……

  昨天替沈靈芝小代了半個夜班,凌晨又跟著他上了離蒼山等日出,在車上將就的幾個小時僅是滿足了休息……

  別提睡醒後腰酸背痛,尤其肩胛處,像被人用電鑽敲了好幾個點。今天這麼密集地上完那麼多台手術,早就累得不想動彈,只想早早回家休息,連食欲都沒了……

  溫景然的手指落在她的頸後,摸到她略有些僵硬的關節處,不輕不重地給她捏了幾下,終於提到了把她逮上樓頂的原因:“剛才那個病人,你怎麼看的?”

  應如約被問得一頭霧水。

  什麼怎麼看……

  總不能是問她病人長得好不好看吧?

  這個念頭浮上心頭不過片刻,應如約忽的,腦中靈光一閃,通透了。

  想明白後,她又有些哭笑不得。

  是,她內心敏感,還極其脆弱。可這也僅限於父母帶給她的對婚姻的陰影,不是誰都能在她牢固得如同銅牆鐵壁一樣的心裡留下疤痕。

  她什麼時候給了溫景然一種她脆弱得外界一絲不好都能引發她內心的大地震的錯覺?

  於是,應如約下意識地選擇了裝傻,她借著轉身的動作,從他懷中退出來,隔著一臂的距離,苦惱地看向他:“我剛送她到恢復室,她醒來後一句話也不說,那雙眼睛裡有年邁的老人才會有的渾濁無光。她現在還不知道自己手術已經切除了子宮,要是知道了……”

  她皺著眉,很努力地表演出自己的同情,困擾和不舍。

  可大概,她天生就不是做演員的料。

  說這段話時雖揉了真情實感,到底還是有些刻意的嫌疑。

  溫景然看她眉心皺得刻意,眼神閃爍,幾乎是下意識避開他的對視,也沒多說什麼。

  目光留意到她的鬢發被風吹得一直緊貼著她的耳朵,上前一步,抬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應如約的話音戛然而止。

  她抬眸,和他的視線相對,再開口時,有些結巴:“怎、怎麼了?”

  她的眼睛是很少二十六歲後還有的透徹,清澈得就像是給她畫上什麼,她就能看見什麼,如山間清泉,林中池溪。有光時,還能波光粼粼,流光四溢。

  這麼多年了,她這雙眼睛還是這樣,光是看著他就能把他的魂勾走。

  他的掌心溫暖,覆蓋在她冰涼的耳朵上,沒多久就把應如約已經凍僵的耳朵捂得重新有了熱度。

  他低著頭,借著身高優勢,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忽的提起一個不相關的話題:“一年前,醫院裡發生過家屬鬥毆事件,牽涉甚廣,需要調動監控。”

  應如約屏息。

  “調動了監控後發現……”他賣了個關子,幽幽道:“有正在戀愛的醫生護士晚上值班時偷偷在醫院花壇後約會,還拍到了魏和翻牆破壞醫院公共設施,偷情的也沒漏過……”

  應如約默默的就有些毛骨悚然。

  她忍不住往他這邊挨了挨,等他總結。

  果不其然,溫景然低下頭,眼裡噙笑,慢悠悠地問她:“你說現在是不是有信息科的同事正盯著屏幕看著我們?”

  應如約炸毛,下意識要推開他,還沒等她手指挨上他的白大褂,溫景然握住她的手,順勢把她抱進懷裡,壞笑道:“嚇你的,樓頂沒有。”

  應如約:“……”靠!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7 09:14 AM

第47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46

  過了晚高峰,地鐵的客流量減少了大半。

  應如約進地鐵後,尋了個位置坐下。她的座位正好對著對面車廂的顯示屏,十四寸的顯示屏上正播放著公益公告。

  如約倚著椅背靠了會,終於想起一整天都沒怎麼摸過的手機,從包裡翻出來時,屏幕上的信息提示已經占了滿滿一屏。

  光是甄真真這個話癆的微信消息就占了大半個屏幕。

  甄真真:“大寶貝,我的手好得差不多了,就不賴在你家蹭吃蹭喝了。今晚出勤,不用等我。”

  甄真真:“雖然我搬走了,但並不妨礙你交代昨晚徹夜不歸去干嘛了的事,等空閑了記得主動坦白啊。等甄警官開始調查,情況可就不妙了。”

  甄真真:“你是真忙還是假忙啊……難道忙得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你們干醫生這行業的是不是都修仙辟谷了啊!”

  甄真真:“等得簡直都快沒脾氣了……”

  接到應如約電話時,甄真真正在警局附近的一家牛肉面面館裡吃拉面。

  她“哧溜”一聲把面條吸進嘴裡,邊嚼邊含糊地連聲質問:“你這會終於想起我來了?我跟你說,再沒有你的消息我就要跟我上司申報人口失蹤了。”

  就坐在甄真真對面的遲盛懶洋洋地抬眼睨她,目光落在濺在她唇角的面湯時,皺著眉抽了兩張紙巾遞給她。

  甄真真“嘿嘿”干笑了兩聲,隨手抹了抹嘴,用筷子挑起面,又往嘴裡塞了一口。

  隔著電話,應如約聽到甄真真狼吞虎咽的聲音,皺眉問道:“這是今天第幾頓啊?”

  “第二頓。”甄真真可憐巴巴地擺出一個哭喪的表情:“我從早上忙到現在,都還惦記著給你發微信,你倒好……不知道把我拋到了哪個角落。”

  “我今天也很忙。”應如約耐著性子解釋:“早上大手術,午休也因為醫院附近路口發生的車禍加了兩台急診。下午忙到快下班,婦科一台手術,病人情況尤其復雜,等我忙完就這個點了,剛坐上地鐵。”

  話落,她低垂了眉眼,盯著在燈光下格外白皙的手指,幽幽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雖然和我奮鬥在不同的戰場,但是能夠理解站在第一線的不易……”

  “理解理解!”甄真真投降認輸:“我怎麼每次賣慘都賣不過你呢……”

  甄真真的話音剛落,如約的手機聽筒裡就傳出“嘟嘟嘟”的來電提醒聲。

  “等一下,有電話。”應如約看了眼手機屏幕,意外的,在屏幕上看到了沈長歌的名字。她“誒”了聲,保留了和甄真真的通話,接通沈長歌。

  對方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終於接電話了。”

  應如約默默地把手機屏幕切到未接來電的頁面,沈長歌的名字在未接來電的列表裡顯示了三次。

  “不好意思啊。”應如約語氣抱歉:“今天手術密集,手機也沒帶在身邊。”

  “沒關系。”沈長歌笑起來:“難得有理由打你電話,多打幾次又何妨。”

  應如約心中警鈴大作。

  甄真真常掛在嘴邊的那句“通常有一陣子沒聯系的人突然和你聯系,不是借錢就是遞喜帖”頓時浮上心頭,應如約瞄了眼剛從站台上走進來的乘客,猶豫了一會才問:“你找我是有什麼事情嗎?”

  沈長歌並未直接回答,他沉吟幾秒,問:“你現在在S大附屬醫院工作?”

  應如約微微挑眉,隱約冒出一個念頭來:“你要來S大附屬醫院嗎?”

  手機那端安靜了幾秒,傳來幾聲低笑:“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我來交流學習,下周就到醫院報道。聽說你也在這家醫院,所以……”

  “挺好。”應如約笑得十分客氣:“有什麼需要盡管找我。”

  沈長歌沉默,臉上的笑意微微褪色幾分,半晌才道:“那等我到S市以後再聯系你。”

  掛斷電話,再切回和甄真真的通話時,那端等了好幾分鐘的人語氣怨念:“如果通電話的人不是溫醫生,我不會原諒你的。”

  應如約:“……”

  甄真真立馬精神了,她筷子一丟,一雙眼瞪得溜圓:“真的不是溫醫生?那是誰!”

  “沈長歌。”應如約有些頭疼的揉了揉眉心:“以前A大附屬醫院神經外科的醫生,來我現在的醫院交流學習。”

  甄真真努力的在記憶中搜尋了一圈:“就那個無事獻殷情對你不懷好意的沈醫生?”話落,甄真真狠狠地從抽紙盒裡抽了張紙巾:“你把溫醫生的聯系方式給我一個,我去報信。”

  應如約:“……”

  怎麼最近一個兩個的,不是嚇唬她就是給她添堵呢……

  沒要到聯系方式,甄真真較了真。

  她把目光打量到對坐正慢條斯理吃著面的遲盛身上,伏低身子,撒嬌:“老大,我能不能去系統裡查一個很重要的聯系方式啊?”

  遲盛瞥了她一眼,拒絕得直接了當:“不能。”

  靠!

  甄真真噘嘴,不滿地哼了一聲:“那我明天要請假,我去掛號看診!我就不信我……唔唔唔!”

  未說完的話,盡數被遲盛塞進她嘴裡的牛肉堵了回去。

  ——

  又到一周,應如約被安排術後隨訪。

  沈靈芝把任務分配下去後,把如約招到角落,輕聲問道:“你昨天跟的那台婦科手術,那個病人蘇醒後有說什麼嗎”

  應如約搖頭。

  小邱不知何時蹭了上來,半趴在如約的背上:“我可聽護士台的護士說了,昨天那台婦科手術做得那叫一個驚心動魄。真的是,病人一覺醒來發現整個世界都天翻地覆了系列啊……還有啊,昨晚探視時間快到之前,那位病人的先生……就那個榮梁建設集團的老總終於出現了。”

  應如約忍不住也豎起了耳朵,提問:“良心發現還是來雪上加霜的?”

  小邱最近跟護士台的李曉夜混得熟,什麼消息都是第一手。頭一次發個言被這麼多雙眼睛殷切的看著,有些飄飄然:“連自己老婆動手術都不來的人,能有什麼良心啊。聽說是榮梁的老夫人把老總給支來的,畢竟老婆手術他卻連面都不露一下,道理上實在說不過去。”

  “而且,病人不孕多年也沒跟榮梁的老總離婚,聽說有大半的原因是老夫人作保。只是這榮梁的老總在外面養二奶養小蜜,老夫人實在是沒轍,這才有了二奶逼宮耍威風。”

  沈靈芝用手指戳了下賣弄關子的小邱,“嘖”了聲催促道:“你倒是先說昨晚那榮梁的老總來干嘛了啊,怎麼那麼不會抓重點呢。”

  小邱被戳疼,齜牙咧嘴地嘟囔了幾聲,這才說到重點:“其實哪那麼多狗血劇情免費連載啊,榮梁老總來的時候病人睡著了,那老總在病房裡留了沒多久,去找主治醫生了解情況了。婦科醫生手術結束就下班了,榮梁老總就去找溫醫生了,應該是知道手術切除子宮,病人以後再也無法生育了,在溫醫生的辦公室就鬧上了,大發脾氣。”

  應如約心一緊,像是被人裝進麻袋裡,猛得提起,立刻追問道:“溫醫生沒事吧?”

  “沒事。”小邱聳了聳肩,對如約拋去一個媚眼:“溫醫生要是出事了,我這會還能這麼安分地站在這?我早提刀殺去榮梁取那老總的項上人頭了。”

  沈靈芝抿唇一笑,裝作不經意地問道:“誒,如約。你平常對溫醫生都漠不關心的,怎麼今天那麼緊張?”

  兜頭潑來一盆剛燒開的水,如約怔了下,在兩雙打量的眼神裡,淡定自若道:“溫醫生是自己人,難不成要關心榮梁的老總昨晚有沒有去急診掛號?”

  沈靈芝“噗嗤”一聲破功笑出聲來,無奈地搖搖頭:“牙尖嘴利。”

  小邱可沒看出這兩個人光是兩句話就已經過了一招,格外興奮道:“我差點忘記說重點中的重點,值班護士在溫醫生的辦公室外看著情況不對,正准備去叫人。結果溫醫生忽然就站起來,冷著臉甩出一句‘你早干嘛去了’,後面的話我學不來了,反正三言兩語就把那老總說的臉都白了。明明得罪人的是溫醫生,結果灰溜溜滾蛋的卻是那負心漢,你們說帥不帥!”

  話落,她支著下巴,一臉的惆悵:“可惜這次沒有人錄視頻,再也不能像上次那樣,看溫醫生氣場碾壓的霸道樣。”

  應如約這次沒接話。

  她拿上PAD准備去病區隨訪,等邁上電梯,她才摸出手機給溫景然發了一條消息:“聽說你昨晚把榮梁的老總給訓了?”

  溫景然正在普外病區查房,剛從病房裡出來。收到信息,思忖片刻,回:“就這個行為,你打算表揚還是批評?”

  表揚還是批評啊……

  應如約摸著下巴沉思了幾秒,還沒想好回答,手機震動著又進來一條消息,是一個坐標地址,後附言簡意賅的兩個字:“速來。”

  如約點開他分享的位置,放大看了眼……

  大片空白的區域裡,住院部的標識清晰又顯眼。如約參照著周圍建築物,很快明白——他正在普外病區查房。

  電梯“叮”的一聲輕響,如約望著電梯門打開後,正對的樓層數字,欲哭無淚。

  她不是要先去婦科的嘛……

  怎麼就按了普外病區的樓層!

  應如約第一個要隨訪的,是兩天前她做了術前訪視的年輕男孩。

  昨天原本也是她跟這台手術,午休時急診加了兩台車禍導致的手術,人員便有所調動。

  今天的病房不似上次來時這麼熱鬧,除了躺在病床上的年輕男孩,只有替他拿著平板播放游戲視頻的媽媽。

  應如約術前訪視約談過家屬,病人家屬對她尚有印像,暫停了游戲視頻,起身往過道上退了退:“應醫生。”

  “阿姨您好。”應如約微微頷首,說明來意:“術後隨訪,需要問小強幾個問題。”

  話音剛落,敲門聲響起。

  應如約轉身看去,溫景然敲門的那只手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看見她的瞬間眼裡似有笑意,他低頭輕抿了下唇,走進病房時刻意清了清嗓子。

  溫景然身後跟著的實習醫生互相對視了一眼……

  這位不是上次讓他們溫醫生“留院觀察”的麻醉醫生嗎!

  應如約似聽不懂他的暗示,一本正經的詢問病人問題。

  可他的目光猶如實質,即使站在幾步外,存在感依然強烈到讓她無法忽視。

  余光可見他正壓低聲音和身邊實習醫生說話。

  他轉過頭,剛移開幾秒的視線又落回來。

  這回,病房裡安靜得只能聽見她的聲音。

  溫景然站在床尾,看她挺直的背脊,自他進來後再未看向別處的眼睛以及不說話時輕輕抿住的嘴唇,忍不住虛虛握拳,湊到唇邊遮掩著笑意,又輕咳了一聲。

  於是……安靜等著麻醉醫生隨訪完畢的實習醫生們又看到那位漂亮的女醫生轉頭瞪了溫醫生一眼……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7 09:21 AM

第48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47

  午休時,魏和低頭經過護士站。

  明明已經一腳邁上了上樓的樓梯,忽的想起什麼,停了停。腳尖一轉,格外自然地走回護士台。

  李曉夜正在微信群裡搶紅包,桌前籠罩上陰影時,她動作熟稔得幾乎是不動聲色地就把手機推進了桌肚裡。

  等抬頭見是笑得不懷好意的魏和時,撇了撇嘴,嫌棄道:“我倆這麼鐵的關系,能不能不要這麼嚇唬我?”

  魏和“呵”的一聲冷笑,搭在桌面上的手指在她眼前虛晃了一圈,引起李曉夜的注意後,壓低聲音問:“我聽普外那幾個實習醫生說今天早上溫醫生查房的時候和應醫生公然眉來眼去了?”

  李曉夜利索地翻了個白眼,不屑:“你什麼時候這麼關心應醫生了?幾乎天天到我這來問一遍……你這麼殷勤,人家可不知道。”

  她酸溜溜地說完,見魏和一副不愛搭理的模樣,自討了沒趣,也懶得再拐著彎的打探他的心思,嘀咕道:“這周沈醫生排了她術後隨訪,這兩人眉來眼去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你關心得過來嗎?”

  魏和其實也不是真的關心應如約。

  自打應如約進醫院,他就有預感,不論是出口還是內銷,應醫生這類型的女人絕不會看上他啊。

  他不過是因為跟溫景然慪氣,想故意給他添堵。

  奈何,平時工作忙得快跟狗一樣,哪有時間讓他勾心鬥角?

  再者,應如約也實在是滴水不進,送飲料她婉拒時,借口自己不愛喝,結果魏和下班時就看到她在醫院附近的奶茶店買奶茶……

  在食堂和她一起吃飯吧,不論什麼話題,她不是微笑就是用簡單的語氣詞含糊敷衍……

  魏和再遲鈍也看出來了,應如約不待見他,甚至對於他還有很大的偏見。

  碰了幾次壁後,別說給溫景然添堵,他先把自己給郁悶著了。只覺得當初會覺得這樣就能讓溫景然不舒坦的自己簡直蠢得無可救藥。

  “對了。”李曉夜快速地摁了幾下黑色水筆的筆帽,眼睛一亮,興奮道:“下個星期有A大附屬醫院的醫生來我們醫院交流學習,應醫生實習不就是在那家醫院嘛。我打聽了一下名單,其中有個叫沈長歌的,聽說跟我們應醫生的關系匪淺啊。”

  魏和怔了怔。

  再看李曉夜的眼神頓時就變了:“你行啊,A大附屬醫院那你也能打聽到消息?”

  李曉夜得意地拂了拂鬢角,笑得格外春風滿面:“那當然,百事通這名號能讓你們白叫啊?”

  魏和笑了笑,擺擺手,示意自己先走了。

  等繞過台柱邁上樓梯,他抬頭看了眼牆上貼著的科室平面圖,那笑意淡去,低著頭疾步上樓。

  ——

  沈長歌比其他同事提前一天到S市,剛到就給應如約去了電話,約她見面。

  如約剛做完最後一個病人的術後隨訪,在樓道裡接的電話,思考了幾秒。

  原本今天是打算和溫景然一起下班,再去趟奧迪4S店了解下車子的。約好了,要是放他鴿子……

  應如約渾身一凜,想都不敢想這個後果。

  沈長歌察覺到她沉默後也許就是拒絕了,先她一步開口道:“之前可是說好了,讓我有需要就找你,不會連一起吃晚飯都要拒絕我吧?”

  應如約為難地蹙起眉頭,倒也沒因為他這一句激將法就頭腦發熱地直接答應下來:“我今天約好了有事,你稍等下,我問問他看。”

  沈長歌是聰明人,知道這種時候就該讓步。

  他頓了頓,一改剛才那麼銳氣逼人,溫聲道:“好,我等你電話。”

  應如約打電話去放溫醫生鴿子時,語氣很心虛:“……就我之前跟你提過的,以前A大附屬醫院的同事來學習交流。然後今天他就到了,想一起吃頓飯。”

  話落,就連她自己都覺得這番話有些蒼白無力。她絞盡腦汁想了想,終於想到了能把沈長歌“前同事”身份升華下的說法:“說起來,他算是我半個老師,台球就是他教我的。”

  殊不知,電話那端的男人並沒有覺得這個飯局有多麼重要,只覺得危機重重。

  溫景然微眯了眯眼,語氣輕緩的“喔”了聲,那上揚的語調,莫名地就讓應如約覺得心裡咕咚一聲,似有碎石沉了進去。

  不過溫景然自己這會也還在考察期,哪敢直接駁回她做的決定,思忖幾秒後,非常大度道:“也好,我這邊還有幾個病人。”

  原來如此……

  應如約松了口氣,笑眯眯地掛斷電話。

  下班前,應如約先把地址發給沈長歌。

  不料,對方回復:“我開車來的,現在已經在醫院門口了,等你下班一起過去。”

  應如約皺了皺眉,手機握在手心裡好一會,才發回去一個“好”字。

  沈長歌其實和溫景然很像,他的家族幾乎皆從政為官,唯獨他對政界沒有興趣,選擇了從醫。

  不像溫景然還有幾個哥哥,沈長歌是獨生子。在他選擇從醫後,沈家那位老爺子無法理解也不願意支持,不是給沈長歌吃硬刀子就是給他煨軟刀子,折騰了好幾年。

  應如約知道的一次,是沈老爺子來醫院掛號看診,非說自己有神經病,讓沈長歌給治治。結果自然是沈醫生投降,又是勸又是認錯的,才把人勸了回去。

  後來,沈長歌和應如約越走越近,碰到一起休息時,會約如約一起打球或去圖書館看書。

  參加群體聚會時,沈長歌也會格外地關照她一些。

  不過沒等沈長歌把兩個人的關系發展得更近一步,應如約研究生畢業後就放棄了A大附屬醫院,轉而回了S市。

  算起來,沈長歌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她了。

  失去了相同覆蓋範圍的圈子,他連給她發消息都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什麼語氣,什麼理由。

  就在他准備放棄時,這一次來S大附屬醫院交流學習就像是絕地重生的一個機遇,重新點燃了他的希望和熱情。

  在他不知道第幾次抬腕看時間後,應如約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了醫院的門口。

  她四下張望了眼,沒多久就發現了停在不遠處樹蔭下的那輛黑色轎車。

  在她發現的同時,沈長歌驅車上前,車停到她面前時,他傾身從裡打開車門,笑著和她打招呼:“好久不見。”

  如約繞過車門坐進車內,迎上他的視線,彎了彎唇:“好久不見。”

  應如約盡地主之誼選的餐館是上次和溫景然,甄真真一起去過的新榮記,就在御山附近。

  雖然下班之前她就提前訂了位置,等到新榮記時,仍舊在等待區等了片刻。

  等點完餐,喝上服務員送上的茶飲,天早已黑透了。

  所幸,新榮記的口味還算靠譜,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

  等待甜品時,沈長歌替她只剩下淺杯花茶的杯子裡續茶,氤氳的香氣裡,他抬眼,靜靜地看著她:“你離開醫院後,以前的同事,幾乎都沒怎麼聯系,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應如約莫名被“指責”,愣了片刻才道:“我是覺得大家都很忙,不在同一個工作崗位後也沒時間互相寒暄,知道彼此還好就可以了……”頓了頓,她又補充了句:“我不擅長主動聯絡別人,也不善於維系關系,所以在這方面有些時候看上去比較冷漠無情。”

  應如約對自己的這個認知其實後知後覺,她性格敏感,在人際交往中屬於被動類型。無論是甄真真還是溫景然,都隸屬於主動的一方。

  習慣讓她並不知道自己不愛主動聯絡溝通的方式有什麼不妥,要不是甄真真每回給她打電話都抱怨她太冷淡,她至今還不會學著改正。

  “原來如此。”沈長歌搖頭失笑:“我明天一早去醫院報道,又要成為同事,還請應醫生能夠多多指教了。”

  他話音剛落,服務員端著托盤來上甜品。

  應如約對他笑了笑,很順便就轉移了話題:“你剛才說住在新區那,不住宿舍嗎?”

  “嗯,朋友正好出國。你知道,我有一些潔癖,不太習慣群居生活也很在意環境質量。”

  他低眉淺笑,燈光柔化了他的五官,變得溫和又安靜。

  應如約收回視線,心底腹誹:看上去都是溫潤如玉款型的,怎麼有的人肚子裡就裝得全是壞水呢……

  ——

  應如約執意不要沈長歌送她,一路溜達著回御山。

  吃得太飽,她半路還特意繞到小公園裡走了一圈。等拐了彎,能看到御山門口的崗亭時,已經是晚上八點,月懶星疏。

  家門口的路燈壞了一天,今晚仍舊沒有修好。

  御山作為別墅區,每棟別墅都保持了一定的間距,相當於獨立的門庭。路燈也是一戶人家門口一盞,這一壞,整個門口都暗漆漆的,幾乎什麼也看不清。

  如約邊走邊從包裡摸鑰匙,包雖小,裡面裝著的東西卻不少,亂七八糟零零碎碎的也不知道她哪來那麼多小物件天天要帶。

  她摸了半天,勉強摸到了鑰匙金屬的冷硬感。

  她低頭,長發從耳邊落下,遮擋了她大半的視線,也恰好的,讓她忽視了就倚牆而立的人。

  好不容易摸出鑰匙,如約扣回包,正適應著黑暗去摸索門鎖,手指剛挨上冰涼的門把,忽的感覺有什麼人站在她的身後。

  那毛骨悚然的感覺還未持續兩秒,身後的人一手攬著她的肩,反手將她壓在了門邊的牆上,另一只手在她發出叫聲之前,先捂住了她的嘴。

  溫景然低下頭,額頭抵著她的,壓低聲音小聲道:“是我。”

  應如約一顆心如同坐雲霄飛車一樣,忽得衝上制高點,又突然戛然而止,她整個人懸在半空,嚇得一顆心直墜谷底。

  胸腔內,那顆心猛烈跳動著,一下又一下,血液幾欲沸騰。

  她連一點聲音也發不出,神經緊繃得幾乎有些麻木,在他放下手後仍舊盯著他,低低喘息著。

  溫景然扶在她後頸上的手指輕輕地揉捏著她頸側的皮膚替她舒緩,有些抱歉:“嚇著你了?”

  他剛才分神想事,並沒有留意到她走近。

  應如約這才緩過那陣後怕,手中拿著的包直接打向他的肩膀,嗔怒:“上次在醫院的樓道裡你這樣,這次還是這樣……”

  “沒有下次了。”他低聲笑著,把她抱進懷裡:“我盡量。”

  應如約剛舒緩的狗脾氣頓時上來了:“還盡量?你嚇到我了!你知不知道背後突然有人是……”

  話沒說完,溫景然捏著她後頸的手指微微一頓,他退離寸許,垂眸看了她一眼,忽然低下頭,唇落在她的嘴唇,輕輕啄了一口。

  應如約怔住。

  她抬眼,目光有瞬間失去了焦距。

  視野裡,他含笑的雙眼像明亮的星辰,星輝璀璨。

  溫景然扣住她後頸的手指一收,手掌貼著她的後頸壓向自己,他低下頭,吻住她,含糊不清道:“給你賠罪。”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7 09:43 AM

第49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48

  應如約徹底失去思考能力以前,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這叫賠罪?到底是誰給誰賠罪?

  那顆被他嚇得心跳失序的心髒還沒未從驚嚇中緩過來,突如其來的進攻又攻城略池,絲毫沒有給她留出反應時間。

  他的唇溫涼柔軟,僅是克制的覆吻而上,那瞬間也像是有無形的電流從她的嘴唇風馳電掣地傳遞到了胸腔裡。

  酥酥麻麻的。

  更像是被勾了魂,在溫景然把她抵在牆上的剎那開始,她的四肢就像是失去了自主能力,渾身使不上一點力。

  應如約下意識地抬手,指尖觸摸到他毛呢外套上的金屬扣子,那涼意從她的指尖沁入。

  她忽的醒過神來,手指收緊,穩穩地抓攏住他的外套,拿包的那只手在兩人微乎其微的距離間用力地捶打了幾下他的肩膀。

  這更像是像征性反抗的動作,竟讓他瞬間變得更加強勢。

  溫景然扣在她頸後的手微微用力,輕而易舉地就將困縛在他懷中絲毫沒有還手之力的應如約又往身前壓了幾分。

  而他,一手覆在她的頸後替她隔去身後冰涼的瓷磚,一手環過她的腰身,把她緊緊壓在了牆上。

  她身後貼著瓷磚的外牆,即使隔著一層厚厚的衣料,她也能感覺到有寒意從四面八方侵襲著,正意圖鑽進她的皮膚裡。

  應如約打了個哆嗦。

  她“唔”了聲,試圖開口說話。

  可身前的人,似還沒有盡興,含住她的下唇微吮了一記。

  真是要命……

  應如約緊緊地閉起眼。

  有些慌張, 有些害羞,更多的是被他親近時無法抗拒的吸引。

  就像是以前,她用石頭壘出了一座護城的堡壘,只用來抵抗他的進攻。在一次次無聲的妥協和退讓後,她才發覺,那堡壘薄如蟬翼,一旦溫景然發動猛攻,這層保護就像是一張被揉皺的白紙,不堪一擊。

  而此時,白紙一般的障礙撤走,她本就已經對他敞開的心防早已不受控制的在日日淪陷。

  她一顆心悸動的厲害,連呼吸都不敢,生怕被他發覺自己的緊張。

  渾身的血液在頃刻間湧上了頭頂,一陣陣地在完全空白的大腦裡發暈。

  她揪著他衣領的手指忍不住漸漸收緊,發軟的腳踝有涼風貼著打轉,她終於順從的,任由他親吻。

  直到他終於松開,應如約已經發緊的喉間才終於重新湧入了新鮮空氣,涼得干涸的嗓子有些嗆,卻無比鮮活。

  她垂著眼,不敢看他,專注地盯住他外套上的金屬扣子。

  遲鈍又暈乎的腦子裡,此時只打轉著一件事:談戀愛,進展都是這麼快的?

  溫景然貼在她頸後的手指輕輕的摩挲了一下她的耳垂,她的耳朵精致小巧,耳垂上的皮膚薄且透,此時觸手溫軟,若是有燈光,就能看到她害羞時從裡透出的緋色,就像是三月桃花,灼然而妖。

  悶了一晚上的郁氣忽的就煙消雲散,小心眼的男人俯身,下巴輕抵著她的肩膀,發出邀請:“去我那坐坐?”

  應如約腦中頓時警鈴大作,她毫不猶豫拒絕道:“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家了。”

  別說此時她不知道要用什麼姿態去面對他,光衝現在的進度,她就心虛得腿軟,哪還敢跟他回家……

  她抬手,輕輕地推了推完全沒有想放她回家的某個男人。

  溫景然懶洋洋的“嗯?”了聲。

  應如約推他的手一頓,改為戳,開口時,聲若蚊蠅:“我……我回去了。”

  溫景然從嗓子裡悶出一聲“嗯”,人卻絲毫沒有退開的意思,仍舊嚴嚴實實地把她壓在牆上。

  他閉起眼,黑暗裡,她的發香怡人,讓他生出幾分倦懶,更不願意動彈。

  “最近都是大手術。”他低聲道:“這一周你又不跟手術,我去病區的次數都快趕上這個月的量了。”

  頓了頓,他睜開眼,手指捏住她的耳垂輕輕揉捏著:“什麼時候有空陪陪我,嗯?”

  他的嗓音低沉,成熟男人的聲音本就悅耳磁性,他刻意的一聲音調也能讓她面紅耳赤。

  應如約此刻格外慶幸路燈壞了,否則她的這點害羞怕是要無所遁形了。

  她認真的想了想:“那……”

  一句話才剛開了個頭,就被手機鈴聲打斷。

  應如約默了一瞬,悶聲道:“我……接個電話。”

  溫景然這才退開寸許,原本扣住她後頸的手貼著她的耳畔撐在她身後的外牆上,環在她腰上的手絲毫沒有退讓,依舊強勢地把她圈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內。

  應如約默默睜圓眼,看著他抬了抬下巴,笑得略有那麼幾分痞氣地望著她,示意她自便……

  ……

  應如約就這麼和他僵持了數秒,不出意外地敗下陣來。

  她到底還是沒有溫景然那種不知哪來的底氣……

  她手忙腳亂地翻出手機,鈴聲大作的手機屏幕上,來電提示赫然顯示著——沈長歌。

  溫景然的眸色瞬間微沉,像陰天時灰翳的天色,連帶著周身的氣壓都莫名變得壓迫起來。

  應如約看著沈長歌的來電遲疑了兩秒,接起前,手指豎到唇邊輕輕“噓”了聲,示意溫景然安靜。

  後者微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

  “如約。”沈長歌瞥了眼顯示著已經接通的手機屏幕,調整了下藍牙,輕聲笑道:“你到家了嗎?”

  應如約回頭瞥了眼近在眼前的家,有些為難地糾結了幾秒:“嗯……剛到。你到了嗎?”

  又是一個紅燈。

  沈長歌減速滑行到停止線前,目光從漸漸繁華的街道兩旁掃過,輕聲道:“還沒有,突然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還有些不習慣。”

  應如約這幾天在病區做術後隨訪,接到麻醉科的電話時因為病區的聲音嘈雜,聽不太清,就把手機聽筒的音量調至最大。

  可現在……有點尷尬。

  溫景然就在和她呼吸可聞的距離內,這點音量,無論沈長歌說什麼他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應如約徒勞地側過身:“那你慢慢開,到家了給我發個消息。”

  溫景然微微皺眉,攬在她腰上的手微微收緊,把她拉至自己身前,無聲地用口型示意:“可以掛了。”

  沈長歌絲毫沒有察覺如約這邊的異樣,也假裝沒有聽出她有掛電話的意思,彎了彎唇,禮貌地問道:“我快到新區這邊了,但是我對這邊附近哪裡有超市,哪裡的餐館適合解決吃飯問題一概不知。你能不能大概給我描述一下?”

  應如約被問得一懵。

  說起來,她的方向感其實也不太好……

  上次在梵音寺,那彎彎繞繞的走廊和小徑縱橫的構造就能讓她頭疼,在沒有地圖的情況下和一個對地形完全陌生的人空聊……真的不是在給她出難題嗎?

  應如約有些頭疼地摸了摸鼻尖,瞥了眼已經漸漸失去耐心的溫景然,耐著性子大概地給他描述了一遍新區區域附近的標志性位置。

  “新區當年開盤的時候,主打的廣告詞就是新區能自成一個成熟的生活圈。所以在你小區附近,二十四小時的便利店肯定會有,能夠解決你的燃眉之急。至於超市的話,我不知道你具體住在哪裡。但一般你找到新區公園,以它為中心就能知道周邊大概的商業布局。”

  想了想,如約補充道:“我知道新區中心的那個商場,餐飲娛樂生活區都很便利。你短期內要是不太了解附近區域的話,可以都在商場裡解決。”

  沈長歌聽得漫不經心,他的本意就是想和她多聊一會,至於新區附近的商業布局……說實話,他並不關心。

  所以,在每次適當該要接話時,他都會再拋出一個問題。

  比如這會,已經從新區附近的區域布局聊到了工作環境,食堂飲食質量以及應如約最近的興趣愛好。

  光明正大聽牆角的人,終於耐心全無。

  溫景然曲指,輕刮了刮她的鼻尖。吸引了她的注意,他又低下頭,覆到她另一只耳朵旁,低聲問:“掛電話還是我親你,你選一個。”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即使是如約,也有幾個字沒能聽清。

  沈長歌的說話聲卻忽的一止,他頓了頓,語氣裡的笑意頓時退去幾分:“如約,有人在你邊上嗎?”

  如果沈長歌明天不去S大附屬醫院報道,並進行不知多久的交流學習的話,如果他只是作為一個過去的同事或者是她的朋友,與應如約的工作並不相關的話,她就不會只字不提溫景然目前是她男朋友這件事。

  哪怕是在試一試這種磨合期裡,她也會充分尊重溫景然的存在,也正視自己深思熟慮……呸,明明是被威脅利誘做的決定……

  可這些如果都不存在。

  她為難地看了溫景然一眼,正准備撒謊。

  溫景然卻忽的握住她接電話那只手的手腕,另一只手格外自然地從她手裡抽走手機,毫不猶豫地按下了掛斷鍵。

  應如約看得瞠目結舌。

  想拒絕或者想抗議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掛斷沈長歌的電話,然後格外自然地把手機遞回來,微微彎起唇角,笑得人畜無害:“既然幫你做了選擇,就只能放過你了。”

  應如約腦子卡殼了一瞬,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放過是什麼。

  她握緊手機,微抿起唇角,正想語氣嚴肅地對他的行為進行申訴。沒給她開口的機會,溫景然俯身在她額頭親了親,抬手輕拍了一下她的腦袋,提醒道:“二樓書房的燈在你接電話後亮到現在,不出意外,你除了要解釋手機沒電以外還要解釋為什麼不回家再接電話了。”

  應如約腦子“轟”的一聲,滿世界地放著煙花。

  她瞪了溫景然一眼,頗有些氣急敗壞:“你怎麼不早點提醒我?”

  被瞪的人身心舒暢,慢條斯理地豎著手指湊到唇邊,幫她回憶:“是你讓我……”頓了頓,溫景然“噓”了聲。

  那眼神,便是漫天星辰,也要在那滿眼明亮裡黯然失色。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7 10:02 AM

第50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49

  趁著夜色,應如約輕手輕腳地開了門。

  玄關留了一盞暖橘色的壁燈,光線偏暗,照明的範圍只到客廳門口。

  如約在玄關脫了鞋,拎起鞋架上的厚毛絨拖鞋,踮著腳,悄無聲息地摸黑上樓。

  二樓正對著樓梯口的書房房門微敞,燈光從門縫裡漏出來,在門前鋪灑了一地。

  應如約踮著腳尖,越發小心的放緩了腳步。

  就在她以為自己已經悄無聲息地混過了應老爺子的“崗哨”時,書房裡,老爺子看著門縫裡一閃而過的黑影,沉下聲音叫住她:“如約。”

  挨著牆,正打算快速溜進房間的應如約瞬間像是被按中了停止鍵。

  她絕望地閉了閉眼,牙齒咬住下唇,好半晌才收拾好表情, 放下拎在手裡的拖鞋穿好,折回書房。

  她握著門把推開門,探進去半個身子,對坐在書架下方沙發上的老爺子露出個燦爛的笑容:“爺爺,你怎麼還沒睡吶?”

  應老爺子翻著書,面無表情地睨了她一眼:“進來說話。”

  應如約揣測著老爺子此時的心情,心下“咯噔”一聲,腳踝驀然覺得有涼風吹過,涼颼颼的。

  她老老實實地走到沙發前,跪坐在柔軟的羊毛地毯上,替老爺子換掉已經涼透了的茶水,重新沏了杯熱的。

  涓涓的水聲裡,應老爺子合上書,抬眼看著她:“剛才和誰在外面?”

  “和溫景然。”應如約把沏好的茶移到應老爺子面前,盤膝坐在地毯上,替老爺子輕輕捶著腿。

  她這段時間雖然很忙,但家裡該注意的事情她一件也沒落下。

  老爺子腿寒,關節不好,但凡是坐久了,華姨都會給他膝蓋蓋上毛毯。

  從小,如約受老爺子教導更多,很多時候,應老爺子在她面前都是板正到一絲不苟的形像。

  他嚴格,威正,不苟言笑,還有說一不二的威嚴。

  很多時候,應如約寧願去招惹應爸爸不開心也不敢衝撞應老爺子。

  後來漸漸長大,她學會有什麼事都自己盡力解決,就更少和應老爺子談心了。唯數的那麼幾次,還都是在考試前或者家中變故這種大結點,才敢傾吐一二。

  長期下來,和應老爺子推心置腹仿佛就是場重要又固定的儀式。

  今晚應老爺子猝不及防地擺出要談話的架勢,如約打心裡覺得一陣發虛。

  “景然啊。”應老爺子點點頭,沒什麼表情的臉上也看不出任何喜怒:“怎麼不請進來坐坐,就站外面。”

  “他又不是稀客。”應如約小心地覷了眼應老爺子的神色,繼續道:“這麼晚了,也不方便。”

  應老爺子的眼裡這才有了幾分笑意:“你什麼時候和景然熟到接電話把人晾在一邊這麼久了?”

  應如約捶腿的動作一頓,又很快回過神來,她揚起臉,笑眯眯地解釋:“給我打電話的是我以前在A大附屬醫院挺好的異性朋友,他來這交流學習。晚上剛和我一起吃了飯,對地方還不熟悉在跟我求救呢。”

  應老爺子眯了眯眼,隱約想起一個名字:“是不是叫什麼沈什麼長的?”

  應如約糾正:“是沈長歌。”

  也沒怎麼聽如約提起過這個人,怎麼就成挺好的異性朋友了?

  應老爺子思量片刻,想起一種可能性,完全忘記了追問如約和溫景然的關系,緊跟著她的思路問下去:“那這沈長歌是A市的人?”

  解釋起沈長歌的事,應如約就底氣足了不少,她將用拳頭輕錘改為手指揉捏,力度適中地替老爺子按壓著,邊回答:“對,他家在A市,這次過來就是交流學習的,沒多久就要回去。”

  “那不好。”應老爺子立刻否決:“我可舍不得你回頭嫁到A市去。”

  目的達到,應如約笑得就跟偷腥了的小老鼠,滿眼都是笑意。她覺得自己一定是近墨者黑,跟溫景然學壞了,這會竟有意識地開始狗腿表忠心:“好,我只嫁給S市本地人,不管婚前婚後我都要膩在爺爺身邊。”

  應老爺子眉頭剛舒展開,想到自己那得意門生也是A市人,眉心又蹙起:“也不一定非要嫁給本地人。”

  他的聲音壓得低,說的話也含糊,如約沒聽清,只能不恥下問:“爺爺你說什麼不一定?”

  “沒什麼。”老爺子羞於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她,心中雖有撮合她和溫景然的念頭但也只打算推波助瀾,並非橫加干涉。所以話說到一半,就沒了剛才把她叫進書房裡好好談談話的興致,揮揮手:“你上一天的班也累了,趕緊去歇著吧。”

  應如約就等著應老爺子的這句話,始終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和老爺子道過晚安,這才“依依不舍”的起身回房。

  ——

  隔日去上班,護士站的晨間八卦已經從前幾天婦科那位可憐的總裁夫人換成了今天來醫院報道的A大附屬醫院的那幾位醫生。

  被提到最多的,自然是沈長歌。

  沈長歌出生於家境良好的家庭,從小接觸到的圈子就與普通人不同,他自幼被灌輸的理念也格外講究。除了皮相,以及神經外科醫生的光環,他本身就是個到哪都極受歡迎的紳士代表。

  魏和查房結束和半路碰到的溫景然同行回科室,坐電梯時都能聽到院裡的護士在討論來交流學習的沈長歌。等出了電梯,魏和摸了摸後腦勺,回頭看了眼已經合上的電梯門,似笑非笑地對溫景然說道:“這沈長歌到底什麼路子,能把咱們院的小護士都勾得春心大動。”

  溫景然抬腕看了眼時間,完全沒有搭理這麼無聊話題的意思。

  魏和就跟看不出溫景然不感興趣似的,接著嘀咕道:“這麼下去,溫醫生你要失寵的。”

  聞言,溫景然終於看了他一眼,也僅僅只是眼風冷淡地掃了他一眼,道:“魏醫生,你除了八卦長短就沒正事可以做了?”

  反被將了一軍,魏和一時語塞,眼看著溫景然信步走進了辦公室,他在身後猶如吞了一只蒼蠅,慪得夠嗆。

  午飯時,小邱來大食堂和如約一起吃飯。

  應如約看到小邱一個人,眼神不由自主往她身後探了探:“靈芝呢?”

  “靈芝姐還在做手術,等能吃飯又要過飯點了。”她端著餐盤在如約對面坐下,一雙眼睛骨碌碌的瞪得溜圓:“我們醫院來A市的醫生了你應該知道吧?”

  “知道。”如約把盤子裡的紅燒肉夾了幾塊到小邱的盤子裡:“辛苦了,加個餐。”

  小邱嘿嘿笑了兩聲,高興得雙眼都眯成了月牙:“謝謝如約。”

  應如約看了她一眼,笑了笑,示意她繼續說。

  “你之前實習的醫院不就是A大附屬醫院嘛?我今天早上跟的是魏醫生主刀的手術,聽他說你跟那個長得超級好看的沈長歌認識呀,你快給我說說。”

  應如約含著剛喂進嘴裡的土豆,怔了怔,不太確定地求證了一遍:“你說的魏醫生是普外的魏和吧?是他說我跟沈長歌認識?”

  小邱點點頭,見她臉色好像不太對,臉上的笑意也沒了,賠了幾分小心看著她:“如約你怎麼了?”

  “沒事。”如約把土豆咽下,筷子搗著盤子裡的米飯,頓時沒了食欲。她看了眼小邱,勉強笑了笑:“只是沒想到男醫生也這麼八卦。”

  她對魏和的第一印像是剛入職那天,沈靈芝概括完魏和的特點後警告她要和魏和保持安全距離,必要之時還得敬而遠之。

  所以她在和魏和打交道時,就存了幾分戒心,除了工作以外,並不想和他有過多的深交。只是沒想到,即使這樣,也依舊無法把自己徹底劃至他的八卦圈外。

  “你習慣就好啦。”小邱輕輕吹著湯,開解她:“魏醫生你就別把他看成是男人就行,有些方面不可否認他是很優秀的,但性格上我實在是欣賞不來。有些時候覺得他挺小肚雞腸的,有些時候又覺得他面面俱到挺溫暖的,但不管什麼時候你都不能跟他較真,習慣就好了。他本心倒也不壞,科裡有什麼病人沒錢治病他公益比誰都積極。就是喜歡話人長短吧,真是天生的……治不好。”

  說到這,小邱四處看了看,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我跟你講個全院都知道的大八卦。”

  應如約配合地傾身過去,豎起耳朵。

  小邱一手半攏住嘴,把聲音壓得極低:“護士站那個李曉夜啊,就好魏醫生那口。我和靈芝姐閑聊的時候還說起來,兩個都是巨八卦的人,要是真湊一起了,那場面絕對好看!”

  說完,她自己也樂不可支地笑起來,正前仰後伏著,不知道瞄到了什麼,原本沒個正形的人說收就收,和剛才樂得就差拍桌子的人判若兩人。

  應如約莫名地回過頭。

  身旁已經有人坐了下來。

  溫景然慢條斯理地挽起袖子,轉頭對她笑了笑:“好巧。”

  應如約下意識去看小邱。

  後者已經被溫醫生這溫和無害的笑容秒得不知東南西北,叼著筷子愣愣地看著溫景然發呆。

  這花痴……

  應如約無力的牽了牽唇角,不那麼走心的點了點頭。

  溫景然顯然不是過來和她說聲“好巧”這麼簡單,他瞥了眼如約,絲毫不在意還有小邱在場,含蓄地問道:“昨晚被審查,順利通過了?”

  應如約戳著米飯,點頭:“有驚無險。”

  想起昨晚的事,應如約頓時有些心浮氣躁,面紅耳熱。她轉頭瞥了眼泰然自若,在聽了她回答後甚至一臉可惜的溫景然,試圖岔開話題:“溫醫生,我……”

  溫景然回望她,輕揚尾音,“嗯?”了聲。

  應如約還沒有反應,小邱手裡的筷子“吧嗒”一聲掉落在桌上,她手忙腳亂地收起筷子,連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於是,直到這頓飯吃完之前,應如約都沒再開口說話。生怕小邱激動過頭,等會不是灑了湯,就是打翻了盤子。

  溫景然中途接了個電話,他側目瞥了眼安安靜靜吃飯的應如約,簡單的回應了兩句。掛斷電話後,一本正經道:“你等會來我辦公室找我,有事要跟你說。”

  應如約只來得及“喔”了聲,就見他起身,匆匆地離開了。

  小邱已經羨慕壞了,望著溫景然離開的背影,雙手捧心,眼睛眯起只留了一抹光凝視她:“好羨慕你,有溫醫生這樣的師兄……”

  已經暗度陳倉的人心虛得不說話。

  小邱想起前幾天發生的一件事,端著盤子從對面移到了如約身旁的空位,用筷子比劃著,給她描述:“就前兩天,婦科的一台手術,婦科那邊的醫生你知道的,個個慈眉善目。手術過半大家都開始疲勞的時候,主刀醫生為了活躍氣氛就說‘溫醫生喜歡工作狀態永遠保持活力的女孩’,然後大家都笑瘋了你知道了嘛……”

  如約默默接梗:“不知道。”反正那台手術她肯定是沒參與的。

  小邱橫了她一眼,繼續說道:“別打岔,我當然知道你不知道,我就是口頭禪……”她清了清嗓子,格外嚴肅的開口:“然後就開始議論溫醫生以後會和什麼樣的女人在一起,醫院外頭的我們不知道,全猜的醫院裡頭的,你也沒被漏下。”

  應如約咬著筷子回頭看了她一眼,原本想說“關我什麼事”,可話到了嘴邊,怎麼也說不出口。

  起碼現在……跟她很有關系啊。

  小邱沒察覺她的異樣,手舞足蹈:“大家都說兒科那凌醫生和溫醫生挺配的,前陣子還看到兩個人在樓梯口說了好一會的話。還有胸外科比較彪悍的晏醫生,不過我們都說長相應該過不了溫醫生那關……至於你,哪哪都和溫醫生挺般配的,但主治醫生當時就嘀咕了一句,說你們師兄妹多年,至今未成以後估計也成不了。”

  “可我今天覺得,溫醫生和你說話的時候,根本不像是跟一個師妹在說話啊……”小邱猶豫了幾秒,繼續捧心:“雖然這種想法不應該,但溫醫生長得這麼好看,真舍不得他有女朋友。”

  應如約徹底沒有食欲了。

  心裡忽然像是被人塞了一團棉花,悶得慌。

  她抬腕看了眼時間,拍了拍小邱的肩膀:“我先去找溫醫生一趟看看是什麼事,等會又要忙了。你也抓緊時間,中午休息會。”

  小邱連忙“哦哦”了兩聲,揮揮手:“對對對,你趕緊去,別讓溫醫生等久了。”

  應如約起身,等轉身走出了小邱的視野,她才輕吐出一口氣,有些疲憊地轉頭看了眼玻璃窗外大盛的日光。

  站了片刻,她回頭看了眼人聲嘈雜的食堂,收拾收拾心情,去辦公室找溫景然。

  午休時間。

  整條走廊都空曠得沒有人聲,辦公室裡只有溫景然一個人。

  應如約站在門口,像征性地敲了敲門。

  正在留醫囑的人聞聲,抬眼看來,低沉著聲音清晰地吐出兩個字:“進來。”

  應如約背著手走進來,剛站到他的桌前,就見他放下筆,從口袋裡摸出一支透明糖紙包裹著的棒棒糖遞給她。

  見她怔住,他微揚了揚眉,低聲笑道:“你看不出來?”

  如約“啊”了聲,只聽他聲音清雋,似撒了大把陽光,低沉悅耳:“我在哄你。”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7 10:10 AM

第51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50

  應如約伸手接過那支被透明糖紙包裹得特別精致的棒棒糖, 有些狐疑地瞥了他一眼。

  這人是能掐會算麼?

  她剛在小邱那憋了氣,他就正好拿出糖來哄她……

  雖然如約知道,他這個“哄”多半是出於對昨晚擅自掛斷了她和沈長歌電話的補救。

  她用拇指摩挲了下糖紙, 悉索作響的零碎聲裡,她垂眸看了眼繼續握筆寫醫囑的溫景然,若有所思地問道:“兒科你熟悉嗎?”

  她的聲音輕緩,帶了幾分試探的語氣不自覺就泄露了幾分心虛。

  溫景然筆下一頓,“顆粒”的顆字,撇捺時,原本還要提筆回收幾分筆力,突然收筆, 筆鋒被削了大半,看上去毫無風骨。

  他盯著筆下的字看了幾秒,抬眸看了她一眼,不動聲色地問道:“你問病症還是人?”

  應如約見他面色如常,絲毫沒發覺自己那點小試探在他面前早已無所遁形,仍舊打著馬虎眼,拐著彎地打探:“上周有一台急診,十歲大的女孩急性闌尾炎。做手術的醫生是兒外科的凌醫生,就那個被稱為兒外科最漂亮女醫生的那位。”

  如約和兒外科的凌醫生同台過一次手術,那次急診從通知到結束,半個多小時,很短暫的一次會面,但應如約對這位凌醫生的印像卻很深刻。

  她話很少,態度也顯得很是冷淡,但那雙眼睛卻很漂亮,漂亮到讓人過目難忘。

  溫景然眉峰微鎖,很認真的回憶了片刻,半晌才慵懶著聲線,開口道:“有點印像。除了你剛剛跟我提到她,唯一一次聽說,還是因為她看診時態度不好被病人家屬投訴。當時周會還點名批評了,讓所有醫生都引以為戒。”

  應如約悄悄松了一口氣,眉間一舒,她抿了抿唇,沉吟道:“胸外科呢?我聽說胸外科的晏醫生有一手很漂亮的縫合技術,胸外我只跟過王教授的手術,還沒親眼見到過。”

  溫景然抬眼,靜靜的掃了她一眼。

  應如約心裡藏著小九九,而溫景然的眼神毒辣,每回都是一副要把她心底看穿的模樣,壓迫感十足。

  導致她根本不敢和他對視。

    所以,自然而然錯過了他眼裡一閃而過的笑意和說不上來的痞性。

  他合上病歷單,摘下扣在鋼筆上的筆帽,嚴絲合縫地蓋回去。

  慢條斯理地做完這些,他隨意地把鋼筆往病歷單上一壓,漫不經心道:“不用可惜,S大附屬醫院裡有一手漂亮縫合技術的醫生不止她一個。你見過我的了,還想看誰的?”

  說起溫景然那一手縫合,的確是應如約所見過的同時能夠滿足精致和利落的縫合。

  縫合傷口並非是千篇一律的,也要視傷口情況而定,至於縫合的手法更是多種多樣,臨床上並沒有特別規定的縫合方式。

  應如約見過他用持針鉗快速從患者肌理裡穿梭,把傷口嚴絲合縫的精確吻合,就像是在傷口上訂了一條平整的橫線,整齊又平滑。

  也見過他徒手持針,那雙修長的手指即使隔著一層手套,動作也依舊流暢漂亮。

  溫景然做手術時,同台手術的醫護人員最目不轉睛的時候大概就是手術結束前最後的縫合步驟。

  對於手控而言,那就是秀場。

  以往溫景然說了這樣的話,應如約不是無力反駁偃旗息鼓了,就是乖乖地把後面想說的話盡數咽回去。可今天,明顯沒說到點子上,她還不甘心。

  應如約低頭把玩著那支棒棒糖,狀似不經意道:“既然晏醫生的縫合技術不錯,那你會和她互相討教學習嗎?”

  話落,她有些局促地飛快抬頭看了他一眼。

  雖然她已經盡量控制了自己的語氣,可不知是不是她懷著心思的原因,總覺得這句話說出口,生硬得有些尷尬。

  可這麼一瞄,她嚇得後退一步。

  溫景然不知何時站了起來,他目光沉靜,似能看穿她此刻的想法一般,偶爾從眼中閃過的流光都透著幾分剔透。

  溫景然幾步逼上前,把她逼至門口時,順勢關上門,堵住了她的去路。

  他幾乎是有意圖的把應如約逼至門後,直到再無退路時,他的手從門框上滑下來,落至門鎖處,順手就反鎖了房門。

  “哢噠”一聲輕響,是這辦公室裡唯一的聲音。

  就像是有人在應如約的腦子裡上了發條,她的神經漸漸緊繃,不由自主地咽了記口水,口干舌燥地看著他。

  此時心虛和防備占了上風,哪怕她面上努力維持著雲淡風輕的表像,可那毫無底氣的眼神早已把她出賣得一干二淨。

  應如約這時候才覺得後悔……

  她怎麼就腦子一抽,想著拐彎抹角地探聽下溫景然對這兩位女醫生的印像?她難道不應該理直氣壯的問他“大家都說你和林醫生,晏醫生很般配,你覺得呢”嗎?

  簡直……

  悔得腸子都青了。

  溫景然俯身,他彎了腰,和她平視。

  那雙漂亮的眼睛裡,有打量,更多的是比她坦然的求知欲,他壓低了聲音,正色道:“來,跟我說說,你都聽到了什麼?”

  應如約那一刻腦子轉得飛快。

  昨晚是毫無防備被他壓制得死死的,今天可不能再這麼窩囊了。

  她清了清嗓子,盡量讓自己看上去理直氣壯一些:“前幾天,有人八卦你以後會和誰在一起……”

  溫景然面露了然,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兒外科的凌醫生長得漂亮,應該是你喜歡的類型。胸外科的晏醫生雖然沒那麼好看,但醫術不錯,在工作上能夠和你比肩共進。”

  溫景然勾起唇,忽的笑起來:“她們說錯了。”

  他曲指,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看她一雙眼睛凝視著他眨也不眨,忍不住喉結一滾。

  他的手落下去,牽住她的:“最好看的是你,符合我喜歡類型的也是你,甚至在工作上,也只有你能和我互輔互助。我治病,你救命,誰能比我們更般配,嗯?”

  他的聲音低沉,似山澗裡背陰面的山泉,溫涼似水。

  應如約心頭因小邱那些話而起得皺褶和不適,意外的,被他輕而易舉就撫平了。

  她瞬間什麼脾氣都沒了,把玩著他給的那支棒棒糖,怎麼看覺得怎麼可愛。

  這種情緒持續沒幾秒,角落裡,飲水機發出“咕咚”一聲,像是投入平靜水面的石子,入水引起陣陣漣漪。

  應如約回過神,想起被他反鎖的門,有些頭疼地扶住額頭,說回正事:“你找我來什麼事?”

  “今天臨時加了一台手術。”他低頭,從褲子口袋裡摸出鑰匙放進她的手心裡:“應該不能准時下班了,你吃過飯去給梵希喂點貓糧,這祖宗可餓不得。”

  應如約只覺得他放進她手心裡的鑰匙格外燙手,抬眼看了看他,又低頭看了看鑰匙,想起那只格外有靈性的貓,心裡一下柔軟,點點頭:“好。”

  “貓糧和罐頭我都放在廚房的儲藏櫃裡,我在櫃子前貼了便利貼,是梵希每次貓糧的量。它的碗自帶稱重,能夠精准控制食量。水你不用擔心,它會自己擰水龍頭喝。”話落,他沉吟道:“它很懂事,如果沒有什麼要緊的事,你可以邊想我邊等我。”

  應如約一直認真聽著,生怕錯漏了哪個細節。聽著聽著,就忍不住皺起眉頭來。

  怎麼最後那半句聽著不太對……

  溫景然不准備給她拒絕的機會,落鎖的門反向解了鎖,他低頭,克制地僅是牽起她握著鑰匙的手,在她手背上吻了吻。

  隨即,他拉開門,衣冠楚楚得早已沒了剛才故意蠱惑她時的不正經。

  應如約今天尤其遲鈍的反射弧終於反應過來,她握緊手心裡的鑰匙,想瞪他……看他笑得那麼好看,又舍不得。

  妥協吧……又覺得不甘心。

  只能在往外走的時候,很不小心地踩了他一腳,頭也不回地走了。

  溫景然看著留了她半個鞋印的鞋子,搖頭失笑。

  這麼多年,反抗的方式還是沒有半點長進。

  ——

  短暫的午休結束,如約拿上PAD繼續隨訪。

  千篇一律周而復始的工作總是消磨耐心,一個下午,她口干舌燥。

  最後一位需要隨訪的病人是婦科的病人,病房就在榮梁總裁夫人的隔壁。

  已經是下班的時間,應如約此時反而沒了剛才的心浮氣躁,耐心地問完病人問題,正要叮囑病人好好休息時,一旁家屬看著她收起PAD,說道:“應醫生,隔壁病房中午的時候大吵大鬧,那個女人哭了一下午,哭得我老婆都休息不好,你來之前剛消停。我看過來的護士一個個都那麼年輕,估計也壓不住事。你這麼和氣,能不能跟隔壁病人說一聲,畢竟她剛動完手術情緒這麼起伏也不好的。”

  應如約聽他說完,想了想,笑著應了聲。

  榮梁總裁夫人叫薛曉,如約這周術後隨訪的第一批病人裡就有她。

  醫院裡每天都在產生新的八卦,除了那天手術時聽醫護人員唏噓過,沈靈芝也好奇問過一次後,已經沒人再談及她了。

  畢竟這台手術對於薛曉而言,如同摧毀了她的世界。

  沒人會拿她的痛處當談資當玩笑,那太不尊重了。

  以至於,這次以這種方式被提起時,如約有一瞬間沒能把記憶中的那個可憐病人和隔壁的薛曉對上號。

  應如約走出病房,站在門口正躊躇著進去怎麼開口時,緊閉著房門的病房裡突然又傳出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她邊哭邊說著什麼,因為太過含糊,應如約一個字也沒分辨清楚。

  身後,病人家屬拎著熱水壺走出來,一臉惆悵:“應醫生你看,這跟現在這樣,反反復復都一下午了。”

  應如約遞去一個安撫的眼神:“我去看看。”

  緊閉的房門,連門上正方形的探視窗口都從內被報紙貼上,病房裡什麼情況也看不見。

  應如約蹙眉聽著應該是薛曉發出的哭喊聲,隱約的還聽見了男人的聲音。

  按理說,護士會巡房,這種情況護士站應該是知道情況的。

  如約在門口站了數秒,果斷選擇了去護士站先問問情況。

  李曉夜不在,另一個護士正忙碌地往電腦裡輸入信息,聞言,皺著眉苦大仇深道:“她丈夫好像要跟病人離婚,連律師都叫進去了,在擬定離婚協議分配財產吧?人家的家事我們也不能插手,只有在動靜大的時候過去勸幾句,能怎麼辦呢……”

  應如約聽得眉頭直皺:“病人的直系親屬呢?”

  “老太太啊,應該是被支走了,還是病人自己支開的。”她停下敲鍵盤的手,低頭睨了眼電腦右下方的時間,笑道:“應醫生,你下班了。那邊我等會再去看看,再這樣的話就采取點措施了,你放心好了。”

  應如約點點頭,還沒等她轉身離開,隔壁病房的病人家屬跑過來,漲紅著臉怒意未歇:“隔、隔壁打起來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7 10:29 AM

第52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51

  有一瞬間,應如約腦子裡“嗡”的一聲,就像是有人把鑼鼓湊到她耳邊,猛得敲了一下,震得她兩耳發懵。

  等反應過來後,她的第一個念頭是——完了,不能准時下班了。

  薛曉隔壁病房的病人家屬跑得急,平復了好一會,氣喘吁吁道:“你們趕緊去看看吧, 這男的什麼人啊,女人做完手術還住著院呢就上手了。”

  護士站的護士一聽,急了,她一把扔掉鼠標站起身來,抓起座機就給保安隊打電話:“這也太胡來了吧,什麼事不能……喂?喂,我這裡是護士站……”

  李曉夜今晚夜班,正來交接,在後面囫圇聽了個大概,一雙眼瞪得溜圓,不敢置信道:“動手了?”

  “還是男的打女的?那女的不是我們院的病人嗎?剛做完手術才多久啊,這都能下手,他媽的還是不是個人啊!”

  說著話,她把袖子一捋,殺氣騰騰地就往薛曉的病房走去。

  應如約見勢不對,趕緊跟上。

  走廊裡已有不少聽見動靜的病人或家屬站在病房門口觀望。

  走廊盡頭的那間病房,房門緊閉,雖看不見屋子裡發生了什麼事,但關著門也堵不住的摔砸聲音傳出來,間或混雜著女人嘶聲力竭的喊叫,不難猜測病房裡正在發生什麼事。

  李曉夜步子快,腳下如同生風。

  到了病房門口,她按耐住火氣,用力地拍了兩下門:“您好,我是護士站的護士,麻煩開一下門好嗎?”

  病房裡摔砸打罵的聲音一停,沒多久,門從裡面打開。

  開門的是榮梁總裁帶來的律師,應該是拉過架,領帶被扯松,正歪歪斜斜地掛在身上。襯衫最上面的兩顆紐扣都被扯落,只留出一截線頭。

  此時,他臉色難看地站在門邊,手中鏡腿翻折出一個詭異的弧度,幾近斷裂。

  他卻似習慣了一般,捏著眼鏡的梁骨,把鏡腿掰正,湊合著架回鼻梁上。

  應如約心下一“咯噔”,急忙撥開擋住門內視線的律師,往裡看了眼。

  病床上的枕頭,被子都被掀扯到了地上,胡亂地堆成一團。甚至還有摔碎的熱水瓶瓶膽,濺得四處都是,水還熱氣騰騰得冒著白霧,在地上彙聚成了一灘。

  有女人在哭的聲音,聲音嘶啞,連哭泣都斷斷續續,似使不上力一般。

  應如約太陽穴“突突”的猛烈跳動了兩下,她抬眼,眼神冷漠至極。開口時,壓著幾分狠意的質問就像是冰錐一樣刺過去:“病人手術做了沒幾天還在恢復期,需要靜養你們知道嗎?”

  還來不及收拾狼狽的律師顯然也是無奈至極,他動了動唇,想說些什麼,可站在他的立場,此時要說的只有一句話:“抱歉,損壞的物品我們會照價賠償。”

  李曉夜狠狠磨了磨牙,忍住要往這律師身上吐口水的衝動,瞪了他一眼,掀開他就往裡走。

  應如約緊隨其後,一顆心鎮定得像是入定了一般,此時竟沒有一絲懼怕。

  她看見縮在床頭披散著長發背對著門口的薛曉,也看見了怕丟人正站在病房死角一臉冷漠的榮梁總裁。

  有些出乎意料的,榮梁總裁四十多歲的年紀,面相看上去卻仍舊和三十幾歲的年輕男人無一二班。甚至,他的身上連商人慣有的銅臭味也沒有,長相斯文儒雅。

  比起房地產開發商這個身份,他更像是走在校園裡傳教授業的大學教授。

  李曉夜倒是不吃驚,榮梁總裁上次匆匆來醫院探望薛曉的時候,她正好見過一次。

  她環視了一遍四周狼藉,氣樂了。她一笑,榮梁總裁眼裡的冷意就多一分,他看了眼縮在病床上的薛曉一眼,語氣冰冷:“明天律師會把離婚協議帶過來,我勸你趕緊簽了,晚了一分錢也拿不到。”

  話落,他整了整衣領,抬步跨過地上碎得四散的熱水瓶內膽。

  還沒走出幾步,床上的薛曉忽然發了瘋一般,掀了床頭櫃上一切能扔的水杯,花瓶,遙控器一股腦都扔向他離開的方向。

  她心灰意冷,幾乎是泄憤一般,陰狠著語氣咒罵道:“你這樣對我你會不得好死,你會得到報應的。想跟我離婚,我告訴你,沒門。逼急了我就從你榮梁的頂樓跳下去!”

  應如約正對著榮梁總裁,看到他面無表情的臉上有一瞬間眼底似有戾氣一閃而過。

  不過很快,那抹戾氣一散,他看著從眼前飛過的東西,下意識想要替應如約擋一下,伸出去的手只來得及摸到一息風聲,便見那枚銀白色的胸針徑直擲向了站在門邊無辜的女醫生眼角。

  李曉夜一聲驚呼。

  身後,是薛曉發了狂一般,將手邊所有能扔的東西盡數都扔了出來。

  男人被她扔出的東西砸中肩膀後背,剛消退下去的怒意再也沒法控制,他轉身,近乎暴戾地衝回床邊,拎起薛曉的衣領,毫不費力地把委頓著的女人拎起。

  他咬牙,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用力到青筋暴起,手指關節青中泛白。

  應如約在千鈞一發之際抬手擋了一下,雖然泄去了胸針墜落時蠻橫的力道,可眼角和眼下寸許劃傷,仍舊火辣辣的一片。

  她按了按受傷的眼角,另一只眼望去時,頓時被薛曉臉上大半的淤青和紅腫給嚇了一跳。等她視線掃至薛曉的小腹時,病號服腰腹處的傷口已經滲出了血跡。

  她也顧不得自己傷了眼角,幾步上前,先按住了情緒激動的薛曉。

  李曉夜剛從剛才的混亂中回過神,義無反顧地跟著撲了上來,和應如約站在一側,死死地把手抵在榮梁總裁的胸前,拼命阻止他靠近:“你再這樣,我管你是誰,我都要報警了……”

  門口的律師見狀不對,趕緊折回來幫忙拉架。

  有了一個男人拉架,局勢瞬間好轉不少。

  榮梁總裁被束住了右手,氣急敗壞地把左手手指指到了薛曉的面前:“你敢從我榮梁的頂樓跳下去,你看我怎麼收拾你們那一大家子。薛曉你生不出孩子,你連子宮都沒了,你去死沒人攔著你,像你這樣一無是處的女人干嘛要活著浪費社會資源?”

  他的話戳到薛曉的痛楚,被如約抱在懷裡的人幾近崩潰,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她掙扎著掙脫了如約的雙手,一手抓握住如約的肩膀借力,傾身撓向還在說話的男人臉上。

  沈長歌撥開病房門口圍觀的人群,面色冷凝地從一灘狼藉中走進病房,等看到屋內完全混亂的場面,眉頭狠狠一皺。

  他快步上前,摁住榮梁總裁的肩膀往後一掀,毫無防備下,律師和榮梁總裁一個不穩,直接被掀倒在病床上。

  律師的手腕隔著手表重重地磕在了扶手上,頓時疼得一陣發麻。

  沈長歌順勢一手抓握著榮梁總裁的肩膀,用手肘把他牢牢地壓制在了病床上。他看著在那麼多人面前還對一個女人動手的男人,眼神裡流露出一絲難以遮掩的鄙夷。

  李曉夜用力過度,突然泄了力,整只手臂都在顫抖著。

  她不敢置信地瞪著面色發白,試圖掙扎脫困的男人,忍不住往地上淬了一口,正想罵幾句過個癮。

  沈長歌的目光越過她,看向身後正被薛曉依附著的應如約,目光落在她眼角周圍的傷口時,面色微變:“如約?”

  “我沒事。”如約拍了拍薛曉的後背,仍就透著冷意的目光看向李曉夜,沉聲道:“報警吧。”

  ——

  甄真真跟胖子一起出警,趕到醫院時,事發現場走廊外的座椅上只坐了一個年輕的男人,正垂著頭,手肘撐在腿上,正盯著自己的雙手。

  護士站接引的護士把兩人領到沈長歌面前:“沈醫生,警察來了。”

  沈長歌聞聲抬頭,視線落到甄真真臉上時,有一瞬間的怔愣。

  這張臉,他見過。

  應如約的手機鎖屏上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是這個女孩的照片。

  甄真真被他看得發懵,轉頭看了眼小胖,無聲地用口型問道:“我臉上有髒東西?”

  小胖飛快搖頭,也是莫名地看了甄真真一眼。

  他覺得老大會欣賞甄真真已經是未解之謎了,怎麼又來一個皮相俊美的年輕男人盯著他甄姐就轉不動眼珠子了呢……

  沈長歌很快回過神,他站起身,對她伸出手:“冒犯了,只是覺得眼熟就多看了幾眼。”

  甄真真剛握住他指尖,才碰了一下,聞言很快收回手,一臉警惕的提醒:“這年頭不興這樣打招呼了。”

  沈長歌被她逗笑,他同樣握過小胖的手後,解釋:“我在如約的鎖屏上見過你,不是有意……”

  後面的話他沒再往下說,但甄真真不笨,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花了幾秒時間理清前後的邏輯關系,眼神頓時就帶上了幾分打量:“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是沈長歌沈醫生吧。真是不巧,前幾天剛知道你。”

  沈長歌聽出她語氣中隱約有那麼幾分敵意,雖不太明白,但現在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他指了指裡面一片狼藉的病房:“這是現場,受害人的縫線裂開重新縫刀口去了。施暴的男人被保安控制在會議室,我們醫護人員除了我還有兩位在現場,如約被誤傷正在處理傷口,還有一位護士也在會議室。”

  甄真真的腳步一頓,她皺起眉,臉上收起所有玩笑的表情後嚴肅起來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凜冽風采。

  她一手插進褲兜,微傾身,跟沈長歌確認:“你說如約被誤傷?”

  “是。”沈長歌頷首:“眉骨周圍淤青,眼角下方有一道血痕,手臂上也有幾道紅腫,不算太嚴重。”

  甄真真咬住後槽牙,舌頭從齒關處舔過,默默地咒了聲:“混蛋。”

  ——

  做完筆錄,甄真真還要回局裡一趟。

  臨走之前,她悄悄把應如約拉到一邊,借著燈光仔細地看了眼她家小如約細皮嫩肉的臉上那煞風景的兩處傷口,心疼得心肝脾肺都跟打結了一樣,止不住念叨:“那個女人怎麼回事啊,打那個負心渣男就打唄,怎麼還能不長眼地傷到你臉上。”

  如約順手摸了摸青了一片的眉骨,嘆氣:“是不是我破相了,我甄真真就不想和我做朋友了?”

  “哪的話!”甄真真拉下她摸眉骨的手,不輕不重地在她手背上輕拍了一記:“瞎摸什麼,別真的摸壞了。再說了,我是這麼膚淺的人嘛!”

  甄真真越看越覺得榮梁那總裁真是禍害人不淺,咬牙切齒道:“你等著,你這筆我給你算到他頭上。我還有事,先走了,你回去小心點啊。”

  走出幾步,想起什麼,甄真真又折回來:“話說,我溫醫生呢?怎麼你這出這麼大事,他連個人影都沒看著?”

  應如約一怔,眼神裡有自己也沒有察覺的灰暗一閃而過,她揮揮手,不耐煩地趕她走:“你趕緊走吧,跟你一起來的小警察在走廊那看了你好幾回了。”

  “行行行,我走了。”甄真真揮手,可走出幾步又掉頭小跑回來,笑眯眯道:“我算是見到沈長歌的廬山真面目了,我跟你說,我還是堅定溫醫生的戰線。那沈長歌啊,比溫醫生差了不止一點味道。”

  應如約無奈,索性和她並肩往外走:“你別瞎說,人就當我是朋友,我也是同等對待他的,沒有多余。”

  甄真真也就聽一耳朵,她對如約周圍除了溫醫生以外的一切異性都一致保持著敵視狀態,從小就這樣,這病眼看著到了晚期是治不好了。

  ——

  最後一台手術結束。

  巡回護士替他解開手術服後面的系帶,溫景然摘下手套,和脫下的手術服一並放進了污物桶。

  數個小時,握了手術刀的手虎口有些酸疼。洗手時,他淋著有些涼意的水,盯著自己的手指看了一會,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

  魏和正要做一台急診手術,洗手時碰到他,“誒”了聲,格外熱情:“溫醫生,你這是剛下手術?”

  溫景然透過鏡子瞥了他一眼,“嗯”了聲。

  魏和絲毫不在意他的冷淡,衝淋著手臂,轉頭看他:“那你應該是不知道了,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婦科那邊,病人和她先生因為鬧離婚的事打起來了。”

  溫景然微一挑眉,他關了水,轉身,看向魏和:“說重點。”

  “我聽李曉夜說那個病人動的是大手術,她先生是榮梁總裁,沒看出來這種成功人士也那麼屌絲,把她打得鼻青臉腫,傷口重新縫了幾針。”魏和賣著關子,斜眼笑道:“李曉夜和應醫生都在現場,聽說應醫生被誤傷了……”

  頓了頓,魏和慢悠悠地補上一句:“破相了。”

  溫景然睨了他一眼,那一眼沒什麼溫度,卻莫名冷得魏和小心肝顫了顫。

  想招惹溫醫生不快的人是他,臨了又慫,連忙縮了脖子,撇關系:“不是我說的,李曉夜逢人就說,繪聲繪色的,幾乎整個醫院都知道了。”

  溫景然抽了紙巾擦干手,垂斂下眉目,淡聲問道:“她還說什麼了?”

  魏和慫,一句也不敢瞞:“應醫生是從A市剛來的神外科的沈醫生送回去的。”

  溫景然一頓。

  垂著的眸子裡,瞬間醞釀起一片沙塵,遮天蔽日。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7 10:42 AM

第53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52

  應如約終於有些能體會甄真真每次負傷後不敢回家的心理了。

  她端著碗,看著華姨不斷夾進她碗裡的菜,只能悶頭賣力地吃著。

  即使她如此配合,華姨仍舊絮絮叨叨地念了一晚的經:“你說你也真是的,二十好幾的人了,看到人夫妻打架也不知道躲遠點,還湊上去拉架……”

  “現在眼角青了這麼一塊,這老爺子看著得多心疼,等會華姨給你拿點冰塊冷敷一下,不然眼角這種嫩脆的地方, 傷著了也不知道多久能消退。”

  “那個病人也真是的,打老公就大老公好了嘛,怎麼東西亂扔的。姑娘臉被弄傷了,連句對不起也沒有……我真是越想越生氣。”

  “如約我跟你說,這種夫妻之間打架你以後看到就閃得遠遠的。誰知道他們吵的是不是一個情趣,你夾在裡面受傷不說,回頭兩口子和好了還得回頭怪你多管閑事……這種髒水一頭扣下來,你就是有理也說不清,只能自認倒霉。”

  應如約本就有些頭昏腦漲,抬腕看了眼時間,趕緊喝完最後一口湯,起身出門:“爺爺,華姨,我有事出去一趟,過會就回來。”

  華姨正收拾了碗筷准備拿回廚房清洗,聞言,皺眉念叨:“你都傷著了還往外跑……華姨等會給你煲盅清熱去火的湯,回來記得吃了啊。”

  應如約從玄關的鞋櫃裡拿出小白鞋,匆匆忙忙踢了羊羔拖鞋,彎腰掰上後跟時,連聲應了“好”。

  換好鞋,她拎起包,邊摸著溫景然下午給的鑰匙邊往外走。

  應老爺子站在窗邊,掀開半垂的簾子往外看了眼。

  暮色沉沉下,應如約的身影單薄孤單,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視野之中。

  華姨把碗筷都收進廚房,再出來清理桌面時,見老爺子孤零零地站在窗口,忍不住嘆了口氣:“你說醫生這麼好的工作,怎麼還會遇到這種事呢。”

  應老爺子回頭看了她一眼,笑道:“這種事現在多了去了,別說病人和病人家屬打起來。就是病人家屬和醫生都能起衝突,這點算什麼……”

  他繞過窗台坐到沙發上,輕吹了吹手邊的剛注上的熱水,目光不知落在哪個點上,眼神微微渙散:“她當初還想選普外,我就是怕她直接和病人打交道是首當其衝的那個。你想想,她上一刻拼盡所學在手術台上救命,下一刻卻被病人家屬指責草菅人命,先受傷的是那顆心啊。”

  華姨一僵,搬開燭台的動作也變得小心翼翼。

  應榮臻從醫至退休,贊譽無數,可也有被情緒激動的家屬逼入困境的時候。

  他沉默並非不心疼如約,相反,他老來已是一腳踏進棺材裡的人,身邊唯有如約這支血脈,就她平時不小心磕著碰著傷到了他都忍不住說個幾句。

  可唯有這醫患關系之間的相處,他做不到公正地去批評或表揚她的行為。

  站在醫生的角度,她今天的做法無可厚非,在保安和可以維持場面的醫護人員沒到場之前,她干涉參與阻止了事態惡化,他該鼓勵並且表揚她的不怕事。

  可只站在長輩的角度,無論是否誤傷,他都於心不忍。他只想像華姨那樣,能夠理所當然的告訴她,遇到這種事你就連熱鬧都不要看,走得遠遠的。

  應老爺子放下水杯,起身邁入廚房:“華姨啊,你教我煲湯吧,不做點什麼這心裡啊……窩著一團火。”

  ——

  應如約用鑰匙開了鎖,推開門時,並沒有想像中的寂靜和黑暗撲面而來。

  玄關亮著燈,暖暖的橘色像一張綿柔的網,輕輕的鋪罩而來。

  如約關上門。

  鞋櫃最底層擺著一雙粉色的女式拖鞋,像是專門為她准備的,放在她平時會最先留意的地方。

  換好鞋,如約隨手把包掛在了玄關的衣架上,放輕腳步走進客廳。

  一路走一路開燈,片刻功夫,別墅的一樓燈火通明。

  沒見著梵希的身影,應如約也不著急,她先進廚房備貓糧。

  放著貓糧和罐頭的儲藏櫃的確很好找,櫃子前貼了好幾張清綠色的便利簽,她蹲下身,用指尖按住微微翻起的紙頁,認真看了幾眼。

  第一張是喂食的時間,以及每次喂食的種類,還有括弧,括弧裡“小黃魚”三個字底下重重劃了兩道橫線,重點標了出來。

  第二張是貓糧,罐頭,零食以及營養膏的投喂數量。

  應如約拉開儲藏櫃,找到溫景然說的能夠稱重的貓碗,又依數對照了一遍便利簽上的營養膏……

  化毛膏,補鈣營養膏,維生素營養膏。

  加上其余零零碎碎的罐頭,零食,這個儲藏櫃看上去就像是個貓糧糧倉……

  應如約一邊感慨這年頭人活得還不如貓,一邊拎了貓糧的袋子往碗裡“補貨”。

  因為無聊睡得醉生夢死的梵希耳朵一抖,倏然睜開眼,利落地爬起身,居高臨下地站在櫥櫃上方俯視著正抓握著貓糧專注稱重的應如約。

  那雙貓眼微微一眯,它打了個哈欠,略有些不滿地挪著優雅的步子,幾步躍下櫥櫃,悄無聲息地落地站在了應如約的身旁。

  然後,它伸出毛茸茸的爪子,輕輕地拍了一下如約的腳背。

  真是貓撓的……輕輕軟軟,帶了幾分小溫柔。

  應如約順著雪白的貓爪看去,梵希歪著腦袋盯了她一眼,長腿往前一邁,伸了個大懶腰。

  比起第一次見面,這一次它的反應像是已經適應了她的存在,沒有過分親近,也沒有警惕地和她保持距離。

  應如約把倒好貓糧的碗推到它面前,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它的腦袋。

  那順滑的毛,像是上好的綢緞。

  梵希其實有些不太想理她,盯著她看了幾秒,耐心地等她又加了一根手指撫上它的腦袋。

  但這耐心沒堅持過三秒,它喵嗚了一聲,斜睨了她一眼。

  那眼神大有一份鄙視的神韻,隨即,它腦袋一歪,挨著她的掌心蹭了一下,就跟吃飯給飯錢,嫖完給嫖資一樣,完成任務般安心去吃貓糧了……

  應如約在原地怔了一會,等反應過來,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溫景然的電話就是這個時候打來的。

  應如約舍不得讓梵希離開自己的視線,盤膝席地而坐,倚著廚房的落地門接起他的電話。

  有風聲順著敞開的車窗湧入車載通訊系統,溫景然抄了近路,從高架橋上飛馳而下。冷冽的寒風刺骨,他略有些疲憊的神經卻難得放松。

  片刻後,他升上車窗,開口道:“如約?”

  那沙啞低沉的嗓音透過手機聽筒傳來,應如約眨了眨眼,“嗯”了聲。

  她那邊安靜,安靜到梵希輕舔貓糧的聲音都能隱約聽到。

  溫景然忽的松了口氣,他看著這座城市的燈火人煙,唇邊有一抹自己也未留意的笑意:“還在我家?”

  “嗯。”應如約的目光忽的被貼在儲藏櫃上的便利簽吸引,她傾身,指尖壓住上翻的紙角,借著燈光湊近看了眼。

  和剛才不一樣的角度,她竟看到了便利簽上有個很淡的貓爪印。也不知道是梵希自己摁上去的,還是溫景然強迫的。

  她忍不住彎了眼睛,問他:“便利貼上有梵希的蓋章你知道嗎?”

  她忽然提起,溫景然回憶了幾秒,笑道:“知道。”

  他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像是含著一口煙,意外低沉:“那天它故意打碎了玻璃杯,我扣了它的小黃魚。它等我進廚房時,在我眼前蓋的章。也不知道是想表達它還有一整個糧倉還是單純傲嬌地跟我抗議。”

  應如約笑出聲來,忍不住跟他分享剛才梵希看她時那一眼王之藐視。

  溫景然靜靜聽著。

  起碼,她的聲音聽上去還挺高興,並沒有他擔心的低落和負面能量。

  終於徹底放心,他握著方向盤輕打了一圈,下橋後沿路彙入主干道。

  應如約說了半天,終於意識到自己好像和他聊了太久:“我先不打擾你開車了,等……”到家再說。

  後面的四個字,莫名有些難以啟齒。

  她頓了頓,很快換了一句替代:“等會再說。”

  梵希已經吃完了貓糧,有些意猶未盡,它舔了舔貓爪,暗示意味既濃地喵嗚了一聲。

  聽著像是在撒嬌,可一尋思又像是在命令。

  可不管是哪種,應如約對它都毫無抵抗力。

  她仔細看了眼便利簽上,晚飯飯點能投喂的東西,找到補鈣的營養膏,剛旋開蓋帽,梵希就自覺地擠進了她懷裡,蹲坐在她腿上,兩只貓爪緊緊摟著她的手,低頭就啃。

  它那雙藍色的眼睛,像是蘊著深海的秘密,湛藍得泛著琉璃般透徹的光。

  那毛茸茸的貓爪就按在她的手背上,像軟綿綿的棉花糖,瞬間就把如約的一顆心柔化成了一灘水。

  要命!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貓!

  十分鐘後,溫景然的車駛進院子。

  熄火,下車。

  關上車門後,他倚著車門,並沒有立刻進去。

  煙癮上來,嗓子干涸得想喝水。

  他站了一會,到底沒能壓住,重新開了車門,從中控的儲物格裡摸出一盒煙和打火機。

  他站在那,從煙盒裡抖出一根煙咬進嘴裡,一手虛攏擋住風,一手打了火點了煙,冉冉而起的煙霧裡,他微眯起眼,看向幾步外亮著暖色燈光的屋子。

  等一根煙抽完,他迎風站了片刻。

  屋裡不止那個小東西聞不了煙味,如約也不太喜歡。

  等身上煙味散得差不多了,溫景然這才低著頭,快步進屋。

  應如約幾分鐘前就聽見了引擎聲,此時聽到開門聲,維持著被梵希霸住的姿勢,回頭看了一眼。

  溫景然隨手把鑰匙擱在玄關,看到廚房裡坐在地上和梵希僵持的人時,有些哭笑不得。

  他幾步走進去,彎腰拎起梵希,不容這小家伙抗拒,托攬著它的後腿把它拎到了流理台上。

  被拎開的貓氣急敗壞,短促又急切地“喵”了聲,生氣地躥上了櫃櫥最上方,居高臨下,耀武揚威。

  溫景然只看了它一眼,便不在意地移開目光。

  他伸手遞到她面前,想拉她起來。

  應如約卻有些為難的按住被梵希蹲的發麻的腳踝,可憐巴巴地看向他:“腿麻了。”

  她仰起頭,溫景然一眼就看見她眉骨青紫的一塊以及眼角下方那一條血痕。

  他的眸色微沉,不由分說地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穿過她的腿彎托起她的雙腿,毫不費力的把她抱了起來。

  應如約原本只想緩過這一陣麻意再站起來,他忽然的一抱,腿上發麻的地方像是通了電流,她低呼了一聲,不受控制地抬手摟住他,嚶嚀了兩聲。

  安靜久了,她連發出的聲音都輕飄飄的,沒有重量。

  溫景然抱著她進客廳,把她放入沙發裡時,托著她腿彎的手緩緩松開,等她適應。

  應如約有些想齜牙咧嘴,腿又麻又酥,比被電了還要難受。

  她輕輕動了動腳趾,緩過這一陣麻意後,又動了動……就像是風沙越陣,那麻意悉數退了干淨。

  她這才松了口氣,鼻尖還有些泛紅,她曲指推了推鼻尖,對他說:“好了。”

  溫景然“嗯”了聲,眼神一眼不錯地落在她的傷口上。

  他傾身,手指輕握住她的下巴轉向自己,仔細地打量:“我下手術就聽說了。”

  他的聲音沉沉的,目光似再也挪不開了,落在她細瓷般皮膚上那格外顯眼的兩處傷口,想伸手去碰,又怕沒輕重弄疼了她。

  “我沒事,傷口已經處理過了。”應如約格外配合得讓他打量:“說起來真的很倒霉,我站得明明很遠……可就是誤傷到了。”

  溫景然眸色又沉了沉,他低眸看了她一眼:“害怕嗎?”

  應如約努力回憶了片刻。

  其實不太能想得起來了,那時候場面混亂,她被薛曉那一臉的紅腫淤青驚得又急又怒,除了覺得臉上疼,連會不會破相都沒考慮。

  大約是許久沒等到她的回答,溫景然握著她下巴的手指松開,輕輕地摩挲了一下她傷口下方,低聲道:“怎麼辦,我連自己也遷怒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7 10:48 AM

第54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53

  甄真真回到局裡,仍有些氣悶。

  小胖去跟遲盛彙報工作,結束後,遲盛放下筆,從電腦屏幕後抬起頭來,看了小胖一眼:“甄真真呢?”

  “茶水間。”小胖拗著手指往茶水間的方向指了指,“被誤傷的女醫生是甄姐的朋友,在醫院為當事人調解的時候,甄姐就……”

  小胖頓了頓,努力找了個恰當的形容詞:“非常具有攻擊性。”

  攻擊性?

  這不是常態嘛?

  無論面對的是窮凶極惡的歹徒,還是因為雞皮蒜毛犯事的二世祖小流氓,她都一副要捍衛正道為民除害的心態。

  以至於有些拘留滿24小時就放出去的小流氓看見她就聞風喪膽,據說有些群體裡甚至有把甄真真列在黑名單第一位的……可見平時作風彪悍。

  扔下筆,遲盛推開椅子站起來:“我去看看。”

  小胖“喔”了聲,見怪不怪地緊跟著遲盛出了辦公室,忙自己的事情去。

  遲盛在茶水間找到甄真真時,她正蹲在飲水機前和飲水機下方的儲物櫃門較勁。

  年數久遠了的東西,零件已經壞得差不多了。

  儲物櫃的門掉了門把,只余下兩個翻黃泛舊的螺絲釘露在外面。

  遲盛倚在門邊看她悶頭和一個櫃子較了半天勁後,終於看不下去, 取了自己的杯子遞給她:“用我的。”

  甄真真掰扯櫃子的手一頓,悶聲悶氣地推開:“我不是真的想喝水。”

  遲盛睨了她一眼,也懶得慣著她的臭脾氣,拎開她接了半盞涼水,喝了幾口後, 冷著嗓子問:“想把人抓進局子來?”

  甄真真回頭看他,蹲得太久有些累,她挨著桌腳坐下來,看上去更沒有精神了:“我是看那個渣男挺不順眼的,這是私人情緒沒錯,但我不會公私不分的。”

  “諒你也沒這個膽。”遲盛把水杯遞給她:“警力資源有限,別犯渾了,打起精神做事去。”

  甄真真接過遲盛遞來的水杯,跟松鼠一樣雙手捧著喝了一口,涼水過喉,像是一劑烈性的興奮劑。

  甄真真忽的精神了起來,她挺直背脊,一手拿著杯子一手揪著遲盛的褲腿,大吐苦水:“其實我剛才真的想把人抓進局裡來,你都不知道那男人把他老婆打成了啥樣,嘴角腫起了一大塊,眉骨眼角青青紫紫都快沒人樣了,那女人剛動完手術沒幾天,傷口都裂開了重新縫了幾針。我做筆錄的時候她懨得都沒力氣說話了,只知道哭。”

  說到興起,她把水杯放地上一放,一雙眼瞪得漆黑溜圓:“關鍵是那個女的,我都快衝上去幫她揍她老公了,她居然答應調解,鬧了大半天自己挨了一頓揍還什麼都不計較的就放過他了,怎麼想的?腦子裡塞得都是豆腐渣嗎?”

  遲盛微微眯眼,眼底的危險訊號亮起,他揪住甄真真剛剛話裡露出的小尾巴:“你都快衝上去幫她揍人了?”

  甄真真“啊”了聲,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慌忙補救:“這就是個比喻……”

  遲盛顯然不信,他拎住甄真真警服的衣領,冷聲問她:“你就穿著這麼一身想上去揍人?”

  甄真真純潔無辜地看著他:“你要是不喜歡,我可以脫了的。”

  遲盛被她拿話一塞,懵了片刻。

  這家伙竟然敢調戲他?

  ——

  應如約接到甄真真劫後余生打來的電話的前幾秒還在怔忪溫景然說的那句“怎麼辦,我連自己也遷怒了”。

  他的語氣那麼認真,就連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傳達的也是同樣的情緒。

  挨得近,她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香氣,還披著夜風的涼意。

  她忽然就明白了為什麼剛才聽到引擎聲後許久才等到溫景然進屋。

  她從口袋裡摸出手機,見來電顯示是甄真真,猶豫了幾秒,選擇掛斷。

  溫景然微微訝異地看了她一眼:“不接?”

  “等會再回她。”應如約抿住唇角,認真地看了他一會:“你是在擔心我會因為受了這麼點小傷你卻不在場而有情緒嗎?”

  其實是有的。

  只是那種情緒微乎其微,在意的也不是在事發當時他不在身邊。

  整件事情從發生到結束,應如約理智清晰的邏輯裡從來就沒有一條是希望溫景然能夠出現在混亂的現場解救這一切。

  她很明確,那個時間點他正在手術室裡進行手術。

  唯一有關他的念頭,是甄真真問起“溫醫生呢”時,她心裡近乎消極的響起一個聲音對她說:“你看,果然吧。”

  在離蒼山倉促答應試一試的那晚,應如約其實想了很多。

  比如談戀愛時有可能發生的:答應了她的約會卻臨時爽約,因為接了科裡的電話要接一台急診;除了醫院,他們有可能十天半個月也沒有時間在醫院以外的場合有近半小時的交流,更別提約會;如果她足夠倒霉,在遇到下雨天沒帶傘打不到車或者遇到各種各樣麻煩時,他永遠不能及時趕到。

  她都設想過,並努力說服自己,哪怕溫景然的職業不是醫生,他也許也無法做到。在決定試一試以後,她就不能因為自己心裡這個無法解開的結去苛責他。

  可是今天,有那麼一瞬間,她負能量了。

  就像是她預料到了在一起後會發生的問題真的發生了,那以後她更為之恐懼的事情也會發生。

  溫景然了解應如約。

  她心思敏感,一點小事也能胡思亂想。會揣測對方的想法,會分析對方的行為動作,會揣摩事情的走向。

  然後,她會按照她自己得出的結論去決定要怎麼做。

  她外表的溫婉掩蓋了她骨子裡的倔性,很少有人知道,褪去溫涼的外表,她內裡有著怎樣的心思。

  就像她當初在招惹他以後,一意孤行選擇了A大醫學院。

  那時候,她行為分析後得出的結論是——選離他,躲避他。

  他今晚在面對她以前,甚至做好了所有可能的應對,可獨獨沒料到——

  應如約在發了一會呆後,猶豫著,靠近他,然後伸出手環過他的腰側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

  如約把臉埋在他的胸前,深深地嗅了一口他身上淡淡的煙草香氣。

  她並不太排斥溫景然抽煙,也許是他修長的手指夾著煙格外養眼,又或許時他抽煙時偶爾會微眯起眼睛的姿態太撩人,她除了對煙味會有些敏感以外,有些時候甚至會沉迷在他的一舉一動裡。

  擦了藥的傷口接近眼角,她一晚上眼眶都有些泛紅。

  她閉起眼,舒緩了眼周的疲憊,揪著他的衣領輕輕拽了兩下,埋在他懷裡的聲音開口時悶悶的:“我大概不適合跟任何人談戀愛。”

  溫景然低頭看她,小心地避開她的傷口,把她摟進懷裡。

  “如果……我是說如果啊……”應如約悄悄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這一眼正對上他幽邃得看不透的眼睛裡,她一怔,後面的話盡數咽了回去:“沒什麼了。”

  溫景然隱約有預感她想說什麼,他手指捻著她溫涼的耳垂,片刻後,只作不知,低聲問她:“趕著回來看你的情況還沒吃飯,陪我和梵希再吃一點?”

  這其實是一句陳述句。

  幾分鐘後,應如約站在廚房門口,看他從冰箱的保鮮櫃裡拿出清洗好的一盤小黃魚。

  已經躺成一條的貓聽見動靜,飛快地從櫃櫥上躍下,在流理台上如同巡視疆土,整整周轉了三圈,尋了個干淨的位置慢條斯理地蹲坐下來。

  溫景然已經見怪不怪,往熱好油的鍋裡放小黃魚時,還能分神問她:“知道梵希坐這干什麼嗎?”

  “等開飯?”

  溫景然低聲笑起來,糾正道:“在監工。”

  監工……

  那雙湛藍的貓眼眨也不眨地盯著鍋裡的那幾條小黃魚,雖然看不出表情,可那眼神好像還真有幾分監工的樣子。

  炸完魚,牛排正好也解凍。

  應如約幫忙把小黃魚分裝到梵希的貓碗裡,端到它面前時,那只貓盯著她看了幾秒,從碗裡叼出一條,用爪子撥給她。

  那睥睨一切傲視群雄的眼神無一不在表示:“朕賞你的。”

  身後,轉身正好看到這一幕的溫景然忍不住虛掩住唇,低聲笑起來。

  等吃飯時,溫景然給她泡了杯牛奶。

  梵希已經解決了小黃魚趕到了下一場,它好整以暇地趴在餐桌上,距離不遠不近,就在應如約的手邊。

  尾巴輕輕掃動時,偶爾會碰到她的手指。

  如約抿了一小口牛奶,想起剛才看見冷凍層裡整齊碼在一層裡的牛排,問道:“你經常吃這個?”

  “偶爾。”溫景然切了一小塊牛排用叉子遞到她嘴邊:“有時候忙得沒空好好做一頓晚餐的時候就會將就些。”

  如約咽下那塊牛排,有些意外他的廚藝竟然這麼好。

  似是看穿她此時的想法,溫景然唇角微勾,笑道:“黃油和黑胡椒的醬料都是現成的,除了火候掌控得好,其余只能算原材料的功勞。”

  他又切了一小塊喂給她:“還在A市時,家裡有做飯阿姨,飯來張口。因不喜歡油煙的味道,從不主動靠近廚房。後來生活所迫,照著食譜給自己做了幾頓飯,發現廚房的煙火味比人情要暖。”

  他抬頭,看了她一眼。

  應如約握著杯子,眼也不眨地看著他。

  他低下頭,又笑起來:“沒有誰能一出生就知道自己適合什麼,起碼十幾年前我從沒想過我會成為醫生。你也不用在意自己適不適合談戀愛,否則還讓你遇見我做什麼?”

  他有些故意。

  他繞著圈子做了那麼多事,在她心身都放松下來後,又重新點回了主題。

  她早已經忘記自己臨時冒出的感慨,可他此時一提起,應如約連半點反駁抗議的心思也無法興起,只能默許。

  他總是知道對付她的情緒時用什麼方法最簡單。

  甚至連她也摸不出規律。

  應如約低頭抿了口牛奶,想起今天中午他遞給她的那支棒棒糖後,目光再落在眼前的牛奶上時就多了幾分深意。

  她抿掉唇角沾上的奶沫,有些猶疑著問道:“這牛奶……不會就是用來哄我的吧?”

  溫景然一怔,切著牛排的刀叉相碰,發出短促的一聲輕響。

  他抬眼,那雙漂亮的眼睛裡有燈火漸漸亮起:“這不是哄你,而是在你面前爭取寬大處理。所以,哪怕是歪理也要說給你聽。”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7 11:03 AM

第55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54

  夜深人靜。

  應如約擦干頭發,坐在梳妝鏡前,第一次仔細地查看傷口。

  甄真真在調解榮梁總裁和薛曉時那副咬牙切齒的模樣,一直讓她擔心受的傷是不是嚴重到毀容。

  此時看到眉骨那片烏青以及眼角下方的血痕時,才松了口氣。

  淤青會退,只是時間問題, 至於那道血痕……

  她湊近,擰開台燈開關,從三色燈裡切了冷系照明色打光——

  她抬手摸了摸眼角下方那道凸起的血痕,傷口周圍仍舊有些發熱,撫摸時還有輕微的刺痛感。

  她忍不住嘆了口氣,會不會留疤全看老天是否厚愛她了。

  薛曉這件事不出意外今晚就能傳遍整個醫院,等明天去上班,小邱和沈靈芝肯定會圍著她跟圍觀珍惜動物一樣……

  也許還不止她們兩個,有女人的地方是非八卦就多。

  明天是這周最後一天術後隨訪,住院部那些格外熱情的病人以及閑的沒事做的家屬……

  她已經能預料到,明天會是怎樣水深火熱的一天,光是解釋她臉上的傷就足夠她口干舌燥,焦頭爛額。

  臨睡前,滿腹心事的應如約總算想起兩個小時前她掛斷甄真真的電話後還沒給她一個交代。

  她摘掉眼罩,擁被坐起。撥出電話後,鄭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

  甄真真剛下班回家,癱在柔軟的沙發裡一動也不想動,手機鈴聲響了片刻她才懶洋洋的接起:“小蹄子,總算想起給我回電話了,剛背著我跟誰在一起呢連電話都拒接。”

  “跟溫醫生一起。”怕她想太多,她頓了頓匆忙補上下一句:“他下班晚,讓我幫他喂貓。”

  “嘿!”甄真真頓時整個人都精神了:“溫醫生養貓了?他故意的吧,知道你喜歡貓就養一只好跟你交流感情?”否則他那麼忙的人,“殘害”生命干啥?

  “不是他養的貓。”應如約聽她興奮的聲音,想了想:“有一件事,我覺得哪怕我瞞著所有人也應該告訴你。”

  甄真真立馬翻身坐起,雙眼放光:“什麼事,不勁爆不驚喜不意外的可不聽。”

  “有些復雜。”應如約沉吟片刻:“這樣吧,最近大家都有些忙,等我看看最近的上班時間,我們約個時間見面再說吧。”

  甄真真胃口都已經被吊了起來,奈何應如約的語氣嚴肅得她都不敢開玩笑,只能委委屈屈地答應了下來:“話說回來,應老爺子和華姨該心疼壞了吧?”

  “爺爺還好。”應如約想起飯桌上應老爺子微蹙著眉頭,悶悶不樂的樣子,低頭笑道:“他應該在糾結怎麼教我平衡醫生的責任和義務。”

  只是這次事件的性質,的確是場意外。

  也許下一次再碰到這樣的事情,應如約會等保安或者足夠有力量的醫護人員在場後再去干涉調解,但這明顯誤傷,她完全是吃了啞巴虧,有冤也不知道找誰申報。

  榮梁總裁和薛曉都接受了調解,並承擔破壞醫院的全部損失,這件事的結果清晰明了,不管後續如何,起碼現在已經落幕了。

  如約也沒有什麼可追究的,可是總覺得心裡塌陷了一角,莫名就有些空蕩蕩的。

  ——

  隔日上班,果然不出如約所料。

  昨晚在微信群聽說了八卦的小邱同志早早就來蹲守她,在對她無辜破相表示了惋惜同情後,又特別詳細地問了一遍事發經過。

  應如約匆匆交代後,推說還有事,這才殺出重圍。

  她從pad醫院的系統裡調取普外昨天做手術的病人資料,挨個做術後隨訪。

  盡量配合溫醫生查房時間是如約這一周剛被溫景然培養起來的小默契。

  所以,當溫景然身後的實習醫生再看到這位漂亮的麻醉女醫生時,早已經心如止水,見怪不怪了。

  只是今天,情況好像有些不太一樣。

  實習生A忍不住把目光落在應如約臉上明顯的外傷上,默默驚訝。

  略知一二的實習生B也跟著看過去,壓著聲音小聲科普:“昨天婦科的病人,兩夫妻打起來……”

  實習生A聽得一雙濃眉差點起飛:“誤傷了?”

  實習生B一臉可惜地點點頭:“那可不,不然應醫生一沒結婚二沒男朋友怎麼會……”

  話還沒說完,忽然就被溫景然隔著人群點了名。

  實習生B懵逼地抬頭看去。

  溫景然站在病人床前,一手閑適地插在兜裡,正側著身目光微涼地看著他。

  那唇角明明是帶了幾分笑的,可那笑意卻不達眼底,冷的人發顫。

  自覺被溫醫生抓了小辮子的實習生B頓時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地准備開口道歉,一個“我”字剛落地,溫景然已經轉身,把應醫生的側影擋得嚴嚴實實。

  他只留了一個修長挺拔的背影,淡聲道:“你回答下。”

  其余隨行醫生紛紛同情地看向沒認真聽而什麼都回答不上來的實習生B。

  溫景然簽了字,似完全沒留意到身後湧動的暗流,語氣冷淡疏離地又下了一個指令:“回去抄三百遍。”

  實習生B頓時淚流滿面。

  不是……好歹告訴他溫醫生問了啥吧……

  不然他抄啥三百遍?

  溫醫生護短還是日後要切忌不能枉議師娘長短……?

  ——

  午休結束,如約去婦科病區隨訪。

  經過護士站時,意外的被李曉夜叫住。

  “如約。”李曉夜指了指婦科病區:“薛曉的媽媽今天找了你好幾回了,問你什麼時候過來。”

  應如約有些疑惑:“有什麼事需要找我?”

  李曉夜“嘖”了聲,一副“你貴人多忘事”的表情看著她:“昨天那事你忘了?”說著,目光從她眉骨掃過,壓著聲音道:“估計是老太太想跟你道歉,你到時候順便經過一下,不然她還得來問我。”

  見如約面色猶豫,李曉夜想了想,提醒道:“昨天的事薛曉也沒給你個交代,你去看看也不要緊。”

  她滿臉誠懇,如約反而不好意思拒絕了。

  畢竟經過昨天那件事後,她對李曉夜改觀不少,當下便點頭道:“好,我等會有空就過去看看。”

  可等到如約忙完,已經是下班的時間。

  她抬腕看了眼時間,想了想,轉身折回病區。

  一入冬,天時便變短,醫院外的天色已漸漸由墨藍轉深。從高樓的窗口看出去,外面的街道已亮起盞盞路燈,華燈初上。

  走廊有些空曠,她的腳步聲似節奏平穩的節拍,一路到了走廊的盡頭。

  應如約站在敞開的病房門口,敲了敲門:“你好?”

  沒人應答。

  應如約遲疑著走進去,病床上被子凌亂的堆在床尾,床頭櫃子上放著一杯還冒著熱氣的茶水,白霧似煙雲,裊裊而上。

  應如約有些奇怪。

  薛曉傷口開裂昨天剛縫了幾針,應該躺著好好休息才是,怎麼能下床?

  走廊裡突然傳出一串匆忙的腳步聲,有人大喊著“救命”,聲音斷斷續續,似卡帶了的錄音。

  應如約心底突然湧起強烈的不安,她快步走出病房。

  李曉夜正准備下班,猝不及防被薛曉的媽媽跪著抱住了小腿,老太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手指一直顫抖著往樓頂指。

  護士台交接的護士和李曉夜面面相覷,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茫然和不解。

  應如約順著老太太手指的方向往上看了眼,再回想空無一人的病床以及那杯冒著熱氣像是剛倒好的茶水,腦子“嗡”的一聲,預想到什麼,腿一軟,險些沒站住。

  老太太失聲半天,急得直用拳頭捶著自己的胸口,悶聲一記嗆咳,終於能說出話來:“薛曉……薛曉要跳樓,醫生你快救救她……”

  幾乎是她話音剛落,樓底下忽然傳來幾聲尖叫聲。

  隨即,便是讓人近乎絕望的一聲:“有人跳樓了。”

  李曉夜這個時候才看到站在走廊裡面色慘白的應如約,她同樣白了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薛曉跳樓了?

  薛曉跳樓了。

  薛曉跳樓了……

  應如約軟著腳坐在長廊休息椅上給溫景然打電話。

  她此時一分力氣也沒有,握著手機的手指都在抖。

  可耳邊,連機械的忙音也沒有,無論她撥打了幾遍,都是冰冷的:“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他在手術室。

  短短十幾分鐘,醫院樓下除了來封鎖現場的警察還有聞訊蜂擁而至的記者。

  榮梁建設集團的總裁夫人在醫院樓頂跳樓自殺,這條新聞的爆炸性在如今醫患關系敏感的時機不亞於民眾對當紅一線男星出軌醜聞的關注。

  她在樓上,都能聽到樓下記者喧囂的采訪。

  半個小時後,她終於不再給溫景然打電話,看著手機屏幕的光度漸漸變暗,幾秒後,徹底陷入黑暗。

  應如約在休息椅上坐了片刻,雙腿仍舊還有顫意。

  被她隨手放在腿上的手機屏幕忽的一亮,她心頭一跳,在看見來電顯示沈長歌時,那跳躍的心忽的又沉回池底。

  她猶豫了幾秒,還是接了起來。

  應如約聽見他那側是接近風暴中心的喧囂,似乎他也意識到了,走到稍微僻靜一些的地方,才問道:“如約,你現在在哪?”

  她抬眼看向窗外:“我在醫院。”

  “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她用手指卷著毛衣衣角:“我等會再走。”

  沈長歌沉默數秒,妥協:“那好,你等會下來走急診通道。住院部的出口被封鎖了,門口記者也很多。”

  有電話接入的提示音,應如約移開手機看了眼屏幕。

  通話顯示屏上,溫景然來電的提示就像是忽然照進她心裡的陽光,她匆匆地回了沈長歌一個“好”字,切斷通話接起溫景然的。

  溫景然剛下手術,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聽她開口時,帶了幾分哽咽的顫音,大腦空白了一瞬,唇角笑容悉數退去。

  他換了一只手接電話,語氣盡量輕緩:“你在哪,我現在過來找你。”

  應如約在手術室外的休息椅上等了大概十分鐘,身前終於籠罩下一道影子。

  溫景然把擰開蓋的礦泉水遞給她,等她接過,順勢在她面前半蹲下來,就著走廊裡明亮的燈光仔細地看了她一眼。

  如約的神情還算平靜,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本能的反應。

  她喝了口水,語氣盡量保持鎮定:“薛曉跳樓自殺。”

  溫景然看了眼她仍舊微微顫抖著的手,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嚇到了?”

  應如約“嗯”了聲:“很奇怪……”

  溫景然握住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輕輕的摩挲了下,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之前跟她那台手術時也沒感覺什麼,可昨天看她聲嘶力竭地和她先生吵了一架,我又參與干涉過,莫名就有種她的事和我有關的責任感。”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喉嚨干渴得厲害,她又喝了一口水,繼續道:“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在她的病房裡,上午薛曉的媽媽找我,我猜應該是向我道歉……”

  她的思緒忽然躍回老太太近乎絕望地抱住李曉夜小腿時的畫面,眼眶瞬間開始泛紅,她低下頭,抿起唇角。

  最殘忍的一幕一直停留在老太太失聲時一下下用拳頭捶著自己胸口的模樣。

  她沒有看到薛曉生命最後的那一幕,她在生死線上和病魔較量過,就是跳樓自殺未遂送進醫院裡的病人她也見到過,可沒有哪一次像這次這樣,哪怕沒有看到混亂的現場,她卻深入其中。

  “沒事了。”溫景然站起身,把她擁進懷裡。

  修長的手指在她細碎柔軟的頭發上輕輕的安撫著:“和你無關,她的任何決定你都沒法干涉影響。”

  “溫醫生。”身後有護士匆忙尋來,等看到溫景然懷裡還擁著一個女人時,靠近的腳步頓時一頓,小護士一雙眼瞪得跟銅鈴一樣,愣愣地把後面半句話補充完整:“下一台手術您可以准備下了……”

  溫景然微側了側身,擋住如約的臉。

  隨即轉頭看了眼漲紅著臉,一副“撞破奸情要被滅口”表情的護士,低聲道:“我等會就來。”

  等護士離開。

  他扶著如約的肩膀重新蹲下來,微涼的手指在她臉頰上蹭了蹭,語氣抱歉:“我還有一台手術。”

  應如約懂事的點頭:“我能自己回去。”

  溫景然無奈地低嘆了一聲,雙手捧著她的臉頰壓到唇邊,他輕蹭著她的鼻尖親上來,聲音低低柔柔的:“對不起。”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7 11:18 AM

第56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55

  手術室裡所有醫護人員各司其職,都在忙碌。

  剛被發配去叫溫醫生准備的護士從最初的驚愕茫然到漸漸回過味來,此時渾身的細胞都被體內的八卦因子調動。

  一邁進手術室,她便興奮至極道:“你們知道我剛才在手術室外看見什麼了嗎!”

  沈靈芝大夜值班,情緒還沉浸在婦科病人跳樓自殺的沉郁裡,不太感興趣地覷了她一眼。

  一旁已經有人接話,語氣雖不冷淡但也沒有多少興致,單純是為了不掃她高漲的熱情, 配合地問道:“喔, 你看到什麼了?”

  小護士捧著臉,完全少女心:“我看到溫醫生和他女朋友了。”

  想起剛才那一幕,她晃著腦袋, 無限花痴:“跟我們平常看到的高冷專業不近人情一副酷到沒朋友的形像完全不一樣, 他哄女朋友的表情看得我心都化了……真不知道是誰,那麼好運氣。”

  沈靈芝晃著手裡的藥水,抬眸瞥了她一眼, 懷疑道:“真的假的,我跟溫醫生搭檔這麼些年,還真沒見過他哄女孩子。別是你看見一個女孩站得跟溫醫生近了些就說是他女朋友了……我們這台手術的醫護人員裡可不少溫醫生的女朋友粉呢。”

  沈靈芝話落, 眾人紛紛贊同。

  曾經就有一個小迷妹為了索要溫景然的電話號碼,天天掛號來看診。還有病人家屬,為了和溫醫生多說會話, 從病人的注意事項到心理健康詢問的五一不細。被堵在手術室門口這類事例多的數不數勝。

  小護士被質疑,著急了,臉上那陶醉的表情收起,一本正經地申辯道:“我真沒造謠,那個女孩跟溫醫生的關系肯定很特殊。溫醫生都抱著她呢,還伸手擋了她的臉沒讓我看到。”

  話說到這,她自己也“咦”了聲,溫醫生好端端的……擋他女朋友臉干什麼?

  沈靈芝微挑了挑眉,有些奇怪。

  不應該啊……除了應如約,怎麼會憑空冒出個溫醫生的女朋友來?

  沒等她細想,溫景然已經洗完手消了毒走進手術室。

  眾人皆是一靜,有條不紊地開始進行手術。

  剛下刀口,安靜得只能聽見儀器“滴滴”作響的手術室裡,忽聽一道低沉的男聲問道:“婦科那邊的病人跳樓具體怎麼回事?”

  沈靈芝先反應過來,言簡意賅道:“家庭情感糾紛,病人想不開輕生了。病人的家屬在事前曾向護士台求助,但沒來得及……”

  頓了頓,沈靈芝聲音一低:“病人家屬受了刺激還在昏迷中,但沒什麼大礙。警察已經封鎖了現場,現在醫院門口全部都是記者,想采訪有關的醫生和家屬,都被保安攔在了外面。”

  溫景然輕“嗯”了一聲,戴著口罩,唯一露在外面的一雙眼裡似有光影沉澱。

  沈靈芝側對著他,並看不清他的神色,揣摩一二後,又道:“醫院通知了病人的丈夫,但對方情緒不太好,說會讓律師告醫院……”

  溫景然手上的動作一頓,但這停頓不過數秒,他很快就重新凝聚注意力,眼裡的墨色似沙漠中的風暴,愈積愈厚。

  聞言,有人不忿,壓著聲音怒道:“怎麼會有這種人,昨天他還不顧自己老婆剛動完手術大打出手,現在出了事把責任推得一干二淨還反咬醫院一口……小心天打雷劈啊。”

  一人抱怨,其余皆如打開了話匣子,紛紛發言。

  醫生這個職業已經由初時備受尊敬的崇高地位漸漸轉變為弱勢群體,不講理的人從來看不見這個職業背後所付出所犧牲的,只為了一己私利或是尋找寄托發泄情緒,宛如一頭蠻荒的野獸,張開血盆大口。

  每一位站在生命戰場上和病魔拉鋸的醫護人員,或多或少都承受著來自家庭,來自戀人,或來自社會的各方埋怨和不理解。支撐他們的也許是挽救生命的成就感,也許是一絲微薄的信念,可如果想要摧毀,不過是一場聲勢浩大的洪災。

  有浪潮,有人聲,有質疑,那些本就脆弱的信念,就能頃刻間瓦解粉碎。

  沈靈芝安靜地聽著她們義憤填膺,笑了笑,抬眼看向一如她一樣沉默的溫景然。

  這裡所有人中,溫景然家世最好,他的優秀不論在哪個領域都能出類拔萃,可他選擇了從醫,整整十年了,他到底圖什麼呢?

  ——

  應如約從急診通道繞過圍堵在醫院門前的記者,雖挑選了僻靜的小路,仍舊能看到零零星星正在現場報道的記者。

  她小心避開鏡頭,等走到醫院門外的樹蔭下,才感慨,這條已經走了無數遍的路頭一回走得這麼艱辛,漫長得像是一圈一圈只要不停下來就沒有盡頭的跑道。

  這口剛松下的氣還沒舒完,應如約看到站在樹蔭下,倚在車旁明顯在等人的沈長歌時,微微一怔。

  “我在這裡等你。”沈長歌抿著唇笑了笑:“你今天大概還是不適合一個人回家。”

  應如約僵著腳步沒往前走。

  昨天薛曉誤傷她,她臉上的傷又青又腫實在難看,沈長歌又有飯局在御山周邊正好順路,她才搭的順風車。

  今天這麼刻意,她反而有些抗拒。

  應如約笑了笑,盡量讓自己的借口聽起來自然一些:“我著急回去,現在高峰期會堵車,還是地鐵方便。”

  沈長歌站在幾步外,笑容有瞬間的僵硬,他轉移視線往身後看了看,等緩過這陣尷尬,他無奈道:“我覺得這次來S市,你在有意地和我保持距離。”

  應如約不想否認,她此刻不止身體疲憊,胸腔裡那顆心也像是揉皺的紙,她需要安靜下來好好的調整情緒。

  她彎唇笑了笑,算是默認。

  沈長歌向來紳士,可今天,他向來溫潤的脾氣不只被誰拂到了逆鱗,他難得固執:“我想我應該沒有什麼逾距讓你不快的地方?”

  應如約實在不想在醫院門口這種人來人往都是熟悉同事的地方和沈長歌多做糾纏,她沉吟片刻,依舊好脾氣的道:“沒有,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因為有喜歡的人,不想讓他多有誤解,所以才會自覺和異性保持距離,並不是對你有意見。”

  沈長歌沒料到會是這個回答,他大腦空白了一瞬,心底似有一聲輕嘲。

  他唇角的笑意再也維持不住。

  沈長歌靜靜地凝視了她幾秒,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再開口時,苦澀的聲音微啞:“你在差別對待,溫醫生他……對你而言,是不是不止是師兄關系。”

  應如約沒想到他這麼聰明,能一下就猜到溫景然身上。

  難道她平時在醫院裡表現得太過高調?

  可從來不在公開場合主動提起他,也很少參與談及他的有關他話題,即使出現在公開場合也通常沒有任何交流……

  沈長歌怎麼會知道?

  沈長歌幾乎不用再跟她確認,他站在那,忽然就覺得S市的冬天比A市要冷多了,風從樹下多,冷如刺骨,寒得他心顫。

  “那他知道你……”沈長歌頓了頓,苦笑一聲,問不下去了。

  他身後,錯落著滿城燈火,像是繁星一樣,以這座城市為背景,正熠熠生輝。

  應如約把垂落到臉側的發絲勾回耳後,她朝沈長歌走了幾步,站在離他一步遠的距離:“你知道我是個冷靜理智的人,在事情沒有明朗前,我不會劃地圈線困死自己。我決定離開A市時,你邀請了數位同事給我踐行,那天晚上你送我回去的時候跟我說,祝願我在S市能有一個新開始。”

  “那天沒說完或者你決定不說的話,在那一天就劃上了句號。”應如約微笑著看了他一眼:“你是我很好的朋友,唯一相處很好的異性朋友。你進退得宜,不會讓我有半分為難,也不會讓我有過度負擔。就像你內心深處,也認為我是個很好的異性朋友一樣。等你重新審視我們之間的關系,你就不會覺得我在疏遠你,我依舊是你默契的搭檔,能和你在球桌上一較高下,也能在手術室裡共沐風雨。”

  應如約對待感情其實很純粹,她唯一不公平對待的人只有溫景然。

  在明知他的心意時,退縮,抗拒,把所有不願意承受的情緒都一股腦推給他。

  他們之間的天秤,在如約高中畢業那晚,就已經傾斜向了溫景然。

  而沈長歌,對於她只是知交好友。

  她把沈長歌放在這樣的位置上,並以同等的待遇去對待他,沒有多用一分情,也沒有多給他半分錯覺。

  更難得的是,在A大附屬醫院裡,和沈長歌組CP的名單從神經外科排到放射科,那花名冊上唯獨沒有應如約的名字。

  沈長歌聽明白了。

  她在暗示他,那些不曾說出口的話如今也不要說出口。她說的那些話,看著委婉實則直接又尖銳。分明就是在告訴他,識相的話退回防線以內。

  她始終站在他朋友的位置上,並沒有想要換個角色的意思。

  一時之間,他喉嚨裡像是堵了木屑。

  他幾次想爭取,可話到嘴邊,又如啞聲的鞭炮,即使點起火信也不過只有一簇火花。

  那短暫的明亮,又有什麼好期待的?

  他沉默地和她在車旁站了片刻,直到又一陣冷風襲來,他鼻尖嗅著那絲冷意,忽的,自嘲地一笑:“我明白了。”

  應如約低下頭,輕輕的“嗯”了聲:“那我先走了,我還真的……挺著急回去的。”

  溫景然家裡還有一只貓要喂,而她也需要空間梳理梳理情緒。

  還沒正式告白就被委婉拒絕,沈長歌還是有些不甘心。

  他忍不住握住應如約的手腕,等她回頭,抱歉地笑了笑,很快松開:“我知道你的擇偶標准裡有不是醫生這一項……為何他就例外了。”

  應如約想了想,沒有任何猶豫:“我喜歡他。”

  所以哪怕此時仍舊覺得躊躇迷茫,也控制不住想去靠近他。

  就像是天寒地凍裡,他是唯一的溫暖,即使她恐懼也願意跋山涉水走到他身邊。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7 11:48 AM

第57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56

  應如約回到家,已經有些晚了。

  她工作後,下班的時間經常不穩定。起初華姨還會嘮叨兩句,後來習慣後也不再說什麼。

  知道她還沒吃晚飯,趕緊去廚房替她重新熱了飯菜。

  老爺子今晚不在家,吃過晚飯後接了個電話。沒多久,就有車停在了門口,接走了他。

  見如約臉色不太好,華姨心疼地連聲抱怨醫院工作忙。等陪著她吃完飯,她把碗筷收拾成一摞,添了杯熱水到她手邊:“是不是在醫院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

  應如約的臉色還是不太好,她低垂了視線盯著面前那杯熱氣騰騰的水,忽的想到薛曉病床前那杯茶水,頓時眼眶微熱。

  其實她也不清楚為什麼薛曉的去世對她的影響會這麼大,也許是有那麼一瞬間,她在薛曉失敗的婚姻裡看到了向欣和應爸爸的影子;也許是出於對一直處於弱勢的她的同情;也許是因為已經年邁的薛母讓她想起了外婆。

  反正,從事情發生後她的心情就一塌糊塗,怎麼也無法調整。

  華姨還是頭一次看到應如約這樣,猜想她今天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不忍她獨自忍耐,放緩聲音道:“華姨雖然什麼也不懂,但人生閱歷擺在這。你若是有什麼想傾訴的,倒是可以跟我說說。”

  應如約搖搖頭,她閉上眼,緩過眼底那陣酸意:“華姨,晚點你給我下碗小餛飩好不好?”

  她聲音輕輕的,像是被抽干了力氣。華姨聽得心疼,別說是一碗餛飩了,就是這會如約想要吃一頓滿漢全席她也能盡力滿足。

  ——
  應老爺子回來時,天色已晚。

  從玄關走到客廳,看到廚房還亮著燈,有些詫異:“華姨?”

  水剛煮沸,華姨年紀大了耳朵重,咕嚕咕嚕冒泡的沸水聲裡,應老爺子叫了她兩次才終於有反應。

  華姨調小火頭,抬眼見應老爺子站在客廳和樓梯的交接處,笑道:“老爺子回來了,我在煮餛飩,你要不要也來點?”

  應老爺子因應老夫人的緣故,雖喜歡面食,但相比較餛飩更喜歡水餃和面條。一聽“餛飩”二字,下意識抬頭往二樓看了眼:“這丫頭。”

  “你說她干什麼?”華姨掀開鍋蓋,用漏勺撥著鍋裡已經熟了的餛飩,關了火,小聲道:“我看如約回來的情緒不太對,不知道是不是在醫院受氣了。你也知道她的性子,什麼事都愛藏在心裡,她不說我也不知道怎麼開解她,難得她有想吃的,我老婆子別的本事沒有,只能拿些吃食哄她了。”

  應老爺子被燈光映得有些昏黃的眼珠微有光掠過,他面色微微一凝,隱約猜到如約是被醫院剛出的那件事影響了情緒。

  他點點頭,沒什麼情緒地抬步上樓。

  華姨良久沒聽到應老爺子的聲音,轉身一看,客廳裡早已空無一人。

  應如約洗完澡,窩在小沙發裡看書。

  溫景然發來視頻連線時,她還懵了一會,翻找了半天的手機,才順著依稀的鈴聲從換洗衣簍裡翻到她的手機。

  接通後,先聽到的不是他的聲音,而是他下車時的關門聲。

  屏幕裡,他所處的地方一片模糊的暗黑,隨著他的走動,整個界面都如同天旋地轉一般,看不清晰。

  應如約辨認了片刻:“你在車庫?”

  溫景然開了燈,瞬間的明亮讓隔著屏幕的如約下意識地眯了眯眼,下一秒就看到了他。

  溫景然一手握著手機正對著自己,一手解開圍巾。

  淺灰色的圍巾質感上乘,繞著他的指尖環了兩圈被他順手掛在了臂彎處。他這才有空看著屏幕看著她:“頭發怎麼沒擦干?”

  應如約這才想起自己還處於半濕狀態的頭發,抬手一摸,滿手的沁涼。

  被他一提她才想起,忍不住笑:“吹到一半,去吃了碗餛飩……然後就忘記這件事了。”

  她用手指卷著發絲,在小沙發裡尋了個舒適的位置,盤膝坐著:“吃過飯了嗎?”

  “嗯。”溫景然已經從車庫出來,開門進屋。

  等在門邊的小家伙在門開的瞬間喵嗚著迎上來,在他腳邊輕蹭,看樣子是悶壞了。

  他彎腰,把梵希撈進懷裡,一起進了屋:“你來喂過它了?”

  他順手把圍巾掛在玄關的衣架上,換了鞋,抱著貓進廚房。顯然是有些累了,他連泡茶都興致缺缺,直接從冰箱保鮮層裡取了一瓶礦泉水。

  手機被他隨手放在流理台上方一個正好平視他的高度。

  溫景然單手旋開瓶蓋,仰頭喝水。

  這個角度,應如約能看見他吞咽時,他喉結上下滾動,微微揚起的下巴線條似精准又完美的弧線。

  瓶蓋有凝結的水珠順著他的下巴滴落,滑過他滾動的喉結一路往下。

  莫名的……看得應如約面紅耳赤。

  她移開眼,重新拿起剛才反手扣在腿上的原版書,一本正經的轉移視線。

  可目光落在那些熟悉的英文單詞上,卻像是從來沒見過它們一般,一時竟忘記自己剛才看到了哪。

  溫景然聽到那端翻動書頁的聲音,順口問道:“今晚都做什麼了?”

  應如約的視線一凝,落在書頁上,那個翻譯過來正好是“他在乎你才會想了解你每時每刻都做了什麼”的句子上,越發不能淡定了。

  “我……喂了貓,繞著御山跑了一圈,回來洗過澡,吃了碗餛飩……”應如約回想著,跟播報序目一樣按著順序繼續數派著:“想看電視,可又閑聲音太吵,最後在書架上找了本原版書,沒看幾頁就接到你視頻了。”

  她的描述簡潔,甚至沒有多余的形容詞,可順著她說的這些,溫景然慢慢在腦中勾勒出那個畫面,像是親眼看到了她這個和任何一天都一樣尋常的夜晚。

  梵希在他懷裡動了動,它的腳墊輕柔,用力時也沒有太多的外力感。

  溫景然正要放下礦泉水瓶雙手去托抱它,沒等他動作,梵希已經輕巧地在他懷中轉了方向,雙爪抱著他剛喝過的水瓶,伸舌去舔。

  水被他喝了大半,梵希的舌頭再努力也夠不到瓶子裡的水,可這只貓偏偏就是有一種天生的王者氣場,它不急不躁,甚至還能騰出空來使喚溫景然幫它。

  顯然溫景然覺得有意思,逗著它玩了會。

  不過片刻,許是覺得時間已經不早,從梵希的懷裡抽走水瓶順手放在流理台上,抱著貓信步上樓。

  邁入臥室前,他忽然道:“再過幾天,要把梵希送走了。”

  應如約唇邊的笑意微微一僵,有些舍不得:“這麼快?”她才剛和這位小朋友建立起感情。

  “這個月到月底前都很忙。”溫景然也沒預料到最近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事一下子壓下來,手術接連著手術,普外的工作量突然暴增。

  他手指輕壓著梵希的腦袋,和它無聲較量著,不經意看向屏幕時看她唇邊掛著溫柔的笑意,心念一動:“等忙完這段時間,一起去府東吧。”

  應如約壓著攤開在腿上的書,一時反應不及:“府東?”

  她瞬間想到的是那晚和他一起吃夜宵,讓她惦記了好幾日的腸粉。

  等忙完這段時間,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個虛妄的短語。

  溫景然話一出口,勾了勾唇,很快換了種說法:“下個月月中,府東仍在雨季,有溫度差異的地方可以做一些現在不能做的事。”

  應如約想了想,她不太清楚下個月的月中自己是否能有小假期,不過幾天的假……應該還是可以的吧?

  她不太確定,心裡似揣了一頭小鹿,對他的提議有新鮮有向往還有一絲忐忑。

  她沉吟片刻,選了最保守的一種回答:“那等我看看有沒有假期。”

  溫景然偏頭看了眼屏幕裡的她,應如約微蹙著眉頭,手指掐算著,很認真的在盤算自己的休息時間。

  這麼溫柔的夜色裡,兩人默契得誰也沒有提起薛曉的事情,就像它不曾發生,不曾存在,就那麼悄無聲息地被夜色掩埋。

  約好明天一起上班後,溫景然掛斷視頻,轉而拿起遙控板打開電視。

  准點播放的晚間新聞正在播放薛曉跳樓自殺一事,直播的畫面裡是打了馬賽克的現場照,女主播的聲音清冷死板,注視著鏡頭的那雙眼睛卻似有清流湧動。

  報道從薛曉榮梁建設集團總裁夫人的身份切入,又播放了一段現階段醫院門口的視頻,做了幾句結語,轉入了下一條新聞。

  溫景然神色凝重地盯著電視上已經換成七旬老翁的畫面,想起沈靈芝手術時憂心忡忡的提起榮梁集團總裁余榮梁有些怪異的態度,微微擰眉。

  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就像是一場颶風醞釀的前奏,風平浪靜到讓人心生恐懼。

  ——

  應如約這一晚睡得並不安穩,她的思緒掉入了層層夢境之中,無法脫身。

  她夢見自己被死神拖入了陰曹地府,那是個鋼筋鐵骨築造起的牢籠,灰色的建築基調,窗外黑暗的墨色。

  她從初時的迷茫裡反應過來,在這鋼鐵構築的牢籠裡奔跑著想尋找一個出口。

  可是沒有,樓梯像是永遠沒有盡頭。

  無論推入哪一層的樓梯間,所有的擺設都如同她初入夢境時那樣,彎彎繞繞像迷宮一樣。

  好不容易等她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她努力從夢境掙脫出來,剛以為自己已經醒來,睜開眼,卻無力的發現自己被困在手術室裡。

  空曠無人的手術室裡唯有她一人躺在手術床上。

  ……

  直到她掙扎到精疲力盡,她終於從環環相扣的夢境中清醒過來。

  渾身像是被重物壓住唯有神經清醒的恐懼感終於在她睜開眼的剎那如同被風驅散的雲層。

  如約轉頭看向已漸漸透出曦光的天際,捂著劇烈跳動的心髒慢慢坐起。

  在床頭靠了一會,眼看著時間還早,她試圖重新睡過去,但每次剛閉上眼,眼前不是浮現剛才的夢境就是薛曉在她懷裡抬起頭時一臉淤青紅腫的樣子。

  嗓子干渴得厲害。

  她起身,在漸漸亮起的天色裡摸索到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喝。

  窗外,東方日出之際,有金光從層層雲霧裡透射而出,像是一抹暈開的光色,透出五彩斑斕的霞光。

  應如約出神地看了會,想起不久前在離蒼山看到的日出,忍不住笑起來。

  每次她參與看日出時,運氣總是不好。

  回屋洗漱,收拾齊整。

  華姨下樓准備早餐,剛到樓梯口就見如約站在玄關,扶著鞋櫃穿鞋子。

  她有些意外:“如約,這麼早就上班吶?”

  應如約含糊地應了兩聲,換好鞋,拎著包開門離開。

  華姨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瞅了眼牆上的掛鐘:“這麼早……地鐵也才剛剛開吧。”

  應如約拿鑰匙開了門。

  在幾秒鐘前,她把鑰匙插入鎖孔之前還在擔心溫景然會不會有反鎖的習慣……幸好。

  屋子裡空蕩蕩的,沒有一絲聲音。

  梵希也不在樓下。

  應如約扶著樓梯扶手徑直上樓,等站到了他的房間門口,心止不住的有些躍動,她輕舒了一口氣,想著等會他見到自己時那一臉詫異意外,呼吸就急促到無法緩解。

  她輕輕按下門把手,推開門。

  床尾窩著一團毛茸茸的身體,梵希壓著被角睡覺。聽見動靜警覺地醒來,有些朦朧地看清了來人後,立刻放松警惕,貓耳朵蹭著柔軟的被子又歪了回去。

  應如約輕輕地走到床前。

  還在熟睡中的人側著身子,沐浴在最初的晨光裡。

  她終於靠近床沿,惡作劇般伸出手,輕輕地伸向他的鼻尖,本想捏住他的鼻子讓他屏住呼吸自己醒來。

  不料,手指剛挨到他的鼻尖,手腕就被他飛快鎖住。

  溫景然睜眼看來,那雙眼裡哪有剛睡醒時的半分朦朧,滿目清明。

  他目光灼然地盯著反被嚇到的應如約,忍不住勾唇,就一手握著她的手腕一手扣住她的腰身,微用巧勁,一個天旋地轉,局勢陡變。

  應如約被他隔著一層被子壓在身下,迷茫得半天沒回過神來……

  等等……

  她不是突襲嗎?怎麼就被就地正法了?

  被陡然而來的“床震”嚇破膽的梵希,受驚地伸出爪子撕拉一下床單,喵嗚一聲慘叫,從床上滾下去。

  它晃著還有些混沌的腦袋,不敢置信地瞪著床上的兩個人。

  混賬!敢驚擾聖覺!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7 02:30 PM

第58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57

  溫景然其實有些意外。

  在一大早,能夠收到這樣一份自己送上門來的禮物。

  因為職業原因,他的睡眠一向很淺,無論是在醫院的值班室還是家裡,凡有一絲風吹草動他都能夠立刻清醒。

  所以在應如約邁進臥室的那一刻,他的意識蘇醒。

  他感覺到平靜無波的空氣裡因為她的闖入而忽然湧起的氣流,就像是穿過陽光穿過煙塵的聲波,每一縷細小的波動都無比清晰。

  他的手肘撐在她的耳側,修長的指尖隨意地卷了幾縷她的長發繞在指尖,洗發露的花香味就這麼順著他的指尖鑽入他的嗅覺。

  他低頭,把那幾縷發絲湊到鼻尖嗅了嗅, 剛睡醒的嗓音有些沉,還有些沙啞:“怎麼醒的這麼早?”

  應如約屏著呼吸,努力讓自己看上去鎮定一些:“睡不著。”

  她抬眼對上他那雙漂亮的眼睛,晨霧裡,他的眼瞳似綴著閃爍的金光,微微發亮。

  溫景然扶在她腰上的手順著她的耳廓落在她的脖頸邊,食指指尖似有若無的觸碰著她的側臉輪廓。

  她的側臉線條柔和,下頜骨勾勒出的側臉輪廓和五官的比例正好適宜,無論哪個角度看去,她的美都如同精心勾畫。

  他的指腹把如約微涼的皮膚摩挲上幾分暖意,他低頭,在她額前落下一吻,目光從她微有幾分未休息好痕跡的眼瞼下方落回她的視線裡:“做噩夢了?”

  應如約有些驚奇他居然會知道,眨了眨眼。

  他的手指剛好落在她眉骨那片顏色正加重的淤青上,她一眨眼,長而卷翹的眼睫就擦著他的指腹來回輕掃數遍。

  那柔軟的觸感,意外得讓他從清晨看見她起就一直沒能安分下來的心,瞬間如貓爪輕撓了一下,微微的癢,微微的麻。

  溫景然不動聲色的,用指尖拂過她的眉骨:“夢見什麼了?”

  “夢見被死神帶到了地獄,有惡鬼受火焚時煎熬的慘叫聲,還有永遠找不到出口的樓梯。”應如約忘性大,糾纏了她一個凌晨的噩夢此時已經被陽光驅散了大半,她邀努力回想才不至於忘記之前讓她恐懼萬分的各處細節。

  “……剛開始,我不覺得我是在夢裡,我以為那是真實發生的。我被帶進了地獄裡,可後來意識漸漸清醒,我發現我沉浸在夢裡,就一直努力地想找到突破夢境的辦法,心裡有種比生處地獄還恐懼的念頭就是我會永遠被困在夢境裡。”

  “不會。”溫景然低頭,仔細地看了眼她眼角下方已經結痂的那道血痕。她的恢復很快,不出意外,再過幾天這道痂口就能脫痂痊愈。

  他回答的太快太肯定,應如約下意識的“嗯?”了聲,有些疑惑。

  溫景然的指尖從她的眉骨上掃過,低聲道:“下次你又困在夢境裡,我就會手持念珠,口中誦經,替你驅散所有試圖留住你的邪靈。”

  他低下頭,鼻尖輕蹭了蹭她的,聲音越發溫柔:“你是我的,誰也搶不走。”

  他籠下來的暗影遮擋住了大半的陽光,那溫熱的鼻息就落在和她呼吸可聞的距離內,應如約剛鎮靜下來的心跳又忽的失序。

  她有些緊張地看著他,試圖從他的眼神,表情裡分析他下一步的意圖。

  當然無果。

  如果溫景然能讓她看透的話,這十年,她也不用這麼明藏暗躲時刻需要藏好自己的小心思了。

  應如約伸出手,輕輕地拽了拽他的衣角。

  不知是這麼多年養成的習慣還是她偏愛這個動作,大多數時候,她都喜歡用這種方式去引起溫景然的注意。

  不出意外的,他停下所有在盤算的事,認真地回應了她一眼。

  “想吃腸粉……”從昨晚他提起下個月的月中抽空一起去府東後,這個念頭就盤亙在心頭,刪都刪不掉。

  她期待的眼神實在不太能忽視。

  溫景然沉默了數秒,無奈失笑:“好。”

  有那麼一瞬間,他其實在想,是不是應如約察覺了他接下來的意圖,先發制人?

  有可能。

  他赤著腳踩在地板上,路過臥在地板上生悶氣的梵希時,如往常一樣把它抱進懷裡。

  梵希氣還沒消,被抱起時倒未掙扎,等溫景然把它摟進懷裡後,迅速地伸出爪子在他胸口錘了兩下。

  軟綿綿的,沒什麼力道。可不妨礙它報仇成功,自鳴得意。

  應如約在臥室的沙發上坐了一會。

  這裡是溫景然的地盤,無論是從家居風格還是物件擺放,每一處都透著他的影子,她置身其中,就如同被他環環包圍,總有種說不出的壓迫感。

  她索性起身,跟到浴室門口。

  溫景然正在刷牙,房間裡中央空調調控著溫度,他只穿著一件白色背心,微微彎腰時,背脊的弧線似流暢的弧體,越發凸顯得他挺拔精瘦。

  應如約看著看著,莫名就有些耳熱。

  她感受過他手臂收攬自己時的力量感,也感受過他懷抱的溫度和契合,明明他只是穿的有些清涼而已,她卻跟透過薄紗把他看光了一樣,心頭充斥著無名的占了他便宜的羞赫感。

  不能再看了……

  她拼命暗示自己。

  溫景然漱口時,透過面前的鏡子看了她一眼。

  清水順流而下,敲打著洗水台。

  水聲裡,他忽然想起幾年前,他去A大附屬醫院給一個病人做手術。當時正在病房裡的單獨衛生間裡洗手,水聲裡,她向病人自我介紹的聲音無比清晰地隔著水聲傳進來。

  他幾乎是立刻關了水,濕漉著手指扶在洗手台兩側,聽她溫和著語氣向病人了解基本情況。

  透過百葉窗簾的陽光灑了房間一室,他抬起頭,清晰地看見鏡子裡的自己眼裡那一絲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溫景然低下頭,掬起一捧水覆在臉上。

  水珠冰涼,半數落回水槽,半數還蜿蜒在他的臉上,濕噠噠地沿著他的鼻梁他的下巴往下滴落。

  視野裡,因垂掛在眼睫上垂垂欲落的水珠而有些模糊的視野裡,她兩側耳尖微微泛紅,一如當年被他翻折起袖口時閃爍的陽光迷了眼的眼神一樣,專注到近乎虔誠。

  他再難克制,濕漉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進來,嚴絲合縫地抵在了洗手台和他之間。

  他低頭,視線糾纏在她嫣紅的唇上。

  他手心的力量恰好地鎖住她又不至於過重,他俯身,那雙眼,如黎明時分最亮的那顆啟明星,明亮到即使臨近白晝也有獨特的光芒。

  應如約光是被他用這種眼神看著,心跳就漸漸加速,她能預感到也能捕捉到他眼底有對她的渴望,與任何一次都不同。

  那顆心似要衝破壁壘,一下一下,近乎失序。

  應如約被他盯得口干舌燥,也不敢說話,就連眼神也不敢躲避他的對視。

  浴室內的燈光柔和明亮,是和初生陽光不一樣的溫暖。

  順著他額前那縷濕發滑落的水珠終於滴落,“吧嗒”一聲,落在她的鼻尖。

  就像是一個信號,風吹動著火星,以燎原之勢席卷而來。

  和之前的淺嘗即止不同,溫景然這一次索要的強勢又霸道。

  他含吮住她的下唇,啃噬著,吮吸著,反復的用唇摩挲碾壓。傾注了數年的渴求如同高山上順流而下的瀑布,澎湃又洶湧。

  他的手不知何時覆在了她耳後,連寸步退離也不許,牢牢的把她掌控在自己的懷中。

  不知過了多久,應如約被他吮住的唇都泛起疼來,他終於退開,攬著她的腰輕輕一提,把她抱上洗手台。

  溫景然站在她面前,額頭和她相抵,剛從糾纏中撤離,他的呼吸還有些重,聲線沙啞又慵懶:“你實習第一台手術,術前訪視還記得嗎?”

  應如約被他吻得大腦缺氧,茫茫然地順著他的話回憶了下,點頭。

  怎麼會不記得?

  那是她第一台手術,病人又是那種一般只出現在財經雜志上的名人。她從拿到病人的第一手資料開始到整台手術結束,除了一些細節她已經想不起來,其余的全無遺漏。

  包括,術前訪視那天,他忽然出現在她身後。

  翻折袖子時,那扣子被陽光折射落進她眼裡的光,迷得她眼前一片青黑。

  “我那天見到你,”溫景然壓了氣息,嗓音被壓得更低沉也更誘惑:“就想對你這樣……”

  他說著,落在她耳後的手撫著她的耳垂,輕輕揉捏著,或輕或重。唇壓下去,又吻住她,沒完沒了。

  應如約被他捏著耳垂,渾身都軟了。

  她有些無力地搭住他的肩膀,手指收緊時,觸碰到他浮了一層汗的脖頸,接連著鎖骨,都有些濕意。

  浴室的換氣口正往外換氣,微涼的風吹拂在他的背後,他渾身起了戰栗,越發舍不得松開。

  攬在她腰上的手沿著她的腰線滑到她的背脊,隔著寬松的毛衣按上去,隱約能感受到內衣的衣扣。

  他悄無聲息地試圖解開。

  只是隔著不知多少層衣料,手指便不再靈活。

  腰腹處有些發緊,他此時只慶幸睡前換上了這條一貫不怎麼喜歡的家居褲,才能不在她面前露出狼狽。

  應如約終於感受到他作亂的手指,那一瞬幾乎是手足無措,她一邊反手按住他的手,一邊羞窘地避開他埋進他的懷裡,原本只是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宛如在湍急的河流中抱住了浮木,緊緊地摟住他。

  她從沒有應付過這樣的局面,惱羞成怒地張嘴咬住了他的鎖骨。

  溫景然“嘶”了聲,仍捏著她衣扣的手指立刻松開。透過鏡子,能瞥見她已經徹底紅透了的耳垂,正在燈光下泛著瑩潤的緋色。

  溫景然偏過頭,忍不住笑了。

  他雙手穿過她的腿彎環在他的腰側,就這麼抱著她把她放到床沿。

  應如約已經松了口,雖然是情急之下咬得他……可這會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

  沒等她從這種情緒裡找回魂,她目光落到蹲在床頭正梳理自己毛發的梵希時,三魂七魄又嚇飛了大半,她雙手緊緊地環在他的頸後,十指勾纏。

  說不出什麼話來,那些紛亂的或是強勢或是軟糯或是討饒的話在她腦海裡都轉了一遍,可就是什麼也說不出口。

  理智告訴她,溫景然不會對她做太過逾距的事。

  但一想起剛才他都把手放在她的衣扣上了,又很不確定。

  這麼糾結著直到腳尖挨到了床沿,她終於忍不住,可憐兮兮地叫了他一聲:“溫景然。”

  溫景然低低的“嗯”聲,神思卻有些恍惚。

  有多久沒聽到她用這種語氣叫自己了?幾年……五年還是七年,反正印像裡最清晰的一次,是她蹲在路肩上,扯住他的袖口,一雙眼憋得通紅得看著他。

  想起來了……

  那天他值大夜,五點要到醫院交接。

  下午三點多的時候接到她的電話,帶著哭腔,明明害怕還故作鎮定地讓他來學校一趟。

  學校裡的女同學,有社會上的朋友,上節課下課的時候那位女生領著學校裡出了名只是混日子的不良學生把她圍堵在女廁所門口,警告她放學乖乖在教室裡等著。

  班主任提前下班,其余任課老師不是去周五例行周會就是找不到人。

  找她麻煩的人顯然是算好了時間要給她顏色瞧瞧。

  出於下下策,她只能搬救兵——也就是他。

  溫景然那時候剛買了車,第一輛車還不是路虎,是Jeep。

  到了後,學校還沒下課,他把車停在校門口,翻著文獻打發時間。

  臨近下課時,學校門口的小賣部陸陸續續來了不少穿著前衛的社會青年,女孩居多。

  他透過後視鏡打量了幾眼,基本上能夠確認要幫著應如約那位女同學找她麻煩的就是這些人。

  他下車,在車門旁站了片刻,進小賣部去買了兩瓶可樂。

  折回車旁,也沒有再上車,就倚著車門,一口口漫不經心地喝著可樂。

  應如約上的這所高中是S市管理最嚴的一所高校,社會人士一概不允許進出,就連接送的家長也只能在校門口的黃線外等候。

  她幾乎是被幾個女生押著出來的,過馬路時還被其中一個推搡得踉蹌了下。

  溫景然站得位置有些偏,但依舊能看到她蹙著眉,一副不畏強權不畏欺壓的鎮定模樣。絲毫沒有給他打電話時,那語氣裡表現出的那樣驚慌失措。

  領頭的女生氣勢凌人,把應如約帶到小賣部旁側的小巷子裡。

  這裡偏離學校正門,不特意留意的話,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小巷後面又是荒蕪的一片園子,一看就是校園暴力的好去處。

  應如約剛被帶進巷子裡,原本百無聊賴或站或坐在小賣部的幾個社會青年互相對視一眼,都跟了上去。

  溫景然落後一步,到巷子口時正好看到那個挑事的女同學一腳踢在應如約旁側的牆上。老舊的水泥牆,有斑駁的牆皮已經起了殼,她這頗具聲勢的一腳下去,牆灰撲簌簌落了一地。

  顯然是覺得氣氛已經有了,女生邊嚼著口香糖邊蹭了蹭手心,一副隨時會揮下一巴掌的模樣,惡聲惡氣地問她:“你什麼時候和他在一起的?別再跟我說沒有,我都看見他給你遞情書了。”

  比如約先發出聲音的,是他手中被捏攥的易拉罐。

  溫景然站在巷子口,有過堂風吹來,把白襯衫吹得緊貼著他的身體。

  他嚴肅時,眼神冷沉默然,頗具壓迫感,站在這群人數眾多的社會青年面前,巍峨得像是一座神像。

  他信步走到應如約面前,把拿在手裡良久的可樂遞給她,轉身時,恰好把她擋在身後,嚴嚴實實。

  他一出現,原本仗著人多囂張得不可一世的女生頓時氣弱。退後了好幾步,警惕地看著他:“你是誰?”

  他那時候說了一句到現在想起時,仍就忍不住發笑的話。

  可當時,他確實是那麼想,也那麼做了。

  他把易拉罐扔進巷口回收的竹簍裡,雲淡風輕道:“罩她的人。”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7 02:37 PM

第59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58

  溫景然一手托住她的腿彎,一手撈在她的腰上,低頭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側臉:“我去洗澡。”

  應如約聽到他好像在笑,她松開緊緊環在他頸後的十指,抬眼去看他:“你笑什麼?”

  他的眉骨之間有疏淡的笑意,目光落進她的視線後,就連對視的那雙眼睛裡也染上了疏薄的笑意,清清淺淺的,像院子後瓷缸裡的那株夏蓮。

  “你高中的時候。”他順勢把她放到床上:“有一次被為難,找我搬救兵,還記不記得?”

  應如約努力回憶了片刻。

  溫景然覷了她一眼,格外自然地曲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問道:“想不起來?看來上學時沒少被為難。”

  哪有!

  應如約皺了皺鼻尖。

  自從研一開始在醫院實習後,她每一天過得都比別人更漫長。高中時期發生過的事,遙遠得像是數十年前的故事,散在時光深處,零零碎碎。

  但被為難到需要搬救兵,只有那一次。

  那個女生叫嚴筱,隔壁班的班花,也是讓老師格外頭疼的問題學生。

  嚴筱剛入學時,每次月考測驗都能穩穩地占據全年級前十。高二時,交了個高她一屆的男朋友,此後年級排名裡,她的名次越來越靠後。

  據嚴筱自己說,她和應如約結仇是高二下學期某天午休,應如約替老師收了試卷和作業抱進辦公室。

  嚴筱因為違反校規帶手機正在挨訓。

  如約前腳剛邁進辦公室,嚴筱的父母後腳就跟了進來,更年期的班主任趁著這次機會對她進行深度的思想教育,從她的行為作風到交友問題,事無巨細地一一細數了一遍。

  嚴筱的家庭傳統,嚴父聽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對著嚴筱劈頭蓋臉就一頓打罵。

  嚴筱那時候還是個漂亮的小女孩,臉皮還薄,被當眾打罵,一時覺得面子上過不去,又實在委屈,抽噎著哭起來,邊哭邊用余光留意一直在辦公室逗留不走的應如約。

  如約送的作業裡有同學補交和罰寫的,她忙忙碌碌的整理,偶然一個抬頭和嚴筱哭得紅腫的雙眼對上,就看到了嚴筱眼裡的遷怒。

  高一時,嚴筱成績好,課外活動和各類比賽的表現也很出眾。同一年級,又同樣的優秀,兩人難免會被老師同學拿來作比較。

  嚴筱那時候就記住了應如約的名字,一有機會就會和她較勁,事事計較。從每班一期的黑板報到全校的硬筆書法比賽,直到後來,她越走越偏……

  嚴筱說應如約是小人,落井下石的卑鄙小人。

  甚至在事後還造謠,說那天在辦公室,應如約故意賴在辦公室裡不走,就是為了看她的笑話,想看她出醜。

  自此,莫名其妙地就單方面和應如約宣戰。

  在食堂碰到應如約,嚴筱會故意碰撞她,或者吃飯時故意坐到她附近的餐桌,大聲地指桑罵槐想讓她難受。

  有一陣子,如約所在班級的女生和嚴筱班的女生很不對付。

  只是誰也沒料到,嚴筱在高三的某一天,忽然就發作了。

  嚴筱雖然學習成績下滑厲害,但學校裡高年級的學長學姐沒少結交。無論在哪看到她,定是眾星捧月,呼朋引伴的格外風光。

  她在校內校外談了無數個男朋友,經常是這邊剛好上沒幾天就換了一個新男友,真真是在詮釋什麼叫男人如衣服。

  本來,應如約走她的陽關道,嚴筱過她的獨木橋,兩人也算井水不犯河水。偏偏嚴筱喜歡上了一個男孩,那這個男孩不止拒絕她的追求還給應如約遞了情書。

  這才有後來嚴筱領著一幫女生還糾集校外的社會青年找她麻煩的事。

  她記得最清楚的幾個片段,從溫景然把易拉罐投進回收的竹簍後,彎腰問嚴筱“你叫什麼”開始。

  成熟男人,尤其是皮相極佳,風姿出眾的成熟男人,他光是站在那,都有不怒而威的氣場。

  如約記得,嚴筱那時候被他唬得不敢說話。

  他擋在她身前,一手插在口袋裡,另一只手反手把她拎到他身旁,按住她的後頸。他沒有社會青年的流裡流氣,甚至連狠話也沒撂下幾句,偏偏整個過程都透著幾分痞氣,讓人不敢輕視。

  溫景然知道自己的優勢,他站在那,似笑非笑地撂了一句話:“我算她的叔叔輩,不欺負你,你去叫個年紀跟我差不多的人,這樣傷了哪個零件也方便賠錢。”

  應如約聽得目瞪口呆。

  嚴筱自然也一樣,她是主心骨,她一懵,其余的人骨子裡再有狠勁也不會貿然挑釁。

  等人散後,溫景然回頭看著已經呆了的應如約,雲淡風輕地收起一臉表情,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上車。

  應如約跟著他走了幾步,後知後覺地覺得有些腿軟。

  面對嚴筱時,她努力讓自己冷靜鎮定,並非是真的不怕,相反她害怕死了。

  嚴筱身後那些打著耳釘,穿著破洞褲的女孩看上去每個都不好善與,那眼裡的嘲諷和嬉笑,讓她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才能勉強維持住自己刀槍不入的金鐘罩。

  她扶著發軟的腿蹲在馬路肩上,指尖撈住他的袖口,又是感激又是後怕的叫他:“溫景然。”

  應如約忽然明白過來他在笑什麼,有些害臊:“都陳年舊事了……你怎麼還記得那麼清楚?”

  “關於你的。”溫景然忍不住又摩挲了下她的眉骨,那裡的傷痕太明顯,明顯到他根本無法忽視,他仍舊在自責,當時事發時為何不在場。

  他話說了一半,就不再說了。

  剛才還旖旎曖昧的情緒仿佛在這一刻被風輕輕打散,偶有的幾分殘余也微不足道起來。

  應如約不敢追問,看著他進浴室關上門,聽到淋浴的聲音後,揉著仍舊有些發燙的臉小聲嘀咕:“怎麼一大早還洗澡……”

  ——

  吃到心心念念的腸粉後,應如約格外滿足。

  手機藍牙連上車載藍牙後,她甚至還有興致從歌單裡挑選自己喜歡聽的音樂。

  眼看著再過一條街就到醫院,溫景然斟酌著,叫她的名字:“如約。”

  應如約收回流連在車窗外的目光,轉而看向他。

  溫景然微微側目,手掌心朝下摸索著方向盤,語氣是今天早上從未有過的嚴肅:“薛曉那件事,你要有心理准備。”

  應如約的心在一剎那,因為他這句話高高得懸了起來。

  她沒有接話,她知道這個話題才剛開了一個頭。

  溫景然反復斟酌著,盡量用一種溫和的方式提醒她:“榮梁的老總早年和溫家有過商業上的合作往來,余榮梁除了你所看到的不堪以外還有不為人知的陰暗面,超出你能想像到的任何一種。”

  應如約連呼吸都放輕了,她緊攥住衣角,安靜的繼續聽他說下去。

  “薛曉的事,按照他的本性會擴大影響去處理。這段時間,醫院會有些不太平,也許還會牽連到當初給薛曉做手術的所有醫護人員。”

  應如約聽到他有幾分壓抑的呼吸聲,心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緊緊的攥住,沉悶得有些喘不上氣。

  她快速地把薛曉的事情從頭到尾整理了一遍,得出一個有些可怕的結論:“他打算鬧事?”

  網上關於榮梁建設集團總裁夫人在S大附屬醫院樓頂跳樓自殺的新聞已經鋪天蓋地,現場的記者不能闖入醫院去采訪參與此事的醫護人員,就想方設法從各個角度捕風捉影地抒發自己的觀點。

  從醫院頂樓的安全防護,工作期間醫護人員監護不力到開始懷疑這是次醫療事故的聲音從各個角落裡冒出來。

  不出意外,余榮梁很快就會有行動了。

  而針對沈靈芝那邊所知道的院方和余榮梁的溝通反饋,十有八九,他會借機鬧事。

  如今醫患關系緊張,雙方像是處於兩個平衡點,一旦任何一方有分毫的傾斜,都會造成不可預估的惡劣影響。

  所有醫護人員在崗在位,都努力地維護著這層脆弱的關系。

  但總有失防的時候。

  應如約聽著耳邊此起彼伏的喇叭聲,看著不遠處已經能看到的醫院高樓,瞬間手腳發涼:“那……”

  溫景然能猜到她此時想什麼,他抬手,越過中控握住她的手:“這些都只是我的猜測,最近接二連三的大手術,我上了手術台後很難顧及到你,所以提前給你打預防針。”

  他很快抽回手,轉向燈的提示聲輕輕響起,他雙手握著方向盤緩緩從主車道切入專用的右轉車道。

  喧囂的車流聲裡,車內顯得格外安靜。

  車速漸緩,白色的路虎從醫院大門駛入,徑直往停車場駛去。

  經過正門圓環的轉盤時,隱約還能看到仍舊圍堵在正門口的記者媒體。

  警車在昨晚就已經撤離,現場還拉著禁止靠近的警戒線,明黃色的警戒線在S市的寒風中如同飄零的絲帶,翻旋波動著。

  溫景然停好車。

  微有些沉悶的車廂內,一首歌的旋律正好收尾,短暫的安靜裡,溫景然目光沉靜地看了她一眼,重新牽住她的手,拉到唇邊輕吻她的手背。

  他的聲音低了又低,近乎呢喃道“你只要記得,在醫患關系如此緊張的時刻,院方不會讓站在最前線的戰士涼了熱血。任何不道德蓄意破壞醫患關系的人,其心可誅。”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7 03:16 PM

第60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59

  如溫景然所預料的那樣,在幾家主流媒體的推動下,薛曉的自殺事件很快席卷了網絡。凡是相關話題,瀏覽量和討論量居高不下。

  結束骨科一台手術後,已經錯過了飯點。

  應如約送完病人回來時,小邱已經點好了餐,正和沈靈芝等她一起開飯。

  因為薛曉的事,小邱沉默了一早上,這會終於憋不住了,跟沈靈芝打聽:“靈芝姐,你知道的都比我們多。你能不能跟我們說說, 薛曉這件事, 醫院打算怎麼處理啊?”

  她實習不久,手術過程中出現個搶救都覺得是波瀾四起,心理承受能力實在有點脆弱。再加上薛曉這件事,引來那麼多媒體記者,這種陣仗她還是第一次見識。

  沈靈芝抬眼,手中的筷子敲了敲餐盤,正色道:“這件事就目前來看,肯定還是醫務處先和病人家屬溝通,這是一貫流程。薛曉跳樓自殺這件事的原因昭然若揭,但人從醫院頂樓跳下去,醫院肯定也有一部分的責任。不過這些都不是你該操心的事,你好好盯著自己的手術就行。”

  她三言兩語說的輕巧,小邱卻沒那麼樂觀,她給如約遞了個無奈的眼神,也沒什麼食欲了,擱下筷子擰開飲料喝了口:“靈芝姐,你都不知道網上怎麼說我們醫院的。一個個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先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攻擊醫護人員。”

  沈靈芝咽下一口湯,用紙巾掖了掖唇角,慢條斯理道:“沒有皇帝命但有指點江山愛好的人多了去了,你能一個個管得過來嗎?總有些人自我感覺良好,好像地球離開他就不能轉了一樣,有個鍵盤會上網就愛管閑事。網上熱度遲早會下去,只要院方這邊和病人家屬溝通協調好,這事遲早就翻篇了。”

  沈靈芝從醫數年,幾年來大大小小鬧事的見過不少。

  有鬧上過當地電視台,領著記者來采訪取證的;有登報痛斥醫生狼心狗肺喪盡天良的;還有直接帶著三姑六婆打上醫院的。

  但最後的解決結果無非還是和醫院協商調解。

  大是大非面前,總是會有公正的。

  小邱摸清了沈靈芝的態度,一時沒說話。她拿起筷子,重新扒拉了幾口飯,又把目光落在沉默不語的應如約身上:“如約,你在醫院的時候有遇到過醫鬧嗎?”

  忽然被提到名字,應如約回過神,點點頭:“有,不過並不算嚴重,也沒有波及到整個醫院。”

  小邱立刻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應如約組織了下語言,說:“是產科,A市這種一線大城市,醫院每天的人流量都特別大,看病住院的通常掛號排隊都要等上半天。我輪轉到產科實習,那時候二胎政策開放,床位尤其緊張,辦公室都加床了,走廊更是沒有可以下腳的地方。”

  小邱還沒去產科實習過,聽到如約的描述,眉毛險些起飛:“這麼恐怖。”

  “產科的醫生忙得沒日沒夜,給病人抽血,送輸血科備血,給孕婦換藥,拆線……忙得一口水也喝不上。”應如約至今想起來仍舊心有余悸,那段忙到昏天暗地的日子,就像是掙扎在深淵的邊緣。

  “那位孕婦想剖宮產住院,但當時醫院產科床位實在很緊張,產婦當時的情況也不符合剖宮產指征。”應如約舔了舔唇,端起茶杯抿了口水,水已經擱涼了,滑過喉嚨時那涼意就像是室外吹過的西北風。

  “然後呢然後呢?”小邱追問。

  就連沈靈芝也分神看了過來,側耳傾聽。

  “因為產婦不符合剖宮產指征收入院,當時辦公室的值班醫院就提議如果產婦急著想要剖宮產可以去婦幼保健院。家屬排了很久的隊本就已經有情緒,聞言頓時上火了,說孕婦身子沉,行動不方便。”

  “他好像還不是A市人,是鄰市城鎮過來的,本想孕婦在醫院住下,他就近陪護,酒店也沒找,把所有的指望都寄托在醫院上。值班醫生讓他理解婦產科目前床位緊張的狀況,家屬立刻拍桌子砸板凳,暴力抗議。”

  應如約用勺子推著米飯,垂著眼眸低聲道:“當時嚇壞了辦公室裡其余在等候辦理入院的孕婦和家屬,不過幸好,保安來得及時,所以沒有發生什麼不可預估的後果。”

  沈靈芝不知想起了什麼,很是感觸地嘆了口氣:“對,產科醫生通常吃力不討好,很少有人選擇產科。我上次三更半夜被叫醒去產房抽血,血還沒抽完,孩子就出生了,他們可一點也等不得。”

  小邱聽得聚精會神,那緊張的情緒正要到臨界點,又因為沈靈芝後半句的描述像戳破洞正漏氣的氣球,噗嗤一聲笑起來。

  沈靈芝也忍不住跟著她笑起來,笑了一會,催促道:“趕緊吃完飯,抓緊時間休息下,下午還有手術呢。”

  結果。

  剛吃過飯,普外的微信群裡,李曉夜就傳來消息:“同志們,我們醫院攤上個混蛋了。余榮梁剛才大張旗鼓地來醫院,待了沒多久就走了,還把薛曉的媽媽接走了。”

  微信群裡靜了一瞬,魏和先問:“他怎麼混蛋了?”

  李曉夜立刻跟打開話匣子一般,倒出來一堆:“薛曉昨天才……還屍骨未寒呢,他一身正裝人模狗樣的來醫院,說是和醫院協商。結果根本沒打算和醫院協商,留下律師表示對醫院整個治療過程有異議,要申請第三方部門對整個治療過程重新審查,看是否有不符合規定的失誤之處。”

  “這也算按照規定流程來,也沒什麼好說的,但你們知道嗎,這個混蛋出了醫院接受媒體記者采訪,冠冕堂皇地說‘我跟曉曉夫妻感情穩定,她手術當天我被公事絆住無法陪同,等來醫院探望時才知道醫生手術過程中摘除了曉曉的子宮讓她無法再生育’……後面記不太住了,但你們等著,這混蛋說的每一個字都會被放到網絡媒體上。”

  一石激起千層浪。

  李曉夜的這條消息就像是一顆炸彈投進了深湖,驚起無數潛水的圍觀群眾,就像是從海底爆發的海嘯,那波動由下而上帶出一片渾濁。

  小邱看完微信內容氣得渾身發抖,中午好不容易拋開了的胡思亂想此刻轉化成一腔怒火,在科室裡上火到團團轉。

  應如約早上被溫景然打了預防針,此時倒沒有多少意外。

  普外的微信群她也沒有加,小邱的實時轉播也終止在午休短暫的休息時間裡。

  臨去手術室前,倒意外的收到了溫景然的短信,很簡短的四個字:“有點想你。”

  隔著屏幕,互在兩端,但莫名的好像有屬於他的低沉嗓音在她耳邊磨蹭,那低低柔柔又格外磁性的成熟男人的聲音,真叫她光是看著這幾個字就覺得面紅耳赤。

  她正猶豫著要回什麼,目光瞥見邊框裡“對方正在輸入……”

  幾秒後,又“嘟”的一聲,進來一條新的微信:“幸好,等會就能看到你。”

  真是要命……

  這人一天不撩她就全身難受嗎?

  她忍不住咬唇,唇角有笑意溢出來,她抬手,借著咳嗽用手背掩住上揚的唇角。再沒敢看手機,鎖了屏把手機留在科室裡,洗了手就去手術室。

  一整套動作迅速又果斷,以至於她並未發現在手機放進桌櫃的那刻,屏幕亮起,有一條消息悄無聲息地在屏幕上閃了閃。

  ——

  手術室裡整台手術的醫護人員還未到齊。

  應如約往針管裡抽好術前藥,盡量填充時間地做好准備工作。

  等護士把病人推進手術室,她核對病人信息後,翻看了眼麻醉單上是否簽字。

  病人此時意志清醒,看著應如約忙碌,幾次視線對視時,還友善地對她揚起個笑容。

  等給病人接上心電圖,血壓,氧飽和度,應如約拿著針筒,把剛才准備好的術前藥往病人手上的留置針靜脈輸液注入。

  剛做完這些,便聽有三兩護士開口喚:“溫醫生。”

  溫景然微舉著手邁進手術室,燈光明亮的手術室裡,他的眼神幽靜如空谷,越過三兩護士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

  應如約的目光和他在半空中對視,心頭忽的跳了一下。

  她垂下眼,思緒有幾秒放空,隨即她鎮定地給病人插管,接呼吸機,調整呼吸參數,隨即打開維持麻醉藥的輸藥泵。

  這種以往做過無數遍,早已爛熟於心的操作,她此時卻需要在心裡不斷默念步驟,才能夠讓自己專心致志地把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

  幸好,溫景然的目光在她身上只是停留片刻。

  等他站在手術台前,挺拔的身影被燈光籠罩,周圍的一切仿佛都安靜了下來。

  他側目,遠遠看了眼手術台之外的應如約一眼,復又低下頭,借此動作遮掩住眼底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兩小時後,手術結束。

  溫景然褪下手套投進污物桶。

  手術室的門剛開,在外面等了片刻的小邱就探進頭來,確認手術已經結束,她站在門口朝應如約招了招手。

  溫景然正要離開手術室,見狀,轉身看了眼跟護士交代了幾句正往這邊走來的應如約,本想等她。

  這個念頭剛掠過心頭,便有護士匆匆趕來,上氣不接下氣道:“溫醫生,院長在辦公室等你。”

  溫景然微微蹙眉,但很快又斂起所有情緒,他“嗯”了聲,低頭掃了眼自己身上的手術服:“我去換衣服。”

  應如約走到手術室門口,目光控制不住地落在溫景然離開的背影上,數秒後才看向欲言又止一副有話難以啟齒模樣的小邱,溫聲道:“怎麼了?”

  小邱把握在手心裡的手機遞給她:“你手機響了好幾次,我就幫你看了眼是誰打來的,然後看到了屏幕上的那條短信。應該是挺著急的,所以就自作主張幫你拿了過來,你趕緊回個電話吧。”

  應如約挑了挑眉,有些奇怪有誰會急著找她。

  等看到屏幕亮起的瞬間,那條未讀的短信上簡單的那句——“你外婆確診胃癌”時,頓時手指發軟,險些沒拿穩手機。

  她面色發白,盯著那條短信看了數遍,確認這是向欣發給她的短信後,大腦空白了一瞬,緊接著便是天旋地轉一般的暈眩。

  她握緊手機,幾度開口,都沒能發出聲音。

  唯有握著手機的指骨,用力到骨節青白。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7 04:24 PM

第61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60

  小邱面對她站著,是唯一一個能看清她臉上所有細微變化的人。

  她被應如約驟然慘白的臉色嚇得不輕,也不敢輕舉妄動,抿著唇猶如犯錯的孩子一樣垂手站立,眼巴巴地看著她。

  身後忙碌走動的醫護人員,正低聲交談著什麼,都沒有留意這邊。

  小邱咬了咬下唇,握住應如約的手腕把她拉到一邊,擔心地看著她:“你還好吧?”

  身處在醫院這種環境裡,按理說應該早就能淡看生老病死。但當這種事真切地發生在自己身邊或朋友身上時,她才發現, 誰都做不到波瀾不驚。

  不知道從哪裡襲來的涼風,貼著應如約的後頸和腳踝盤旋著。

  她回過神,仍舊有些失魂落魄:“我還好……”

  頓了頓,應如約回頭張望了眼手術室,拜托小邱:“裡面的病人還沒蘇醒,麻煩你先幫我照看下,我去給我媽回個電話。”

  小邱點點頭,握了握她的肩膀,低聲安慰:“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應如約知道她是在關心自己,勉強笑了笑,握著手機快步離開。

  沒走多遠,有一間休息室。

  應如約推門而入,關門時順手反鎖。

  她倚在門後,花了幾分鐘平復好心情,走到靠著窗的落地綠植盆栽旁,拉開椅子坐下,給向欣回撥電話。

  如約的手心發汗,涼涼的,貼在臉側的指背像一截剛從冰箱冷櫃裡取出來的冰塊。

  她垂首,格外耐心地等著電話被接通。

  耳邊規律的忙音裡,她終於能夠正常,理智的思考。

  胃癌在惡性腫瘤當中,發病率高居首位。前期症狀和胃潰瘍相似,通常很難引起人重視。

  她一個月前剛從L市回來,除了覺得外婆消瘦了些,並沒有發現什麼異狀。加上如約外婆年輕時腸胃就不太好,晚年高血壓,每天需要吃藥控制,實在難以察覺。

  L市的醫療水平有限,比不上S市。再者,如約的爺爺就是普外胃腸外科權威性的專家,溫景然師從於應老爺子,這些年在專業領域裡也是小有名氣。

  她飛快盤算著,把外婆從L市接過來治療的可能性。

  腦子裡還亂紛紛的,電話裡的忙音忽的掐斷,傳來向欣有些疲憊的一聲:“喂?如約。”

  應如約腦中那根漸漸清明的弦頓時被掐斷,她呼吸微微一窒,心口沉得像是負荷超載了太多,悶悶得有一絲隱痛。

  沒等到如約的確認,向欣沉默了幾秒,重新喚她:“如約。”

  “嗯。”應如約的手指無意識地揪住綠植盆栽上那片老舊深綠的葉片:“我剛下手術,看到你給我發的短信。”

  “你外婆上午確診的。”向欣嘆了口氣,語氣裡是難以招架的疲倦:“前段時間我不是說,想帶你外婆來S市做個詳細的檢查。你外婆擔心會打擾你的工作,就跟我在L市的醫院做了檢查,今天剛出的結果。我……”

  她忽的停住,沒再繼續說下去。

  應如約眼底映著那某綠,眸光幽動:“你什麼時候發現外婆身體狀況有些不對勁的?”

  “兩個月前。”向欣回答:“但你也知道,你外婆腸胃向來不好,加上年紀大了,脾氣也漸漸古怪。每次我問她哪裡不舒服她也不說,一個勁說沒事沒事……”

  “那是她體諒你。”應如約毫不留情地打斷她:“你眼裡只有你的工作你的病人你的責任,你什麼時候真正關心過你身邊的人?”

  她再也不能心平氣和,那些塵封多年被她深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傷痕掃落灰塵露出醜陋的疤痕,她也不管揭開那層痂是否會鮮血淋漓,涼了語氣指責她:“如果不是上次我回L市提醒你帶外婆去醫院體檢,你是不是壓根沒想到外婆身體不適?外婆她不是脾氣古怪,她只是在用另一種方式埋怨你。”

  應如約捏著葉片的手指猛得攥緊,胸腔裡一股無名火躥動著,幾乎要把她剛拾起的理智悉數焚光。

  “你是我的媽媽,哪怕從小到大,你都沒怎麼管過我,沒對我用過心,單憑血緣關系我也該尊敬你敬重你。可現在我懇求你回頭看看,這些年,你為了你的工作到底疏忽了多少人?你犧牲了婚姻,家庭和我,我能理解,也不曾埋怨。但是你真的要等到只剩下你一個人的時候才去後悔才去歉疚嗎?”

  她不會說太過於激烈的話。

  家庭的原因以及年幼的經歷,讓她對出現在自己周圍的人都帶著友善和寬容,她小心地對待他們的靠近,也默許每一個人從她的生活裡漸漸消失。

  她給自己上的枷鎖太多,從沒有真正的卸下過心裡的負重。

  可此時,這些話說出口,她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感。

  向欣沒有回答。

  她握著手機倚在如約的房間門外,靜靜的看著那束落在書桌上的陽光。

  她的沉默在如約看來也許是默認,也許在反思,也許只是短暫的妥協,可無論哪一種,她都沒有奢望能夠改變向欣根深蒂固的想法。

  外婆確診癌症的憤怒,她用遷怒向欣的方式發泄了大半。

  可那股怒意散去,她卻覺得心口冰涼,有種猜不到底的恐懼纏繞在她的心口。她心裡亂得厲害,所有的理智都如果交固了水泥,她空有滿心的煩躁和解決事情的迫切,唯獨沒有適配的方式。

  大腦空白一片,她什麼也想不起來。

  明明有根線,拎著線頭就能把事情理順解決,偏偏她一用力去想,觸手之間全是過隙的寒風,呼嘯叮嚀。

  還是向欣先打破沉默的僵局,她嗓音嘶啞,輕聲和她道歉:“對不起。”

  “想和你道歉很久了。”她輕了腳步邁進屋,坐在床尾。

  陽光中翻旋的灰塵裡,她伸手拿過書桌上不久前如約遞來的照片,用指腹輕輕的摩挲著相片裡的如約:“只是你漸漸都這麼大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親近,也難以啟齒當年對你的冷落和不負責。”

  應如約咬住下唇,沒說話。

  眼睛盯著桌面盯得有些發酸,她抬手揉了揉眼睛,越揉越覺得眼睛不舒服,鼻尖酸酸的,有些想哭。

  她蒙住眼睛,聽著向欣平緩的呼吸聲,啞著聲音道:“先不說這些,外婆的事你打算怎麼辦?來我的醫院治吧,爺爺是胃腸外科的專家,這裡的醫生也大多經驗豐富,我也能幫你照看著外婆。”

  向欣卻有些猶豫:“我是想過,但你外婆執拗,不願意去S市。我給你打這個電話,也是希望你能勸勸她。”

  外婆那一輩的人,最是重情重義。

  向欣婚姻失敗,她沒有埋怨向欣,但對如約對應家多少卻有些愧疚。所以她才會抵觸來S市,和不想打擾她工作的道理一樣,她不想給應家再添麻煩,借助應家半分權勢好處,對於她而言都是難以償還的負擔。

  “我知道了。”應如約輕吁了口氣,抬腕看了眼時間:“我等會去科裡請個假,今晚就到L市。這兩天就把外婆接到S市來,盡快安排住院治療。”

  話落,她試探著,又問了一句:“你醫院那邊……”

  “我請了長假。”向欣低聲笑了起來:“若必要我也會辭職照顧你外婆的,你放心。有些錯,我不會再犯了。”

  那就好。

  應如約掛斷電話。

  在休息室坐久了,才發覺手腳冰涼得有些僵硬。

  一個電話,她發了一通脾氣,掌心出了汗,有些濕意。

  應如約下意識去口袋裡摸紙巾,低頭一看,自己還穿著綠色的手術服,只能作罷。

  她以為自己已經徹底消化了這個噩耗,事實上,除了在知道事情的那一刻她無助茫然,不敢置信,再是對外婆的心疼外,並沒有太多的負面情緒。

  起碼,她還能維持理智去思考接下來怎麼辦,甚至還有心思去跟向欣發脾氣。

  可直到掛斷電話,她才從自己顫抖無力的手指裡看到無比恐懼的自己。

  她難受得喘不上氣來,可是又不敢哭。

  她還要打起精神,跟沈靈芝請假,盡快趕到L市,了解外婆的病情,再安排好外婆在S市的一切事宜……

  她扶著桌角站起來。

  腦子裡亂紛紛的,一會在想要不要先找溫景然,他就是胃腸外科的,也許他會有什麼更好的建議;一會又想起他剛才被院長匆匆叫走,一時半會找不到人,還不如直接問爺爺。

  眼前忽然就有些模糊。

  應如約吸了吸鼻子,再也沒能忍住奪眶而出的眼淚。

  又不在!

  每次她需要他的時候,他都不在。

  一次兩次,她還能自我安慰調整,可這麼多次……每次她脆弱到想依賴他時,他不是在手術台上做手術就是被別的事情絆住。

  應如約越想越難過,索性蹲下來,把臉埋在臂彎裡。

  心口像是堵了一塊大石頭,她哭得喘不上氣,又怕休息室會有人經過不敢發出聲音。

  一重重打擊連帶著之前還未消散的負能量悉數淹沒她。

  她知道,這種特殊的時候她不該把這些算在他的身上,可就是忍不住。

  她張嘴咬住手指,用力到指尖的痛感刺激得大腦皮層一陣陣發緊,終於松開手指。

  她抱膝倚著盆栽靠了一會,心煩意亂到胃都揪著疼。

  想給溫景然打電話,哪怕像上次那樣,在手術室外只能安慰她幾分鐘也沒關系,只要他接電話……

  可拿起手機翻到了通訊錄裡他的號碼,她又開始遲疑。

  萬一他正在忙怎麼辦?

  這種不理智的做法就像是不成熟的小孩在鬧脾氣……

  心裡越是壓抑的念頭此刻就越發強烈地想要掙破枷鎖,應如約幾乎控制不住的想要按下通話鍵。

  略微遲疑了幾秒,手機振動著,先她一步進來一通電話。

  溫景然。

  應如約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她胡亂地擦干眼淚,確認屏幕上顯示的就是他的名字時,心口忽的上下一跳,懸了起來。

  她手忙腳亂的接起來。

  溫景然慣有的清冷嗓音透過手機傳過來:“如約?”

  “嗯。”

  “G市附院有台手術需要我過去一趟,大概明天晚上才能回來。”溫景然顯然對這樣臨時的外派有些不耐,連帶著語氣都有些急躁:“薛曉的事情這兩天還會發酵,余榮梁要求第三方部門重新審查整個手術流程,也許會有人來詢問你,照實回答就好,嗯?”

  應如約垂下眼,眼前瓷白地磚相連的黑線部分被重新充盈眼眶的眼淚模糊。

  她努力地咽下語氣裡的哽咽,盡量不讓他察覺到自己的異樣:“好。”

  溫景然正關上車門,全然沒有發現她比平時含糊的語氣,邊啟動車邊道:“乖,等我回來。”

  應如約再也做不到若無其事地應答。

  她掛斷電話,心像破了一個洞,鼻尖酸得發痛。

  不等了。

  她不想等。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7 05:07 PM

第62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61

  電話掛斷得倉促。

  溫景然唇邊的笑容一淡,目光透過擋風玻璃看向層層翻滾陰雲下那幢高聳的建築物。

  水灰色的昏暗天色裡,醫院住院部的上空雲層湧動,伴著間或猛然卷起的大風,風吹葉走,飛沙走石。

  宛如末世來臨前,天空正醞釀著一場大風暴。

  天要變了。

  溫景然側身,系上安全帶。

  手機在他指尖兜轉了幾次,亮起的屏幕上,時間又往前走了一格。

  他收回視線,隨意地松開手,手機落進中控儲物盒裡。他握著擋把掛上前進檔,飛快駛離醫院。

  ——

  哭得太久,應如約離開休息室後沒有直接去找沈靈芝,而是先就近去洗手間收拾。

  眼睛紅得不能見人,鼻尖也被她揉得發紅,那副鬼模樣就是她自己也有些不忍直視。

  她擰開水,雙手掬著在她掌心彙成一灘的涼水撲在臉上,又是冷敷又是按摩的,才勉強消了眼角的紅腫。

  她倚著洗手台又站了片刻,把要說的話在心裡打好了腹稿,這才邁出去,回科室找沈靈芝。

  運氣還不錯,沈靈芝下午四點還有台手術,正在科室裡稍作調整。

  她掌下壓著一本專業書,一眼不錯地在研讀。直到書頁上落下遮擋的陰影,這才後知後覺地抬起頭,側目看去。

  薛曉的事件正把醫院推向風口浪尖,這種格外敏感的時候,為了能順利請到假,應如約沒做任何隱瞞,簡單把請假的原因交代了一遍。

  反而沈靈芝有些措手不及。

  她啞然地看著應如約良久,半晌才反應過來,先安慰她:“你別著急,現在的醫療水平新進,癌症也並不就是絕症。我們自己就是當醫生的,千萬放寬心,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你想請幾天假?”

  “我下午沒有手術,所以想現在就請,大概明天就能回來,但保守些,想跟你請兩天假。”應如約用手背蹭了蹭鼻尖,眼眶又有些發熱,一想到外婆確診胃癌,就忍不住有些想哭。

  沈靈芝回憶了下這幾天的排班,邊點頭准許邊說:“沒事,家裡有特殊情況是難免的。你上次替我代了小夜班,我明天休息正好幫你頂上。後天小邱也有空,我到時候安排下,你放心過去。”

  她站起來,送了她幾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管說。”

  應如約“嗯”了聲,道過別,急匆匆地去更衣室換衣服。

  沈靈芝在門口站了片刻,嘆了口氣,有些惋惜。等回過神,她折回辦公桌前,合上書,和手機一起收進桌肚裡,轉身去手術室准備手術。

  應如約離開醫院,打車回了御山。

  老爺子搬了椅子坐在院子裡修剪他的花花草草,有些年歲的收音機擱在右手邊的花架上,正咿咿呀呀地吊著嗓子唱黃梅戲。

  他一回頭看見應如約,難掩驚訝,話到了嘴邊想詢問她怎麼今天這麼早就回來了,可視線落在她泛紅的眼睛上時又把話盡數收了回去。

  應老爺子捧起收音機,按下開關,正往上揚的戲腔戛然而止。

  他站起來,緩慢地轉身先往屋內走去,只留下一句淡了語氣的話:“進來說。”

  得知是應如約的外婆確診了癌症,老爺子把玩著手珠,沉吟片刻道:“你先跟爺爺說,你是怎麼想的?”

  “我想把外婆接過來。”應如約乖順地在羊絨地毯上跪坐下來,接過華姨剛煮開的水替老爺子泡了杯茶,垂著眼睛,低聲道:“L市那邊的醫療水平有限,我不太放心。外婆年紀也大了,身體大不如前。手術前後都需要有人在身邊照顧,光只有媽媽一個人會忙不過來。”

  如約把茶蓋蓋上,輕輕地推著杯座移到老爺子的面前:“那我現在去收拾兩件衣服,准備出發。今天晚上到,明天正好去了解下情況。”

  應老爺子輕輕“嗯”了聲,接過茶杯吹了吹,浮在水面最上層的熱氣被拂開,他抿了口,幽沉的聲音情緒難辨:“你一個人,可以嗎?”

  應如約怔了幾秒,輕輕的嗯了一聲。

  可以的。

  當她只有一個人,也不再想著去依賴誰的時候,她就能獨當一面。

  ——

  要離開近兩天,溫景然回家後順便收拾了梵希的一應物品,先把它送去了盛遠酒店。

  溫景梵前天到S市出差,四天的行程。

  提前接到溫景然的電話,溫景梵有些意外。

  他從溫景然懷裡抱過許久不見的梵希,微曲了手指撓了撓看見他正興奮的咕嚕咕嚕的梵希,慵懶著聲線,不疾不徐地問道:“女朋友呢?”

  “在醫院。”溫景然抬腕看了眼手表:“臨時外派,我還趕時間,先走了。”

  溫景梵微勾了唇角,眉色倦怠地叮囑他:“年前把人帶回來一趟,否則安然要怪我把梵希借給你這麼久了。”

  溫景然沒作聲,眼底卻漫開一絲笑意。

  他彎腰,和溫景梵懷中的梵希平視,修長的手指落在它耳朵上摸了摸:“下次見。”

  梵希的耳朵敏感,就是溫景梵也不怎麼給他碰,陡然當著自家鏟屎官的面被摸了耳朵,它那雙貓眼細細一眯,壓低了嗓音喵了一聲以示不悅。

  朕的耳朵誰都能摸嘛!

  沒討到好臉色,溫景然也不以為意,他直起身和溫景梵對視了一眼,並著兩根手指不怎麼正經地在額側虛點了點,轉身離開前,低著嗓音留下兩個字:“保重。”

  溫景梵站在原地,目送他繞過車頭坐進車裡,那輛白色路虎從他身側經過,引擎聲由近及遠。

  他抱著梵希,眉眼間仍舊一副慵懶的模樣,看著車影在他視野裡遠去。

  溫景然把車停在機場航站樓的地下停車場,取票,安檢,候機。

  臨上飛機前,他給應如約發了航班信息,又預估了落地時間,簡易地彙報了全部行程。

  登機後,他望著S市陰沉得隨時都有可能下雨的天色,遲疑著又給沈靈芝發了條短信。

  做完這些,他手肘支在扶手上。

  閉上眼,修長的手指蓋住眼瞼,沉沉的嘆了口氣。

  ——

  從S市出發直達L市的班車不多,應如約從車站購票到檢票上車全程都是一路小跑。

  等在大巴車的車尾坐下,離發車只有五分鐘,乘務員正在提醒車內乘客系上安全帶。

  發車十分鐘後,她收到了溫景然的短信——

  航班SC5699,五點二十五分落地。落地後半小時到醫院的路程,晚上九點手術。

  若一切順利,明天下午四點的飛機,回來接你下班。

  她垂著眼,反復看了這條短信好幾遍,記住了他的手術時間。

  指尖在屏幕鍵盤上逗留了良久,想回句什麼,腦子空空的,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良久,她退出短信界面,把手機塞回了口袋裡。

  到達L市時,天色已經黑了。

  和S市今天的天氣一樣,這裡也烏雲沉沉,整片夜空上不見星辰,暗得連一絲光也沒有。

  車尾顛簸,再加上車內空氣滯阻,悶得她喘不上氣來,奇奇怪怪的氣味加上胃裡翻騰,應如約一路睡到終點。

  被乘務員叫醒時,腦子裡還暈乎乎的,茫然得不知身處何處。

  向欣中途給她打過電話,問了大巴車到達車站的時間,提前等在了出站口。

  如約揉著發漲的腦袋走出來時,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自行車旁等她的向欣。她手裡捧著揉成一團的圍巾,看到她時,揚著唇角對她笑了笑。

  習慣了向欣的不冷不熱,應如約看著向欣的笑容反而有些別扭。

  她低著頭,默不作聲地走到她身前,想叫她一聲,可心裡對她還有些埋怨,努力了幾次,“媽媽”兩個字在舌尖滾了一圈,到底還是沒能說出口。

  向欣倒沒留意這些,手忙腳亂地從圍巾裡翻出還滾燙的兩個茶葉蛋遞給她:“我估計你也沒吃飯,先吃兩個茶葉蛋墊墊肚子。”

  應如約猶豫了一下,接過來:“外婆呢?”

  “在家等你呢。”向欣扶著車,踢開腳撐,示意她坐上來:“衣服領口拉緊點,過風會冷。”

  應如約依言坐上自行車的後座,手裡還捧著兩顆茶葉蛋,在向欣徐緩的車速裡,她悶不吭聲地捏碎蛋殼,用手指輕輕剝掉,喂進嘴裡。

  應該是車站附近買的,茶葉蛋只有茶葉香,味道卻淡得和普通蒸雞蛋沒什麼兩樣。

  她一口口吃得又細又慢,沒有水,蛋黃干得有些噎嗓子。她努力地把蛋黃咽下去,咽得喉嚨又干又痛。

  她抬手,飛快地用手背蹭了下沁出眼淚的眼角。

  有風吹過,還有一絲濕意的臉頰頓時被風拂干,只剩淚痕。

  她的嗓子疼得厲害,像是塞了一把朝天椒,又痛又嗆。也像是被人用刀從中間剖開了食道,還沒咽下去的雞蛋任她怎麼努力想咽下去都吞不下去。

  她邊吃邊揉眼睛,向欣沉默了一路,她坐在自行車後座上也就這麼無聲地哭了一路。

  堅強了二十多年,獨立了二十多年,她已經習慣了不在向欣面前示弱。

  但等到了家,還是沒能瞞住。

  向欣看見了她揉得一片通紅的眼角,也看見了她眉骨上和眼角下方已經淡了不少的傷。

  這下,她顧不得維持和如約之間平衡的距離,上前捧住她的臉就著燈光仔細地看了看:“怎麼傷的?誰打你了?啊?!”

  應如約有些不自在地挪開臉:“和同事鬧著玩,碰傷的。”

  她不想說,向欣也沒再追問,只是目光在她傷口處流連著又看了一會,拉著她進屋。

  外婆已經睡下了。

  向欣替她脫去外衣,攏好被角,壓著聲音小聲跟她說:“等診斷結果這幾天你外婆都沒睡好,知道你今天來,又是打掃又是下廚的,累壞了。”

  應如約在床邊看了她一會。

  很神奇,雖然重病纏身,外婆面色倒還挺好,睡著時眉眼還微微上翹著,很安靜也很平和。

  其實細數下來,應如約和外婆相處的時間不多,感情甚至還沒對華姨深厚。可連著血脈,她是親人,就足以讓如約付諸所有情感。

  從知道消息,奔波了數個小時,此時坐在床邊看著外婆,她整顆心才算定下來,那絲絲絞痛也奇異得被安撫。

  等向欣重新熱過飯菜來叫她吃飯,她沿著狹窄的木樓梯往下走,餐桌旁的桌腳下蹲著一只三花貓,正繞著向欣喵喵叫著求投喂。

  她新奇地看了幾眼:“外婆養的?”

  可這麼胖……看著怎麼也不像是被外婆撿回來剛養的流浪貓啊。

  “隔壁鄰居的。”向欣給她添了木筷:“前陣子你外婆喂了幾次,一到飯點就來蹭飯。”

  她從碗櫥下方拿出缺了一口的瓷碟,碟子裡魚骨拌著飯,顯然是為這只貓准備的。

  安安靜靜地吃完飯,向欣收拾廚房。

  應如約閑著沒事,就倚在廚房門口看她洗碗。看著看著,她才發覺向欣的後背漸漸有些佝僂,那雙手好像也粗了不少,手紋粗糙。

  她垂下眼,用腳尖逗著蹲在她腳邊的那只三花貓,裝作不經意地開口問道:“媽,你當初和我爸離婚,是因為兩個人都是醫生太忙了,還是不愛了?”

  向欣沒料到她會問這個,手裡的碗滑落回水槽裡,發出一聲悶響。

  她頓了頓,輕聲道:“你雖然年紀小,但都看在眼裡。任何感情都是需要時間需要精力去維護的,我和你爸爸同為醫生,又是不同的醫院。我休息的時候他值班,我值班的時候他休息,時間總是交錯。”

  “說不好是太忙了才不愛了,還是不愛了才無所謂忙不忙。”向欣自嘲地笑了聲,語氣孤涼:“不敢細想。”

  應如約沒吭聲。

  陪著向欣收拾完廚房,她先回房間洗了澡。

  小鎮上的晚九點,除了沿河兩側的旅游景區,早已陷入沉靜。

  應如約從櫃子裡翻出自己喜歡的那對枕套拆換上,又把衣櫃裡她曾經穿過留在這的衣服,全部拿出來攤在床上,抖開,再重新疊好。

  不厭其煩。

  向欣上樓時,透過半開的門縫往裡看了眼,本想借著給她送蜂蜜茶和她聊聊外婆的病情。可看她心情不佳,反常地收拾衣櫃,想了想,先回了屋。

  她脾氣不烈,只是有些倔。

  有想不通又格外心煩意亂的事情,就會給自己找些事情做,從小到大,這個習慣一直沒有變過。

  等應如約終於把整個衣櫃慢條斯理地重新收拾了一遍,她悶悶地吐出一口氣,目光落在孤零零躺在書桌上的手機。

  半晌,她終於下定決心。

  手機屏幕解鎖後還停留在下午溫景然給她發的短信頁面。

  應如約點了回復,目光在發件人的名字上流連片刻,深呼吸了一口氣,顫著手指回復道:“我們分手吧。”

  怕自己會心軟會舍不得,她幾乎是看也不看,立刻點了發送。

  是啊。

  試過了,努力了,的確不合適。

  她害怕的從來不是每次需要他的時候他不在,而是有他在,她會變得完全不像自己,不由自主想要依賴他。

  所以一旦失望時,那沮喪感鋪天蓋地,猶如滅頂。

  她還沒有解開心結,所以她喜歡他喜歡得不像溫景然那樣純粹,她帶了審視,帶了試探,帶了考驗。

  這樣的她,真的太糟糕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7 05:17 PM

第63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62

  手術結束時間,凌晨兩點。

  溫景然摘除手套扔進污物桶,近五個小時的大手術讓他身心俱疲。

  五十三歲的男性患者,胃癌,腫瘤浸潤漿膜下層結締組織,侵犯髒層腹膜以及鄰近結構,有三到六個淋巴結轉移。

  再加上患者年齡大,既往病史豐富,選擇做這台手術時等同於一腳邁進了棺材。

  雖然手術順利,但溫景然對病人愈後的身體情況並不樂觀。

  溫景然脫了手術服,正准備洗個澡換身衣服回酒店, 身後有人急匆匆地叫住他。

  他轉身看去。

  病人的主治醫生是這台手術的助手,他手忙腳亂地快速摘除手套,朝他遞出手來,語氣裡三分佩服七分敬重:“今晚辛苦你了,溫醫生。”

  溫景然笑了笑,有些敷衍:“你也一樣。”

  “你在我們這個領域一直身名顯赫。”主治醫有點靦腆地低頭笑了笑,看見自己握著溫景然的手還沒松開,眼皮一跳,趕緊縮回手,不好意思道:“見到大神,有些激動。”

  溫景然仍舊笑著,卻沒作聲。

  凌晨兩點,又剛結束一台精神高度緊張的大手術,他實在沒什麼精力也沒興致再和人周旋。

  幸好,主治醫很快發覺他的疲憊,示意他邊走邊說:“時間不早了,溫醫生你早點回去休息,我就不占用你的休息時間了。”

  溫景然微微頷首,不失禮數地和他道了別,這才離開。

  洗過澡,凌晨兩點三十分。

  溫景然坐在木棕色長椅上,從上至下慢條斯理地扣起襯衫上的紐扣。

  意識有些疲倦,他目不轉睛地扣好紐扣,雙手手指拎著領口正了正,余光落在儲物櫃裡的手機上,微微停頓了幾秒。

  從離開S市起,他心頭莫名就有些沉得慌,這種情緒到飛機落地後仍舊沒有接收到任何一條應如約的回復短信開始,持續發酵著。

  他垂下眼,扣上最後一顆袖口,從儲物櫃裡拿出手機,摁亮屏幕。

  依舊是一一二零的鎖屏密碼,他看了眼兩條未讀短信提示,先從醫院離開。

  G市的溫度比S市要高得多,即使夜風襲人,也並不覺得冷。

  溫景然邁出醫院,從正門口離開後,才翻出未讀短信。

  只一眼,渾身血液猶如凝固了一般,他的腳步一頓,徐徐的吐氣忽得變得沉重。

  他一眼不錯地把應如約的短信反復看了幾遍,確定不是開玩笑,也不是惡作劇,而是確確實實的分手短信後……

  他有那麼片刻,空白到大腦都停止了運轉。

  溫景然凝視著手機的眸色漸深,眼底似醞釀起一期暴風雨,握著手機的手指用力到青白。

  他需要十分克制,才能在此時壓抑下立刻給她打電話的念頭。

  數個小時前就從心底漫開的不安終於暴露在他眼前,他悶悶地吐出一口氣,目光落在鋪著彩石磚地面上的售貨機,幾步邁過去,從口袋裡抽出一張紙幣,買了瓶酒。

  易拉罐裝的啤酒被推下貨架,他彎腰從取貨口拿出啤酒,手指落在指環上利落地抽開,湊到唇邊。

  淡啤的香味濃郁,他的唇沾著冰涼的酒液,一雙幽沉的眸色凝望著寂靜夜色裡孤獨到仿佛沒有盡頭的街道,心就像是破開了口,被夜風吹得生疼。

  溫景然閉了閉眼,理智撕扯下,那口酒到底沒有喝下去。他已經習慣了在任何時候都保持清醒理智,以應對突如其來的各種情況以及醫院的傳喚。

  這種克制,根深蒂固,早已從最初的習慣變成了本能。

  他的唇被酒液沾濕,在昏暗的路燈燈光下泛著柔和的色澤。

  他重新冷靜下來,手中的啤酒被他隨手放在手邊的垃圾桶蓋上,他騰出手來查看沈靈芝的未讀消息。

  臨上飛機前,他察覺到如約有些異樣,就詢問了下沈靈芝。

  她回復的短信在十點,小夜班結束的下班時間。

  “不好意思,手機靜音又壓在書後放在櫃子裡,下班之前才找到。應如約下午跟我請了假,她外婆確診胃癌,她請完假就去S市了。她沒有跟你說嘛?我還以為她想把外婆轉到我們醫院是早就跟你通過氣了。”

  沈靈芝接到溫景然電話時,剛折騰完睡下沒多久,困意正濃。

  溫景然冷冽的聲音透過手機傳來時,她藏在被窩裡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勉力清醒了些:“溫醫生?”

  溫景然“嗯”了聲:“抱歉,這麼晚給你打電話。”

  沈靈芝閉著眼嘟囔了一聲,混沌的腦子裡一時想不起有什麼事需要他這麼晚打電話給她。

  “如約跟你請了幾天假?”

  “下午她請完假就離開了,跟我說……明天盡量趕回來,但如果有耽擱就後天。假我是准了……”頓了頓,沈靈芝恍然明白了些什麼,睜開眼:“你什麼都不知道?”

  溫景然苦笑了聲:“下午臨時外派G市,她還沒來得及跟我說。”

  尤其是他還彙報了自己的行程,怕影響手術,她幾乎是掐算著時間和他說的分手。

  “哦哦……”沈靈芝聽出他語氣裡的不對勁,再開口時語氣也變得小心翼翼起來:“你還有什麼需要知道的?”

  溫景然低著頭,那雙眼睛藏在黑暗裡,光芒盡斂。

  沈靈芝等了許久沒等到溫醫生回話,正要掛斷。手機剛要拿離耳邊,便聽他低了語氣,輕聲嘆息著問道:“她哭了吧?”

  一句話,從未有過的柔和語氣。

  像是從嗓子深處發出的聲音,疼惜到肝腸寸斷。

  沈靈芝被他的語氣震得半天沒回過神,某一處的情感被擊潰,忽的就感受到了他的無奈他的心疼。

  她握著手機,睡意全消。想了想,她低了聲音,緩緩道:“她那時候應該很需要你吧。”

  沈靈芝是難得的明白人。

  她從應如約還沒到S大附屬醫院就職前就知道,她在溫景然心裡的地位舉足輕重。

  如果不重要,這種類似於同事間的聚會他就不會帶上應如約,還有意介紹給她認識。

  後來在面試上看到她,沈靈芝更是確信這個觀點。

  她和許醫生戀愛之初,也是死死瞞著醫院,生怕透了風聲會讓這段感情質變。作為過來人,她看得比誰都清楚。

  這兩人,肯定有貓膩。

  ——

  溫景然徹夜未眠。

  窗外漸漸有晨光時,他站在落地窗前,給應如約撥了個電話。

  忙音響了幾秒,很快被接起。

  應如約失眠了一整晚,此刻終於接到他的電話,心裡松了一口氣的同時,眼皮也有些沉。

  她揉了揉眼,盤膝坐起來,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能夠清醒一些:“你忙完了?”

  窗簾垂下的幕簾把他半張臉隱藏在了暗處,他的語氣也如這分明的兩界一般,泛著晨起的清冷“外婆什麼時候確診的胃癌?”

  “確診是昨天。”應如約的聲音也隨之低下去:“前幾天,我媽帶外婆在自己醫院做了體檢。”

  溫景然皺眉。

  體檢做胃鏡的可能性不大,除非還有別的原因。

  應如約舔了舔干燥得有些起皮的嘴唇,繼續道:“外婆的胃不好,做體檢時,我媽要求查血腫瘤標志物,發現異常後就有些不樂觀。緊接著讓外婆做了胃鏡,確診。”

  她的語氣平穩,沒有慌亂也沒有無措。

  明顯理智在線,也沒有悲觀情緒。

  溫景然的感覺卻不太好,她的獨立意識對於他而言,非常不利。

  “具體情況我還不知道。”應如約手指揪著被角,無意識地纏繞著:“等外婆醒了以後,我會去醫院和主治醫生碰面,詳細了解下。”

  話落,沒聽到他的應答,她有些心虛:“那個短信……”

  溫景然打斷她:“轉院吧。L市的醫院醫資力量不足,水平有限。”

  “我也是這麼想的。”應如約把剛才想說的話咽回去,順著他的話題繼續道:“上午等了解病情後,下午就可以帶外婆去S市,我等會讓靈芝幫我掛你的專家號……”

  意識到自己說的有些多,應如約匆忙止住話頭。

  她忽然停下來,電話兩端都是一靜。

  他的呼吸聲就這樣清晰可聞。

  應如約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解釋一下自己那條分手短信,話在舌尖反復盤旋著,每次都要脫口而出時,又總覺得時機不太對。

  兩廂沉默良久,還是溫景然先打破這難言的沉默。

  他的聲音幽沉,一字一句不容辯駁道:“我飛機改簽了,我先回醫院復命。中午出發L市,晚上一起回來。”

  話落,溫景然又補充了一句:“等會去見主治醫生的時候,開著手機,要麼讓我旁聽,要麼直接讓我和醫生通電話。”

  應如約終於遲鈍的發覺,他在生氣。

  不動聲色,卻實實在在的在和她生氣。

  他的語氣強硬,根本不給她反抗的機會,迅速決定好了一切。

  應如約耳邊一陣嗡鳴,她轉頭看向從雲層裡破出來的陽光,提醒他:“我在跟你說分手。”

  電話那端難得沉默了幾秒。

  再開口時,他的聲線微啞:“我知道。”

  短短三個字,卻讓應如約瞬間感覺鼻尖發酸。

  失眠了一整晚,情緒本就面臨著崩盤,此時聽他啞著嗓子,仿佛是萬分艱難地從嗓子眼裡擠出的這句話,難受得如同剜心。

  可她什麼辯解也說不出口。

  她脆弱,她敏感,她上綱上線,她立場不堅定……反正全部都是她的錯。

  握著手機的手有些發酸,應如約僵坐在床上,盤膝的雙腿發麻,她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多做一步,就會忍不住。

  溫景然站在落地窗前前,看著陽光從地平線盡頭飛速地往城市裡蔓延,越過低矮的老城區,經過高樓林立的新城,比風還快,一下就讓整座城市從沉眠中蘇醒。

  無數個單獨一人醒來的早晨,他都曾看到過光從地平線延伸而來,那雙手從時光最初的地方伸向時光深處,牢牢的把這個女孩嵌進他的心裡。

  從此,他做什麼事,都有她的痕跡。

  音樂播放器裡有她喜歡的單曲積壓在列表最深處。

  查房時聽到來S市開演唱會的歌星名字時,會忍不住替她買好內場的門票,哪怕這些門票如今不知夾在書架裡的那本書裡,卻是他曾切切實實做過的事。

  偶爾經過商場時,會鬼使神差地排半個小時的隊去買一杯冰飲,就因為她在朋友圈或微博上曬過一樣的飲品。

  甚至還有更多更多,不曾被他記住,被他拋之腦後的小事。

  他沐浴在晨光裡。

  屋內干燥的空調下,他只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

  他握著手機,修長的手指在陽光下泛著白皙的玉色。

  溫景然俯瞰著腳下的這座城市,語氣沉靜到分不出喜怒:“分手歸分手。”

  應如約抿了抿唇角,低垂了視線盯著自己的手指,沒說話。

  溫景然:“我做不到不管你。”

  “任何事。”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7 05:35 PM

第64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63

  S市機場,航站樓地下停車場。

  溫景然掛斷彙報電話,手機因數分鐘的通話機身微微發燙。

  他抬眸,看了眼五米外的停車區指示牌,目標明確地跟隨平面圖導向去自己停車的E區。

  時間有些緊迫,他沿著路標,橫穿大半個燈光黯淡的地下停車場。

  間或有入場停車的車輛從他身旁緩慢經過,留下引擎聲如蜂群出動時的嗡鳴,令他煩躁不已。

  白色的路虎停在停車場E區的盡頭,車前站著他上飛機前叫好的代駕,低著頭邊玩手機邊等他。

  停車位有些偏,四下無人。

  代駕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似為了確認,他的視線從溫景然出現那刻起一刻也不曾移開,直到後者從口袋裡摸出車鑰匙。

  代駕身旁忽的有兩束LED燈閃了閃。

  他嚇了一跳,確認溫景然是車主後,麻利地把手機塞回口袋裡,拘謹地迎上前:“你好,溫先生嗎?”

  溫景然頷首,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先上車。

  他則繞過車頭,拉開副駕坐進車內,關上門的同時吩咐:“不用先去醫院了,直接去L市吧。”

  從手術結束到現在,十多個小時,他只將就著在飛機上睡了片刻。

  去L市的高速近兩個小時,不論他有沒有這個體力,都不能疲勞駕駛。

  溫景然示意他先驅車到中央收費站刷卡繳費,駛出地下停車場後,在導航系統裡輸入目的地,還有一半電量的手機被他隨手置放在中控的儲物盒裡。

  音量調至滿格,震動也打開了,不出意外,不會接不到她的電話。

  可這個念頭剛從腦子裡掠過,他又有些不放心,想了想交待代駕:“等會會有個很重要的電話,如果我沒醒來,你記得叫醒我。”

  代駕是二十四歲的年輕小伙,話不多。被鄭重其事地囑托,愣了幾秒才點點頭:“好,你放心。”

  話落,等他從右轉專用車道駛倒高速收費站口排隊時,再轉頭看去,坐在副駕上的人連座椅都沒調整,瞌上眼睡了過去。

  他手指搭在方向盤上敲了敲,腹誹:“這類業界精英也就外表看著光鮮,剛下飛機又馬上出差……這很說明一個問題:沒事別買路虎,吃油!”

  ——

  上高速約半小時後,代駕一直留意著的手機終於有了動靜。

  嗡鳴的震動聲響起,他還沒來得及確認是否是溫景然口中的重要電話,扭頭便見深度睡眠中的人意識清醒地睜開眼,快速地接起電話。

  略感到英雄無用武之地的代駕,默默悲憤。

  溫景然的介入讓應如約的計劃需要重新調整。

  早晨結束通話後,應如約強迫自己睡了個回籠覺。九點醒來,挽著外婆去巷子裡老字號的一家早餐店打了豆漿和油條。

  這小半日就像是偷來的安寧和平靜,不用面對病魔,也無須煩惱其他。

  等外婆午睡後,如約簡要地給向欣傳達了一下溫景然的意思——去S大附屬醫院,他來做手術。

  這件事上,向欣難得和她觀點一致。

  趁外婆還在午睡,向欣帶她去了趟醫院。

  不太湊巧,醫生前腳剛走,她們後腳才來,在診室長廊外等了半個多小時後,終於等到外婆的主治醫生。

  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因和向欣是同事的關系,態度很是和氣:“……胃鏡能看到胃小彎測有一個直徑1.0釐米的潰瘍面,潰瘍面還是較淺的。邊緣稍隆起,整個潰瘍面不平整,與周圍組織邊界稍有不清晰,屬於進展期III型潰瘍浸潤型,程度在T2N1MO。”

  應如約的專業領域雖然不在胃腸外科,但因為老爺子的緣故,耳濡目染下,多少有些了解。

  胃癌程度通常用TNM分期解釋,T代表原發腫瘤,N是區域淋巴結,M指遠處轉移。

  T2N1MO的含義是腫瘤浸潤深度為T2,腫瘤侵及固有肌層,有1-2個區域淋巴結轉移,無遠處轉移。

  應如約向溫景然轉述這些數據後,聽到他用剛睡醒還低沉沙啞的嗓音回答她:“把手機給醫生。”

  輕緩的,卻不容辯駁的語氣。

  應如約乖乖照做,把手機遞給主治醫生。

  不知道溫景然和他說了什麼,主治醫生微蹙了眉心,繼續重復了一遍病情,這一次用詞中還多了“X線明顯龕影”“D2淋巴結清掃的胃切除術”等復雜的專業用語。

  短暫的交流後,主治醫生把手機遞回給她,笑眯眯地調侃了句:“你男朋友是專業的醫生吧?”

  應如約下意識睨了眼向欣,見她並沒有在意,直接略過“男朋友”三個字,回答道:“他是我們S大附屬醫院最優秀的胃腸外科醫生。”

  溫景然的電話還沒有掛斷,本想告訴她再過一個多小時他就能到L市,不料,竟無意地聽到她擲地有聲的……表白?

  怔了怔,他勾著唇角,無聲淺笑。

  代駕忍不住扭頭看了他一眼,再看一眼……

  ——

  到L市時,正好下午三點整。

  L市的老城區也是旅游景區,通往景區入口的必經之路上放了數個石墩,只供自行車以及電動車出入,禁止機動車入內。

  就連景區附近,因為是老城的緣故,連停車位也沒有。

  溫景然讓代駕在路口停了車,自己下車步行。

  循著已有些稀薄的記憶,從青石小巷一路走到巷子深處,漸漸遠離了景區的繁華。

  有斜陽的光影錯落著從屋檐上落下來,也許幾步之前還是朝陽小巷,等轉了一個彎,弄堂風穿堂而過,又是一片陰涼。

  四合院的院門開了一扇。

  下午三點的陽光已褪去熱度,風一吹連余溫也散在空氣裡,飄忽如影。

  溫景然拾階而上,站在門口。

  老舊的木門上貼著被陽光曬得褪了色的門神,站在他的角度看進去,能看見斑駁的牆角堆累著一叢叢盆栽,有開花也有正結著果的,更多的是郁郁蔥蔥的綠植,低垂葉擺。

  他沒進去。

  踩著花崗岩粗糙的石面,他倚牆而立,從口袋裡摸出煙盒,曲指敲出一根煙來,湊到唇邊叼住。

  伸手去摸打火機時,才想起順手扔在車裡,忘記隨手帶出來了。

  溫景然自嘲地眯了眯眼,指尖夾著煙正欲松開,身側忽的一聲輕“仄”,纖細白皙的手攏著火柴擦燃的小火苗湊到了他的唇邊。

  溫景然訝然,微挑了眉側目看去,一時忘記遷就她的身高。

  等她抬高手臂,把火柴湊近香煙時,終於回神,低頭,就著她手裡已燃燒了大半的火柴點了煙。

  “我猜你差不多要來了,正准備出去等你。”應如約甩熄火柴梗,指甲被火燎得有些疼,她不動聲色地藏到身後在手心裡蹭了蹭:“你認得我家住哪呀?”

  “認得”兩個字,帶了當地的口音,軟糯得像是在笑。

  溫景然夾著煙,曲指彈了彈煙灰:“認得。”

  和她有關的,除非是刻意忽略,否則無一遺漏,他悉數知道。

  至於向欣,他知道這位長輩是如約的生母,只是和如約的關系不太親近。那時候也不太清楚如約對她的態度,雖然平時會多留意些,但始終保持著合適的距離,並沒有過分熟絡。

  簡短的兩個字,瞬間結束了這個話題。

  應如約站在他身旁,有些不自在。

  他隨隨便便一個眼神,就讓她覺得自己是犯錯了正等著挨訓的調皮小孩,頸後似壓了千斤重的石頭,威壓強到她抬不起頭來。

  所以現在是不是應該跟他道歉。

  她沒頭沒腦甚至連解釋都沒有一句,單方面和他分手……不管是誰,都會有脾氣。

  只是現在這種情況,坐下來好好談話的可能性也沒有。

  沉默半晌後,她終於提了口氣,開口:“需要現在出發嗎?東西都收拾好了,隨時可以走。”

  溫景然終於看了她一眼,夾在指間沒怎麼吸幾口的香煙已漸漸燃至盡頭。

  他松開手,煙頭落地。那火星碰撞在花崗岩上,綴出幾星火星,他抬腳碾熄,點了點頭:“那就走吧,早點到可以早點安排。”

  冬天的衣物厚實,不知道這次去S市會留多久,向欣收拾東西時難免多帶了些,加上一些日常用品,足足裝了一個大行李箱。

  代駕車沒停遠,接到溫景然電話時,正在打游戲。被強行打斷後,沒忍住爆了句靠,只來得及在游戲頻道裡預告自己要掛機,掛擋,掉頭,到路口接人。

  停了車,代駕又服務態度良好地飛快下車,接過溫景然手裡的行李箱放進後車廂裡。

  見向欣面帶疑惑,溫景然主動解釋:“凌晨做了台手術,沒休息好,開不了高速,所以請了個代駕。”

  話落,生怕應如約不夠內疚,意味深長地多看了她兩眼。

  向欣倒沒留意溫景然和如約之間的暗流洶湧,委實覺得太過麻煩他,有些不好意思。一直到上了車,仍舊在感謝。

  回程仿佛總是比來時更快,路程過半時,因外婆有些暈車,不得不臨時停靠在緊急停車帶稍作休整。

  冬季天時短,五點左右的光景,天色已漸漸黑了下來。

  高速路上車流彙聚,一盞盞車燈遠遠照向遠方,像彙入燈河的星火。

  車停了片刻,重新再啟程前,溫景然從副駕的位置換到後座,趁著夜色還沒有徹底暗下來繼續趕路。

  離S市只有30公裡時,代駕憋不住三急,在最近的服務區停車。

  向欣也順便下車,一車人瞬間走得只剩下後座的應如約和溫景然。

  車內雙閃的安全警報燈發出“嘟嘟嘟”的提示聲,規律得像鼓點。除此之外,就是難言的沉默。

  應如約倚著椅背,心裡悶得難受,她轉頭看向車窗外不時沿著服務區入口進來調整休息的車輛。

  夜色沉悶,所有的情緒仿佛都被放大。

  她下意識把玩翻轉著手機,那句憋了一路的道歉終於脫口而出:“對不起。”

  閉眼假寐的人終於睜開眼。

  黑暗的車廂裡,他那雙眼幽深如墨,竟比這夜色還要濃烈。

  溫景然微微抿唇,搭在車門扶手上的手指微微收緊,他坐起身來,側臉的線條被夜色模糊,看起來比往常更冷硬了些。

  應如約後知後覺的害怕,她抿著唇,努力說服他:“說好試試的,既然試過了不合適那就……”她一頓,在他猶如實質般的目光裡怎麼也說不出“分手”二字。

  她舔了舔唇,又重復了一遍:“對不起。”

  他壓著怒意,盡量克制著,不去嚇到她。

  應如約沒聽到他的回答,悄悄覷了他一眼,繼續道:“我克服不了,遇到事的時候甚至變得不像自己,好像以前一個人都是白活了,遇到事情只想依賴你。我也害怕繼續下去,會毫無結果……”那時候她肯定已經深愛到無法自拔,她根本不敢相信以後的自己不能平衡工作和他的關系,變得自怨自艾,毫無自我。

  無數個無數個的理由,她矛盾,也掙扎。

  她就是膽小,可一邊厭惡自己不能灑脫勇敢,一邊又無法擺脫這樣的自己。

  她不敢,不敢拿以後做賭注,無論是自己的,還是溫景然的。

  他不應該被她束縛在自己的怪圈裡,他這樣的人,適合比自己更好的。那個女孩心裡陽光,獨立自強,有愛他愛到飛蛾撲火的勇氣。

  她就是困在陰暗裡,連日光都不能驅寒的綠苔。

  她真的好喜歡他,喜歡到自卑自己不夠好。

  那種無力感,就像在啃噬她的靈魂,從麻癢到漸漸深入,深入骨髓,痛不欲生。

  她垂下眼,翳合著唇瓣,低聲道:“溫景然,我們還是……”

  話未說完,她整個人被扣著腰狠狠地拉進他懷裡。

  溫景然盛怒下,眼底那眸光似燃燒的火焰。他低頭,一言不發地咬住她的嘴唇,近乎懲罰一般,不知憐惜地碾過她的唇瓣。

  “不想聽。”他抵著她的鼻尖,那雙眼幾乎看進她的心裡去。

  他重新俯首,嘴唇重重地壓上她,吮她的唇,吮她的舌尖,直吻得她喘不上氣來,就這麼抵著她的唇,咬牙切齒道:“如你所願。”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7 06:03 PM

第65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64

  代駕蹲在車旁抽煙,細長的手骨節有些粗大,他低著頭,用煙盒在粗糙的水泥路上畫著圈,百無聊賴。

  他回來的不湊巧,手指剛挨上車門就發覺車身震了下。沒等他細想,車又動了動……

  這回絕對不是錯覺了,這裡面肯定辦著事呢。

  作為敬職敬業的代駕,他本著良好的職業操守,默默收回手,尋了個地方蹲著,一口口吞著煙。

  不料,一根煙還沒抽完,後座推開的車門狠狠地撞上他的後背,代駕險些一個大馬哈直接撲街。

  他心有余悸地手指撐地,仰頭去看從車上下來的年輕男人。

  溫景然心情不佳,連表面的和善也維持不住。

  他睨了眼蹲在地上一臉受到驚嚇的代駕,冷冰冰的擠出“抱歉”兩個字,繞過他,徑直拉開車門坐進了駕駛座。

  不,等等!

  代駕一臉懵逼地站起來,有些恐慌:“溫、溫先生?”

  溫景然關上車門前看了他一眼,面色冷硬:“後面的路我自己開。”

  代駕迷茫的“哦”了聲——他就這麼被炒了???

  嗯,是被炒了。

  當他窩在後座擠在向欣身旁被她慈祥和藹地問及人生理想時,思及此,委屈得只想把每根手指都咬過去。

  好在,三十多公裡的路,半個小時就抵達了S市。

  進了市區,溫景然隨便找了個路口把代駕放下,結算酬勞。

  這個點,剛好避開S市主干道的下班高峰期,街道上往來的車輛都保持在限度的速度裡,車燈,喇叭,交彙出格外熱鬧的夜景。

  徐徐吹送的暖風裡,應如約隔著車窗看向站在路肩上的溫景然。

  他低著頭,眉目微斂。那雙如星月的眼睛遮掩起光芒,看上去滿身溫柔。

  她揪著手指,抿緊唇,心頭一鈍一鈍地喘不上氣。

  向欣給前座副駕上的外婆掖了掖披在她身上的外套,重新坐回去時,目光循著如約的視線也看向了窗外。

  “你和景然怎麼回事?”向欣習慣性的皺起眉:“剛才在服務區就覺得你們兩個不太對,出什麼事了?”

  應如約慌忙收回視線,有些不安地回視向欣:“沒什麼。”

  說完,就連她自己也覺得太過敷衍,想了想,回答:“我想把油費和高速過路費轉給他,爺爺年紀大了已經握不了手術刀了。外婆的手術還得麻煩他,雖然是……關系親近的人,但不能總占他便宜。”

  她說的含糊,向欣本能主觀地把這件事當成了溫景然不快的原因,拍了拍她的膝蓋,低聲安慰:“道理是沒有錯,但方式得用對,否則那就是見外了。”

  應如約有些心不在焉,“嗯”了聲,沒再接話。

  向欣原本還想說些什麼,余光看到溫景然拉開車門坐進車內,又把要說的話悉數吞了回去。

  已經到了S市,再麻煩他好像就有些過分了。

  應如約看他扣上安全帶,“誒”了聲,斟酌道:“這條路再往前開幾百米有家連鎖的酒店,今天這麼晚了,你趕緊回去休息吧。”

  話落,她又覺得自己嘴笨,懊惱地輕咬了一記舌頭,匆忙補救:“正好一起吃晚飯,辛苦了你一路。”

  安全帶卡進鎖槽裡的聲音清脆。

  溫景然透過後視鏡瞥了她一眼,她還沒察覺,眼神微亮,直直地看著他。

  他沒同意也沒反對,思忖了幾秒,道:“去盛遠吧,盛遠離這也不遠。酒店有專車可以接送,也方便點。”

  不給應如約拒絕的機會,溫景然轉頭看向向欣,語氣溫和:“特殊時期,便利些最好。”

  向欣想了想也覺得是這個道理。

  外婆身體不適,下午的車程雖不算太長,但舟車勞頓難免辛苦。這種時候還是能夠照顧一些就照顧些,別虧損了身體。

  向欣都同意了,如約自然沒有反對的理由,她悶悶地坐回去,低頭不語。

  盛遠酒店是溫家人的產業,在S市扎根之初,溫少遠就給過溫景然一張房卡,頂樓的公寓套房。

  原先S大附屬醫院的舊址離盛遠酒店倒是挺近,步行不過十分鐘。

  後來換了新院址,溫景然再也沒去過。除非溫少遠或溫景梵在S市停留,他才偶爾小住幾晚。

  把人安頓好,溫景然沒再多停留。

  只作為應老爺子的學生,向欣曾經的同僚,應如約的師兄,他放下工作親自去L市把人接來S市,又事事親歷親為,本就尷尬。

  這種時候,不適合他再久留。

  他一提出告辭,向欣便挽留他一起吃晚飯,被溫景然用要去醫院的借口推拒後,匆忙給今晚一直不在狀態的如約遞了個眼神,示意她去送送。

  一晚上都杵在角落努力減少存在感的人,遲鈍地反應了幾秒後,“哦”了聲,追到玄關:“我送你。”

  溫景然沒作聲,算是默認。

  如約跟在他身後,帶上門,跟著他走了幾步。

  “外婆的事不用擔心,情況還很樂觀。”他心平氣和,語氣也很平靜:“T2程度的腫瘤原則上要用D2淋巴結清掃的胃切除術,切除病變的肌體。具體等明天診斷後才能詳細,我會盡力而為。”

  應如約踩著頂樓柔軟的高級羊毛毯,一顆心因為他的這些話像是懸在半空,有些飄忽:“我知道。”

  已經走到了樓梯口。

  走廊裡的燈光線昏暗曖昧,透著暖橘色的朦朧。

  溫景然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她,一字一句格外清晰地告訴她:“剛才那些話,不是作為醫生的身份,是因為你。”

  應如約一怔,一時不知道怎麼接話。

  溫景然也沒有聽她表態的意思,他抬手按下下行的樓層,看著停留在一樓的電梯上行,轉過身,沒再多看她。

  盛遠酒店頂樓的裝飾低調奢華,巨大的落地窗能一眼看盡整座城市的燈火,就像是腳踩著銀河星空,俯瞰著整座城市。

  他的身後,就是這樣一片盛景,像綴著星辰的巨大簾幕,他站在這樣的背景裡,遙遠得像是星空裡的人。

  應如約咬唇,眼神落在很快就要到達頂樓的電梯,拼命暗示自己——這種時候,她應該說些什麼,無論什麼。

  她說分手,他同意,不拖泥帶水,道德綁架,完全讓她稱心如意。

  外婆生病,他說沒法不管,下了飛機拎了個代駕直接來L市,一個下午匆匆來回。

  相比之下,她就太殘忍,簡直沒心沒肺。

  想到這,她就愧疚得要命。有那麼一瞬間,衝動得想去抱他,想撲進他懷裡,手從他腰側環過,十指緊緊扣在他的腰後,讓他想掙也掙不開,想逃也逃不掉。

  可也只敢想想,哪怕想到齒尖發癢,她也不敢在這種時候對他造次。

  電梯終於到了。

  同時上來的,還有住在頂樓商務套房的客人,個個西裝革履,不是拎著包就是抱著電腦文件夾,有序地走出電梯,互相道別著。

  應如約有些可惜,起碼明天之前,再也沒有合適的說話機會了。

  她沒有急著回去,等那群人離開,她站在溫景然剛才站過的位置,轉身看向落地窗外的景致。

  一盞盞燈光就像是星辰墜入凡塵,沿江璀璨的燈河裡,整座城市繁華又熱鬧,處處是人煙。

  她站在那,忽感悲涼。

  應如約進屋前,先給應老爺子打電話報行蹤。

  老爺子正要睡下,語氣帶著幾分困意,問:“明天去看診?”

  “嗯,順利的話直接住院准備手術。”

  老爺子沉沉的“嗯”了聲,叮囑:“那明天有了確診結果你再跟我說,景然是爺爺最得意的學生。你外婆有他當主治醫,你放寬心就是。”

  話落,又生怕她的心態不夠端正,絮絮念叨:“你自己就是個身經百戰的醫生,數百台的手術了,心裡還能沒有底嗎?沒有的話,爺爺給你壯膽。你放正心態,積極配合景然,幫你外婆邁過這道檻。我這前親家,是個有福氣的人。”

  “你華姨最愛煲湯,醫院沒有這個條件,你電話跟她說一聲就行,我不至於小氣到人也不借給你。”老爺子說著說著笑起來,低低道:“你外婆還沒看到你戀愛結婚怎麼會罷休,倒是你,給我出息點。”

  應如約頭抵著玻璃窗,聲音瞬間柔軟了下來:“爺爺。”

  她難得用這種撒嬌的語氣,老爺子耳根子軟,不由也放柔了聲音:“你父母離異,你是兩個家庭之間唯一的聯系。又是獨女,自然要辛苦些承擔起兩家的責任,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應如約本還沒有什麼,老爺子卻能洞察她的脆弱,那安撫的語氣讓她恍惚想起數年前,應爸爸喪禮上,他寬厚的手掌把她攬在身邊,輕輕拍打她肩膀。

  那時候,他說了同樣的一句話:“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其實不好,一點也不好。

  她強裝出的淡定正在土崩瓦解,而那顆心卻已經千瘡百孔。

  應如約閉上眼,鼻尖酸得發疼,她整個腦子都暈暈的,像有血液隨之衝至大腦,流速快得她措手不及。

  她緊抿著唇,啞聲道:“爺爺,我好喜歡他。”

  話落,她的聲音哽咽,斷斷續續地重復著:“真的很喜歡,很喜歡。”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07:47 AM

第66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65

  電話被掛斷,應老爺子轉身看向坐在他下首,和他僅隔著一臂距離的溫景然:“都聽見了?”

  年邁的聲音,如寺廟鐘樓裡的鐘聲,聲色厚重。

  他的手邊,剛開始沸騰的水,在透明茶壺裡咕嚕咕嚕地冒著泡,把整個夜色渲染得格外匆忙。

  溫景然提起茶壺,用熱水衝淋茶具。

  他這一手泡茶的技藝,也是師從應老爺子,從溫具到倒茶,無一步驟不精。

  他修長的手指在暖色的燈光下,似泛著潤澤的瓷器,執杯的手指骨節彎曲的曲線流暢,像一件上好的藝術品。

  他取過青釉色的茶壺置入茶葉,低垂著的眉眼眨了眨,開口時,聲線沙啞,幾不成句:“……聽見了。”

  不是很清晰,卻實實在在聽清楚了。

  事情還要從前幾天說起。

  自從應老爺子有了給自家孫女和得意學生拉郎配的念頭,就無比關注應如約的感情生活。

  前段時間,老爺子頻繁地從應如約的嘴裡聽到“沈長歌”這個名字時,已預感不好。

  這種隱憂在有一次看到沈長歌把如約送回家時瞬間達到了制高點。

  老爺子人老了沒耐心,那幾日,尋了個空就給溫景然去了個電話,借著了解沈長歌的工作情況以及為人處世旁敲側擊地提醒溫景然——這個混小子對如約可不懷好意啊!

  溫景然之所以能讓應老爺子如此喜歡,除了專業技能過關和情商高低的關系也是密不可分。

  尤其應老爺子生怕他聽不懂自己的暗示,順手捏造的理由漏洞百出。什麼“那個沈醫生面相看著不善我很擔心”“精神外科手術強度這麼大腎都要憋壞了”等等,就沒有正經的……

  應老爺子在應如約面前十足嚴肅刻板的爺爺形像,可在溫景然那另當別論。

  應老爺子老來親自動手術漸少,通常把機會都讓給學生,他從旁指導。

  一台手術下來,說風涼話的時間比一本正經的時間多的多,通常有他在,手術室裡的畫風都是“小謝剛才把東西掉病人裡面還是外面了?快幫他找找”“還不止血?也行吧,你速度快點我覺得病人快撐不住了”或者“手上活這麼慢,磨蹭什麼呢?忙著往病人肋骨上刻到此一游啊”……

  是以,溫景然回應的態度也很放松:“據我所知,如約應該和那位沈醫生只是朋友關系。”

  老爺子說了半天,豈甘心被溫景然不痛不癢的一句話打發了,直言道:“說了半天,我就想問問你對如約有沒有別的心思。如果沒有,我就把這位沈醫生列入考察名單,沒你什麼事了。”

  老爺子對溫景然的拿捏很准確,一句話,溫景然悉數招認。

  雖沒有全盤托出,但話裡話外意思明確——這師生關系可以進一步升華加深下了。

  這段私底下的會談因為不見光,兩人皆默契地統一態度,只當沒有通過這次電話。

  不料,還沒幾天……

  聽溫景然說了大概,應老爺子吹拂著茶面的熱氣,一雙眼沉郁得眼瞳漆黑,辨不清喜怒:“這丫頭心結重,看著跟沒事人一樣,心卻薄得像紙片。不在一起也對,她這性子和誰都不能在一起。”

  應老爺子對太過疏忽如約幼時的心理健康其實抱有很執念的歉疚。

  “她到現在也沒有去正視你是醫生的身份,說到底,她怕父母的婚姻會在她身上再重演。她當這是過家家呢,還期待你會和別的醫生不一樣。做醫生這一行的,這一生都在做研究,治病人,一個電話就能叫去急診管你接電話之前是在哄女朋友還是鬧離婚呢,必須得到。”

  老爺子說著說著就真的怒起來:“我當年和她奶奶結婚,她奶奶第一個孩子流產時我外派學習,三個月後才回的家。生她爸時,鄰市地震,說走就走,還沒聽到孩子哭,去了半個多月回來。要都她這種性子,也就沒她什麼事了,這脾氣啊,我看都是像了她那媽,當年也是……”

  溫景然盯著青釉杯底那細碎的茶末,輕輕地晃了晃,再抬起眸時,雙眼沉靜地望著他,輕聲打斷:“老師。”

  應老爺子回視,鼻息粗重,猶有怒氣。

  溫景然此時卻忍不住發笑。

  “前”女友的爺爺站在他這一邊,也不知他是不是這第一人。

  越想越覺得逗趣,他到底沒忍住,只能借著喝茶的動作遮掩住唇角的笑意。明明是苦到舌尖都發直的安山茶,他卻品出了一絲回甘。

  他垂眸看著被搖散的茶末,再抬起頭時,凝視著燈光下,正被時光慢慢忽略的老人,語氣平靜道:“是我的錯,明知她的症結,卻沒能處理。”

  老爺子方才那些看著怒火中燒的話,怎麼可能是真的生如約的氣,他不過是擺出個姿態,在等溫景然表態,也是在替如約說話。

  雖然隱晦,但這番良苦用心,溫景然如何會看不出來?

  老爺子嘆了口氣,情緒平靜下來,抿了口仍帶著燙意的安山,問他:“那你打算怎麼做?”

  “先什麼也不做。”溫景然執起茶壺,往老爺子的茶盞中滿到八分,手腕一提,把茶壺放回桌墊上,低聲道:“現在想想,這種結果也未嘗不是好事。”

  老爺子其實有些懷疑……

  手術台上,他那些滑頭學生討論怎麼追女生時,他這得意門生可從來不說話啊……這能有什麼好主意?

  ——

  隔日。

  如約掛了號,在診室外的休息椅上排隊候診。

  溫景然是S市有名的胃腸外科醫生,又被列在專家欄裡,他每次出門診的看診率都高得驚人。

  應如約聽小邱念叨過,他的看診率是魏醫生的一倍。

  今天親眼所見,才知道他連日常看門診都能這麼忙。

  叫號的護士認識如約,從她手裡接過病歷單時驚訝地睜圓了眼,有些驚喜:“應醫生,你今天不上班啊?”

  “請假了。”應如約攙著外婆,對她笑了笑:“帶外婆來看診。”

  護士“哦哦”了兩聲,示意她們進去。

  溫景然還在給上一位病人寫醫囑,余光觸及,轉頭對向欣和外婆點頭示意,落筆寫下最後一個字,合上病歷單遞給病人,叮囑“注意飲食”後,站起身,親自扶著外婆坐在了椅子上。

  他熟知老太太的病情,但昨天知道病情的渠道僅憑一個電話。

  直到此刻,看到了紙質的病理結果,他仔細地看過每一項指標以及首診醫生的醫囑,確認後,目光在如約身上一掃而過,看向向欣:“是T2N1MO進展期,腫瘤浸潤面積較小,幸好發現及時。先安排住院,具體的手術方案等常規檢查做完後我再跟你們詳細說明下。”

  向欣點頭笑道:“那好,麻煩你了。”

  溫景然開好住院單夾在病歷單裡遞給應如約,示意她去護士站辦理入院。

  從她進診室到現在,這還是溫景然唯一一次和她眼神的交流。

  ——

  外婆順利的入院等手術排期,加上又有向欣全天照顧,她一時有些無用武之地。隔日就回醫院,正常上班。

  小邱昨天下班後特意和沈靈芝一起來病房看望了老太太,早早得知如約今天會上班的消息,一大早就在科室裡等著給她送蘋果。

  “我們醫院最近太衰了,我昨天剛給靈芝姐也送了蘋果,你趕緊收下,咱們都平平安安的。”她話多,一刻不說話都忍不住,從抱怨應如約這兩天不在沒人可聊天到薛曉這件事的最新彙報,最後聊到溫景然:“我聽李護士說,昨晚溫醫生大半夜來了醫院,挨個看了病人的情況直接在值班室睡下了。”

  應如約捧著蘋果的手一僵,下意識地留意:“在值班室睡下的?”

  “是啊,你說溫醫生又不值班,也沒手術的……還這麼敬業。”小邱托腮,嘀咕著:“長得帥又有錢還這麼努力……”

  沈靈芝笑了聲,回頭看了眼少女懷春的小邱,毫不留情地打碎了她的少女心事:“你就別想了,溫醫生心裡有人了。”

  小邱懶洋洋地瞥了她一眼,意料之外地沒有像沈靈芝預想的那樣激動到炸裂,她格外平靜地點點頭:“我猜到了,Wuli溫醫生最近情緒這麼陰晴不定的,真愛的值班室也就昨晚才住了一回,肯定是外面有人了。”

  她換了只手繼續托腮,眼神往應如約身上斜了眼:“我還覺得那個人就是我身邊的人……”

  應如約被她那幽怨的眼神一掃,渾身不自在,心裡更是猶如梗了一根刺一般,一想起那個人就扎得疼。

  她拿著蘋果,揮揮手,轉身就溜:“我先去手術室准備手術。”

  ——

  下午臨近下班的點,不知道甄真真從哪知道如約外婆在S大附屬醫院住院的事,拎了一大袋的水果來探病。

  應如約接到向欣電話時,懵了一會,正好已經沒事就在等下班,她跟沈靈芝說了一聲就急匆匆趕去普外的病區。

  甄真真一見她來就數落:“這麼大事你都不告訴我,要不是溫……”

  話說到這,戛然而止。

  險些說漏嘴,甄真真滿臉懊惱,摟著向欣的小臂撒嬌:“阿姨你看如約,從小到大都是這個臭脾氣,有什麼事永遠自己埋心裡。不錘一悶棍,屁都不放一個。”

  甄真真和應如約交朋友的時候,向欣還沒和應爸爸離婚,只不過那時候關系也不是很好,但對這個熱情活潑的女孩倒是印像很深。

  “打小悶慣了。”向欣笑看了眼如約:“你可別跟她見怪。”

  甄真真不過是為了轉移話題,當下順著台階就下了:“怎麼會見怪,我兩好得都快長一起了。”

  她嬉笑著,又是打趣又是講笑話的,把兩位長輩逗得合不攏嘴。每每這個時候,她就得意地朝如約拋去一個眼神,別提多驕傲了。

  向欣不讓如約陪護,催著她下班和甄真真去吃頓好的。

  等兩人一離開,外婆看了眼正替她倒茶的向欣,嘆了口氣:“如約要是有真真那孩子活得那麼明白就好了。”

  向欣沒接話,拎著水瓶往外走:“我去打水。”

  走出住院部,甄真真的腳步一頓,就停在台階最上方不走了。

  應如約下了台階才發覺她沒跟上:“怎麼了?”

  甄真真臉上笑意淡去不少,她心裡有些別扭,慢吞吞地走下台階後,噘嘴不滿道:“你說月底有事跟我說的,今天就是這個月的最後一天了,如果我不來,你是不是就忘記這件事了?”

  應如約被她一提才想起有這麼一回事,她扶額,有些抱歉:“對不起,最近事情太多太密集……”

  “原諒你。”甄真真挽過她的手:“你想跟我說什麼呀?你外婆的事?”

  “不是。”應如約停下來:“我那時候想告訴你我和溫景然在一起了。”頓了頓,她趕在甄真真大叫之前,及時補上一句:“可是現在大概要跟你說,我們分開了。”

  幾秒內經歷人生起落的少女,震驚得抓住自己的短發,那用力程度恨不得把揪下幾縷來。

  她暴躁地在原地來回走了兩圈,等停下來時,一雙眼直勾勾地瞪住她:“不管,你去追回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07:59 AM

第67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66

  話開了頭,就沒有只說一半的道理。

  在應如約的軟磨硬泡下,甄真真終於暫時放棄押著如約上門找溫醫生的念頭,隨意在醫院附近找了一家面館臨時“審問”。

  正值飯點,店內人來人往,從跑堂的服務員到收賬的老板娘都忙得不可開交。

  甄真真格外耐心地倚著拐角處貼著五彩瓷磚的牆壁,努力瞪著已經吃完面卻賴著蹭無線的一對小情侶。

  這個位置相比有些喧鬧的大堂而言,相對幽靜。

  她執著地瞪了五分鐘,終於令那對情侶掃興,拎包離開前,女生還不忘朝甄真真翻了個白眼。

  “等等,你站住……”甄真真“嘿”了一聲,立刻陰沉了臉抬手指住頭也不回趕緊溜的那個女生:“吃飯高峰期占著位置蹭無線玩農藥,你還有理了?微信區還是企鵝區,小心被老娘撞見回頭虐得你連上線都不敢。”

  她虛張聲勢,眼看著那女孩匆匆拉著男朋友離開,立刻心滿意足地坐下來:“我這招跟遲盛學的,那些被逮進來的嫌疑犯看我長得可愛總不把我當回事,遲盛就教我,該凶的時候就要端出架子來,拍壞桌子踢壞椅子全算他的。”

  她笑眯眯地托著下巴看服務員收拾桌子,嘴甜的催促道:“小姐姐,我們這桌點的配菜快點上啊,吃好了好給後面的客人騰位置。”

  等服務員一走,甄真真臉上嬉笑的表情一收,敲著桌子,一本正經道:“趁現在趕緊把前因後果給我交代了,不用太詳細,粗略的就行。”

  甄真真和應如約這麼多年的朋友,那感情真如鐵打的,不懼水澆不怕火燒。但這麼堅固的友誼,也並非一直都如此和睦友好,也曾有過誤會叢生險些一拍而散的時候。

  可就是因為那些磕磕碰碰的小事,她才能一路走到應如約的心裡,看見和別人所看到完全不一樣的如約,也深深憐惜她,愛護她。

  誰讓她從小就英雄情結爆棚,恨不得保護全世界呢!

  應如約也覺得自己是時候需要傾訴,挑揀著重點說了個囫圇,等說到分手原因時,莫名就有些氣弱:“我是不是太自我了?”

  甄真真在溫醫生和應如約面前經常是胳膊肘往外拐站在溫醫生那一邊,可這次事關重大,她嚼著酸蘿蔔沉思片刻,篤定道:“不違背原則,不三觀不正的感情出現問題沒有誰有絕對的對錯。你是覺得和溫醫生不合適才分手的,這沒有錯啊……溫醫生因為工作繁忙不能顧及你只能算行為處理不佳,也沒有錯。”

  甄真真被蘿蔔酸得雙眼都眯成了一條縫,聲音打顫:“不過如約啊,你的戀愛意識不夠端正啊。”

  “雖然你們兩開始的原因是因為溫醫生的強勢,但你答應了啊,哪怕不是深思熟慮,肯定也是思考過的。可你在和溫醫生短暫的相處裡,除了看到他工作忙到無法顧及你以至於以後也肯定無法照顧整個家庭以外,你怎麼看不見你的約法三章裡對他的限制?”

  甄真真自己都快被說服了,筷子敲了敲碗沿,越說越來勁:“整段感情中,你壓根沒平等地對待溫醫生。人溫醫生把你當女朋友,又是疼又是寵,恨不得同居照顧你,但你卻帶著對他的考量和試探,沒有把全部的自己交給他去等同的交換感情。說白了,就是你在向他索取安全感。”

  甄真真吸溜了一口面條,邊往如約碗裡剔自己不喜歡吃的腊腸,邊拿起醋往湯勺裡倒了滿滿一勺,均勻地混進面湯裡。

  應如約被她數落的一聲不吭,埋頭吃面。

  不可否認,甄真真平時看著粗枝大葉的,但在看待她和溫景然這段感情的問題時卻一針見血。就像是給應如約的心髒做了個搭橋,那些淤堵沉厚的情緒終於尋到了另一個出口。

  “不過照我說,溫醫生的行為方式也有偏向的地方。”甄真真抽了張紙巾擦鼻尖沁出的汗珠:“他怎麼能覺得女人的‘是’就是‘是’,女人的‘不是’就是‘不是’呢!你明明口是心非,喜歡溫醫生喜歡的不得了,他卻看不到。如果他這一招是在欲擒故縱那我是沒話說,反正他現在欺負你,我以後就在你們的婚禮上使勁欺負他。”

  應如約差點被排骨膈到牙齒。

  等等……

  怎麼就說到以後婚禮了?

  甄真真一副“你沒見過市面”的嫌棄表情,吞了一口蝦仁,含糊道:“我是不知道你怎麼想的,但要是有一個男人能守身如玉等我那麼多年,哪怕不是刻意的,我也會很珍惜。”

  話落,她又語重心長地勸道:“你要是不好意思的話我開車送你去溫醫生家門口,綁著你也行。不然我犧牲點,裝病……裝個慢性病吧,你就捎上我去找溫醫生看病,多好的理……”由啊。

  結果話沒說完,嘴裡已經被應如約塞了一口酸蘿蔔。

  甄真真被酸得牙齒打顫,整張臉都格外扭曲:“反正這事我管定了,我每天照三餐催你。”

  甄真真說的照三餐還真的是嚴格按照標准執行。

  早上八點必打卡,中午十一點半,遇上如約手術還沒結束就每隔半小時打一次,直到她接通為止。晚上是七點,她跟著遲盛出警也不忘在任務前給她留“遺囑”。

  這麼鍥而不舍的連環追擊,導致沈靈芝都誤會她有一個強勢的追求者,沒事就跟著小邱一起打趣。

  這天下午,午休結束後的第一台手術。

  病人是剛滿三十的年輕白領,高強度的工作壓力以及不規律的三餐和生活作息,導致腸胃問題嚴重到需要住院開刀。

  應如約上午跟沈長歌主刀的神經外科的手術,一個手術下來,別說一上午的時間全部耗費在手術台上,就連午飯都是在午休的時間裡快速解決。

  剛進手術室一會就被沈靈芝調侃:“你手機從中午響到現在,跟小情人解釋過了沒有啊。”

  溫景然剛好進來,一字不漏地聽到了完整的一句話。

  他抬眼,目光在正往病人留置針上給麻醉藥的應如約身上微微停留了一瞬。

  巡回護士先看到他,微提了聲音叫道:“溫醫生。”

  溫景然垂眼,在應如約轉身看來的剎那移開視線。

  他微舉著雙手,熟練地戴好手套,穿上無菌手術服,微揚起雙臂方便護士替他束結。

  全程他連視線都不曾偏移一下,專注地落在手術台上。

  氣氛莫名就開始微妙起來。

  沈靈芝看了眼有些發愣地站在原地的應如約,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試圖救場:“A市來的神經外科的沈醫生,他來了也有一陣時間了,不過他的手術我一直沒機會和他搭檔。我聽小邱說,他做手術的時候挺幽默的,完全跟他平常表現出來的溫文爾雅不一樣啊。”

  她朝如約遞了個眼神,絲毫沒發覺這個問題對於當事人而言並不比剛才的尷尬輕松半分。

  手術還沒開始,應如約就已經手心生汗。

  她默不作聲地退到呼吸機旁,認真得盯著屏幕,專注到連屏幕上任何一個細小的字體符號也不放過,仔仔細細看了好幾遍。

  余光更是留意著溫景然的一舉一動,連他到手術台前走了幾步都沒漏下,直到他抬眼看了看手術室裡的掛鐘,這才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回答道:“還好吧,時間這麼長的手術,一直緊繃著才容易出問題。”

  溫景然終於又瞥了她一眼。

  那雙眼清清淡淡的,像疏離的月光,猶自泛著冷清。

  只一眼,應如約便覺得自己的心思仿佛被他全部看透,無所遁形。

  她抿了抿唇,低下頭,再沒敢看他。

  可心裡卻似有貓爪在撓,時輕時重,輕時心壁微癢,重時心口鈍痛。剛囫圇吞下的午飯在胃裡待得似乎也不那麼舒服,猶如梗在胃裡的一塊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本以為這種難以紓解的感覺很快就能緩解,不料,整台手術下來她只覺得胃裡翻騰得難受。似有一根皮筋把胃的遠端捆成一團,攪得她整個心口都悶悶的,干渴得想喝水。

  沈靈芝離得她最近,眼看著她眉頭越皺越緊,露在口罩外的膚色慘白,就連額頭都沁著冷汗,忍不住問道:“你沒事吧?”

  應如約搖搖頭,沒作聲。

  大概是午飯吃得太晚,飯前又喝了太多涼水,腸胃一時沒能適應。

  溫景然偏頭,借著讓護士擦汗的姿勢,看了她一眼。

  應該是不舒服極了,一手記錄著數據,一手抵在胃上,眉頭緊緊皺起,導致眉峰微攏,看著很是虛弱。

  他微沉了語氣,沒有半分商量道:“不舒服去邊上休息。”

  相比較他平時的溫和,這種略帶幾分強勢的語氣倒是讓在場的醫護人員都微微愣了一下,連呼吸都輕了不少。

  應如約也是一怔,忍著還能忍受的不適搖搖頭:“我沒事。”

  沈靈芝也在旁勸道:“如約,你不舒服就出去休息下吧。這邊有我在,不會有問題的,嗯?”

  察覺到不少束目光正落在她身上,應如約緊皺著的眉頭舒展開,她點點頭,換了種溫和的方式回答:“我還好,真的不舒服的時候我不會硬撐的。”

  沈靈芝也不勉強她,只是時不時地就不放心地問她一遍。

  胃部的確越來越不適,那種滯悶感熟悉得要命。

  漸漸的,就連呼吸都成了一種負擔。

  應如約努力的平衡胃裡的不適,好不容易熬到手術結束,她連話也說不出來,冰涼的手拍了拍沈靈芝,隔著一層口罩掩住唇,快步走了出去。

  應如約在洗手間的隔間裡吐得昏天暗地,徹底到險些把胃汁也給嘔出來。

  她衝掉馬桶,掀下桶蓋後倚著隔間的木質板平息了片刻,終於緩解了滯悶了她一整台手術的不適。

  腳步有些軟,應如約在洗手台接了水反復漱口,又用水撲了撲臉,冰涼的水刺激著她的皮膚,她的神智這才清醒了些。

  想著等會還有病人要術前探視,她揉了揉有些酸脹的肩膀,抬步出去。

  剛轉出拐角,她的腳步一頓,就停在了洗手間的門口。

  溫景然衣服也沒換,綠色的手術服,手裡拿著一杯冒著熱氣的水,就等在洗手間門口不遠處。

  看到她出來,他迎上來,不由分說地把手裡溫熱的茶杯塞到她手心,他抬手,用手背貼了貼她的額頭。

  剛用冷水洗過臉,額頭的溫度偏低。

  溫景然皺起眉頭:“中午吃什麼了?”

  “應該是飯前喝了太多涼水……”應如約有些不好意思:“早上那台手術時間太長,都沒空喝水。”為了解渴,她一口氣喝掉了一瓶礦泉水,涼得胃都在顫。

  如果早料到會造成這個後果,她絕對耐心地去倒杯熱茶,吹涼了再喝。

  聽到她的回答,溫景然的眉頭皺得更緊:“這麼不會照顧自己,你想讓誰擔心?”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08:08 AM

第68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67

  和溫景然相處得越久,應如約對待他的方式就越容易固化。

  學生時期,他有應如約望塵莫及的年齡優勢。他詢問她的課業,詢問她的成績,即使偶爾給她提出增強學習效率的建議也是高高在上的前輩姿態。

  後來她酒後失態,連帶著面對溫景然時的理性一起流逝的是少女初心方動的喜歡,甚至有一種褻瀆他的懊悔情緒,讓她有數年都無法正常面對他。

  直到現在,她已經成長為一名獨立的麻醉醫生,也依舊習慣性地把他放置在固有的位置上。

  她幾乎是下意識的去解釋:“我沒有想讓誰……”擔心。

  說沒說完,她生生停住。

  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甄真真前兩天數落她時說的“你壓根沒平等地對待溫醫生”的意思。

  她的性格寡淡,對情欲更是沒有半點渴望和需求。也不曾在任何人身上實驗學習過,她只知道什麼樣的距離適合普通關系的朋友,在談戀愛上,因為喜歡的人是他,所以手忙腳亂,亂七八糟。

  本能的索取和接受, 並未嘗試著站在和他一樣的高度,平等去付出。

  突然開竅。

  她有些措手不及。

  連帶著站在他面前也有些局促,應如約握緊水杯,深呼吸了一口氣後, 回視他,盡量克制自己不要移開視線,一字一句道:“那你擔心嗎?”

  話落,她一顆心也隨著緊張的呼吸起伏不定。

  應如約察覺到他明顯一怔,連等他回答的勇氣也沒有,低著頭快速地和他錯身而過。

  等徹底溜出他的視線範圍,應如約轉身倚著牆,閉了閉眼,胸口還在劇烈起伏著。

  她喝了口水,強自鎮定下來。

  不怕不怕,正常反應正常反應……

  沒幾秒,她依舊沒能邁過心裡那道檻,飛快地回科室給甄真真回電話。

  一整天無所事事,甄真真正無聊到准備去遲盛的辦公室給他添添堵了,接到如約這個電話,險些沒在茶水間裡蹦起來:“你真這麼跟溫醫生說的?”

  應如約到現在也沒能消化自己當時的反應,郁悶地一口口抿著水:“是啊,你說我都跟……分手了,說這種話是不是特別不合適?”

  他會不會覺得這種話很輕浮?會不會覺得她很奇怪?或者現在正在莫名其妙她的這種態度?

  “你以為自己是齊天大聖啊,五個字就想翻出浪來?”甄真真對應如約的膽小如鼠嗤之以鼻:“看來我這兩天疲勞式的轟炸和洗腦式的暗示還是有作用的,你就擺正自己的心態,不管你是不是堅持覺得兩個人不合適,你總不能因為分手就把兩人關系弄僵了吧?十多年的感情呢,那得多尷尬。”

  應如約覺得甄真真說的有道理,指甲輕扣著手機的保護套,低著頭,悶聲道:“真真,你是不是真的覺得,如果我能邁過那道檻,能解開那個心結,能不在意童年陰影後就不會覺得我和溫醫生不合適了?”

  廢話!

  甄真真隔著手機翻了個白眼。

  溫醫生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都優秀到讓人垂涎三尺,關鍵他對應如約更是好得沒話說。

  目前唯一的症結就在如約身上,當這個障礙也沒有了,誰還能阻礙她男神邁向幸福的康莊大道?從此過上的,那都是天天魚肉的腐敗生活!

  隔著百葉窗,能看見正准備出來巡查的遲盛。

  甄真真不敢再多說,飛快地撂下一句狠話:“我要是不是認真的,我以後就不叫甄真真,我改名叫甄個屁,行不行?!”

  毫無預兆地就放冷招……

  應如約被逗笑,也不再糾結真假,正好手機進來短信的提示音,她掛斷電話後查看未讀信息。

  是溫景然的。

  “忙完來我辦公室一趟,手術方案確定了。”

  應如約唇邊的笑意瞬間收起,她看著這條短信良久,摩挲著屏幕,回了一個“好”字。

  ——

  等應如約做完術前訪視已臨近下班,她索性等了十分鐘,下了班才去找溫景然。結果不湊巧,半個小時前,溫景然接了台急診,正在手術室。

  撲了空,她才想起看手機。

  半個小時前,溫景然給她打過一通電話。大概因為她未接,又留了一條短信,大意是急診手術,讓她不用等。

  事關外婆的手術,應如約還是打算今天就聽聽手術方案。

  她沒離開醫院,到病房點了到,和向欣在醫院食堂解決了晚飯後,就在病房裡陪外婆看新聞。

  S市地方頻道的晚間新聞。

  主播正在播報薛曉在醫院頂樓跳樓自殺的後續報道。

  應如約這幾日忙得焦頭爛額,先是外婆生病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後續住院常規檢查更是事事跟進,根本沒閑余去關注這件事。

  所知道的消息也只停留在余榮梁質疑醫院治療過程中有失誤的地方正申請第三方部門審查。

  她這段時間因為外婆的事情忙前忙後,小邱和沈靈芝都看在眼裡,誰也沒拿這件糟心事給她添堵,以至於她一直以為這件事早已經翻篇了。不料,還在持續發酵中。

  新聞報道裡稱第三方部門正在對整個治療過程進行審查,而余榮梁方面,除了律師態度明確地堅稱醫院方面有絕大過失以外就連余榮梁本人都借用微博這個平台,發表了一篇抒情的長微博,從對過世妻子的緬懷到痛心疾首地討伐醫院過失,醫生失職以及醫護人員工作態度敷衍冷漠,字字啼血。

  若不是應如約也是當事人,作為一個旁觀者,在他聲情並茂的渲染以及大幅圖文的煽情下,也幾乎信以為真。

  她看得齒關發癢,等主播最後一句“至此,醫院方面仍舊沒有任何回應,廣大網民情緒正臨近爆發”落下後,應如約眉頭緊蹙,忍不住想發作。

  余榮梁這狼心狗肺的混賬,自己對薛曉不仁不義,卻試圖用一篇長微博抹黑所有醫護人員對薛曉所作的努力,這是徹底的污蔑醫者的仁德。

  向欣眼看著應如約情緒不對,借著挑水果詢問她:“想吃什麼?媽媽給你削個蘋果吧?”

  她這麼一打岔,應如約剛到達臨界點的情緒瞬間漏了大半。她沒吃水果的食欲,但不忍心駁了向欣的好意,沉沉地吐出一口氣,半晌才嘀咕道:“都好。”

  老太太遲鈍,並未發覺如約的異樣。住院這幾天,因溫景然的面子,這裡的護士對她和向欣都多有照拂,也沒少和她說如約的事。

  有些話聽過就忘了,但這件事不止護士在談論,就連隔壁床的病人家屬也會交流,她聽得多了,也就記住了,此時便問道:“如約啊,這件事到底怎麼回事啊?我之前剛住進來的時候還聽見有人站在樓底下罵……”

  向欣打斷她:“媽。”

  老太太的話一止,有些渾濁的眼睛定定地看了眼向欣,隨即笑起來:“瞧我個老糊塗,跟你說這些做什麼。”

  向欣從果籃裡挑了個蘋果,小刀分離出果皮壓在刀尖,旋著蘋果,慢條斯理地剜下薄薄的一層果皮。

  她手巧,削果皮能一刀不斷。

  細瘦的手指不知何時清減到只剩下裹著指骨的皮肉,不過勝在骨節勻稱,倒也不是很突兀。

  應如約看著看著,有些出神,眼前的這幕漸漸地和另一雙手重疊起來。

  溫景然耐心時,也會握著小刀,慢條斯理地削出一刀不斷的蘋果皮。他的手指就好看多了,骨節分明,修長白皙,削果皮這種事在他手裡就像是雕刻藝術品,賞心悅目。

  不過,等如約去A市上大學以後,兩個人的來往漸漸少了,倒是再沒見過他有這份閑情逸致。

  ——

  這一等,等到了晚上八點半,總算接到了溫景然的電話。

  溫景然剛下手術,衣服也沒來得及換,先給她回了電話:“在哪?”

  應如約:“還在醫院,你手術結束了?”

  “嗯。”他低低地應了聲,看了眼時間:“給我十分鐘的時間,辦公室見。”

  “好。”

  向欣今天中午就到溫景然的辦公室小坐了一會,了解了整個手術方案。

  她對溫景然很信任,但礙於需要知情的不止她一個,向欣在考慮了一會後,決定等如約也了解整個手術方案以及手術風險後再簽署手術風險知情同意書。

  應如約對向欣這麼尊重她的意見有些受寵若驚,坐在溫景然辦公室門口的休息椅上等他時,仍踮著腳尖在琢磨……

  不過,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就對了。

  溫景然來得比約定的時間還要早,他的頭發半濕,衣冠倒是整齊。

  白大褂的紐扣從最上方那一顆一絲不苟地系到最後一顆,就連夾在口袋裡的鋼筆,擺位都整整齊齊,沒有半分偏移。

  他站在應如約面前,眉目間還泛著清冷之意,語氣卻柔和:“進來說。”

  應如約站起身,緊跟著他進了辦公室。

  “中午我已經跟伯母事先溝通過手術方案以及術中風險。”他走到桌後坐下來,示意她也坐下說話:“站久了有點累。”

  應如約順著他手指的地方坐下,接話道:“我知道。”

  話音一落,本開始准備進入正題的人卻是一頓,抬起眼,那雙泛著冷色的雙眸裡漸漸漫開一絲笑意:“你指前面半句還是後面的半句?”

  應如約被他問得有些緊張起來,尤其當他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她,總有種臨考時被發試卷的緊張感。

  她蜷在膝蓋上握成拳的手指收緊,聲音有些飄:“都知道。”

  溫景然見好就收,指尖在桌面上輕輕地敲了幾下,提醒她進入正題。

  “這幾天常規檢查的結果項都符合手術指征,手術時間宜早不宜遲,定在後天上午九點,第一台手術。”他收回手指,盡量淺顯地告訴她:“腫瘤浸潤深度T2,侵及固有肌層,有1-2個區域淋巴結轉移,無遠處轉移。適合用Billeroth II式胃空腸吻合。術中大部胃切除後,將十二指殘端閉合,胃的剩余部分與空腸上端吻合。這樣切除病灶時不用因為胃吻合的張力而受限制,胃體可以切除較多,潰瘍復發的機會較少。”

  應如約知道Billeroth II式胃空腸吻合技術,它在臨床上應用較廣,但手術操作復雜,對主刀醫生的技術要求較高。胃空腸吻合後,因為解剖生理的改變較多,引起並發症的可能性也增大。

  但這些隸屬於手術風險,無法預計。

  她垂眸,右手拇指摩挲著左手拇指的骨節,有些焦慮地思考著。

  外婆年紀大,身體素質漸差,這台手術的風險無形中便增大了。術後恢復緩慢不說,若是有並發症,會過得很辛苦。

  只是目前這個情況,只有手術切除這唯一的選擇。

  她計算好各中優劣,點點頭,再開口時聲音微微有些啞,一副要哭的語氣:“外婆有高血壓,一直在吃藥控制。她也怕疼,術後刀口疼痛估計要疼上她兩三天。等做完手術,還要注意飲食,她老來解悶就愛去吃零嘴……”

  說到最後,是真的忍不住要哭了。

  越想越覺得難過,恨不得以身代之,幫她受了刀口的疼,受了克制飲食的難熬。

  可明知不可能。

  那些她尊敬的珍愛的敬重的人,正在時光流逝中漸漸老去。這是她想忽略也無法忽略的事實。

  她坐在那,雖不至於覺得天崩地裂,但那種腳無實地踩在虛空的感受仍舊折磨得她淚眼朦朧。

  她不敢哭。

  在醫院裡哭很不吉利。

  她往常其實並不相信這個,可真的事情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她根本無法控制。

  她忍不住抬手想去揉眼睛,手背還沒挨上眼睛,就被人輕輕握住了手腕。

  溫景然在她面前蹲下來,指腹落在她臉頰兩側輕輕地摩挲了兩下,看著她閉上眼睛,眼皮還在顫抖著,忍不住低嘆了一聲:“中午不想叫你聽,就是怕你哭。”

  他本想說的詳細些,她能更放心,可還是高估了她的承受力。

  也……

  低估了自己對她的心疼。

  注:胃癌治療方式是軍師問的專業人士提議的,具體的操作方式引用百科。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08:16 AM

第69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68

  “我以前不是這樣的……”起碼,在這次回S市之前,她都不曾像現在的自己這樣,脆弱到什麼事都能擊潰她。

  高二那年,應爸爸猝死。

  她哭過,躲在被窩裡,藏在衣櫃裡,或卷著暗色的窗簾把自己包裹得像個蠶蛹。

  半夜醒來時,仿佛忽然能夠接受自己以後是個沒有爸爸的小孩,極度缺乏安全感的時候她就很需要一個狹小的空間去證明自己的存在。

  即使那麼艱難的時候,她也能控制自己。

  雖然做不到像個沒事人一樣,但起碼在黑夜降臨前她都能故作鎮定地上課,學習,生活。

  可現在,明明有那麼好的醫療條件,有很出色的外科醫生,她卻連一絲噩耗都聽不得,脆弱到一擊即碎。

  應如約睜開眼,眼眶微紅,眼底還有未退的濕意。

  她的嘴唇有些發干,微微地透出幾分蒼白之意,只是神情卻有絲倔強,那雙漆黑的眼瞳凝視著他:“這台手術我負責麻醉,我想……”

  “如約。”溫景然打斷她。

  他的指腹從她飽滿圓潤的耳垂上輕輕拂過,目光在她臉上已漸漸淡去的傷口上一掃而過,重新對上她的視線:“你先冷靜下。”

  她有些失態,有些慌了手腳。

  臨床那麼多台手術,那麼多例子,她知道病痛的折磨對一個八旬老人而言意味著什麼。

  溫景然起身給她倒了杯溫水,他倚著桌沿,把紙杯遞給她:“喝口水。”

  應如約乖乖聽話,接過他遞來的水杯小小地抿了好幾口。

  她唇上的淡色就像是凝結在岩石上的冰凌,遇水則化。那淺淡的唇色終於恢復了血色,雖不似平常的紅潤,至少看著不再那麼礙眼。

  她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太過於情緒化,捧著紙杯小口地抿完茶,再抬起眼時,表情恢復了鎮定:“我……還是想負責這台手術。”

  溫景然並沒有要阻攔她的意思,在他看來,應如約積攢的經驗已經足以應付術中可能會出現的問題。

  再者,她是個冷靜到格外理智的人。

  起碼,他不會擔心手術期間出現任何需要麻醉醫生搶救的緊急情況下,她會因為手術台上的人是她的親人而慌了手腳。

  溫景然從她手心裡抽出紙杯隨手放在桌上,他微微傾身,反手扣住她的下巴,一雙眼,銳利又理智,靜靜地凝視了她數秒:“你不用征求我的意見,但做這個決定之前,你要考慮好,你是不是可以。”

  他松開手,目光轉向牆壁上的掛鐘。

  時間不早了。

  他起身,繞至桌後,一手拉開櫃子拿車鑰匙,另一只手單手解開白大褂的紐扣。

  他的手指修長,按住扣子套解這個動作應該已經做過無數次。於他而言,輕松又熟練。

  應如約有些回不過神來。

  他們不是還在聊手術方案的事嗎?怎麼就開始解扣子了……

  “我餓了。”溫景然示意她看時間:“沒吃飯就被叫上手術台。”

  這個點吃夜宵都不過分。

  “簽字等明天我去聯系伯母。”他脫下白大衣掛在衣架上,拎了外套挽在手彎:“你是回御山還是留在醫院?”

  兩個都不是。

  她站起身,隔著幾步的距離看著他,低聲問:“你能順路送我去警局嗎?我等真真下班。”

  溫景然遲疑了一瞬,有預感她要去找甄真真做什麼,點點頭:“那我送你過去。”

  ——

  甄真真接到如約電話時,正躲在遲盛辦公室裡打游戲。

  鈴聲響起時,她還沒從失去五殺的激憤中回過神來,遲盛先抬頭掃了她一眼,眼神不悅,掃得她從頭到腳都涼颼颼的。

  甄真真立刻狗腿地捂住手機,點頭哈腰地從他辦公室出去。一出門,見來電顯示是應如約,被打斷五殺正咬牙切齒的表情一收,頓時笑得春風滿面:“如約寶寶?”

  “你下班了嗎?”風吹得有些冷,應如約站在路虎身旁,低著頭,踩燈光下自己的影子:“我在警局門口。”

  “早下班了!”甄真真掩著手機轉頭看了眼,確認遲盛不會聽見,壓著聲音罵道:“就我上司事多,說我上班時間渾水摸魚的非讓我留下來加班,你說是不是有病?”

  應如約忍不住笑。

  甄真真好像就是有這種本事,無論什麼時候什麼情況,她都能像小太陽一樣,每天二十四小時都保持恆溫。

  她踮了踮腳尖,輕輕“嗯”了聲,“那我等你”。

  掛斷電話後沒等多久,甄真真背著雙肩包,跟放飛的麻雀一樣,沒頭沒腦地飛出來。一頭撲進應如約懷裡時,才發現溫醫生竟然也在。

  她立馬收起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跟溫醫生打了個招呼:“溫醫生。”

  話落,她悄悄用手肘拐了拐如約,惡狠狠地丟了個“溫醫生在你怎麼不早告訴我”的眼神。

  應如約有些無辜。

  她明示暗示了好幾次,溫景然就是不為所動她有什麼辦法……

  溫景然故意裝作沒看見她倆的小動作,輕咳了一聲,解釋:“我送她過來。”

  甄真真探頭探腦的四下看了看,順著打趣道:“溫醫生你大概對我們警局有什麼誤解啊,S市治安最好的地方就屬這了。就連路過的小狗都不敢在警局門口撒野,你不用這麼不放心的。”

  本該覺得尷尬或者不太好應對的的話題,溫景然卻微微一笑,低沉的嗓音染上幾分夜色的清雋,低啞又迷人:“和什麼地點什麼人都無關……”

  這種時候,只要應如約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他都不放心。

  只是這後半句話,不適合說,也不能說。

  他該施加給應如約的壓力不應該在這種時候,也不是這種場合。

  幸好,甄真真平日裡粗心慣了,但少女心這種東西保留得十分完整。

  她勾過如約的肩膀,拋給溫景然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一臉“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說了”的曖昧表情:“溫醫生你放心,人我會替你照顧好的。”

  溫景然沒接茬,微微頷首:“那我先走了。”

  “誒。”甄真真應了聲,目送著溫醫生那輛白色路虎亮著紅色的尾燈減速從右轉專用車道消失後,從褲兜裡摸出車鑰匙,繞在指尖轉了轉,模樣格外輕佻地睨著應如約,吹了聲口哨:“姑娘打算帶我去哪風流啊?”

  十分鐘後。

  甄真真看著服務員端上來的熱氣騰騰的鴛鴦鍋底,以及接連被送上來的啤酒,震驚得差點沒坐穩:“喝酒?你認真的?”

  應如約“嗯”的有些心虛,她默默地撤掉兩瓶,和她打商量:“那少喝點。”

  甄真真沉默地盯著她看了數秒,麻利地取了開瓶器,開了一瓶遞給她,目帶欣賞:“行啊你,這麼快就想到用高中畢業時的老方法了。”

  應如約被她說得一頭霧水:“什麼老方法……”

  甄真真笑得賤兮兮的,對她挑了挑眉:“霸王硬上弓啊。”

  應如約:“……”

  發覺自己會錯意的甄真真,用手指把自己上揚的唇角掰正,一本正經道:“既然不是想酒慫人膽,那就是借酒消愁了,說吧,小的今晚洗耳恭聽。”

  應如約今晚難得有傾訴的欲望,夜場火鍋,聲囂人鬧,借著酒意,也不在意是否說得顛三倒四。

  說好的少喝些,等結賬時,連清點酒瓶數量的老板娘也有些詫異:“沒看出來你們兩個女孩挺能喝的啊……”

  甄真真喝得最多,她打了個酒嗝,鍥而不舍地用筷子去撈早已和鍋底混為一體的土豆片,嘀咕道:“特異功能哪能讓你看出來啊,我可是天天跟著老大小胖他們在夜場裡混出來的,喝倒一個排都不是問題。”

  老板娘彎了彎唇角,笑得漫不經心:“你兩位誰結賬啊?”

  甄真真撈土豆的手一頓,頓時豎起眉毛:“結賬?誰叫結賬啊!我甄真真,不是結賬。”

  喝得多,甄真真舌頭有些捋不直。

  老板娘臉色驟然變青,她拿著賬單在桌前站了片刻,眼看著一個耍賴打算霸王,一個已經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眼皮抽了抽,一拂袖,回櫃台給遲盛打電話。

  火鍋店離警局不遠,步行五分鐘。

  遲盛值班或加班時,會來附近的夜宵攤拎些夜宵回局裡,有時候是他自己來,有時候是他點好後,讓甄真真和小胖來。

  一來二去的,雖說不上交情,但起碼還是能混個臉熟的。

  遲盛看完卷宗已經回家,車剛停進小區的地下車庫,接到火鍋店的電話,重新啟動,去店裡領人。

  結完賬,遲盛拉了把椅子坐到甄真真旁邊,拎著她的小馬尾,指了指對坐睡得正香的應如約:“給她監護人打個電話,手機呢?”

  甄真真腦門被拎得疼,捂著腦袋,忙不迭把手機扔給他:“溫醫生……打給溫醫生,如約這個樣子回家要被她爺爺抽鞭子的。”

  遲盛冷哼了一聲,松開她的馬尾去翻通訊錄:“喔?你就不怕吃鞭子?”

  甄真真喝醉了也有那麼幾分小聰明,聽出遲盛語氣裡的不悅,很是識時務地閉上嘴,繼續撈她的土豆塊。

  溫景然趕來時,遲盛已經拎著甄真真去洗手間洗了把臉。

  她還在計較遲盛把她拎進男廁所的事,嘀嘀咕咕的強調自己的性別,恨不得拿個復讀機錄下來循環播放個百八十遍。

  直到隔著窗,看到溫景然。

  她的話音一止,忙著給溫景然招手:“溫醫生,這這這!”

  溫景然循聲看去。

  遲盛終於等到人,不耐煩地邊拎起甄真真邊拎起她的雙肩包准備走人:“兩個人都喝多了,真真我先帶走了。”

  溫景然有幸去警局做過一次筆錄,知道遲盛和甄真真的關系,也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等遲盛走後,他拉開椅子在應如約身旁坐下。

  他靜靜地看了她一會,火鍋店裡熱氣氤氳,嘈雜聲不絕於耳,熱鬧到有些混亂。可他莫名的就覺得這種充滿煙火味的地方反而拉近了他和她之間的距離。

  他微微彎腰,托著她的手彎,附耳喚她:“如約?”

  睡得一塌糊塗的人輕輕哼了一聲,倒是沒醒。

  溫景然想起上一次看她醉酒還是她高中畢業那晚,不僅不老實還對他動手動腳,這次倒安靜。

  這反差……

  他手肘撐在木桌上,視線掃過桌上的那片狼藉。火鍋的湯底已經涼透,漸漸結出油面。瓷白的碗碟一掃而空,堆積起來的蝦殼和紙巾滿盤子都是。

  溫景然無奈地抬手推了推眉心,手指落下時,輕蹭了蹭唇角,搖頭失笑:“就知道會這樣。”

  他起身,彎腰托住她的腰背和腿彎,把她打橫抱起:“帶你回家了。”

  應如約無意識的嗯了一聲,低垂了腦袋靠在他的頸側。

  溫景然抱著她穿過大堂有些擁擠的送餐走道,離了那喧鬧的背景,這夜色恍惚變得更加沉靜和空曠。

  有夜風嗚嗚,席卷而來。

  他背過身,替她擋著風,一路抱進副駕。

  一刻鐘後,溫景然的車滑入地下通道,停進盛遠酒店的地下停車場,帶至頂樓他的房間裡。

  應如約吹了風,意識清醒了不少。

  囫圇睡了一覺,她在溫景然懷中悠悠轉醒,先看見的是盛遠酒店頂樓巨幕星空背景以及整座城市的夜景。

  她眯起眼,酸澀的眼睛有些無法直視璀璨的滿城燈火。

  溫景然絲毫沒察覺她已經醒了,進屋把她放在主臥的大床上,正要叫酒店服務,剛撥通總台,從旁伸出一只手來,輕輕的,卻不容拒絕地替他按了掛斷。

  他還握著聽筒,聽筒還貼合著耳畔,大堂前台工作人員的前序還未說完就切成了一串忙音。

  溫景然轉頭,看向已經半撐著身子坐起來的應如約。

  嗓子有些干渴,如約舔了舔唇,松開手:“能不能……只留一盞台燈。”

  溫景然沒說話,他把聽筒掛回座機,熄滅了房間裡所有的燈,只留了另一側床頭的那盞台燈。

  整個房間暗下來,應如約才無所顧忌地借著夜色的遮掩凝視他:“我……是不是又麻煩你了。”

  沒聽到他的回答,應如約抿了抿唇,低聲道:“或者換個說法……我是不是還有資格麻煩你?”

  她的聲音很輕,尤其後半句,低不可聞。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08:39 AM

第70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69

  應如約問完,有些後悔。

  理智告訴她,在她選擇和溫景然結束的時候,她就應該重新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上去。再不舍,再無法抗拒,也要克制,從容。

  但做不到。

  怎麼可能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清醒的時候尚且做不到,等醉了,借著幾分酒意,她的膽比天還大。

  溫景然留意到她眼底那如墨畫一般,深淺的顏色。像是用墨水描繪著一支清荷,根莖的軸斷都有濃墨淺色的劃分。

  他曲指,在她眉心輕輕一點,溫聲哄道:“不管你醉沒醉,現在都乖乖聽話,洗澡還是睡覺?”

  應如約盤膝坐在床頭,一雙淬了酒意的眸子亮晶晶地看著他:“你還在生氣我跟你說分手對不對……”

  溫景然忽的抬眼看過來,這一眼對視,仿佛連時間都停滯了。

  耳邊, 嗡嗡不停的噪音也頃刻間消失。

  應如約只看得到他,也只看得清他眼底那深邃得像是時光隧道裡來回穿梭的流光。她抿著唇,沒敢再說下去。

  “是不是覺得我拿你沒辦法,肆無忌憚?”他的聲線微低,成熟男人的嗓音本就低啞,帶了幾分沉郁, 就更顯低沉。

  溫景然扯松領口,邊解開襯衫領口下方的兩粒紐扣。

  敞開的領口在他鎖骨下方處,折出幾縷皺痕,他垂眸,單手解開袖口,慢條斯理地往上翻折到腕骨處。

  如同凌遲一般,這些動作緩慢優雅,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撩人魅惑。

  應如約看得發愣,胸腔裡那顆心跳得有些失序。

  耳邊,所有遠去的聲音又漸漸清晰,她聽見自己血脈流動的聲音,比以往都快。

  本以為已經壓下去的醉意,此時重新攀附著她的血液,盡數湧向心髒。

  她突然有些懷疑,當年會對溫景然起不良的心思,是不是也有他如此時這樣蓄意誘惑的原因?

  口渴的厲害。

  應如約暫時收起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順手從床頭櫃拿過一個倒扣的陶瓷杯,赤腳下床。

  地板有些涼,她站穩後,盯住實木房門的金屬門把,腳步平穩地邁過去。

  可漸漸的,她發現方向有些不可控。

  她的腳趾撞到了沙發腿,膝蓋又磕上了旋轉落地鏡自帶的儲物櫃,等她的手指挨上金屬門把,身後眼看著她腳步虛浮一路跌撞過去的人,終於起身。

  溫景然站在她身後一拳左右的距離,抬手把剛被她拉開一道縫的門關回去。

  他攬過如約的腰背,另一只手穿過她的腿彎彎腰抱起她,幾步把她放回床上。這一次,他再沒有剛才的溫和。

  他壓住她的肩膀,虛攬著她的腰身,把她困在床上,那雙眼裡,深深淺淺都是溝壑:“應如約,你該知道我有一百種方法把你留在身邊。”

  強勢的,專制的,任何手段。

  只是所有方式裡他挑了最慢也最笨的一種,給她時間。

  應如約搖頭,不知道是否決自己的“知道”,還是單純的聽不懂。

  手指被杯子壓得有些酸,她松開手,剛避開他的視線,就被他捏住下巴轉回來:“擔心我不會盡全力做你外婆那台手術?”

  他的揣測幾近惡意。

  應如約一僵,痛感好像在此刻才遲鈍得反應過來,裝疼磕疼的腳趾連帶著心口都被牽引著一鈍一鈍的抽痛著。

  她迷茫地和他對視了幾秒,沒有溫景然意想的發怒,她只是溫吞地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緊抿著的唇角:“你是侮辱我的人品還是侮辱你的醫德?”

  他的唇線弧度分明,觸感極佳。

  應如約摸著摸著有些舍不得松手:“你果然在生氣。”

  低低柔柔的聲音,帶著南方女孩的軟糯,就像是一品酒香,有著格外醉人的酒意。

  溫景然就這麼低頭吻下來,吻著她微燙柔軟的嘴唇。

  和她喜歡他的嘴唇一樣,溫景然也著迷她的唇形,無論是何種情緒時,她的唇線總恰到好處地彎曲柔和的弧度。

  唇色嫣紅時,就像嬌艷欲滴的花蕊。

  讓人渴望采擷。

  他抵開她的唇關,擄獲她的舌尖。

  讓人猝不及防的猛烈攻勢,迫得她“唔”了聲,忍不住往上縮了縮身子,但結果只是徒勞。

  他壓下來,不需要多做什麼,就已經把她困得嚴嚴實實。

  那種壓抑許久的欲望,在此刻和她如此相貼時終於全線崩潰,他咬住她的下唇,舌尖掃進去,抵著她的上顎輕輕繞著圈。或是吮住她的舌根,輕輕拖拽。

  所有的嘗試都格外新鮮。

  他閉上眼,台燈昏暗的光度灑在他的周身,他低頭,鼻尖和她相蹭,已經動情的嗓音低沉又性感:“最後一次機會,洗澡還是睡覺?”

  應如約已經被他吻得意亂情迷,那些不曾說出口的自卑,敏感,纖弱被她盡數藏得嚴嚴實實,她抬眼,目光細致地從他精致的眉眼間掃過。

  有光圈環在他的身後,一如他在她心目中高不可攀神邸的模樣。

  “你就是這樣……”她嘟嘟囔囔的,根本沒聽進去他說了什麼。

  溫景然沒再給她說話的機會,他低頭,重新覆住她的嘴唇,手指勾出她塞在褲腰裡的半截毛衣,指腹蹭著她柔軟的皮膚,漸漸從她的腰腹揉上胸前。

  另一只手拉低她的領口,他低頭吻住她的脖頸,又沿著骨線輕咬她的鎖骨。

  很快,他推開她的胸衣,手指勾住她的胸扣,輕而易舉地解開。

  應如約緊閉上眼,因為緊張,身體還微微發抖。

  她覺得自己膽大包天,竟有就這麼一夜情的念頭……

  她順從自己的本能,連半分抗拒也沒有,就這麼在他的攻勢下,潰不成軍。

  溫景然是真的想要。

  身體每一處緊繃的都如上滿的弦。

  他輕咬著她的耳垂,指間滿膩的柔軟裡,他深情又溫柔,細膩地輕吻著,安撫著。

  直到勾著手指解開了她的牛仔褲的扣子,他的指腹摸索到了腰骨下方,指尖的觸感忽然有些不一樣。

  他摩挲著,沿著那個略有點不同的觸感細細地摸了一遍,問她:“紋身?”

  應如約已經緊張得快不能呼吸,他忽然停下來,她松了一口氣,感覺到他的手指還在紋身上撫摸著,點點頭,面色緋紅:“就是那次……去紋的。”

  那次?

  溫景然略一思索,立刻明白過來。

  他的指腹在紋身上打著圈,熟悉它的形狀:“是遺憾沒有得手還是給自己長點記性?”

  他的聲音暗啞,糅雜著情欲,性感得一塌糊塗。

  那毫不加掩飾的措辭,讓應如約有些局促,她咬住唇,想了一會:“紋的是一只拿著權杖的狐狸。”

  狐狸狡黠機智,權杖通常像征權利。

  那個紋身師形容這個紋身時,說:“孤注一擲的智勇。”

  這是她給自己的孤勇蓋的章。

  溫景然沒再繼續問下去。

  他能感覺到有些事,在她心裡是不宜觸及的。

  這麼一停頓,他的欲念稍退。他埋首在如約的頸間,手指仍舊摩挲著她的紋身,一遍遍,像是愛不釋手,也像是若有所思。

  這樣的安靜一直持續到如約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溫景然回過神,猶豫著是否要把胸扣替她扣回去,幾秒後還是決定作罷,替她拉好毛衣。余光掃到她手邊的陶瓷杯,替她揉了揉手指,柔聲問:“剛才是想倒水喝?”

  應如約開始犯困,她掩唇又打了個哈欠,眼裡朦朧得含了幾分水意。

  顧不得想她提的問題還沒有得到答案,也顧不得溫景然,她抬手拽下枕頭,墊在腦後,擁著被子卷了一圈,就這麼沉沉睡了過去。

  再有意識是還未睡熟前被溫景然叫醒喝了水,不是單純的清水,不知道加了什麼東西,口感微甜。

  次日醒來,天光大亮。

  軟和的被子四角掖平,窗簾只遮了紗簾,陽光正透過窗簾的縫隙如百葉格,稀疏落了一地。

  應如約扶著腦袋坐起來,一時不知自己身處何方。

  她今晚值小夜,上午休息,所以即使醒來發現指針已偏向十點,她還能不慌不忙地坐在床邊整理思緒。

  客房服務的服務鈴響起時,她才回過神來,掀開被子,匆匆踩地。

  但一起身,她有些懵。

  應如約抬手掩在胸前松垮的內衣上,想起昨晚荒唐的一幕,漲紅著臉,羞惱地掰正內衣,邊扣著胸扣邊去開門。

  等到門口,她也終於簡單的收拾好,勾了保險栓,開了門縫。

  大堂經理推著餐車站在門口,臉上笑容得體,和她道了早安後,溫聲說明:“溫先生讓我們十點准點叫醒您,這是早餐。如果您需要換洗衣服的話,可以稍等片刻,我替您取來。”

  應如約摘下保險栓給她開門,臉還紅著,和她一對視,莫名就有種被看穿的窘迫感。

  好不容易等她離開,她坐在桌前,看著一桌豐盛的中式早餐,終於忍不住把臉埋進手心裡,低低的哀嚎了一聲。

  幸好……

  外婆手術前,他們都沒有同台工作的機會!

  ——

  應如約上班後的第一件事,先找沈靈芝申請當外婆那台手術的麻醉醫生。

  沈靈芝倚在打印機前,懶洋洋地剔了剔手指,不為所動。

  應如約下意識以為沈靈芝是出於她是病人親屬原因的考慮才遲疑,誠懇到就差豎指發誓:“我很清楚醫生的責任,也會恪守醫生的本分,不會耽誤手術的。”

  沈靈芝“嗤”地笑了聲,把剛從打印機裡打印出來的表格遞給她,曖昧地朝她眨了眨眼:“一早就有人替你跟我申請過了,喏,自己看吧。”

  應如約一頭霧水地接過手術安排表,明天一早普外的第一台手術,主刀醫生溫景然,麻醉醫生那列,赫然印著她和沈靈芝的名字。

  看她怔忪,沈靈芝彎起眉眼,樂得給她一個順水人情:“術前訪視交給你,我先去准備手術了。”

  昨晚太荒唐,導致應如約去術前訪視也心虛到底氣不足。

  偏巧,她從護士站取了外婆的病例剛走到病房門口,便見他站在病床前看護士記錄的常規檢查。

  她腳步一縮,正想溜。

  剛有這個動作,本該專心致志看檢查的人似有所覺般轉過頭來,目光不偏不倚地就落在她的身上。

  應如約的表情僵了僵。

  她淡定地整了整白大褂的衣領,抬步邁進去:“溫醫生。”

  溫景然微微頷首,語氣格外自然:“酒醒了?”

  應如約一臉懵,她睜大眼,試圖用眼神示意他不要亂說話。豈料,溫景然跟壓根沒看到一樣,一本正經地輕斥道:“真真昨晚給伯母打了不少電話,連帶著外婆一起擔心了你一晚上。”

  他三言兩語,看似斥責她不懂事,實則趁她還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給她透了底。

  向欣臉上倒看不出什麼,聞言,也只是含笑道:“私事等下班再說,倒還沒謝過溫醫生,昨晚我那麼晚打電話過去,還是溫醫生替你接的電話。”

  話落,她臉上笑意更溫和,目光卻猶如能看透了如約一般,在她身上微微停留。

  應如約被向欣這幅眼神看得心顫不已。

  甄真真這個豬隊友啊……

  這下她可不止是心虛了……她連腎都要虧了QAQ。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08:49 AM

第71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70

  溫景然翻完檢查,簽了字,叮囑:“好好休息。”

  他向來紳士有禮,在長輩面前,更是謙遜溫和。說不好是本性使然,還是溫家的家教嚴格,總之他的為人處世,堪稱教科書式的模範。

  向欣走了幾步送他出去,一路送至門口,轉身看了眼杵在原地的應如約,輕聲道謝:“昨晚麻煩你了,溫醫生”

  溫景然回應得格外坦然:“照顧如約是應該的。”

  沒解釋這個“應該”的原因,也沒說明是怎麼個“應該”法,簡單的一句話,卻實在引人遐想。

  饒是向欣也沒料到會是這個回答,短暫的怔愣後,她笑起來:“那等如約外婆出院後,讓如約請你吃頓飯一並感謝。”話落,她又慢條斯理地補充了一句:“畢竟,如約以後需要麻煩你的地方還很多。”

  聞言,溫景然意味深長地轉頭看了眼低頭盯自己腳尖的應如約,微微頷首:“榮幸。”

  等溫景然離開,向欣臉上的笑意微淡,她轉身回到病床前,示意如約先完成工作。

  於是,應如約做了她職業生涯裡最忐忑難安的一次術前訪視。

  那種感覺,就像是有大刑環伺的煎熬。

  好不容易等到向欣簽完手術麻醉風險知情單,應如約把夾著知情單的病例反手背在身後,一眼不錯地看著向欣,等她發難。

  出乎意料的是,向欣並沒有打算質問她昨晚是怎麼回事,她沉思了片刻,表情認真又嚴肅:“我想我也沒什麼資格干涉你,但大半夜喝醉酒到聯系不上的情況還是要盡量避免。你和真真都是女孩子,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酒意朦朧的時候連小聰明都用不上。”

  應如約乖乖點頭。

  酒這種東西,她平常也不是經常碰的……

  “昨晚溫醫生接電話前,你外婆擔心得不得了。”

  應如約聽得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目光落在向欣微微蹙起的眉間,以及臉上有細微表情時眼角折出的細紋上,學著昨晚那樣,試探著問道:“外婆擔心我,那你呢?”

  向欣的話突然卡在了喉間,她抬眼看向如約,有一瞬反應不及。

  應如約卻難得地對她笑了笑,眉眼舒展,她勾起小拇指撓了撓耳邊的鬢發,故意作出一副並不那麼在意的表情,重復問了一遍:“那你擔不擔心我?”

  她習慣了隱忍,習慣了什麼都獨自咽下,習慣了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假扮乖巧懂事,就是為了博取那微乎其微的誇獎和注目。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做得很成功,她是家長口中的“別人家孩子”,省事,自覺,乖巧,上進。所有用來形容優秀的詞語放在她的身上都不會有任何的違和感。

  可當昨晚,甄真真無心一言戳破她所有的偽裝時,她才發覺,她心底其實是有不同聲音的,那些聲音被她用力鎮壓在最隱秘的角落裡,久而久之,連她自己都忘記了。

  高中畢業那天,因為對溫景然做了荒唐又不堪的那件事,她懊悔又難堪,被自愧感折磨得幾夜輾轉難眠。

  直到某個尋常的下午,她舔著冰淇淋在大烈日的陽光下盯著紋身店的招牌看了許久,順從內心推開了紋身店的大門。她仿佛終於能夠正視那件她無法接受,甚至惴惴不安的事。

  她應該理直氣壯的去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去詢問她想得到的答案,去正視她內心的恐懼,不用害怕釋放心中的那頭猛獸,也不用擔心最後的結果。

  她給自己的負擔太重了,不是嗎?

  只可惜,她還沒來得及聽到向欣的回答,先接到了沈靈芝急診手術安排的電話。

  應如約不敢耽擱,匆忙趕去手術室准備手術,完全沒有注意到她離開時,向欣的欲言又止。

  ——

  值完小夜班,已至深夜。

  應如約離開醫院前,先去病房看了看外婆。

  外婆睡得早,此時睡意正濃。倒是向欣,剛睡下不久又坐起來,只披著件外衣盤膝坐在椅子上看書。

  如約來時,她微微側目,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鏡隨著這個動作滑下寸許。

  向欣抬手推回去,放下腿,起身來迎她:“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早點回去休息嗎?”

  “不來看看好像不能安心。”

  這麼深的夜,她內心的焦灼無所遁形。

  明天一早第一台手術,說不緊張都是騙人的,她只要一想到明天躺在手術台上的病人是她的外婆,她就有種踩無實地的無力感。

  向欣替她倒了杯熱水,怕吵醒如約的外婆,說話的聲音壓得又低又細:“景然下班後也來了,陪你外婆說了一會話才走。”

  應如約有些意外,抿著溫燙的茶水,轉頭看了眼外婆:“都說什麼了?”

  “說你第一台手術。”向欣彎著唇角笑得溫柔:“也說了你回S市工作後的事,都挑有趣的說,把你外婆逗得眉開眼笑。”

  說著,她嘆了口氣,那雙似漾著江南水的眼眸柔和地看向如約:“如約,他對你很上心。”

  向欣這句話,猶如敲鐘的木樁,狠狠的擊中她內心,敲出余音繞梁,聲飛四野。

  應如約措手不及,心底有一處本就塌陷的地方又深陷了幾分,她捧著茶杯,借著抿茶的小動作緩過這陣麻癢。

  她微垂著眼瞼,眼睫的暗影在眼瞼下方落下如彎月的弧度。

  向欣凝視著她有六分似她爸爸的五官,忍不住伸手,用拇指的指腹輕輕的摩挲了下她的臉頰,看她驚訝地抬起頭來,那雙眼裡還有游移不定的詢問時,想了想,道:“如約,對不起。媽媽這些年實在太荒唐了。”

  這一句道歉,隔了太久,時光都已凝成山海,這才姍姍來遲。

  向欣垂下臉,手指緩緩地覆在她的手背上,想要笑,可上揚的唇角卻似有千斤重一般,還未綻開便顫抖著被抿成了一條細線。

  “我當年太在乎職稱,也因為跟你爸爸慪氣,一根筋地直撞南牆。對你不是沒有愧疚,只是時間一久,媽媽發現越來越難以面對你……”

  向欣努力平穩著聲線:“直到你下午問我,你問我擔不擔心,我發現我連一句擔心都難以對你開口。”

  說到最後,她在也繃不住聲音裡的顫意,漸漸沙啞。

  應如約沒有想到,向欣會在今晚和她說這些。在她看來,她們之間的談話必然會發生,或早或晚都不會在外婆手術的前一晚。

  她一時有些無措,從她掌心裡抽出一只手,有些遲疑猶豫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媽媽。”

  這一聲低低的呼喚,就是壓倒向欣底線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捂住唇,頹然坐回椅子上,佝僂著腰背,埋首無聲地痛哭。

  她顧忌著外婆,很用力的壓住唇,拼命抑制自己的哭聲,偶爾有幾聲嗚咽從指縫中漏出來,也很快被她悶回去,壓抑卻又隱忍。

  這一切來的猝不及防又理所應當,應如約還在消化,看著向欣這麼狼狽,本對她也沒什麼怨氣的內心像是雪後初晴。

  她猶豫著,在向欣身前蹲下,就如同還是小時候那樣,笨拙地用手指擦去她的眼淚,輕輕拍著她的膝蓋呢喃著安慰。

  ——

  李曉夜今晚值大夜,困得正打瞌睡。

  額頭剛點上桌面,她猛然驚醒,揉著碰疼了的額頭,一臉驚訝得看著此時從普外病區方向來的溫景然:“溫醫生?”

  溫景然腳步一停,微微頷首。

  李曉夜看了看幽靜的病區走廊,又打量了眼面帶疲倦的溫景然,結巴到話都說不整齊:“溫、溫醫生,你、你怎麼……”去而復返了?

  溫景然沒接話,他抬手輕揉了揉酸澀的眼角,信步經過護士台,很快就下樓離開。

  李曉夜盯著溫景然離開的背影,半晌沒能回過神來。

  這位爺今天不是七點多就下班了麼,怎麼眼看著快凌晨了……回來一趟又走了?

  她支著下巴,百思不得其解地盯著病區走廊看了半天。

  忽的,她一拍腦袋,恍然大悟。

  李曉夜拍了拍身旁剛入職不久的新同事,掩不住興奮道:“嚴筱,應醫生進了病房以後就沒離開對不對?”

  被拍打得有些不耐的人輕哼了一聲,算作回應。

  李曉夜沉浸自己偉大的發現中,根本沒有察覺到嚴筱的異樣,美滋滋地捧住臉,十足少女心的感嘆:“不管當事人再怎麼粉飾太平,我還是站這對CP,誰說應醫生和溫醫生沒有CP感的?”

  她嘀嘀咕咕的,猶自陶醉:“應醫生和我拉架時,別人沒看見,我可看著她眼底的狠勁了。平時這麼文弱的一個人,典型的江南溫婉女子啊,但本性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嘛。你想想,萬一有一天應醫生釋放本性把我們溫潤如玉玉樹臨風的溫醫生逼到牆角,這樣那樣調戲……嗷,不行了不行了,好有畫面感。”

  嚴筱“嗤”的冷笑一聲,一手翻著文件,漫不經心問道:“不是說他們不是情侶嘛?你瞎湊什麼CP?”

  李曉夜生平最討厭別人質疑她最靈敏的八卦嗅覺,當下冷哼一聲,十足冷艷高貴地睨了她一眼:“你才剛來多久,知道什麼?溫醫生和應醫生同一個鎖屏密碼,十年的師兄妹關系,查房時候眉來眼去的。再說近的,應醫生外婆住個院,你看看人溫醫生,鞍前馬後,照顧得比親家還親,還說沒點什麼,鬼都不信。”

  話落,她終於察覺到嚴筱語氣的不對,眯著眼仔細打量了她幾眼,那眼神就跟CT室的X光一樣,直掃得嚴筱渾身發涼。

  嚴筱扭過身,心虛地瞪她:“你干什麼?”

  李曉夜摸著下巴,這回眼裡除了打量還帶了幾分笑意:“真是奇怪啊,我總覺得你對應醫生有莫名的敵意啊,你給我說說原因?說的在理,我就幫你欺負她怎麼樣?”

  嚴筱才不會蠢到相信剛才還把應如約誇得天花亂墜的人說倒戈就倒戈。

  她把文件一合,朝李曉夜勾了勾手指,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道:“應如約是我高中校友。”

  李曉夜還沒來得及驚訝下,又聽她道:“我有一堆她的料可以爆,你要不要聽?”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09:06 AM

第72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71

  凌晨四點,忽然下起雨來。

  雨聲竊竊,落在草木上,簌簌作響。

  溫景然睡得淺,被雨聲驚醒後,再沒有睡意。

  他披上外套,拉開床頭櫃,捏著煙盒和打火機走到落地窗前,就著薄薄的天色,手指頂開煙盒蓋,抽出一根煙來。

  沒開燈。

  房間裡除了落地窗外那盞路燈透進來的光以外,只有黎明稀薄的天色。

  溫景然指尖夾著煙湊到唇邊叼住,“嚓”的一聲輕響,他擦亮打火機,有光從他手中那一縷火焰裡散出來,把他那雙沉在夜色裡的眼睛綴得格外明亮。

  溫景然微低了頭,湊上煙頭。

  看著火焰舔舐著煙頭,他微微眯起眼,目光落在路燈下漸漸密集的雨勢。

  離天亮還有兩個小時,離手術還有五個小時。

  他吐出一口煙,在冉冉而起的煙霧中,倚著落地窗的玻璃,閉目冥思。

  從病例到既往史,再到最近常規檢查的各項指標……最後停留在應如約那天晚上坐在他面前,泫然欲泣的那雙眼睛。

  他睜開眼,指尖在燃了大半煙灰的香煙上輕點了點,那灰燼如風一般,煙消雲散。

  睡不著。

  淺眠醒來後,滿腦子都是今天的手術。

  早已經爛熟於心的操作步驟,在他腦內演示了一遍又一遍,如正在上弓箭的弦,漸漸拉緊。

  直到那支煙,燃到了他的手指。

  溫景然被火燎的痛感驚醒,松開手,把只剩一小節的煙嘴碾進煙灰缸裡。

  不得已,他從CD架上隨便翻出了幾部電影,打發時間。

  黎明來臨前的黑暗仿佛格外漫長,雨聲纏綿了許久,才終於有一色天光透過落地窗落在他的腳邊。

  電影也正巧到了尾聲,他耐心地把整個播放工作人員和合作商名單的片尾也一字不漏的看完,終於熬到天亮。

  他起身,換了身衣服,出門。

  突然下起的雨,連帶著氣溫驟降。

  街道上還沒多少人,路邊的早餐店門口掛著一盞瓦數明亮的電燈,燈光昏黃,把整個狹小的店內照得如同六七十年代的老店。

  溫景然停了車,在這家慣常光顧的早餐店買了早餐,重新上路。

  李曉夜時隔幾小時,在早上七點又看到溫景然時,簡直要瘋了。

  她用手指支著沉重疲倦的雙眼,目送著溫景然直奔普外病房區,連聲嘟囔:“完了完了,我是不是移情別戀了啊,怎麼眼裡盡是溫醫生了?”

  ——

  應如約在值班室同寢醫生的動靜聲裡醒來,天剛蒙蒙亮,半夜才在值班室歇下的婦科陳醫生被護士台的電話叫醒,正在起身。

  見吵醒了如約,她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吵到你了。”

  “沒事。”應如約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格外困難地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我也差不多該起來了。”

  陳醫生面色疲憊,眼瞼下方更是泛著一圈青黑,她蹬上鞋,被子也來不及疊,開了門小跑離開。

  應如約聽著她離開前刻意輕輕屏上的關門聲,有些茫然地盯著起了一層霧的玻璃。

  這位女醫生不是別人,正是薛曉的主治醫生。

  薛曉跳樓自殺事件,在余榮梁的惡意引導下,輿論直指醫院和薛曉的主治醫生。因外界的輿論壓力,她這段時間過得很不好。

  四十多歲的女人,短短幾日蒼老了許多,這幾次在醫院裡碰見時,她也少言寡語,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應如約在這次事情中波及甚少,麻醉醫生的存在感實在太弱,這種時候更是沒多少人會在矛頭集中在主治醫生身上時提起麻醉醫生這個職位。

  也不知道第三方部門的審查結果什麼時候能出來,再不結束這件事,無論是對醫院的影響還是醫生的傷害都遠不止如此。

  她回過神,坐著發了片刻的呆,認命地爬起來,下床洗漱。

  離上班時間還早,應如約去手術室前先去病房看外婆。

  原本以為她起得夠早了,不料,還有比她更早的人。

  溫景然儼然一副守株待兔的架勢,她人一來,就被他拎到休息室先用早餐。

  應如約昨晚和向欣說了太久,母女間打開心結後,恨不得把錯失的這些年一口氣補回來。等如約恍然回過神時,已近凌晨,只能將就著在值班室睡了一覺。

  雖然沒睡飽,但精神狀態不錯。

  還吃著小籠包子,就含糊著問他:“你怎麼知道我沒回家?”

  溫景然倚著沙發,一言不發。

  怎麼說?

  說他擔心她值完夜班,一個人回去不安全就在停車場等了她幾個小時?沒等到她還特意回了一趟病房,看到了她和向欣相親相愛的一幕?

  不想說。

  他端起咖啡店觸感細膩的紙杯輕抿了一口,一雙眼,眸色深幽,沉沉地看了她好一會:“吃完去科室吧,准備手術。”

  應如約一口包子差點噎住,就著豆漿喝了好幾口,才“哦”了聲,抬眼看了看他,移開後,又忍不住悄悄地瞥了他幾眼。

  溫景然本移開視線不想讓她覺得尷尬,被她偷偷盯了好幾眼,沒了耐心,倏然轉過頭來逮她的偷瞄的小動作。

  如約被逮了個正著,難得沒有害羞,她彎起唇角,笑得一雙眼裡似有流光掠過:“今天的天是藍的。”

  溫景然側目看了眼窗外陰沉沉的天色,除了墨灰色厚重的雲層以及漫天雨幕以後,他實在沒看出來天哪裡藍了。

  如約生怕他看不出來她今天的好心情,咬了口小籠包子,輕聲細語地又補充了一句:“你的早餐也很好吃。”

  溫景然正要喝咖啡的動作一頓,他抬眸,很認真地打量了她一眼,勾勾手:“過來。”

  應如約一口包子匆匆咽下,一頭霧水地靠過去:“怎麼了?”

  溫景然抽了張紙巾替她擦濺了油光的唇角,低眸看她時,手指隔著薄薄的一層紙巾按在她的唇上,低聲道:“看清楚了。”

  應如約滿頭大霧。

  嘴唇被他溫熱的手指撩得心不在焉。

  他卻不疾不徐地收回手,慢條斯理地補充道:“你眼裡有光。”

  看清楚了,你眼裡有光。

  他想說的,是這句。

  ——

  一天的首台手術准備工作比後續的每台手術都要復雜。

  應如約先去領了藥箱,進入手術室後打開麻醉機開始檢查呼吸機回路。與她同時進行准備工作的還有手術室的巡回護士,從無菌室領無菌器械包以及無菌手術衣。

  一切都按部就班,有條不紊。

  術前要給鎮靜,鎮痛,肌松藥,她從藥瓶裡抽好藥,又慢慢地重新回顧了一遍剛才自己所做的事,確認沒有遺漏,她站在原地,頻頻地掃視時間。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像完成往常任何一台手術那樣若無其事。

  胸腔裡加快跳動的心髒,微微加速流動的血液,以及全身躁動不安的情緒,無一不在提醒著她,這台手術和以往任何一台都不一樣,病人是她的外婆,是和她息息相關的親人。

  沈靈芝察覺到她的焦慮,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撫:“最好的外科醫生和最好的麻醉醫生都在這了,別擔心。”

  應如約點點頭,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一遍又一遍的心理暗示,應如約終於平靜,她開始分神去回憶相似病例手術中會出現的問題,直到病人被推進來。

  應如約站在那,忽然手腳冰涼。

  外婆意識很清醒,從進入手術室開始就一直在尋找應如約的身影。

  手術室裡的醫生護士都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她視力不太好,辨認了許久,還是應如約先握住她的手站在了手術台前,她才認出來。

  “如約啊。”外婆彎著眼睛,已經蒼老的眼周泛起笑紋,她輕輕回握住如約的手,輕聲道:“看到你外婆就放心了。”

  這句話似有安定人心的功效,幾乎是瞬間,應如約的心一定,她彎腰,和外婆對視良久,重重地按了一下她的手背:“嗯,外婆你就睡一覺,等會我叫醒你。”

  一句話,卻讓外婆微濕了眼眶。

  睡一覺,等會叫醒你。

  如約就像是能察覺她內心的恐懼,這麼一句尋常的話,直震得人心底嗡鳴作響。

  沈靈芝不忍再看,一邊暗忖煽情,一邊替如約接手核對病人信息,查看麻醉單是否簽字的工作。

  等應如約收拾起情緒接好心電圖,血壓和氧飽和度後,她推著針,往置留針靜脈輸液給藥。

  幾乎是和麻醉藥起效的同時,溫景然微舉雙手,踏入手術室。

  他的腳步聲,就像是戰爭開始前的擂鼓,一聲聲,直壓得如約心顫不已。

  溫景然戴好無菌手套,在護士幫他系著無菌手術服的帶子時,無聲地看向了站在呼吸機前的應如約。

  那眼神,像是詢問,又像是安慰,復雜得連如約也無法讀透。

  她誤以為自己站得太顯眼,給他增加了壓力,手術開始前,特別淡定地對他擺擺手:“你不要緊張,我會負責好我自己的工作,像以往任何一台手術那樣。”

  她說得信誓旦旦,反正成功地把自己給鼓勵到了,格外鎮定地去盯她自己手頭上的工作。

  溫景然垂眸看了她一眼,未作聲。

  數秒後,他微啞的聲音,低低沉沉道:“手術開始。”

  “手術刀。”

  “止血鉗。”

  “鑷子。”

  “吸引器。”

  “紗布。”

  ……

  整台手術,除了他時暗時啞的聲音,氣氛凝重,鴉雀無聲。

  應如約不敢深想,憑著他平穩的聲線,確認手術過程一切順利。

  滴答作響的儀器聲響裡,時間點點秒秒的流逝。

  應如約盯著外婆的基本生命體征,有條不紊的在術中追加肌松藥維持。

  一旁給溫景然擦汗的護士在不知道第幾次給溫醫生擦汗後,微微納悶:明明一切都在溫醫生的掌控中啊,怎麼溫醫生汗流的這麼多……

  “圓針1#線。”

  ……

  “拉鉤。”

  ……

  直到手術結束。

  溫景然摘下手套,脫下無菌手術服,倚著牆,轉身去看正握著外婆的手,不厭其煩叫醒她的應如約。

  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沈靈芝循著溫景然的視線看去,他的眼神溫溫柔柔的,像七月的風,連帶著唇角那極淡的笑容都格外和煦。

  她撇了撇嘴,自覺地拿著單子遞給應如約,朝溫景然站的地方努努嘴,示意她別冷落了這位辛苦的主刀醫生。

  應如約會意,拿著單子走到他身旁,把單子遞給他下醫囑。

  溫景然靠在牆邊,看她笑意盈盈的望著自己,伸手去接,不料接到的不是單子,而是她的手。

  應如約握住他的手,冰涼的手指還透著絲絲寒意。

  她錯愕地抬起頭看著他。

  溫景然眼裡藏了光,借著所有人看不見的這個角度握緊了她的手。

  他低笑一聲,自嘲道:“有些緊張。”

  嗓音有些沉,聲線也低低的,透著一絲慵懶的磁性:“怕你哭,拼盡了全力。”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09:15 AM

第73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72

  他那副漫不經心的調子,刻意弱化了他的情緒。

  眼裡的光像是黎明前漸漸疏淡的星光,在緩緩明亮的天色裡淡若無色。

  溫景然的手實在涼得透骨,那寒意仿佛是從骨節裡透出來的,還帶著濕意。

  應如約抬眸,那雙眼頭一次帶了看透人心的力量, 像是能夠看進他心底。

  她的手指收緊,指腹的力量抓握著他的掌心,嘴唇翳合了數下。

  想道謝,可話到了嘴邊又覺得他的情意深重,她若是真的只用“謝謝”二字,太過輕率。

  猶豫了片刻,溫景然先松開她的手,在巡回護士越靠越近的腳步聲裡,若無其事地接過她手裡的病歷單,下醫囑。

  沒有夾板,只有薄薄的一本小冊子。

  溫景然一手墊著,咬開筆帽,單手扣在筆杆上,眉峰微鎖數秒,行雲流水般留下一行醫囑。

  即使沒有支撐,他的字體也猶如蒼龍盤踞,一筆一劃皆透著他的風骨。

  應如約起初還能認真地看他的醫囑,慢慢的,目光順著他近乎完美的手移向他微低著的側臉。

  也不知道是不是溫景然年少老成的緣故,他的五官長相這麼多年,給人的感覺一直沒有變化,精致,英俊,清雋。

  沒有攻擊性,甚至算得上溫潤如玉。可偏偏,只要看過一眼,就難以忘記。

  就連周身氣派,也沒有太大的改變。

  只有隨著歲月漸漸沉澱的從容淡定,冷靜自持以及一個三十而立的男人該有的成熟魅力。

  應如約一直都知道,溫景然會讓人上癮。

  從皮相到品性處處上乘,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厚待。

  她看著看著,心好像就這麼空了一塊。

  從他剛才說“有些緊張,怕你哭”時,那顆心就已經完全不受控制地淪陷在他總是不經意流露的深情裡。

  此時,他連眨下眼,抿下唇角,她都忍不住想伸手去撫平所有痕跡。

  那種情緒已經不能用感動,感激去形容了,應如約從沒有那麼一刻清晰的明白,溫景然在她心裡,是如此特殊的存在,特殊到他的一舉一動她都要拆開解讀。

  不再是當初帶著審視遲疑探究的試探,而是發自內心想要更了解他,更深刻觸碰他的原始衝動。

  那麼強烈,不顧一切。

  溫景然留意到她的眼神,眉峰微挑,等收筆後,他抬眼看去。

  她看得目不轉睛,眼裡更是盈著他從未在她眼裡看到過的情緒,就這麼定定的和他對視著,不躲也不避。

  這種情況其實有些稀罕。

  從應如約高中畢業“冒犯”過他後,她見到他的第一反應永遠都是躲避,就連他追求時,她半推半就的答應,也始終沒有邁出那一步,真正走到他身邊。

  所以,他從沒見過她那種像是看著喜歡的人的眼神,好像只是看著,眼裡都能盈滿笑意。

  天是藍的,心情也是蔚藍的。

  快了,很快。

  他需要耐心一些,再耐心一些。

  ——

  外婆手術成功,這幾天來一直壓在應如約心口的大石終於被搬走。

  小邱難得見她臉上有笑容,稀奇地拿手機抓拍了好幾張,邊看邊“嘖嘖嘖”:“你是不知道,你今天之前的表情,就跟我們科室全體欠了你一筆巨額債務一樣。我都不敢跟你聊八卦,侃大山。”

  “有嗎?”應如約摸了摸唇角,不太相信小邱這靈魂派的說辭:“我那明明叫敬業。”

  “行了吧你。”小邱收起手機,從櫃子裡翻出個紅彤彤的蘋果塞進她的手心裡:“我和靈芝姐都知道你這段時間壓力大,等你外婆出院啊,我請你和靈芝姐吃飯去。一呢,恭喜外婆以後長命百歲,我們的應大美人終於不用每天愁眉苦臉了。二呢,恭喜靈芝姐快要結婚了!”

  “結婚?”應如約驚訝:“什麼時候的事?”

  “就這幾天,口頭先跟我說了一聲。”小邱瞄了眼她的臉色,怕她誤解沈靈芝這種大喜事不叫她,忙解釋:“最近你外婆的事,你自己都應接不暇了,靈芝姐就暫時沒告訴你。”

  話落,她有些懊悔:“我真多嘴,這些應該讓靈芝姐親口跟你說的。”

  應如約不是沒腦子的人,各中因果不用細想也知道,怎麼會因為這件事埋怨沈靈芝,當下捏著小邱的臉擰了擰,笑道:“你想哪去了,我才不是沒腦子的人。”

  小邱這才松了口氣,換了話題:“對了,護士台來了一個新護士,說是你高中校友啊,你知道嗎?”

  應如約一怔,疑惑地擰眉:“高中校友?”

  “叫嚴筱。”小邱把手邊的冊子合上,警惕地四下看了眼,確認周圍沒有敵情,壓低了聲音,附耳道:“你知道嗎,余榮梁在外面包養的小蜜就是嚴筱的堂姐。”

  ……

  陡然這麼大的信息量,應如約消化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你是說,嚴筱在我們醫院的護士站上班?她的堂姐就是逼得薛曉抑郁不快,還逼宮的小三?”

  小邱忙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小聲些:“你輕點聲,你是不知道嚴筱的厲害,被她盯上,有的麻煩了。她堂姐是余榮梁小三的事,醫院裡還沒人知道,我還是因為我媽和嚴筱她堂姐媽媽是牌友的原因才知道的……”

  顯然是覺得自己說的話太繞,小邱“哎呀”了聲,沒耐心再解釋,總結道:“總之,別因為嚴筱是你的高中校友,就一頭熱地去聯絡感情啊,嚴筱你可要比對李曉夜那樣還要敬而遠之。”

  應如約苦笑了一聲,想起高中時和嚴筱結下的梁子,頓覺頭疼……

  這人不是她敬而遠之就招惹不到了呀!

  ——

  前一晚沒睡好,向欣今夜說什麼也不讓應如約留下,催著她回去休息,順便有些事,也需要如約回去跟應老爺子交代一聲,替她帶聲感謝。

  應如約疲乏了一天,難得放松下來,累得連肩膀都抬不起來,整個頸椎酸漲得要命。

  她也不再逞強,回家休息。

  如約還在地鐵上時,應老爺子架起老花眼鏡,一板一正地給應如約發了條短信:“今晚有相親,你給景然打個電話,讓他快點到。”

  應如約看到短信時,地鐵進站正在剎車。

  她一手緊緊握著手機,一手抓著鐵扶手,隨著車廂裡所有人在瞬間前傾。

  身體還沒反應過來,前面忽然有人,倒退時一腳踩在了她的腳背上。

  應如約想發作又不好發作,只能撒橫氣,瞪了幾眼短信內容。

  靠,真疼。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09:25 AM

第74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73

  應如約回到家時,溫景然還沒到。

  應老爺子坐在遮雨的花架下,正在修六角琉璃宮燈。朱紅色的木漆工具箱散在腳邊,工具堆碼在箱盒上,零零散散。

  老爺子膝蓋上蓋著薄毯,鼻梁上那副老花鏡,鏡框有些偏斜, 就這麼掛在鼻梁上,一副隨時會掉下來的樣子。

  應如約收起傘,隨手擱在花架上,蹲下身替老爺子把就快拖地的薄毯往上拉了拉,攏住他的膝蓋:“爺爺。”

  應老爺子專心地用鑷子搗鼓著琉璃宮燈的木架,鏡片後那雙眼睛飛快地看了她一眼:“一切順利?”

  沒有任何鋪墊的一句話,應如約卻聽得明白,她點點頭,眉眼,唇角都漾著笑意:“一切順利,不過外婆現在還在觀察期,沒有徹底脫離危險。”

  “老人家底子差,傷筋動骨動輒百天,何況是開刀。手術順利就好,後面好好養著。”老爺子替換了鑷子,用十字螺旋刀把螺絲撬回去,注意力又回到了琉璃宮燈上:“回頭好好謝謝溫景然,他這段時間可不比你輕松。”

  應如約有些不自然。

  一個星期前那晚, 她情緒失控,雖及時拉回理智掛斷了電話,可說出去的話就猶如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

  她還是頭一次,在應老爺子面前如此情緒外露。

  事後,自然是無盡的尷尬。

  她每每看到應老爺子板正嚴肅的臉,都不敢回想那天發生的事,甚至心虛到不敢和應老爺子對視,總覺得……尷尬,尷尬死了。

  好在這幾天因為外婆的事,她不用天天回家,尚還有那麼一息喘息的時間,能夠避開應老爺子的詢問。

  只不過……

  如約一想起老爺子剛才發給她的那條短信,一時有些摸不准老人家的態度。

  這是打算替她斬斷情根?

  這個問題一直到溫景然出現,也沒有答案。

  溫景然似乎根本不知道晚上有相親這件事,從進屋到坐下吃飯,表現得都很自然。

  這樣同桌而坐的場景和以往任何一次都沒有什麼不同,從醫院,病例聊到時政,應如約基本上沒有插嘴的機會。

  吃過飯,夜色已深。

  屋外雨勢仍舊沒有停歇,淅淅瀝瀝地連續下個不停。

  如約幫華姨把碗筷收拾進廚房,剛切了水果端進客廳,就見一束車燈從半敞開的窗戶裡透進來,投在雪白的牆壁上。

  轎車的引擎聲清晰,就停在了院子裡。

  應如約的呼吸一緊,端著玻璃果盤的手一頓,下意識地看向正和老爺子談論國外局勢的溫景然。

  察覺到她的視線,溫景然側目看了她一眼,有些奇怪她今晚的心不在焉。

  應老爺子已經起身迎了出去,隔著門,隱約能聽到長輩互相寒暄的聲音。

  她沉默地移開視線,放下果盤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去廚房冰箱裡拿了一瓶飲料,匆匆上樓。

  溫景然蹙起眉心,有些費解。

  應老爺子已經把人帶了進來,和他差不多年紀的知交好友正樂融融地跟在他的身旁,他們的身後,是個和溫景然差不多年紀的瘦高男人,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一身正裝,幾分儒雅幾分銳意。

  今晚相親的是應老爺子好友的孫子,以及前同事的孫女,兩戶家庭相交的橋梁維系在應老爺子一人身上,商定後就決定把地點定在應老爺子家裡,以便幾人也能湊趣聚聚。

  而溫景然,只是恰好被應老爺子叫來吃頓晚飯而已。

  這種場面,溫景然並不陌生,在應老爺子提及對方家庭女孩的工作情況後,頓時了然。

  有些人,怕是誤會什麼了。

  他想著,忽然有些想笑。

  此時回想起來,她當時下意識看自己的眼神裡有戒備有警惕,只是這些情緒全部源於一個並不存在的假想“情敵”。

  院子裡再次響起轎車由遠及近的引擎聲時,應如約有些納悶。

  她赤腳蹲坐在沙發上,趴在窗口往下望。

  深藍色的轎車裡下來一個精心打扮過的女孩,她撐著傘,隨一起前來的老先生走進屋裡。

  應如約眼看著那把在燈光下顏色格外深的墨藍色雨傘消失在遮雨棚裡,郁悶得整顆心不上不下的憋悶。

  再也裝不了淡定,她在房間裡轉了幾圈,開了門,躡手躡腳地走到樓梯口,准備聽牆角。

  不料,她剛扶著樓梯扶手坐在台階上,低頭一望,視野裡,本該在客廳言笑晏晏相親的人卻出現在了樓梯的拐角,正把她的目光盡數納進那雙眼睛裡。

  應如約一怔,隨即便是鋪天蓋地的羞窘。

  她慌忙站起身,也不管是否已經暴露了意圖,近乎丟盔棄甲地想要逃跑。

  沒等她走出幾步,溫景然叫住她:“我想在老師的書房裡找本書。”

  應如約的腳步一頓,等他說下去。

  “一本原籍的外科基礎理論,你幫我一起找吧。”

  其實那本書,正躺在他的書桌上。

  臨時想留住她,溫景然唯一能想到的,只有這個借口。

  應如約轉身看著他,他還站在幾層樓梯下,身影被夜色披上了一層朦朧,那雙眼漾著笑意,清晰又明朗。

  有那麼一瞬,應如約覺得,她的什麼小心思都被他看透了。

  推開書房的門,應如約摸索著開了燈。

  應老爺子的書架很大,實木的大書架連成一片,占了整面牆。

  書架上的書全是老爺子自己打理擺放的,也不知道根據什麼標准分的類,原文書能夠和字典排在一起,散文可以和資料堆在一起。

  她從書架第一排,慢慢搜尋著,眼花繚亂。滿目都是醫書,有她也曾翻過看過的,但大多數,她連名字也沒有聽過。

  那些書,是老爺子近年來淘來的。

  卸去醫生的責任後,他平時看的書漸漸就從資料類的醫書變成了各類古籍小說,有打發時間用的,也有用來欣賞的,收藏的。

  應如約從櫃子裡抽出一本《基礎理論》,捧著書脊翻了幾頁,轉身問他:“是這本嗎?”

  溫景然倚著書桌,就站在她身後。

  她轉身轉得突然,他來不及退讓,毫無預兆的,就把她接了個滿懷。

  她左手還舉著那本厚重的《基礎理論》,鼻尖揉搓到了他的毛呢外套,微微有些癢。她站在那,滿腦子都是嗡嗡聲。

  直到手中的書被他抽走,應如約才反應過來,她後退了兩步,後背抵著書架,也不敢直視他,揉著仍舊有些發癢的鼻尖,低聲道:“我以為是你要相親。”

  溫景然沒作聲,抬起看她的眼睛裡有笑意一閃而過,沒等應如約看清,他又低下頭,手指落在目錄上,筆直下滑。

  不過須臾,書頁在他指間快速地翻了幾頁。

  應如約站在他面前,一時有些無措。

  這種無措,是手腳都不知道該擺在哪裡的感覺。

  光是這麼站著,讓她覺得格外不自在。

  她總會下意識地回想起離蒼山那日凌晨,他們將就在車後座等天明等日出;會想起她初聽到外婆確診胃癌,她在L市的那個夜晚,給他發的分手短信;更多的是今天,手術結束後,他倚著牆,眼底的疲倦清晰可見,那雙冰涼的手握著她,自嘲地說“有些緊張,怕你哭”。

  這些對於她而言,每一幀都是很寶貴的記憶。

  他此時站在這,不是在樓下客廳和她垂直的距離,懷抱著結婚的目的在相看一個完全陌生的女孩,她已然有一種松了口氣的念頭。

  這麼想著,她終於漸漸放松,輕吁了一口氣,問他:“喝茶嗎?”

  溫景然的目光流連在書頁上,搖搖頭:“不喝了,怕等會又睡不著。”

  他的睡眠質量不太好,長期以來的壞習慣,不止生物鐘有點混亂,就連入睡有時候都有些困難。

  晚上若非有事,他通常都會盡量避免喝茶,咖啡等一切會提神的飲品。

  “那水果?”

  ……

  “就什麼都不需要?”

  這一次,溫景然終於有了反應。

  他隨手合上書,手臂越過她的耳畔,把書塞回書架裡。

  他的衣袖袖口擦過她的耳畔,像剛才那樣的觸感,耳廓有些癢,應如約忍不住想躲開,剛往邊上挪了一步,就被他用手按住肩膀。

  溫景然一手扶在書架上,一手按著她的肩膀,背著光,低垂眉眼。目光對視間,他余光瞥見她迅速紅起的耳廓,漸漸的,連帶著整個耳朵都紅透了,在燈光下顯得她面若細瓷,說不出的白淨。

  “以為我要相親的後面呢?”溫景然松開按住她肩膀的手,手指沿著她的手臂落下去,扶在她的腰上。

  感覺到她渾身一顫,他低下頭,目光和她平視,故作不悅道:“把我拱手相讓,你眼不見為淨?”

  他此時算賬,讓應如約接了個措手不及。

  不是翻篇了,再討論需要什麼嘛……怎麼就折回去說相親的事了?

  她抿著唇,視線從他的眼睛落到他的鼻梁,再滑至他的嘴唇,最後,重新對上他的視線,搖搖頭:“我剛才打算去偷聽。”

  溫景然挑眉,有些意外她竟選擇直白地回答他。

  “我想我還會故意下樓,干擾你,給你搗亂。”應如約深呼吸了一口氣,緊張得面色都有些發紅,但仍舊屏著一口氣,繼續道:“除非你對女方很滿意,很喜歡……”否則,她真的會做這些看上去就很沒有教養的事。

  溫景然發覺,應如約有些地方不一樣了。

  起碼,在對待他們之間的問題時,她漸漸變得坦率。

  這些以前她根本不敢這麼直白說出口的話,此時看來她表達得毫無障礙。

  本想看她窘迫害羞的人,反被她這樣的舉動將了一軍,忍不住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盯住她,問:“以什麼身份,嗯?”

  他的問題無賴又惡劣,幾乎是在為難。

  應如約抿著唇,不躲不避地和他對視良久,反問:“胡攪蠻纏,蠻不講理的前女友?”

  這回,溫景然是真的笑了。

  他看著她。

  喉結微滾:“可我一點也不想做通情達理藕斷絲連的前男友。”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10:07 AM

第75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74

  隱約的,能聽到樓下相談甚歡的歡笑聲,熱鬧得和書房裡此時顯得有些冷凝的氣氛完全不同。

  應如約垂在身側的手往後按到了書架上凸出的書封,棱角微微尖利的觸感讓她下意識縮回手。

  僅是這麼一個舉動,輕而易舉打亂了僵持的局面。

  華姨剛煮了一盅甜湯,給客人都端了一碗後,余下的連帶著湯罐一起端上樓來。

  走到樓梯拐角處,見書房的門半掩,燈光從半敞開的門縫中漏了一地,不禁加快了腳步。

  那微急的腳步聲起先還輕不可聞,越近越清晰,伴著湯勺和碗碰撞的叮當聲,漸漸逼近。

  應如約驚慌地看了眼門口,急切地拍了拍溫景然扶在她腰上的手:“華姨來了。”

  溫景然自然也聽到了,他不慌不忙地低下頭,鼻尖近到幾乎要抵上她的。

  他垂眸,看她眼裡掩飾不住的慌亂,難得愉悅:“現在慌了?”

  應如約急得都快噴火了,這種場面要是讓華姨看到,指不定會把她嚇成什麼樣。

  吃窩邊草就是這點不好……一分手尷尬得連地縫都沒得鑽。

  眼看著書房門口的光影裡漸漸覆上一道人影,應如約仰頭看著他,那雙眼裡火燒火燎的急切反而冷靜了。

  她抬手握住他覆在她腰上的手腕微微收緊,後背緊貼著書架的身子前傾,她踮著腳,借著抓握他手腕的力量,唇往前一送,毫無預兆地在他唇角親了一口。

  這一招出其不意,雖沒造成她想像中驚退溫景然的效果,但好在,期待最低值的怔忪還是有的。

  她就趁著他還未反應過來的那幾秒,輕巧地撥開他的手,鎮定自若地迎上已經一手推開門的華姨。

  明明心髒顫栗慌張得都快跳出心口,明明那口呼吸還沒喘得上氣來,明明慫得手腳發軟,應如約表面仍舊很好的維持著平靜,若無其事地接過華姨手上的托盤,撒嬌:“華姨,你怎麼還端上來,叫一聲我就下去了。”

  華姨絲毫沒察覺到兩個人之間的異樣,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客人還在樓下呢,你現在下去不太合適,我走兩步又沒什麼。”話落,她直起身,招呼還站在書架前的溫景然:“景然,書等會再找,先來喝甜湯。”

  應如約現在一聽溫景然的名字就哆嗦,連余光都不敢往他所在的方向瞄,低著頭,格外專注地盯著自己面前的甜湯,一口一口喝得分外認真。

  溫景然“嗯”了聲,走過來坐下。

  他身材挺拔修長,坐下前,身影遮擋了燈光,把應如約籠罩在他的陰影下。數秒後,他才慢慢地在應如約對面的沙發上坐下,端過碗,在華姨期待的目光下抿了口。

  “你們說巧不巧,老爺子說合的這媒啊,兩人以前還在補習班一起補過課。”華姨隨手把老爺子散亂在桌幾上的書壘成一摞,搬到書桌上,笑眯眯道:“看這兩個孩子男才女貌的,男方還出國留學了好幾年,險些就留在國外發展了。結果說回來就回來,第一次相親就遇上了,真有緣分。”

  應如約察覺到溫景然的目光就落在她的身上,她故作淡定地瞥他一眼,又很快掠過,裝作對華姨所說的內容很感興趣的模樣,積極地打聽:“那女方呢?”

  “女孩子看著很文靜啊,性子跟你差不多穩。也不怎麼說話,一直在笑,模樣生的周正,笑起來也好看。”華姨擦了擦書頁上的灰塵,一本本地收拾著書桌上的書,說話時偶爾抬眼看看賞心悅目的這兩人,笑得更加愉快了:“緣分這種事真的不好說,我看他們兩個是看對眼了。男方對女方還挺上心的,我剛上來前還聽男方在打聽女孩的手機號碼呢。”

  應如約附和:“都要號碼了,看樣子肯定會有後續了。”

  “可不是嘛。”華姨又輕瞥了兩個人一眼,意有所指:“有些人一眼就看對了,不知道多給長輩省心。有些認識十年八載的,有緣無分。”

  應如約默默吃了一記輕責,哪還會不識趣地湊上去接話。下意識地抬眼看向溫景然,後者已經安靜地喝完了一整碗的甜湯,剛放下勺子。

  察覺到她的視線,溫景然抬起眼,悄無聲息地對上她。

  幾秒後,他抬起手,狀似漫不經心地擦了擦唇角。

  那眼神,幾分慵懶,幾分掠奪,偏偏那動作又帶了幾分邪性,撩人得勾魂攝魄。

  應如約咬住勺子,默默移開眼,邊紅耳朵邊腹誹:“First blood。”

  她發誓,他一定是故意暗示她剛才對他做的那件不可描述的事!

  ——

  外婆手術結束的第二天,就轉入了普通病房。

  小邱這周負責術後隨訪,一大早,就拿了pad去普外病區。做完了如約外婆的術後隨訪後,還抽空給她發了短信約了中午一起吃飯,給她“彙報”。

  等應如約上午的手術結束,正好飯點。

  如約在更衣室邊給小邱打電話邊換衣服,單手有些礙事,她開了免提,邊聽來電鈴聲,邊套外衫。

  一連數個電話,無人接聽。

  應如約有些納悶,正打算去護士站問問,小邱先回了電話,應該是哭到現在,她聲音哽咽沙啞,開口時粗糲得像是碎石磨砂:“如約。”

  她抽泣著,盡量簡潔地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我剛才在婦科做術後隨訪,突然一群人衝進病房,拽著陳醫生的頭發就往外拖,邊拖邊打,都來不及反應。”

  應如約心下一咯噔,先回想起來的,是前天在值班室她疲憊的那雙眼睛。

  “我當時都懵了,眼看著陳醫生被他們拖出去,想上去拉,那些人不講道理,口口聲聲罵陳醫生庸醫,道德敗壞,誰拉就連誰一起打……”小邱又哭起來,抽抽噎噎的話不成句。

  應如約聽得迷迷糊糊,問清她現在在哪,匆忙趕過去。

  甄真真擰著眉頭正在問話,轉頭看見應如約,眉頭一松,快步走來,拉著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你沒被波及吧?”

  應如約擺手,目光落在擦著眼淚抽噎不停的小邱身上,氣還沒喘勻,便急忙問道:“我剛下來,到底怎麼回事?”

  “還在調查。”甄真真轉身看了眼被控制起來的幾個人,有些頭疼道:“我接到報案就趕來了,幸好這些人沒帶家伙,否則就不是現在這種局面了。”

  “薛曉的事,你們醫院還沒解決吶?”甄真真轉著筆,朝靠牆蹲著的那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指了指:“那個是薛曉的表嫂,不分青紅皂白,進醫院認准了薛曉的主治醫生,拖著人頭發拎出來就打,就跟市井潑婦一樣,攔都攔不住,剛才問話的時候態度也衝得很。”

  “我剛去看過陳醫生了,沒什麼大事,受了點輕傷也受了驚嚇。你們醫院的小姑娘……”甄真真指了指哭得停不下來的小邱,揉著太陽穴一副要了她命的頹喪表情:“太能哭了。”

  “她還小。”應如約攏著眉心,替小邱解釋:“實習期,還在學校這座保護牆裡,沒直接經歷過醫鬧,估計是嚇得不清。你做完筆錄的話,我先把她帶走了?”

  甄真真點點頭,揮揮手:“我這段時間來你們醫院都來了多少回了,門口牆縫裡鑽出幾株野草我都快數清了。”

  她嘀咕著,幫如約扶起小邱,看著她們走遠了,轉過臉,眉峰一挑,徹底冷了眉目。

  沈靈芝聞風趕來,看到小邱哭得快腫成核桃的雙眼,表情立刻就變了。她蹙眉,唇角微微抿起,冷聲問:“怎麼回事?”

  “審查結果出來了。”接話的是付醫生,他情緒顯然也不高,說話的聲音也壓得格外低啞:“醫院以及負責手術的醫護人員並沒有不符合規定的失誤之處,早上醫院官博剛公布的結果,臨近中午的時候,薛曉的親戚就鬧上來了。陳醫生受了輕傷,還在處理,小邱頭上臉上挨了好幾下,嚇著了。”

  沈靈芝看了眼小邱臉上明顯被抓撓出來的紅痕,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報警了沒有?”

  “報警了。”應如約把整包紙巾遞給小邱,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安慰道:“放心吧,一定會給個說法的。”

  在這件事發生以前,所有人都樂觀得認為,第三方的審查結果公示後,一切都會結束。

  網上那些激烈的言語會被撲滅,對醫生的偏見和誤解能夠緩解,甚至是S大附屬醫院這段時間所蒙受的指責也會煙消雲散。

  其實並沒有。

  當幕後有一雙被利益驅使的黑手,它只會不停的發酵。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11:27 AM

第76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75

  這場由病人家屬不服第三方審查結果引起的醫鬧很快就在一直關注此事的媒體報道下,公布於眾。

  由於此次有第三方審查結果的公示,網上輿論再也不似事件發生之初,所有人都把矛頭指向醫院。

  只是情況仍舊不夠樂觀。

  不少公知大V等,在網絡上具有一定影響力和煽動力的大號仍舊義憤填膺希望醫院能站出來給個交代,甚至要求公布薛曉跳樓前的視頻資料。

  薛曉自殺事件大幅度報道之初,還曾有不少本院的醫護人員站出來說明事情真相,包括余榮梁私下作風不正,品行不端。

  只是人微言輕,在大浪潮洶湧的淹沒下,除了心灰意冷並沒有其余收獲。

  甚至,更有奮力維護的如付醫生,被網友人肉,肆意謾罵,最終只能刪除所有微博,暫避鋒芒。

  薛曉表嫂等數人,突然襲擊醫護人員這件事就猶如在這場洶湧拍石的海浪裡撕開了一道口子,就像一記響亮的巴掌,把所有暫居二線等待事件平息的人都打醒了。

  院方領導在探望過此次事件受害的陳醫生以及被殃及的小邱後,臨時召開了一場會議。

  溫景然也在列。

  醫患關系不知從何時開始漸漸變得緊張,各地醫鬧事件或大或小層出不窮。這種關系的處理如今甚至被醫學院的教授也列入課題討論,加以深思。

  會議切入點的主題是危機處理。

  這場由余榮梁引導,媒體渲染發酵的醫鬧,再拖延下去,只會變成一場災難, 無論什麼處理方式,院方首先得先擺出態度來。

  當天晚上,S大附屬醫院的官方微博正式地發表了一篇說明,從薛曉入院治療開始到跳樓自殺,客觀描述。

  並強調第三方部門的審查結果公正公平,醫院除了看管不利以外,在手術過程中並沒有任何違反規定的舉措。

  這篇說明的最後更是針對余榮梁當初在微博申討時所說“他作為薛曉的丈夫,對妻子術中切除全子宮完全不知。而薛曉在手術結束蘇醒後,對自己再也無法生育的現實悲痛欲絕,無法接受”作出了詳細的解釋。

  “病人薛曉入院檢查,至手術前,病人在需要家屬了解手術風險並簽署知情同意書期間,曾與配偶余先生有電話溝通,並不存在沒有告知余先生的情況。而手術期間,手術室外等候陪伴的病人家屬只有病人薛曉的母親。”

  至於薛曉的病情,由於院方有保密的責任,並未透露,只格外理直氣壯道:“關於病人的病情和基本情況,余先生作為病人家屬有全部的知情權。若余先生對此還有疑問,可私下與院方對質,院方有責任替病人保護隱私。此等情況下,若再有不明事實真相污蔑攻擊我院醫護人員發生,我方將采取法律手段,必要時可按照程序將所有事實公之於眾。”

  整篇說明的最後,是格外點題的總結:“醫者行醫,仁德自重。救死扶傷,兢兢業業。在尊重體諒的前提下,醫者有大愛。請停止在不明事實真相情況下就肆意攻擊醫護人員的舉措,別涼了醫者那顆赤誠心。畢竟,在與病魔死神抗爭的戰場上,是他們負重前行,翻山越嶺。”

  這篇說明比余榮梁當初全靠煽情的博文要客觀許多,在多數人仍舊堅持站隊余榮梁,少數人開始考究這篇說明的真實性,並站出來維護院方時,余榮梁的微博貼出了一張律師函。

  指控S大附屬醫院避重就輕逃避問題,涉事醫護人員態度惡劣。

  重重指控,無一屬實。

  一個小時後,院方官博發布了一段視頻監控。

  視頻裡的視野是婦科住院病區的走廊,但因薛曉的病房就在走廊的最後的一間,病房門口的舉動仍舊能夠拍攝到。

  與視頻同時發布的是官微操作人員的講解:“薛曉術後第三天,余先生不顧薛曉還在恢復的身體,帶律師和病人薛曉商議離婚。當天下午,隔壁病房病人家屬多次投訴薛曉所在病房有爭吵聲,於臨近醫院下班時余先生與薛曉發生爭執扭打,誤傷我院出手維護的麻醉醫生,有薛曉和被誤傷醫生的傷情鑒定,余先生還想看嗎?”

  這一記打臉,委實有些狠。

  雖沒有余榮梁的家暴視頻,官博這明顯不怕事大的態度頃刻間扭轉了局勢,瞬間反轉。

  視頻有些長,從隔壁病房的病人家屬來護士台投訴隔壁發生扭打爭吵開始到警察出警為止,毫無遺漏。

  應如約窩在沙發裡,仔仔細細地看了好幾遍官博文字說明版本上所提到的傷情鑒定,忍不住給溫景然發了條詢問的短信:“我的傷情鑒定是你要求做的?”

  溫醫生的回答言簡意賅:“嗯,我不該留著證據找他算賬?”

  當天事發時,溫景然在手術台上,對應如約被誤傷一無所知。手術結束後被魏和告知,他就存了秋後算賬的心思,先做了傷情鑒定。

  不料,最後用在了這上面,也不知算不算誤打誤撞。

  他並非什麼也不做,只是不太愛說而已。

  真正扭轉局勢,把余榮梁踩進塵埃裡的,是甄真真接受的那段記者采訪。

  S大附屬醫院“醫鬧”事件舉國矚目的熱度裡,記者為了得到第一手采訪,徹夜守在警局。

  薛曉表嫂等人輕傷陳醫生,被警方以擾亂公眾秩序為由拘留十五日。

  薛曉表嫂在審訊過程中出乎意料地坦誠動機和原由——是受余榮梁教唆。

  甄真真立馬帶上人抓捕余榮梁回警局問話。

  一干翹首以盼的記者眼睜睜看著這個警局裡最酷的女警冷著張臉出去,一小時後從警車裡推出了臉色鐵青滿臉尷尬的余榮梁,“轟”的一下,瞬間炸了。

  “余先生出現在這裡是為了保釋妻子的表嫂嗎?”

  “余先生和此次襲醫事件有什麼關聯嗎?”

  “能否接受一下采訪呢……”

  甄真真讓小胖把余榮梁先帶進去,自己則掰正了攝像頭,對著攝像頭正了正帽檐,冷漠地反問:“如果是保釋,還需要出動警車去接他?”

  記者們驟然一靜,提問的人被噎得面紅耳赤。

  其余的不是幸災樂禍偷笑的,就是要笑不笑憋著的。

  甄真真特別滿意這萬籟俱靜的出場效果,面對著鏡頭,仍舊冷著一張臉,一字一句道:“你們的余先生涉嫌教唆,主導了惡劣的醫鬧事件,被帶回來審問,若情況屬實,會被拘留。”

  話落,她絲毫不在意自己這番話會在媒體圈裡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又慢悠悠地補充了一句:“忘了說,余先生是我在洗浴中心抓到的。”

  當然,本該官方客套說“無可奉告”的甄真真最後被遲盛收拾得有多慘是不得而知了,但甄真真站在警察立場上接受的這段采訪無疑是把傾向於余榮梁的輿論徹底扭轉到醫院這方。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本站在道德制高點幫余榮梁討伐醫院的網友們在發現自己被當槍使後,反撲得也異常激烈。

  當初被人嘲笑,肆意辱罵的醫護人員的微博重新被頂起,評論裡皆是當初在不明真相情況下攻擊博主的道歉。

  余榮梁本因薛曉自殺借題發揮的“醫鬧”也被爆出是受利益驅使,榮梁集團那段時間靠余榮梁上乘的賣慘演技股票大漲,大賺了一筆同情財。

  如今事實被揭開,就連他的私生活也被徹底扒光。

  那些知道事情真相卻不敢發聲的人,終於能夠在平台上,指責余榮梁狼心狗肺。

  ……

  “之前就說了,你們站余榮梁絕對會後悔,他在我們S市早已經聲名狼藉了,包二奶,逃稅,人品差到令人發指。”

  “薛曉嫁給他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了,手術第三天被逼著離婚,別怪醫院了,我覺得就是被余榮梁給逼死的……”

  “臥槽?為了給他生孩子常年中藥不斷,二奶有了孩子也忍了,要我說,薛曉也是活該,活得這麼窩囊。不過真心疼她,在手術台上生死不知的時候,沒准余榮梁正在哪個溫柔鄉裡……”

  “最慘的是醫院,被水軍追著罵了那麼久,要不是這次余榮梁教唆薛曉的表嫂來鬧事,真的……不知道是不是就這麼冤下去了……”

  “本來醫患關系就緊張,余榮梁這種惡意借著大眾如今對醫生有些成見打同情牌攬錢的人真是罪該萬死……”

  “可憐主治醫生,救了人,還留下了心理陰影……”

  “一群屁民被人牽著鼻子當狗遛,現在真相大白的場面真是不堪入目。”

  ……

  短短幾日時間。

  反轉的局勢讓醫院所有醫護人員都出了一口惡氣,神清氣爽。

  最高興的是小邱。

  她無緣無故遭了秧,此時對余榮梁這個始作俑者那是咬牙切齒的恨之入骨,閑暇時間刷微博話題,只要看到罵余榮梁的,都會去點個贊來發泄怒意。

  相比較小邱化悲憤為點贊的活力,陳醫生此次頗有些一蹶不振,院方特批她休個小長假調整心情,從事發到現在,她一直沒再來醫院上過班。

  結束一台手術後,離下一台手術還有二十多分鐘的休息時間。

  趁休息室沒人,應如約過來倒水喝,順便歇歇腳。

  一口溫茶剛送進嘴裡,休息室的門被打開,溫景然隨後走進來。似是絲毫不意外她也在這裡,他進來後,拉開離他最近的椅子,坐下來。

  安靜的室內,忽然就有些尷尬。

  自上次在應家一起吃過飯後,兩個人已經有好幾天沒有這樣單獨的私下交集。

  應如約這幾日忙著幫向欣照顧外婆,能見到他的地方不是在普外病區就是在手術室裡和他同台手術。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發現,以前處處能夠遇見,憑的絕對不是運氣。若沒有他的刻意,就會像這幾天一樣,雖然在同一家醫院,一天也難得能見幾面。

  應如約用指腹摩挲著保溫杯上唯一的磨砂印刻:“等會還有手術?”

  “嗯。”溫景然側目看了她一眼,閉上眼,指腹抵著兩側的太陽穴輕輕地揉捏著:“在你隔壁。”

  應如約“哦”了聲,不知道說什麼,捧著保溫杯,小口地抿燙得有些不能入嘴的菊花茶。

  有些苦,苦到入了喉才漸漸有回甘。

  她舔了舔唇角,想起最近醫院內部瘋傳的這次醫鬧事件的處理方式是溫景然提供的說法,忍不住問:“大家都說……這次多虧你。”

  溫景然抬眸看來,搖頭:“我只是提了意見而已。”

  他修長的手指相抵,垂在桌面上,被陽光打出立體的明暗光影:“余榮梁選擇媒體發聲,輿論的起源就在微博,這種回應方式實屬無奈。”

  溫景然往後靠在椅背上,眉目疏懶著,轉移了話題:“外婆恢復情況挺好,過幾天就能出院了。”

  應如約點頭,一手握著保溫杯,一手支著下巴靜靜地看著他:“如果你有空的話,能不能麻煩你和我一起送外婆回L室?”

  聞言,溫景然忽的抬眼看來。

  那眼裡的光從沉寂的幽深的,漸漸被陽光染上了少許金色。

  他笑起來,無聲卻誘惑:“有空。”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12:01 PM

第77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76

  甄真真被遲盛“禁足”五天後,在余榮梁釋放的當日,她終於恢復了“人身自由。”

  下班後,她去醫院接了應如約吃夜宵。

  S大後巷的小吃街,甄真真輕車熟路地帶著應如約從一條弄堂裡拐進去,兩扇大開的紅色木門後,是格外熱鬧的一家燒烤店。

  燒烤攤露天擺在院中,頂上的雨棚半收起,垂掛下一盞昏黃的電燈泡。

  店主是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身材微胖,從看見甄真真進來起,就一直微笑著向她示意。

  甄真真和店主打了聲招呼,順手拿了個竹籃,從冷藏櫃裡挑了幾串凍豆腐,解釋道:“店主本地人,這家燒烤攤也就這一年剛開起來的,生意特別好。前陣子吧, 遭了賊。”

  甄真真用手肘撞了撞她,微抬下巴指了指店主身後那棟剛翻新過的小樓:“他們一家四口就住這後面,那賊也是膽大包天。那晚趁著這家燒烤店生意好,就借著上衛生間悄悄摸進屋了。也得怪賊太貪了,在人家家裡翻箱倒櫃了半個多小時都舍不得走……”

  她順手又拿了一串新鮮的玉米和兩串小饅頭,嘀咕:“賊運氣不好啊,撞上我跟遲盛來這吃夜宵,被抓了。”

  應如約挑了個茄子放進甄真真手中的竹籃,一點也不詫異這個故事會是這樣的結局,玩笑道:“老板給你打幾折啊?”

  甄真真“嗤”的一笑,像往常對遲盛沒大沒小時那樣拍她肩膀,手正要落下,又把自己手勁太重把如約給拍折了,手指都碰著她外套的衣料了,又硬生生收回來,“誒”了聲:“你個醫學院的高材生能不能不這麼膚淺啊?”

  話落,她自己又先憋不住,悄悄湊到她耳邊,小聲道:“七折,再大的折扣我就不敢來這吃了。”

  挑完食材,兩人在院中央的木桌前坐下來。

  應如約想起她說的“禁足”,忍不住問道:“遲盛這幾天就一直把你困在警局裡?”那可太匪夷所思了。

  說起這個,甄真真就忍不住嘆氣:“哪啊,這幾天他去哪都非得帶著我,寸步不離。這還不叫禁足啊?”

  應如約挑眉,質疑道:“你不會反抗?”

  “我這不是闖禍了嘛?”甄真真扒了扒短發,一雙眼在燈光下格外明亮:“我圖自己高興,一時嘴快跟記者說的那些話,被上面領導批評了,說有損警局形像,有損人民利盾的公正威嚴……”

  甄真真不滿地撅起嘴:“我又不是瞎編胡造的,怎麼就有損公正威嚴了?”

  正巧有烤熟的烤串被送上來,甄真真的話題被打斷,安心地吃了一會,她才想起今晚叫應如約來吃夜宵的初衷,忙說道:“余榮梁今天回家了,我跟你說,你回頭提醒下溫醫生,讓他這段時間小心點。以我多年辦案的經驗啊,余榮梁這種人,看著儒雅斯文一派學究的正經人,但做的那些事是真的入不了眼。而且不止我,就連老大也覺得余榮梁性格有點偏執,容易走歪路。”

  生怕應如約覺得她是誇大了影響,甄真真一口吞下凍豆腐,辣得直吸氣:“余榮梁他不要臉到連自己要離婚的妻子的死都能用來打同情牌攬錢,還有什麼事做不出啊。我們都說死者為大,你看看他,成功人士還是死者的丈夫……”

  實在辣得受不了,甄真真滿眼含淚地回頭招呼老板:“老板,辣椒少放點,你太客氣了……”

  應如約抿了口果汁,就這麼叼著吸管看著她:“你會跟我說這些,肯定不止這個原因。余榮梁還做什麼了?讓你不放心到來提醒我。”

  倒也不是不能說……

  甄真真斟酌片刻,道:“有些情況你也知道,薛曉表嫂是受余榮梁唆使才去醫院鬧事打主治醫生的。但薛曉表嫂吧和薛曉是高中同班同學,關系好到就跟我兩差不多,平常薛曉往家裡都是報喜不報憂的,誰都不知道余榮梁跟薛曉關系已經差到那種地步了。”

  “薛曉她表嫂事發前兩天就已經到S市了,因為薛曉她媽從上次薛曉手術需要照顧到余家後就沒回過家。薛曉家只剩她和她媽媽兩個人,所以表嫂不放心,去余家找人。聽余榮梁單口說辭,薛曉的事全怪醫生,也就這麼信了,一時腦熱就去醫院鬧事了。”

  應如約聽得心都提起來了,雙眼盯著她,眨也不眨:“那老太太在不在余家?”

  “不在。余榮梁說他把老太太從醫院接出來後,老太太在余家住了幾天就走了,但也沒回去……你說奇不奇怪?”甄真真咬了口竹簽上的肉,敲著桌面道:“我總覺得事情哪裡有些不對勁。”

  應如約光是聽到她的描述汗毛就直豎了起來,她趕緊抑制住自己無邊無際的瞎想,咬著吸管沉思片刻道:“別想那麼多了,那種離譜的案情不會這麼巧就真讓你撞上的,余榮梁到底是本分的生意人,雖然品性真的渣,但不會太出格的。”

  甄真真覺得如約說的也有道理,點點頭:“總之,我又給你創造了一個好機會,你明天在醫院碰到溫醫生就把人拉進休息室好好聊聊,聊什麼我都給你想好了……”

  甄真真一聊到溫醫生就起勁,雙眼冒光道:“你就趁著午休把人拉進沒人的地方,雜物間啊,儲藏室啊,樓梯間啊……然後楚楚可憐一副嚇著了的模樣,邊提醒溫醫生這幾天警惕下余榮梁,邊小可憐地求安慰。就你這種長相的,服個軟……你信我!”

  甄真真拍著胸口,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溫醫生鐵定忍不住就把你這樣那樣了。”

  應如約忍不住翻白眼,夾了塊饅頭順勢堵住了甄真真那張嘴。

  還楚楚可憐地求安慰……

  想想就……辦不到……

  ——

  雖然楚楚可憐的求安慰是辦不到了,但趁著午休把溫景然拉到沒人的地方提醒他警惕余榮梁的事,應如約還是能夠做到的。

  正巧周六中午飯點前的手術,應如約和溫景然同台,手術結束後一起去食堂吃飯。

  外婆下周一出院,溫景然當天門診,正好等如約下班後一起把人送回L市,隔天下午返程。

  一頓飯,敲定了時間和行程安排。

  應如約也理所當然的借著有話需要借一步說的理由,趁著午休跟溫景然到辦公室,把昨晚甄真真提醒她的話,如實轉達了一遍:“真真那邊還在調查,這幾天你出入小心一點,余榮梁能唆使薛曉表嫂來醫院找陳醫生的麻煩,就有可能也對付你。”

  這幾日,榮梁集團的股票大跌,因信用問題榮梁集團的客戶大部分撤單,電視台的經濟新聞也報道過榮梁集團面臨項目停滯,資金無法周轉的局面,甚至因為項目停工,已經有不少業主去榮梁集團門口鬧事抗議了。

  余榮梁目前面臨的局面非常棘手。

  溫景然沒料到她說的“需要借一步說話”指的是這件事,沉吟片刻道:“警惕心當然需要有,但這件事也許並沒有那麼糟糕。”

  他委婉地試圖讓她對余榮梁這件事放松些:“余榮梁雖然不成器,但榮梁集團背後坐鎮的余老太太不是小角色。這點危機,不至於讓余榮梁狗急跳牆。”

  本就只是提醒,應如約也沒有非要讓他接受自己觀念的想法,點到即止。

  畢竟就連她自己,也覺得這只是小概率的事件,小到微乎其微。

  法治社會,哪有那麼多刀槍相向的惡性事件?

  溫景然把擰開蓋的礦泉水遞給她,自己又開了一瓶。

  天清雲朗,他就倚著窗台,仰頭喝了口水。吞咽時,他的喉結上下滾了滾,那弧度,莫名就充滿了男人味。

  應如約看得目不轉睛,心底忽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

  她總覺得溫景然最近好像在有意無意的……勾引她……

  接下來的一幕仿佛就是驗證她的這個猜測。

  溫景然脫下外套掛在門後的衣架上,解開幾粒紐扣的襯衫,被他慢條斯理地重新扣回去。

  應如約有些不自在地移開眼,正想找個借口離開,似察覺了她想溜走的意圖,溫景然就著剛才的話題,繼續討論了下去:“你跟我說這些,是擔心我?”

  扣好最後一粒紐扣,他低頭,繼續扣袖口上的紐扣。

  微抬起的手收緊了襯衫的袖子,露出緊湊又流暢的手臂線條。

  那抬起的手,手指虛握,微蜷的動作,隨意又慵懶,襯得他五指格外修長。

  應如約剛打好的腹稿瞬間忘得一干二淨,只會順著他的問題,重復後半句:“擔心你。”

  溫景然抬眸看了她一眼,微勾了勾唇,笑得無聲又蕩漾。

  他轉身取下掛在門後的白大褂,指尖提著衣領輕輕一抖,邊披上肩邊伸手套入袖子,穿戴整齊。

  他身材挺拔修長,肩線又平整,即使是單調的白大褂,穿在他身上也有種說不出的好看。

  和他穿毛呢長款大衣那種優雅痞氣不同,白大褂的美感帶了幾分禁欲幾分冷清,多了絲高不可攀。

  應如約忙轉頭喝水,壓抑下胸腔內翻騰的血氣。

  但耳邊就是他整理衣領,撫順袖口的窸窣衣料聲,是她刻意忽略都忽略不掉的聲音。

  她忍不住豎起耳朵,聽著聲音去猜測他在做什麼。

  他的領口總是規整到能折出一條褶痕,應該是在重新翻折領口……

  然後撫平白大褂上的口袋,擺正胸牌……

  他的手指會捏住袖口的一角,輕輕拉平……

  現在安靜下來……應該是在扣扣子……

  一顆。

  ……

  兩顆。

  ……

  辦公室的走廊外有醫生經過,隱約還能聽到遠處電梯停留的到達聲。

  可這些干擾卻能被她輕而易舉地忽略,她專心致志的把全副心神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終於等到他扣完紐扣,應如約正要轉身。

  “別動。”他聲音低沉又柔軟:“我在系腰帶。”

  轟的一下……

  應如約一瞬間血液衝到頭頂,她面紅耳赤地捂住眼,落荒而逃。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12:13 PM

第78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77

  余榮梁的事鬧得滿城風雨,就連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華姨也有所耳聞。

  她聽說的大多是市井傳言,沒什麼事實依據,出於好奇,又忍不住向應如約求證:“我聽說余榮梁教唆余太太家的表嫂去你們醫院鬧事,打傷了好幾個醫生,連帶著余太太的表嫂和余榮梁都被拘留了。是不是真的?”

  應如約喝著魚湯,聞言,糾正:“陳醫生是余太太生前的主治醫生,只有她被打傷,輕傷。我們科一個實習醫生臉上頭上被打了幾下,倒沒什麼事,女孩年紀輕,就有些嚇著了。”

  她吮了口湯,補充:“要是打傷了好幾個,就不是拘留十五天這麼簡單了。”

  華姨聽得眉頭都皺了起來:“還是有名的房產商,這人心怎麼這麼壞。現在外面都在說,說榮梁快破產了,昨天還有人看到余榮梁去機場把那個懷著他孩子的小三送出國,在轉移財產。”

  應如約手裡的勺子和碗沿輕輕一磕,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她蹙眉,確認:“真的?”

  “誰知道真假。”華姨又給應老爺子添了碗魚湯,小聲道:“道聽途說的東西聽聽過耳,當真不得的。”

  應老爺子接過華姨遞來的湯碗,沉吟片刻道:“榮梁集團的項目都停工了倒是不假。榮梁這兩年在S市投標投中了好幾塊地,都在開發小區,離御山近的就有一片六十五畝的住宅小區,好的樓層基本上都賣完了,現在一停工,影響很大啊。”

  應如約手中的筷子一停,她眨了眨眼,看了應老爺子好一會,才問:“爺爺,你什麼時候開始關心房市了。”

  應老爺子放下筷子,用巾帕擦了擦嘴,那碗魚湯他喝了大半放在手邊,摩挲著那口湯碗片刻,他才開口:“你媽媽今天上午來過了,親自來謝我。”

  老爺子抬眼,那雙眼灰灰沉沉的,看不出什麼情緒:“我什麼忙也沒幫上,都是你在做,沒必要來感謝我。我跟她說如果只是看望,那一盞茶喝完也可以走了。”

  華姨一聽到這個話題,借口去廚房盛湯,避了開去。

  向欣一直都是梗在應老爺子胸間的那根刺,這麼多年,他都沒能釋懷過。

  “你父母離婚後,免得你傷心,也不想你媽媽和我們應家再有交集。日後無論是一個人過還是再婚,和你只維持血脈上的關系就好,就連她該給你的撫養金都沒收。當年我氣她不顧念你,說話也重,的確就此斷絕了往來。但今天她來時,給了我一張銀行卡。”應老爺子嘆了口氣:“卡裡存的是你的撫養金,這麼多年下來,也有小幾十萬了。”

  “除了撫養金,還有她當年離婚時從你爸那分到的財產,全在卡裡。她想給你置辦房產,但又怕我多想,干脆就親自上門了一趟,把卡交給我了。”應老爺子的語氣漸漸就柔軟下來:“就算你媽媽不提,從你回來起我就一直在留意,置辦處房產,無論是當婚前財產給你傍身也好還是當嫁妝添彩頭也罷,都是應該的。”

  應如約本來還聽得神情凝重,可聽到後面,什麼“婚前財產”,什麼“當嫁妝添彩頭”時,簡直一臉懵。

  他們在聊的難道不是向欣這件事嗎?怎麼就談婚論嫁了……

  “爺爺。”應如約試圖轉移話題:“我媽她的卡你就收下了?”

  “她說的合情合理,卡又是給你的,為什麼不收下?”應老爺子理直氣壯:“我應家是養得起你,房子婚前婚後都可以給你買一套,但你媽媽給你的跟爺爺給你的能一樣嗎?”

  老爺子碗也不摸了,健步如飛地上了樓,從書房拿了向欣拿來的那張銀行卡後又匆匆下樓:“給你你就拿著,忙完這陣子讓景然帶你去把車買了,房子我也已經看好了,抽個休息日,把手續辦了直接定下。”

  應如約目瞪口呆,一點也沒有突然升級成有房有車白領人生的驚喜,她握著那張燙手的銀行卡,仰頭看著應老爺子,可憐巴巴的:“我想陪著爺爺。”

  應老爺子險些脫口而出一句“陪什麼陪,人生大事要緊”。

  他清楚應如約的感情,也清楚溫景然的心意,這兩個人在一起是遲早的事。

  所以應老爺子得有遠慮,他所考慮的事早已不是怎麼撮合這兩個人在一起了,而是遙遠到房子起碼要買二百四十五坪的才勉強夠住……

  畢竟現在二胎政策開放,房子夠大才能做兩間育兒房,起碼得讓一大一小都有自己的房間啊!

  只是這些話,他一個一腳邁入棺材板的人說出來實在害臊。

  他擺擺手,一副“現在年輕人的想法不提也罷”的嫌棄表情,提了灑水壺去院子裡澆水了……

  徒留下應如約仍舊一臉懵地看著老爺子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她最近太親近向欣,老爺子吃醋了?不應該啊……

  那就是最近在家住得太少,老爺子不高興了?

  或者……她最近招老爺子煩了?可她怎麼一點也沒印像呢……

  ——

  隔日上午,應如約打電話和甄真真吐槽時,毫不意外地聽到了甄真真猶如老媽子般的笑聲:“老爺子厲害嘍,我還在給你策劃怎麼撲倒溫醫生呢,老爺子已經開始給你們提供場地了……”

  應如約無奈:“我說認真的,這卡還放在我包裡呢,我該怎麼辦啊?”

  甄真真反而不解了:“什麼怎麼辦啊,就跟老爺子說的你拿著呀,而且阿姨都考慮好了,怕直接拿給你讓你為難,親自送到了老爺子面前。”

  甄真真倒不是不能理解如約此時的想法。

  她和向欣好不容易撕開一道口子,雖不比一般母女親近,但好歹算是正式建交了對不對?也是可喜可賀。

  如約生怕和向欣之間這毫無基礎跟薄冰一樣的關系,一旦行錯一步就會壓碎冰面。

  她到底還是更親近老爺子一些,起碼對應老爺子她交出了絕對的信任和依賴,絕沒有這種小心翼翼的念頭。

  這麼想著,她又忍不住皺眉。

  如約最近對溫醫生的態度很顯然也在往對老爺子的方式上發展啊……這到底是好還是壞啊?

  又聊了幾句,甄真真想起打這通電話的初衷,頓了頓,才低聲道:“薛曉的表嫂上午來報案,老太太失蹤太久了。還有……如約,榮梁破產了。”

  應如約握著電話,忽的,淡了笑意。

  本來這種十惡不赦的人,就是破產都便宜他了。可應如約在甄真真那知道余榮梁破產的消息後,就開始心神不寧。

  一會想起甄真真前些晚上說的讓她叮囑溫景然這幾天小心,一會又想起華姨昨晚說的余榮梁把小三送出國,在轉移財產。

  一閑下來,她滿腦子都是薛曉術後第三天被余榮梁逼著離婚時,余榮梁褪去滿身儒雅,眼神如毒刃一樣,淬著冷鋒和殺氣。

  她心不在焉,抽藥時一個沒注意,藥瓶割破她的指尖,在她手指上劃了一道很深的口子。

  傷口太深,連痛感都是血如噴湧後才漸漸蘇醒。

  小邱原本還在和巡回護士商量一起去一個月後的天王演唱會,不經意地轉眼,看到應如約滿手血拿著藥瓶發愣,嚇得三魂飛了兩條。

  她忙拿了棉花去按她手上的傷口,眼看著白絨絨的棉花不一會就被血色浸潤,急得臉都白了:“血止不住啊,怎麼辦?”

  一旁的巡回護士也傻了,麻醉醫生抽藥時割傷手其實是常有的事,手忙腳亂的或者笨手笨腳的實習醫生,不被藥瓶割幾次都不算有戰績。

  可就是沒見過……流這麼多血的。

  “沒事。”應如約忍痛摁住棉花,她抿唇,擰著眉道:“我去樓下包扎下傷口,讓靈芝姐過來代替下我。”

  走出手術室,應如約心慌的厲害,她先給沈靈芝打了個電話。

  沈靈芝正好空著,讓她安心去包扎,她去手術室替補。

  鬼使神差的,應如約一路電梯到普外,溫景然的辦公室。

  溫景然下午沒有手術,她這兩天一直在留意溫景然的手術安排,知道他這會不是在門診就是在辦公室。

  剛從電梯出來,就被走廊裡跑動的護士重新推回去:“別出來。”

  她身後,是同樣慌張奔逃的醫護人員。伴隨著驚叫聲,以及大聲驅散圍觀人群的避讓聲,以電梯為中心,一片慌亂。

  應如約心下一咯噔,一手隔開就要關上的電梯門,拉住剛把她推進電梯裡的護士,問道:“發生什麼了?”

  護士臉色難看,明顯不願意多說,指揮著從醫生辦公室方向撤出來的人往前跑,快速說道:“有人持刀鬧事,見著醫護人員就動手,一路往溫醫生辦公室去了。”

  應如約瞬間唇色頓無,她抬眸看著牆上的指示牌,手腳僵冷地愣在原地,等反應過來,正想去看看,被護士一把抓住手腕。

  她抓得緊,表情凝重地正色道:“已經報警了,保安隊也趕過去了,別添亂。”

  遠處還有驚叫和怒吼聲,已經分不清是醫生護士還是病人,家屬,亂哄哄的,像浪潮一樣,水聲沿著岸邊一潮一潮地打來,拍擊在岩石上。

  應如約心亂如麻,理智告訴她她應該站在安全的地方等保安鎮壓,可擔心溫景然的心情,讓她整個心髒如同懸在半空,沒看見他,就一直踏實不下來。

  被藥瓶割傷的手指有些發麻,她盯著落在地上暈成一圈的鮮血,抬手拂開護士抓握在她手臂上的手:“我不會添亂的。”

  她逆流,衝開三三兩兩逃散的人群,耳邊漸漸遠去的是護士高聲制止的聲音。

  她一路沿著走廊往前,繞過一個拐角後,終於看到了事發中心。

  鬧事的人被人高馬大的保安隊圍在包圍圈裡,牢牢地制住。作案工具被打落在溫景然的辦公室門口,刀鋒還沾著血,整個牆面,亂七八糟的沾了不少的血漬和污印,看上去觸目驚心。

  走廊裡還有事情發生起初就在的醫護人員和病人家屬,心有余悸地看著被制服的男人,指指點點,低頭交耳。

  應如約在看到溫景然辦公室門口被打落的刀具時,就慌得整顆心都不安地跳動著,鼻尖酸得厲害,她抬手擦掉不知何時掉下來的眼淚,冷靜地深呼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你知道這個辦公室的醫生去哪了嗎?”

  束手立在溫景然辦公室前的是病人家屬,不知道她問的是哪個醫生,仍耐心地大概描述了一下:“你可以去急診看看?好幾個醫生受傷剛被送走。”

  魏和就站在對面的辦公室門口,轉眼看到應如約,詫異地挑了挑眉,幾步上前拉住正要往急診室跑的人,指了指不斷發出悶哼和掙扎的包圍圈:“溫醫生沒在急診室。”

  應如約淚眼朦朧地看著他,嗓子裡似堵了一口煙,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只能無助地張合著嘴唇。

  魏和仔細辨認了一下她的唇形,隱約看懂她說的是“人沒事吧”,搖搖頭,正想說“沒事”,握著如約手腕的手被人瞬間卸了力道。

  魏和的小臂被抓握得發麻,正想罵髒話,轉頭看到不知何時過來的溫景然,頓時閉上嘴,擺出舉手投降的姿勢:“我幫你拉住人而已,你別這麼看著我……”

  應如約這才後知後覺地轉頭看去,嗚咽了一聲,用力撲上去,緊緊地抱住他。

  想問問他哪裡受傷了,哪裡流血了,話到嘴邊全變成了哭聲,嗚咽不明。

  那顆心仍舊起伏不定,哪怕此時見到了他,也沒有半分安定。

  她環在他腰後的手指,緊緊地攥住他的衣服,直哭得快喘不上氣來,才聽他低著聲音覆耳道:“我沒事,不哭了,嗯?”

  也不在乎這麼多人還在看著,溫景然抱緊她,手落在她的背上輕輕的拍著,一直重復著:“我沒事,我沒事,不哭了。”

  他的聲音,穿透一切,從無邊的恐懼無盡的深淵裡傳到她的耳邊。

  應如約哭聲終於微歇,她仰頭看他,朦朧的視線裡,他的面容溫暖又柔和:“你……”

  “我沒事。”他低頭,鼻尖蹭著她的:“不哭了,嗯?”

  饒是平時,他能應對各種糟糕的場面,此時也只會反復,不厭其煩地告訴她“沒事了”。

  她嚇著了,所以他也慌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12:29 PM

第79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78

  掌心濡濕。

  應如約擰著他白大褂的手指微微松開,仔細地想看清他。

  眼裡還含著淚,眨也眨不完,她抽噎著,抬起手背想揉眼睛,手剛舉起,還沒挨著臉,就被溫景然扣住手腕拉到了身前。

  手指上抽藥留下的傷口剛止住血,只是未經處理,血跡沾了滿手,看上去觸目驚心。

  溫景然剛舒展的眉頭緊緊蹙起,他小心地圈住她的手腕,目光四下一掃,抱起如約幾步越過魏和,占用了他的辦公室。

  走廊裡寂靜得唯有一片噓聲。

  魏和眼睜睜看著溫景然毫不見外地征用他的辦公室,立在門口簡直目瞪口呆。

  他正打算跟進去,腳尖剛轉向,門就被進屋的人順手合上,鎖扣一聲輕響,徹底把魏和擋在了辦公室外。

  靠?!

  莫名其妙碰了一鼻子灰的魏醫生不敢置信地瞪著門半晌,思想鬥爭良久,到底沒勇氣叩開,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認命地守在了門口。

  溫景然帶上門後,踢開辦公桌前的座椅,三兩步把應如約放在魏和的辦公桌上,輕車熟路地從儲物櫃最上面的櫃子裡取下急救箱。

  他從急救箱裡翻找出雙氧水,握著她受傷的手衝淋了一遍,看她忍痛忍得臉都白了,耐著心,盡量溫和著語氣轉移她的注意力:“抽藥割傷的?”

  應如約點頭,哭得太用力,嗓子還啞著:“總覺得要出事,心神不寧了好久……”

  她吸了吸鼻子,眉頭皺得一團:“結果真的就……”

  溫景然不著痕跡地打斷她:“怎麼沒及時處理?”

  “剛弄傷。”應如約解釋:“我給靈芝打了電話,讓她暫代我,然後就走到了這裡。”

  清洗完,溫景然看著她手指上那一小截被藥瓶割得皮肉翻卷的傷口,蹙起眉,想斥責她的不小心,話到了嘴邊,抬眼看見她滿臉淚痕還一副擔心得不得了的樣子又把什麼話都咽了下去,默不作聲地用棉簽蘸著醫用碘伏做傷口消毒。

  應如約察覺到他頃刻間壓低的氣壓,連抽泣都不敢大聲,抿著唇,安靜地看他給自己上藥,包扎傷口。

  從清洗完傷口,手指上的痛覺神經就格外敏感,哪怕他溫熱的手指僅是貼著她的手背,她都覺得傷口疼得像是撒了一層辣椒粉,一炸一炸的,血管漲得似下一秒就能噴湧。

  好不容易等他包扎完傷口,應如約縮回手,胡亂用手背蹭了蹭臉頰。

  臉有些燙,耳根也熱得發軟。

  不用照鏡子她也知道,自己此時能有多狼狽。

  她猶豫著,要不要先從辦公桌上下來,手剛撐在桌面上,他的手先一步穿過她垂在耳旁的幾縷發絲扶在了她的耳後。

  他低頭,扶在她耳後的手指微一用力,把她壓向自己。

  他尋到她的嘴唇,覆上去,輕蹭了蹭。

  如約一僵,從嘴唇開始的酥麻一路蔓延進心底,她渾身發軟,就這麼呆愣地看著他。

  “傷口再深一些就要縫針了。”他微抬起頭,輕吮了一記她的鼻尖:“怎麼辦,有點心疼。”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他十分鐘前還在辦公室裡和病人家屬溝通手術方案,等聽見走廊裡傳來異常的聲音時,已經來不及了。

  持刀的歹徒來勢洶洶,劈下的刀鋒就落在桌沿,鋒利的刀沿碾過他片刻前還在把玩的鋼筆,濺了一桌的墨水印。

  等他反應過來,第二刀已經快速又毫不遲疑地再次劈下。

  若沒有及時避開,此時此刻他不會在這裡。

  耳邊驚慌失措的尖叫聲和尖利的求援聲,響徹整個走廊,紛亂的現場,他只來得及先打落歹徒的刀具,才有機會反擊。

  變故其實只有幾分鐘,從他牽制歹徒讓病人家屬先離開,到打落刀具,逼著歹徒從辦公室逃脫到空曠些的走廊。

  幸好,陳醫生當日遇襲讓醫院提高了警惕,每層樓都有保安值守。

  擒獲,壓制,到聽見她的聲音,恍若隔世。

  但此時,溫景然沒有心思去回想剛才驚險到讓人後怕的那幾分鐘,他眼裡心裡全是她。

  溫景然扶在她耳後的手指輕輕地摩挲著她的耳窩,指下柔軟溫熱,讓他一顆冷寂的心重新有了余熱,他低頭,吮著她的唇,親吻著,碾磨著,含吮著。

  絲毫不顧忌門外的那片混亂,也無心顧忌。

  他含住她的舌尖,深吻住她的嘴唇,微微用力。

  被他舌尖掃蕩過的上顎,微微麻癢。

  應如約一手撐著桌面,一手揪緊了他的衣領,回應他。

  從沒有這麼一刻讓她那麼清晰的明白,溫景然是那麼重要。那些她所堅持的,所固執的,統統都沒有他來的重要。

  他是醫生,是她曾想敬而遠之又深深迷戀的外科醫生。

  他有自己的職責,有身為醫生的責任和信仰,那又如何?比起他的職業,她更怕像剛才那樣,會突然就失去了他。

  不是她鬧鬧小脾氣,耍點小聰明,撒撒嬌就能哄回來的失去……她害怕那種徹底失去他的感覺,好像天都塌了,整個世界暗無天日。

  是,好喜歡他,喜歡到這條命都可以給他。

  就是這麼無可救藥。

  ——

  整個案件簡單明了,要物證有物證,要人證有人證。

  警方封鎖現場後,拍照取證,很快就押走了歹徒。

  意外的是,這次出警的是遲盛,忙完現場,他轉身看了眼溫景然,目光落在他腰側那一片血跡時,微微皺眉:“受傷了?”

  溫景然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看了眼,脫下白大褂挽在手彎,莞爾道:“是我女朋友,手指割傷了。”

  遲盛頷首表示理解,目光下意識地掃至他身後,沒看到人。

  聰明人之間的交流,通常一個眼神就足以。

  不用遲盛開口,溫景然便猜到了他在想什麼。

  片刻前,魏和悶聲提醒他警察來了後,應如約就先離開了,這個時間,應該已經回到御山了。

  “怕她聽到細節受不了。”

  “理解。”遲盛挑眉,唇角勾著一抹笑:“我也是受人之托。”

  這個人是誰,顯而易見。

  溫景然做完筆錄先行離開。

  途中接到A市來的電話,從車駛入車庫,一直到開門進屋看見鞋架上端端正正擺放的一雙小短靴,他那副心不在焉的神情才終於有了變化。

  他抬眼,站在玄關和客廳接壤的地毯上往裡看了眼。

  天色漸漸昏暗,家具格局的陰影裡,隱約能看到和這些暗影完全不同的身影在廚房裡忙碌著。

  溫景然的耐心徹底告罄,三言兩語結束通話後,他隨手把車鑰匙放在玄關的置物格裡。

  應如約剛好在水果上擠完沙拉,聽見腳步聲,端起果盤迎出去。

  她不請自來,有些害臊也有些尷尬,還捧著水果,就解釋道:“我擔心你,在家裡待著就胡思亂想,索性就來這裡等你。”

  理智和冷靜重新回來,她低著頭,穿著明顯比她的腳大上許多的拖鞋,笨拙地站在原地,等他說話。

  其實她有很多的話想跟他說……

  就算不說話也沒關系,起碼夜深之前,讓她待在他身邊,只是看著他就好了。

  只是這些話對於她而言,太過露骨,她實在難以啟齒,就只能用笨辦法……想給他做一頓晚飯,可她不擅廚藝,在廚房裡束手無措了半天。

  這麼想著,她抬起頭,有些忐忑地望著遲遲沒有回應的溫景然,猶豫道:“我會烤餅干做蛋糕,但你這裡沒有材料……”

  她斟酌著,想表達清楚自己的意思。

  話未說完,溫景然伸手接過她一直捧在手裡的果盤,隨手放在桌幾上:“沾水了?”

  應如約怔了怔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問自己傷口有沒有沾水。

  她搖搖頭,想說沒有,一張嘴卻是嗆得她心口疼的酸澀淚意,她生生止住,一雙眼微微紅著,又委屈又可憐地看著他。

  “我錯了。”她終是沒忍住,借著揉眼睛的動作去擦眼淚。

  三個字,飽含歉意和愧疚。

  明明沒頭沒尾,溫景然卻聽懂了。

  他抬眸,眼神沉靜,嗓音也是一貫的清冷,低低沉沉地問她:“哪裡錯了?”

  應如約咬著下唇搖搖頭:“不知道……但就是覺得自己錯了。”

  認錯還能這麼理直氣壯……真不知他是怎麼慣的。

  溫景然低嘆一聲,那顆心早就因為她剛才那眼欲語還休柔軟得化成了一潭春水,此時哪還有心思去真的計較她錯哪裡了?

  他伸出手,以一個擁抱的姿勢:“過來。”

  幾步遠的距離,她一步一步走進他的懷裡,雙手抓住他腰間的襯衫時,仰頭看著他。

  溫景然同時低了頭,雙手仍舊維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字一句,咬字格外清晰:“看清楚了?這次是你自己走進來的。”

  話落,他落下手,輕輕地抱住她,手指貼合在她的肩線下方和背脊上,明明沒有用力,應如約有那麼一瞬間緊張得喘不上氣來。

  然後感覺他的雙手漸漸擁緊她,那聲音落在她的耳畔,似低沉的音弦,格外動聽:“以後,你休想再離開我。”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01:07 PM

第80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79

  她指尖的襯衫觸感柔軟,應如約低著頭,抵著他的肩,搖了搖頭。

  離開?

  不會,也不敢想。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下了怎樣的決心才能走到他身旁。

  那麼破釜沉舟,豈敢再動搖。

  她的手沿著他的腰環到他身後,緩緩的,十指相扣。

  他身上有清香,很淡很淡。

  不知道是這個擁抱撫平了她的不安,還是他身上的淡香喚起了她的疲憊,她閉上酸疼的眼睛,環在他腰後的手指輕輕地勾了勾他的腰線:“我能不能先去睡一覺……”

  她好困, 那種神經放松下來後的倦意,像夜晚來臨前急著歸巢的翼鳥。

  “去樓上睡。”溫景然用手背貼了貼她的額頭,隨即垂落下來,尋到她的手腕,沿著腕骨繞到身後去摸她受傷的手指。

  紗布是干的,的確沒沾水。

  他抬腕,看了眼時間:“去樓上睡,睡一個小時我叫醒你。”

  ——

  一個小時,能做什麼事?

  讀一篇字數不長的文章;看一集電視劇;收一台普通的急診;一個不歡而散的視頻電話。

  溫景然關掉電腦,倚著椅背長舒了一口氣。

  眼角余光落在桌面上的鐘表上,他起身,去隔壁臥室叫如約起床。

  黑夜本就已經降臨,拉合了窗簾的室內,漆黑得不見一絲光。

  應如約睡得沉,眼皮子重得像是綴了千斤的巨石,她潛意識能感覺到自己身體的疲憊以及精神上緊繃後釋放的酸痛感。

  可唯獨,無法掌控自己從睡夢中醒來。

  那倦意,拖拽著她,沉入深海中,越沉越深,越沉越看不見底。

  原本對周圍環境的感知漸漸就化成了光影,飛快地從她腦海中掠過。

  從A市回來後,到現在,外婆確診胃癌又結束治療。

  時光漫長得像是在她的生命裡踱步走了小半輩子。

  再回首和溫景然初初認識的時光,仿佛是從時光裡取了一碟陳舊的磁盤,她按下的播放鍵,無論落在哪一幀都是重新回放。

  她擰起眉,被薄被壓出了一身的汗。

  呼吸沉重又濕熱,應如約想醒來,意識又困在沉睡中,無力到只能大口喘息,掙扎。

  隨著一聲低不可聞的開門聲,漸漸的,無盡的黑暗中,有光透進來。

  像陽光穿透海水,那些陽光猶如實質,一束一束地落進來,輕輕地叩開她的心門。

  那沉睡的意識,終於不再如浮標,在水面上浮浮潛潛。

  溫景然用手指劃開她額前濕漉的發絲,目光落在她抓擰被子用力到指骨青白的手指上,叫醒她:“如約?”

  有涼意貼上她的額頭,又順著她的鼻梁落在她的鼻尖,輕輕的癢。

  溫景然用指腹在她的唇上摩挲了下,指下是細膩的唇紋,唇形的輪廓,柔軟的觸感,他愛不釋手,反復的,用手指勾畫著。

  直到應如約忍不住偏頭去躲時,他才收回手,等她睜眼醒來。

  室內只開了一盞台燈,燈光昏暗柔和。

  應如約睜開眼,有些脫力。

  她迷茫地看著天花板良久,被他喚醒:“做噩夢了?”

  應如約搖頭,手從被子裡伸出手,雙手抱住他的小臂,蹭過去,用額頭墊著他的手背。

  她發了一身汗,手心有些濕熱,全身都暖烘烘的。從他身上過渡來的涼意,就格外的恰到好處。

  應如約閉著眼,小聲嘟囔:“好像進了夢中夢,在夢裡把自己的前半生重新看了一遍。”

  她的聲音輕且細,帶著剛睡醒的慵懶。

  溫景然被她墊著的手指轉了個方向,掌心托著她的臉頰,他順勢躺上來,把她連著被子一起擁進懷裡:“幾個小時就能看完了?”

  幾個多小時?

  不是說好就睡一小時嘛?

  應如約有些懵,轉頭去看窗外的天色,別說天色,她連從窗簾見尋到一絲縫隙都有些困難。

  “晚上十點了。”溫景然把她按回去。

  應如約有些哀怨:“我還有話要跟你說的。”

  “現在也來得及。”他起身,關了燈,室內重新陷入一片黑暗。緊接著,窗簾被拉開,滿室月光湧入。

  他重新回到床上,清淺的聲音裡含了一絲笑意:“我給老師打過電話了,說你在這裡。”

  那絲笑意就像是劃亮的火柴,一瞬的燃燒,火星沿面舔舐得應如約面紅耳赤。

  她滿腦子彈幕一般刷著“老爺子知道她留宿溫景然這了”,剩余的理智完全不能用來正常思考。

  她心虛氣弱:“那我該回去了……”

  “你大概沒理解我的意思。”

  “理解了。”應如約打斷他,此時格外慶幸他的體貼,在聽到她有話說時,關了燈給她留足了安全感。

  否則,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用一張狼狽的大紅臉去面對他。

  她的搶白太急迫,溫景然沉默了幾秒,忍不住低低笑出聲來:“嗯,理解就好。”

  言簡意賅的一句話,他偏偏說的意味深長,意有所指。

  應如約裹著被子,悶悶的生了一會自己的悶氣,滾到他身旁:“我之前道過歉,誠意已經足了。”

  溫景然單手把她攬在懷裡,就著月光去捕捉她的目光。

  她的眼裡似有一片星海,星輝雖不夠明亮,卻一閃一閃,格外勾人。

  他忽略她強自給自己增加底氣故作的理直氣壯,“嗯”了聲,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這段時間……”應如約斟酌著:“謝謝你,外婆的事……”

  她有些組織不好語言,其實想說的並非是這個,還有別的……比如她這段時間反省了很多,也設想了很多,條條框框,她用各種方式計算著兩人之間的契合度。

  甚至,有很多話,她早就打好了腹稿,打算告訴他的。

  但這一刻,即使燈光全部熄滅,那些藏在心底的事她仍舊有些難以啟齒。

  “客氣了。”察覺到她低落的情緒,溫景然勾纏住她的手指握在手心裡,一根根把玩著,無比耐心:“我目的不純,基於職業道德,也出於討好你的私心。”

  他的心思他毫不遮掩,格外坦蕩。

  “有些話,你不必現在就說給我聽。”他不知何時低下頭,呼吸和她交纏,那聲音清潤,帶著夜色的溫柔,低低柔柔:“不說我也能明白。”

  她就那麼簡單,再彎彎繞繞,再細膩敏感,在他的眼裡心裡仍舊一眼能夠看透。

  所以有些話,她不用說。

  討好你……

  應如約被他一句話撩得耳熱,忍不住彎了彎唇,又怕他發現,很快抿起唇。

  那些打了腹稿的話在深思又深思後,被她精簡到只剩一句:“我是以結婚為目的和你在一起的。”

  她自己還沒覺得這句話有哪裡不對,溫景然怔了一瞬,失笑。

  她難道不知道這種話在這種地方這種場合說出來,有暗示的嫌疑嗎?

  而且……她語氣堅定到讓他有一種錯覺——她像是流連煙雲場所的風流人,在跟他承諾“相信我,這一次我真的不始亂終棄”一樣。

  他一笑,應如約就有些心慌。

  她眨了眨眼,想問又不敢問,被他那低低沉沉的笑聲笑得耳根軟,只能抿著唇不說話。

  好不容易等溫景然笑夠了,他毫無預兆地把她從被子裡拉出來,擁進懷裡,咬著她的耳朵,低聲問:“那……為了表示誠意,先去領個證?”

  他是真的咬,齒尖落在她的耳廓上,微微的痛,更多的是癢。

  像是知道她難以招架這種攻勢,他攬在她腰上的手微一用力,把她禁錮在懷裡,他的唇沿著她的耳廓落在耳垂上。

  那打著轉的尾音,聽得應如約心頭一顫,渾身都軟了。

  這要怎麼回答?

  回答“好”?

  如果他是當真的……豈不是毫無准備就直接到求婚成功的階段了?

  或者回答“我們現在剛復合不適合立刻結婚”?

  也不對啊……

  明知這句話玩笑成分居多,她要是回答得太一本正經,豈不是顯得很無趣?

  想著想著,她忽然明白她剛才那句話奇怪在哪了……

  終於發現自己用詞不當的應如約險些撕開個地縫鑽進去,她“唔”了聲,試圖挽救:“我剛剛那句話的意思是,我很堅定……”

  “我這幾天暫時不上班。”他打斷她,語氣輕柔,並不突兀得像是刻意結束話題,反而輕而易舉就把話題主導權接過去:“明天我去醫院幫外婆辦好出院手續,正好等你下班,回L市。”

  應如約“嗯”了聲。

  “L市回來後,我回A市一趟,大概兩三天就回來。”提到A市,他的聲音沉了些:“老爺子身體不太好,剛知道我這邊的情況,連下了好幾道聖旨催我回去。”

  應如約又“嗯”了一聲。

  又聽他問:“想不想梵希?”

  應如約驚喜:“可以把梵希接來嘛?”

  梵希送走時她因為外婆的事在L市焦頭爛額,後來穩定下來又因為關系尷尬不敢多問,惦記得牽腸掛肚。

  有前面兩聲不冷不忌的“嗯”做對比,應如約對梵希的熱情實在讓某人有些吃味,他低頭咬了口她的嘴唇,含糊道:“本來可以,現在不願意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01:12 PM

第81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80

  到底不敢在溫景然這留宿一整晚,剛復合,又是孤男寡女的,應如約很擔心自己的狼性一起,會把持不住。

  於是,在算得上是夜宵的時間點,御山值班崗亭裡的保安看見自己小區的兩位住戶手牽手結伴外出。

  御山附近的生活區建設成熟,雖沒有規模化的夜宵攤子,但燒烤店,粥鋪以及大排檔仍舊零星的駐扎了幾家。

  應如約站在路肩上猶豫了片刻,指著最近的粥鋪,轉頭詢問溫景然的意見:“喝粥?”

  溫景然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眼,牽著她推開粥鋪的玻璃門。

  店內開了空調,溫暖的空氣裡飄著米粥的清甜香味,很是勾人。

  這個時間,喝粥的人實在不多,除了前台站著的外賣小哥,就只有拐角處坐了一對情侶。

  應如約尋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不算寬敞的二人座,翻折的菜單攤開後,就占了大半的桌面。

  點好粥和配菜, 溫景然把菜單遞給老板,一回眸,就見應如約雙手支著下巴,笑得眉眼彎彎。

  他曲指, 在她鼻尖上輕彈了一記,指尖擦著她的鼻尖,分寸把握得極好。

  應如約下意識閉了閉眼,聽到他問:“這麼開心?”

  “開心。”應如約支著下巴,略微歪頭,著迷地看著他:“可以理直氣壯地看著你,燈光下的,暗影裡的,還有像現在這樣的。”

  以前要顧念太多。

  多看一眼怕被發現,和他在一起的很多時候都假裝專心地吃東西,像現在這樣點完單等上菜的時間還要強忍著尷尬故作不在意的打發時間。

  她之前半推半就答應試試的時候,遮遮掩掩,生怕有一天分手,會被所有人看到她的狼狽。也不敢輕易付出,對他沒有要求自己也不想著付出,只覺得這段地下情累得她身心俱疲。

  此刻她卻發覺擁有一個人的感覺原來如此美好,不怕被人發現他們在戀愛,她的愛慕,她的迷戀,就算被所有人看到也無所謂。

  溫景然微微挑眉:“這樣就滿足了?”

  “今天滿足了。”應如約笑得眯起眼。

  她可沒忘記在手術台上時,聽那些小護士八卦他今天多看了誰一眼,哪位病人家屬又對他隱晦地表示好感時的吃味。

  今天?

  溫景然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了敲,打趣:“那明天呢?”

  明天?

  等等!

  應如約的笑意忽的一僵,腦中頓時湧出下午她在眾目睽睽下撲進他懷裡痛哭的那幕……

  還不止……

  她哭得喘不上氣的樣子,哪還有半點她努力包裝出來的冷靜精明,專業親和的形像?

  整就一個遇事哭唧唧的軟腳蝦,人設完全崩塌啊!

  還有她和溫景然……

  之前有多堅定否認會在一起,現在打臉就有多疼。

  只要一想到明天她還要去上班,要獨自面對各種場面,她的心情就開始不受控制的崩裂。

  這麼想著,她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淡,越來越淡,到最後連嘴唇都輕輕抿起。

  應如約表情凝重,剛還覺得飢腸轆轆食欲滿滿,此時寡淡到完全沒了填飽肚子的閑心:“我明天不想去醫院了。”

  ——

  隔日,應如約起了個大早,想要錯開和應老爺子碰面的時間躲開盤問。

  雖然這種做法太過鴕鳥,但目前於她,能拖延就拖延……拖個一兩天給她緩衝時間再去應對這些問題也好。

  但意外的,她下樓時,餐廳裡除了應老爺子以外還坐了溫景然。

  他穿了一身的黑,黑色的運動外套,黑色的運動長褲,手腕上還纏著護腕。

  剛運動完,他的眉宇間隱約能見水光。

  他坐在那,握著水杯的手指修長,正微低著頭,眉目低斂,輕聲的和老爺子說著話。

  應如約站在樓梯口,忽然就忘記了往前走。

  溫景然的日常搭配裡,雖多數是冷色調,但顏色偏淺,極少會像今天這一身運動裝一樣,一身的黑色。

  那黑色映在晨光裡,把他的膚色襯得如同瓷玉,五官清俊,隱隱的,竟流露出幾分少年氣。

  怎麼會這麼好看!

  餐廳裡說話的兩個人,話題沉重,都沒有留心到站在樓梯口出神的應如約。還是華姨端著餛飩出來時,抬眼看到她,連聲招呼:“今天怎麼醒的這麼早,我還想著去叫你起來。正好,快過來吃餛飩,時間長了就要糊了。”

  應如約答應了一聲,揉了揉未束的長發,有些拘謹地走過去,分別叫了人。

  她剛坐下,華姨就把她那碗單獨盛放的餛飩端出來:“趕緊吃,吃完讓景然送你去上班。”

  應如約下意識瞥了眼斜對面坐著的男人,目光落在他的鎖骨上,眼神飄了飄,敷衍的“哦”了聲,埋頭吃餛飩。

  滿腦子除了餛飩以外,就只剩下等會要拉下拉鏈看看他裡面穿了什麼衣服……

  可惜的是,這個計劃最終未能實行。

  溫景然和應老爺子約了去釣魚,送她上班也不過是順路,她坐在後座,聽他們交談中心醫院外派醫生援外,插不上話,她就時不時地看後視鏡。

  運氣好時,能恰好對上他從後視鏡裡看來的眼神。

  好奇怪,僅僅是一眼對視,都能勾起她心底最隱秘的愉悅。

  ——

  醫院的情況並沒有應如約想像的這麼糟糕,大多數和她只是點頭之交的醫護人員雖八卦她和溫景然的關系,但頂多就是私底下多看她幾眼,或等著和她擦肩而過後,轉頭和同伴竊竊私語幾聲。

  在更棘手的醫鬧事件剛剛過後,並沒有人過多的關注她和溫景然的桃色八卦。

  就連小邱,拷問了她幾句後,一副“我就知道吧”的表情,暫時放過了她。

  午休前,應如約接到了甄真真的電話,她情緒有些低,連插科打諢的玩笑話也不說了,唉聲嘆氣了好半天:“薛老太太的線索全是斷的,找不到人。”

  應如約在查案方面一竅不通,通常都是聽甄真真描述破了什麼案子,又是根據什麼線索用了什麼科技追蹤抓到的嫌疑犯,此時只能安慰她:“沒准薛老太太就是因為薛曉去世太傷心了,去舊識家散心了。”

  甄真真知道她是安慰自己,也不去辯駁這個可能性有多低,咬牙道:“你放心,醫院這邊我一定給你個交代,三天兩頭的在醫院鬧事,有完沒完了。”

  聽到她有了底氣,應如約也放心了,她抬腕看了眼時間,糾正她的話:“不是給我交代,是給所有的醫護人員一個交代。醫患關系緊張,雖然改善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做好的,但典型時期就該重點對待。陳醫生現在還在家休養,溫景然也被領導放了假,現在普外胃腸科的壓力全部壓在別的醫生那了,今早醫院一團亂,我們這的護士醫生都人心惶惶的,生怕今天再有個鬧事的。”

  甄真真聽完更郁悶了,想了半天也只是說:“讓你們那的保安凶一點!”

  應如約失笑,又看了次時間,柔聲道:“先這樣吧?我去休息下,下午兩台手術,晚上送外婆回L市。”

  “哦。”甄真真悶悶地應了聲,正要掛斷電話,就聽電話那端,應如約帶著幾分笑意的聲音傳進她的耳朵裡:“看你這麼沒精神,再告訴你一件事。”

  甄真真立馬豎起耳朵,還沒聽到她要說什麼,小心髒先一步撲通撲通跳了起來。

  “那個……”臨到說出口,應如約又有些害羞,她摸了摸鼻子,莞爾道:“溫景然以後應該不能再當你男神了。”

  甄真真第一反應:“我靠?”

  同桌吃飯的小胖瞄了眼端著餐盤正走來的人,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角。

  沒用。

  甄真真第二個反應直接跳起,險些掀翻餐盤,她握著手機,再開口時果然中氣十足:“你把我男神攻下了?”

  下一秒,她瞥見遲盛陰沉的表情,秒慫:“回、回頭給我好好說說,我先掛了……”

  她掛掉電話,握著微微發燙的手機,看著遲盛止不住的傻笑。

  嘿嘿嘿嘿嘿!

  ——

  溫景然下午到醫院給應如約的外婆辦出院手續。

  他時間控制得剛剛好,這邊手續剛走完,應如約正好下班,在停車場碰了面後,先去吃了晚餐。

  正式出發時,已經是晚上七點,高速兩個多小時,晚上九點才能到L市。

  當夜趕回是不太可能了,外婆家又沒有客房,應如約一上車,忙著給溫景然定附近的酒店,連著挑了好幾家,等到服務站休息時,遞給他讓他選擇。

  溫景然沒接,他目光在她手機屏幕上掃了眼,毫不避諱後座的向欣和外婆,說:“離你最近的就好。”

  應如約怔了一下,點頭:“哦。”

  正忙著臉紅,又聽他不鹹不淡地補充了一句:“景區內車進不去,住太遠麻煩。”

  應如約:“……”

  “哦!”

  到L市時,晚上九點半。

  安頓好外婆,應如約領溫景然去附近的酒店入住。

  景區內沒什麼像樣的酒店,大多數是民宅或客棧,但勝在L市古鎮的景區比較完善,客棧大多數干淨整潔,入住體驗優質。

  穿過兩條小巷後,溫景然有些質疑:“這麼遠?”

  “就快到了。”應如約指向不遠處亮著燈,臨河的露台:“最近的只有一百一晚特別簡陋的房間,除了無線什麼也沒有。”

  回身時,應如約看了眼他已經換了一套的大衣,捏住他的袖口,問:“等你回來,找一天去夜跑,或者騎車也行。”

  溫景然格外自然地貼著她的腕骨牽住她,答應得毫不猶豫。

  古鎮的夜晚,潮濕又冰涼。

  遠處有烏篷船劃開河水的聲音,隱約的,還能聽見船夫用本地的方言朗著童謠。

  青石板鋪就的路有些凹凸不平,長長的巷子見頭不見尾,像是永遠走不完一樣。

  應如約在一盞朦朧的紅燈籠下,悄悄勾住他的小拇指:“突然啊……就有一堆想跟你做的事。”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01:22 PM

第82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81

  這個念頭像永遠不會枯竭的活水。

  她開始憧憬凌晨能和他一起去影院看一場首映,商業片也沒有關系,她單純想體驗和他一起期待一起做最先看完一場完整電影的人。

  也想在六月夜晚的八九點,去離S市最近的大海, 車從堤壩入口駛入,穿過長長的堤壩, 可以坐在車裡打開天窗聽海浪, 也可以牽著手坐在高高的堤壩上看漫天的星辰。

  有機會,要一起去旅游,短途的長途都沒關系,只要和他在一起,坐一趟夜航,坐一趟輪渡,漂洋過海。

  所有的事,都非他不可。

  換一個人來,就哪裡哪裡都不對勁了。

  被她勾住的小拇指纏著她的指尖圈住了她的手腕,溫景然慢條斯理地扣住她的手指,那雙溫涼的眼睛在燈籠的光影下,彌漫開說不出的溫情。

  臨河越近,離古街旁濕漉漉的河間水霧也越近,鼻尖能嗅到這條年邁河流的水氣,也能嗅到古城夜色的寂靜。

  怕她冷,溫景然攬著她的肩把她擁進半敞開的大衣裡,後背立刻就被他的體溫熨帖得暖意融融。

  他難得輕佻,手指在她臉頰上輕蹭了蹭,在這夜深人靜的小巷裡,轉過她的下巴,低頭親吻她的唇角:“你一直在我每件事的計劃裡。”

  ——

  這次回L市,時間緊迫,行程倉促。

  溫景然下午四點回A市的航班,應如約下午五點要准時和沈靈芝交接值夜班。

  最遲動身,也在午時。

  向欣送兩個人出景區,到橋頭時,溫景然貼心地給向欣應如約留了說話的時間,先去取車。

  還不是旅游旺季,來來往往的游客卻絡繹不絕。

  向欣牽著她到略微僻靜些的河岸邊,替她攏了攏松垮的圍巾,目光在她臉上兜轉了好幾圈,笑起來:“這次你回去,又要許久不能見了。”

  應如約垂頭不語。

  “我打算慢慢放下醫院那邊的工作,如果每天還是很忙,我也打算辭職,外婆這邊你放心,我會照顧好的。”她的手指從她額前拂過,五十出頭的人因保養得宜,並未顯得特別老態,就連手指也依舊纖嫩。

  “醫鬧的事,你和景然都要放寬心。如今醫患關系緊張,但真正襲醫的事仍是少數。做好醫生的本分,該柔軟的時候不要剛硬,該堅定的時候不要軟弱。應家世代醫者,傳承的就是這身風骨。”

  向欣從未和她說過這些話,她通常對如約的態度都是放任自由或漠不關心的。很多時候,應如約甚至覺得,她的存在於向欣而言都是可有可無,不過礙於血脈,不得不接受她。

  可從那天老爺子把那張銀行卡交給她起,她才發覺,這麼多年,她太固執於自己所看見的,而忽略了很多很多她該注意到的事。

  關於溫景然,也是這樣。

  她心裡擰巴的那個結,也許就是在向欣和她道歉那晚漸漸解開的。

  向欣的性格內斂含蓄,許多事她更習慣忍耐。行事作風上,沒少因為這樣的性格吃過虧。

  昨晚輾轉難眠時,滿腹都是要警醒她的話,可臨了,在這紛雜的街頭,她卻什麼也說不出了。

  相顧無言片刻,向欣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我們去路口等等景然,他也快來了。”

  應如約輕輕“嗯”了聲,主動牽了她的手,沿著河岸石堤走到路口。

  溫景然已經等在路口了,不知道等了多久,指尖那根煙也燃了大半,看著她和向欣走近,這才不慌不忙地碾熄煙頭,下車來迎。

  還有段距離,向欣不輕不重地捏了捏如約的手背,低聲提醒:“值得托付終生的男人,千萬別錯過。”

  這麼明顯的意有所指,應如約想忽略都難。

  她抬眼看向和她僅隔著十幾步距離,正穿過人群徐徐走來的男人,輕輕的“嗯”了聲。

  這一次,說什麼也不會錯過了。

  ——

  L市老城區有一條直通高速的通道,幾分鐘後,車從高速收費站取了卡,返回S市。

  返程的高速路上人煙稀少,一段路難得能見幾輛私家車,或是笨重的工程車或是兩個城市間直達的大客車。

  兩岸是層層疊疊的遠山,昨夜後半夜剛下了一場雨,天光雖明,但山頂纏繞著雲霧,遠遠看去,雲山霧繞。

  此時雖是寒冬,山體也翠綠似碧玉,格外賞心悅目。

  再美的景色,若是連續看上十多分鐘難免也沒了驚艷。應如約掩唇打了個哈欠,轉頭看了眼專心開車的溫景然。

  生怕他犯困,強打起精神和他聊天。

  這會就得感謝兩個人相同的職業了,不用談及理想和信仰,一台同台搭檔的手術,從病例到恢復情況就能聊上一會。

  等從病人聊到沈靈芝不久後的婚禮,原本只是陪她聊天的人忽然認真起來:“打算什麼時候和我結婚?”

  應如約愣住。

  他們不是在聊……沈靈芝的婚禮嗎?怎麼話題突然就跳躍到她打算什麼時候和他結婚了?

  更何況,別說他們剛復合沒幾天,就加上之前地下情的時候,也沒戀愛多久吧?

  她正思緒翻湧,不知怎麼回答時,他卻低笑了幾聲,聲音低沉:“我隨時都可以。”

  應如約:“……”

  她覺得自己可以去知乎回答一下“男朋友總撩你是什麼體驗”這種類的問題,光舉例她就能寫一篇長篇的論文,不論內容,光是字數就能以壓倒性的勝利拿到最多的點贊。

  ——

  到S市國際機場時,正好是下午兩點三十分。

  車停在臨時停車場北面,相比較其他方位的停車場,北面露天沒有遮擋的環境以及遠離任何一座直達機場大廳的電梯。

  停好車,溫景然下車後,目光落在車身上停留片刻,拉住繞過車頭急匆匆要趕去機場大廳的應如約。

  他的指腹溫熱,搭在她手腕的內側,微一用力,把她拉回來。同時,他拉開車門,打橫把她抱進駕駛座。

  突如其來的舉動。

  應如約被放在寬敞的駕駛座上,還有些怔忪:“我時間充足,可以陪你到安檢。”

  他離開幾天,相比較停在地下停車場積灰不如給女朋友。

  他傾身,探進車內,拉過安全帶俯身靠近她,目光還和她對視著,安全帶已經“哢噠”一聲,輕輕扣合。

  “上車後,先寄安全帶。”溫景然握著她的手放在一鍵啟動的點火按鈕上:“腳踩住剎車。”

  應如約乖乖聽話,踩住剎車後,只見他落在她腳上的視線收回,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握著她的手指啟動汽車。

  “路虎的擋把啟動後會伸起來,旋轉式。”他邊說邊帶著她的手指去觸摸檔位:“車燈按鈕在這,這裡切換遠近光燈,前車太慢或者擋道除了摁喇叭以外還可以閃車燈提醒車主。”

  他教得認真,除了口述,還會示範幾次:“車內系統在這裡,倒車……”他忽然頓了頓,抬眼看她:“車做過改裝,六個攝像頭,倒車影像是上帝視角,方便你上手。”

  應如約直到現在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反手握住他的:“你是打算?”

  話沒問完。

  溫景然倚著車門,好整以暇道:“起碼我不在的時候,沒人可以以送你回去的借口約你一程。”

  他抬腕看了眼時間,示意:“我們抓緊時間,嗯?”

  他的聲音低沉溫厚,故意帶了幾分戲謔,那上挑的尾音撩得她忽然就面紅耳赤。

  應如約忙移開眼,默念了數遍“不能耍流氓”才勉強穩住心神,用力地點了點頭:“好,繼續。”

  “這是空調調節……”

  “懸架高低就是升降車身,平地公路暫時用不到。”

  “駕駛模式在這裡切換……”

  “雨刮器有自動模式,手動操作就旋擰……”

  “車內外氣溫差,車內容易起霧,這裡……”

  他教的耐心,考慮到她平常會用到的功能一一做了解釋。最後教完,立刻放手,挨個做了簡單的考問。

  等結束,應如約緊繃的神經這才放松下來,握著方向盤的手心不知何時出了汗,有些濕膩。

  她熄了火,關上車門後上鎖,繞著這輛車走了一圈,再在他面前站定時,彎了眉眼問:“我出師了嗎?”

  “還沒有。”溫景然牽過她,沿著通道去最近的電梯:“今天時間有限,教你的只是基本功能。”

  “儲物盒裡放了油卡,加油用卡就行。”他努力回想著,還有沒有什麼需要告訴她的。

  “你當初怎麼會想著買路虎?”應如約被他牽進電梯,看他按下樓層鍵。

  “越野車能去很多地方。”溫景然收回手,一手插在兜裡,淡聲道:“尋常車到不了的地方它能去。”

  他喜歡山地,喜歡江流,喜歡大海,只是平時真的太忙,很少有時間讓他真能駕車去體驗。

  電梯到達機場大廳,安靜的空間忽然被人聲拉扯向現實。

  電梯門緩緩敞開,溫景然的視線落在她被光影渲染得忽明忽暗的目光裡,忽的笑起來,笑容和每次不懷好意時一樣帶了幾分痞氣。

  他壓著聲音,覆耳道:“攬勝的後座很寬敞,非常適合……”

  他的氣息壓下來,曖昧的,溫涼的,一本正經的:“車震。”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01:39 PM

第83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82

  車、車震?

  應如約受驚不小,滿腦子浮現的都是奇奇怪怪的畫面,以至於陪他取了登機牌,被他送到剛才上來時略顯偏僻的西北角直達電梯口時還沒及時反應過來:“不去安檢嗎?”

  “時間來得及。”溫景然按下電梯下行鍵,人來人往的電梯口,他格外自然地曲指在她臉側輕刮了下,含笑道:“回去的時候可不能這麼魂不守舍了,嗯?”

  又是故意的……

  應如約被調侃得有些囧,隨即氣悶。

  也不知道怪誰?

  明明話題那麼健康正能量的討論著他買車的原因和方向,他偏偏要說一些引人遐想的話。

  電梯很快到達,應如約抬腕看了眼時間,催促他趕緊去安檢,邁進電梯前,又被他捉住手腕拉回來。

  應如約沒站穩,被反作用力拉得一個踉蹌。

  溫景然抬手托了一下她的腰側,扶穩她。

  短短一瞬,周圍一起等待電梯下乘的人已全部邁進了電梯內。其中一個站在電梯按鍵附近的年輕女孩,輕笑著格外貼心地替她按住了電梯開門鍵。

  溫景然歉意地笑了笑,示意:“我女朋友坐下一趟,謝謝。”

  他微微頷首,眉目溫潤。

  電梯裡的人皆善意地笑了笑,電梯門很快關合。

  應如約被他握著手,指腹滾燙,也不知道是誰的體溫,漸漸攀高。

  “五點多就能到A市。”溫景然垂眸看著她,交代著完全無關緊要的話:“落地後我會給你發短信,你什麼時候有空再回我。”

  “夜班交接後先去附近吃早餐。”頓了頓,他提醒:“太累就不要開車,我會擔心。”

  應如約乖乖點頭。

  溫景然唇角微動,想笑:“走吧,下一趟電梯來了。”

  他話音剛落,電梯的到達聲響起,應如約轉頭看了眼,反手握住他的腕骨,另一只手在他手臂上微微借力,踮起腳,在他唇上輕蹭了一下。

  像貓一樣,悄無聲息,又格外靈活。

  做完這些,她立刻松開手,往後退離了幾步,有些羞赫又有些小得意地看著他:“我走了。”

  她退進電梯。

  電梯門很快在溫景然眼前緩緩閉合。

  手機嗡鳴聲響起,溫景然接起來,微涼的手指在唇上輕輕一抹,仿佛還能感受到她親吻時的溫度。

  他勾唇,笑得無聲又勾人。

  ——

  時間不早,應如約直接開往醫院。

  車上了主路,她留意著前後的車流,精神高度緊張。以至於有一件棘手的事,直到她把車開進醫院停車場才發現。

  S大附屬醫院的醫護人員,只有溫景然一個人開的是路虎。他的座駕,光是那車牌號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倒背如流……

  她就這麼大喇喇地開著他的車進出醫院,是不是有些太囂張了?

  不過後悔也來不及了,應如約硬著頭皮把路虎車開進停車場,人來人往的下班時間,她只能盡力找一個不那麼顯眼的停車位,匆忙停了車,逃也似的奔進醫院。

  A市下雪,導致航班延誤。

  將近晚上八點時,溫景然的航班進場。

  溫景梵親自來接,在機場的地下停車場等了半個多小時,總算看到披著夜色徐徐走來的年輕男人。

  溫景然上了車,車內暖氣充裕,瞬間驅散了他周身的寒意。

  他脫下外套,正想拋至後座,一轉頭,對上溫老爺子幽深又沉郁的那雙眼睛。

  他剛揚起的笑容微僵,外套挽回手彎處,低聲喚道:“爺爺。”

  “回來就好。”溫老爺子拄著拐杖輕敲了敲溫景梵的椅背:“先回去吧,飯菜都要涼了。”

  從停車場駛出,彙入A市的各條車路皆車滿為患,放眼看去,滿目紅燈,交通堵滯。

  龜速往前挪了數十米後,終於能看見遠處路口指揮交通的交警,哨聲響起時,幾乎停滯的左轉車道漸漸放行,秩序井然。

  “S市比A市暖和多了吧?”溫老爺子低咳了幾聲,空氣有些悶,他降下車窗透了口氣:“A市今年第三回 下雪了。”

  夜色已深,下著雪,天色暗沉得如同潑了墨的畫卷。

  雪花洋洋灑灑地從半空墜下,下得密集又緩慢。

  雪落在擋風玻璃上,很快就被車內車外相距甚大的溫度差融化成了水,被雨刷毫不留情地拖拽而下。

  耳邊有或遠或近的喇叭聲,或急促或綿長,交織在一起,一片混亂。

  溫景然的眼睛被前方迷你的尾燈映襯得鮮紅一片,他把玩著手機,漫不經心道:“S市的冬天一般不下雪。”

  江南水鄉,除非冬天實在很冷,否則難得有雪景能見。

  倒是那離蒼山,海拔高,前幾日山頂已陸陸續續下了好幾場。溫度還不夠低,不能看到霧凇,但白了山頭的雪景已能賞到。

  溫老爺子也習慣了和溫景然總是聊不下去的聊天方式,思忖半晌,問:“醫鬧那事,處理得怎麼樣了?”

  “拘留。”頓了頓,他繼續把玩著手機,目光凝視著寶馬後車廂堆放的一壘玩偶,盤算著等如約買車後要提醒她,車裡不要放任何阻擋視線的玩偶抱枕。

  “榮梁下半年在A市高價投標投中了一塊地皮,想做智能高檔小區。沙盤出來沒多久,樣板房出得也很快。加上地段較好,打出的廣告是打造城市綠島,分期售空了所有樓房,前段時間余榮梁的醜聞曝光,萬劫不復,這樓也成爛尾樓了。”溫景梵的語氣有些可惜,也不知是可惜余榮梁的目光短淺小人行事還是可惜那塊地段較好的爛尾樓。

  他這麼一提,溫老爺子也想起來,沉吟道:“這步棋還是榮梁當家的老夫人下的,本是想借機打開A市的房產市場,不料……”

  溫景然沒接話,他雖有參股投資,但商場上的事並不怎麼關心,也不清楚A市的商業局勢。

  他斟酌著,開口問道:“爺爺你最近身體怎麼樣?”

  “還行。”溫老爺子不欲多說,轉頭看窗外漸漸遠去的路牌,低聲道:“老了各種災病,擋也擋不住。”

  “倒是你……”溫老爺子的話音一轉,聲線微沉:“想讓我白發人送你這黑發人?”

  溫老爺子對當年溫景然從醫的決定仍舊耿耿於懷,因這件事爺孫兩人關系交惡,十年以來,就連過年,溫景然寧願待在S市也不願意回來。

  每年不落的只有清明節,回來給父輩和溫敬掃墓。

  近幾年,反而因為他身體不好,溫景然倒是時常會回來一趟。

  他的語氣一重,溫景然就不接話,他沉默著,把玩手機。修長的手指從撩撥音量鍵到丈量手機的長度,百無聊賴。

  溫老爺子拿他沒轍,氣哼哼地一杵拐杖,提了聲音道:“你從醫這件事我跟你爭了十幾年,不想爭了。我對你就一個要求,溫家的根扎在A市,你也得回來。過完年別待在S市了,去A大附屬醫院工作。”

  溫景然擺弄手機的手指一頓,他的眸色在瞬間變得幽深沉遂。眼裡的光或淺或深,變幻了幾息,他壓著郁氣,語氣平穩道:“我在S市結婚了,她是S市的人,我的根已經在S市扎穩了。”

  若是應如約研究生畢業後選擇了留院,他也許會考慮調來A市工作,但她在S市,A市於他就沒有留戀的價值。

  不止老爺子,就連溫景梵也詫異地挑了挑眉。

  他沒記錯的話,前陣子溫景然和他借了梵希,說要追女朋友吧?

  就結婚了?

  不過礙於他就是閃婚,溫景梵的接受能力比溫老爺子要強多了,他回想著那個在溫景然口中出現很多次的女孩,跟他確認:“是你老師的孫女?”

  提到應如約,溫景然勾起唇,神情瞬間柔軟下來:“是她。”

  ——

  遠在S市的應如約,一晚上連著打了數個噴嚏,終於忍不住,去茶水間倒了杯熱水。

  小邱從她那分了半杯熱水,關切地問道:“是不是感冒了?”

  應如約還沒來得及回答,小邱想起什麼又斜著眼睛瞪了她一眼:“搶了溫醫生的報應啊……”

  應如約:“……”

  她一沉默,小邱反而來勁:“你快給我說說,你跟溫醫生什麼時候開始的?”

  “最近。”應如約含糊地帶過這個話題:“下午靈芝的那個病人……”

  “等等。”小邱撇嘴,一雙眼盯著她仔仔細細看了好一會,絲毫不給她轉移話題的機會:“魏醫生可是看到你在大庭廣眾下被溫醫生抱進他辦公室的,別的你不想說就算了,這個總得給我個獨家吧?”

  “獨家?”應如約失笑:“那天我不是割傷手指了嗎?”

  她亮出受傷的手指在小邱面前晃了晃:“就包扎手指了。”

  小邱“嗤”了聲,很不雅地翻了個大白眼:“包扎個傷口用得著關門麼?魏醫生可是碰了一鼻子灰啊。”

  應如約覺得自己有必要了解下目前局勢,撞了撞小邱的手肘:“大家私下裡都怎麼說……我和溫醫生的?”

  “倒沒說什麼……”小邱納悶地撓撓頭,實話交代:“你們的事也就這兩天才撞破,大家就挺好奇你們什麼時候好上的。你得有心理准備啊,我覺得醫鬧那件事過去後,全醫院的人都要盯著你和溫醫生談戀愛了。”

  當晚,應如約忐忑地將小邱這番話轉述給溫景然時,後者很淡定:“你要是不喜歡,可以把戀愛日常變成婚後日常。”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01:57 PM

第84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83

  這夜值班, 出乎意料的風平浪靜。

  上半夜只有急診接了個呼吸困難的病人,需要麻醉醫生插管。到凌晨一點上下夜交班為止,一切平順。

  小邱困得不行,接水的功夫也能倚著牆睡過去,好不容易熬到付醫生和另外兩個實習醫生來替班,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進值班室,悶頭大睡。

  應如約反而不大能睡得著,熬過意識最混沌的十二點,整個大腦異常清醒。

  躺在狹窄的木板床上,她閉著眼,呼吸由深到淺,漸漸平穩。

  另一側靠窗的單人床上,響起了小邱輕輕的鼾聲。

  隱約的,能聽見街道上深夜經過的工程車,車身在道路上行駛得緩慢又笨重,車輪滾壓地面時發出的隆隆風聲。

  像船只停泊在港口時,海浪和風交織纏綿。是這寂靜的夜色裡, 唯一的聲音。

  她抬手遮蓋住眼睛,窗外路燈透來的光被她悉數擋去,眼前只余一片沉沉墨色。

  應如約輕舒了一口氣, 萬籟俱靜的凌晨,她不為生活苦悶,不為工作煩惱,也不為瑣事憂愁, 唯一糾結的只有一個答案——如果溫景然現在和她求婚,她會答應嗎?

  不知道。

  也沒法想像他求婚會是什麼樣。

  她才剛適應溫景然女朋友這個新身份,就連喜歡他都還在學習,結婚……她真的沒想過。

  更不敢想的是婚後一起居住,一起生活。

  可如果,每天醒來睜眼看到的是他;每天接受同事調侃又是一起來上班;每天的生活中心除了自己就是他,如果是這樣,好像也不錯?

  她想著想著,忍不住彎起唇角,原本遮在眼上的手順著鼻梁滑下來掩住唇。她翻了個身,側躺著,強迫自己趕緊入睡。

  ——

  溫景然在A市停留了三天。

  第一天連哄帶騙地把溫老爺子騙去醫院做了個全身檢查。

  溫老爺子在A大附屬醫院有長期穩定的主治醫生,必要時還會出診,溫景然光是和這位主治醫生了解溫老爺子的身體情況就花去了半天。

  大多數時候,都是在聽這位主治醫生大吐苦水。

  “幸虧你來了,老爺子每回來體檢臭著臉就不說了,體檢抽驗血需要空腹他永遠不聽,理直氣壯地說不吃早飯這一天就白過了……”

  醫生捋了把兩鬢漸漸花白的頭發,嘆道:“我這頭發都愁白了。”

  溫景然失笑。

  這些年年紀漸長,他漸漸能看到除了表像以外更深更沉的東西。

  溫老爺子性子裡的執拗大概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溫老太太在世時,他也如此這番,一言不合暴跳如雷。但那時溫老太太還在,總還有人制得住他,老太太去世後,溫老爺子骨子裡的劣根性都躥了出來,一發不可收拾。

  獨斷專行,霸道蠻橫。

  他總覺得自己是對的,也總覺得溫家的小輩翅膀未硬就該聽他的。

  溫景然的父輩是舊式思想,習慣性了溫老爺子的教育方式所以勉強還能和平相處。

  可溫家這一小輩,溫敬,溫少遠,溫景梵,包括他和溫時遷,全是脫離掌控的獵豹,有自己的荒原和獵場。

  他倚窗而立,身後是半開的推拉式的鐵窗。

  大雪連著下了兩天,氣都不喘,從早晨起來時積雪就厚得如同冰牆,他身後的世界一片斑白,就連醫院不遠處的高樓大廈也披著白雪寒霜,泠白一片。

  他端著還冒著熱氣的茶杯,一手執化驗單比對著各項指標,就著屋內暖氣和窗外寒氣交彙的清涼,一口口小口抿著茶,無奈道:“老爺子越老越頑皮,還請您多擔待些。”

  從醫院回去後,溫景然讓辛姨帶著清掃了一遍老爺子的房間。任何能藏東西的地方,比如櫃子,隱秘的衣櫃暗格,床底的收納櫃以及各種古董花瓶……

  凡是搜到香煙,糖果,悉數扔進垃圾桶裡。

  溫老爺子氣得跳腳:“煙扔了就算了,糖也不給我吃!”

  辛姨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生怕老爺子手裡的木拐下一秒就招呼上溫景然的背脊,邊防邊勸:“景然也是為了你好啊。”

  溫景然去洗手盆洗了手,指尖的水珠還未擦淨,他轉身,視線不躲不避地迎上老爺子噴火的目光,語氣沉靜:“你要是還想活到抱我兒子的年紀,那些,碰都別碰。”

  一句話,溫老爺子的火焰盡褪,他無辜又委屈,一張剛發完怒的臉還漲紅著,重重地哼了一聲,郁郁不快地上樓窩書房去了。

  第二天,陪老爺子去他慣常去的裁縫家做定制,這回總算心甘情願了。

  男人買衣服通常看對顏色和版型就沒有過多要求,溫老爺子的審美卻仿佛到老年時期才撿回來。

  一身衣服,從領口到肩線,從袖口到分裁的衣擺和背部設計都要詳細過問。

  一連做了幾套西裝,幾套常服,兩套睡衣才勉強作罷。

  第三天,陰翳了數日的A市終於放晴。

  溫景然晨起陪老爺子去附近的公園遛彎。

  小道上的積雪早已被公園的保潔人員用鏟車鏟至路兩旁,積雪還未融盡,像夏天路邊兜賣的沙冰,一叢一簇。

  這次回來的倉促,換洗的衣服也沒准備。早晨穿的運動服還是幾年前穿過的淺銀色的運動外套。

  公園裡除了晨練的中老年人以外還有晨跑的年輕人,無論男女,經過溫景然身邊時,總要下意識地多看幾眼。

  他忽然就想起幾天前,他穿著黑色的運動套裝出現在應如約面前時,她的眼神和剛才從他身旁跑過的年輕女孩一樣,直勾勾的,沉迷又渴求。

  他忍不住笑起來,笑聲清越又低沉。

  溫老爺子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問:“笑什麼?”

  “好久沒看到這麼藍的天了。”溫景然仰頭看著碧藍如洗的天空,轉身看著抬手在眼睛上方搭了個涼棚的溫老爺子,一本正經道:“今年過年,我帶如約回來看您。”

  溫老爺子還在生氣結婚這麼大的事,這小兔崽子連說都不說一聲,當下一聲冷哼,語氣傲嬌:“見什麼,婚姻大事你都能自己做主了,這時候帶回來給我看什麼?炫耀你媳婦好看?”

  父輩分家後,溫家的小輩並不跟著老爺子住。

  溫家老宅像是祖堂。

  溫敬去世後,溫少遠輩分最大。只有他在盛遠酒店聲名鶴立前因溫敬曾經收養來的戰友的女兒聞歌,經常留住老宅。

  但即使如此,溫景然仍舊抱歉當年一時之氣,毅然離家。

  他柔軟了聲音,哄道:“她很好,我知道你會喜歡。”

  溫老爺子向來吃軟不吃硬,小孫子語氣軟得都快跟棉花糖一樣了,他耳根子跟著就是一軟,睨了他一眼,終於松口:“那你先給我說說。”

  溫景然微笑頷首,托住溫老爺子的臂彎,扶他上台階:“她比我小四歲。”

  老爺子眉頭一挑,贊許的點頭,這個年齡差甚好,甚好。

  “S大附屬醫院的麻醉醫生。”

  老爺子眉頭一皺,雖早有心理准備會是個醫生,但真的確認,他又有些不是滋味起來:“醫生?那你們還有在一起的時間?”

  “為什麼會沒有?”溫景然反問:“我忙的時候她也在手術台上,我救人的時候她為病人護航,我需要她的時候她就在觸手能及的地方。她理解我的職業,尊重我的選擇,也理解我的信仰。”

  他一本正經的瞎掰,誠懇到幾乎自己也信了。

  天知道,他剛借著醫鬧的事徹底讓她敞開心房,解開心結。之前又是故意冷淡又是時不時送溫暖刷存在感,千辛萬苦才把她從長滿樹藤的陰暗叢林裡拉到山頂。

  溫老爺子不說話了。

  他推開溫景然的手,沉默地往前走了一段路,鏡面的大理石沾了雪水有些滑,他一步一步走得穩健,背影卻孤涼。

  溫景然擔心的就是溫老爺子會對此事插手,這才在回A市當天就說已經和應如約領了證,既是讓老爺子死了把他調回A市的心,也是斷了溫老爺子插手他感情的念頭。

  此時,他落後幾步看著溫老爺子決然的身影,隱隱有些頭疼地捏了捏眉心。

  以防萬一,回去得先騙如約和他領證才行了。

  原定第五天晚上七點的飛機回S市,第四天一早,溫景然接到了遲盛打來的電話,只有一句話:“余榮梁自首了。”

  溫景然握著手機立在窗前,遠處山尖還凝著白雪,白茫茫的一片。

  他緩緩蹙起眉,半晌才回答:“讓甄真真什麼消息都別跟如約說,等我先回來。”

  遲盛也有此意,短暫通話後。溫景然改簽機票,提前一天回去。

  沈靈芝這幾日忙著籌辦婚禮,休息時間也不夠用。今天和婚慶公司核對婚禮流程,比平時晚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醫院。

  “抱歉抱歉,辛苦我的小如約了。”沈靈芝把一盒抹茶味的牛軋糖遞給她,傾身萬分感謝地抱住她:“罪該萬死,我要是知道溫醫生今天回來,說什麼也不讓你在醫院等了。”

  應如約一句“沒關系”還沒說出口,聞言怔了一下,臉上的笑意也凝在唇角,她不敢置信地抓住沈靈芝,確認道:“你說溫景然?回來了?”

  這種反應……顯然是不知道溫景然回來了。

  沈靈芝暗咬了一下舌頭,責怪自己多嘴,臉上泛起尷尬的笑,催促她趕緊下班:“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應如約再沒停留,胸口似有團火在燒一樣,把她渾身烘烤得暖融融的,奔騰的血液流向她的四肢百骸,立時充滿了生氣。

  她笑起來,跑了幾步又折回來抱住沈靈芝:“謝謝。”

  沒等沈靈芝回答,抱著那盒抹茶味的牛軋糖,飛快去換了衣服。沒等到電梯,她片刻也等不了,推開安全通道厚重的大門,一路飛快地奔下樓梯,風馳電掣地順著扶手往下蹬跑。

  包上的五金鏈子隨著她的跑動碰撞,發出清脆的敲打聲,那聲音,就這麼清清脆脆的響了一路。

  像被風吹撞的風鈴,像被海浪卷襲的布帆,急切又美妙。

  她一路,從樓梯跑至醫院門口。

  想看見他,只是想看見他。

  她邊尋找著記憶中那道身影,邊逆著人流,寒冬的氣流冷瑟又嗆人,等被溫景然從一側攔腰抱過去,驟然停下來時。

  周圍的風聲,人聲,統統遠去。

  時間像是在這一刻停止了,靜謐又安寧。

  溫景然攬著她,低頭去蹭她的鼻尖,聲音低低的,含著笑:“我在這,你想去哪,嗯?”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02:24 PM

第85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84

  去哪?

  她哪也不去。

  直到坐上車,應如約仍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半個小時前她還計劃著,明天開他的車來醫院上班,下班後准時去機場等著他,車就停在上次他停的露天停車場,北面偏僻處。

  時間如果還有早,她就有希望能去旅客出口等他,和他一起走機場新建的“時光隧道”,哪怕那就是條光影構架的扶梯。

  但計劃全部打亂了。

  腰上還有他用力握過的觸感,像烙鐵在燒,微微的燙辣。那灼熱感從腰側一直蔓延到脖頸,燒得她耳根微熱。

  應如約雙手圈住安全帶,目光從擋風玻璃外擁堵的車流轉向他:“車停在哪,你事先知道麼?”

  話音剛落,她就咬住舌尖,暗自懊惱。

  問什麼不好?

  哪怕是用“好久不見”“你回來了”當開場白也比這句話好啊……

  信號燈再度跳向紅燈,漫長的等待裡, 溫景然把檔位推至停車檔,視線在她一直搓揉著安全帶的手指上停留了片刻,似是笑了下,握在方向盤上的手松開,越過中控區,伸手牽過她搓揉安全帶的手握在指尖。

  有些涼。

  他掌心包攏,揉著她的手整個籠罩在掌心裡,心不在焉地回答:“系統加裝了定位功能,你在哪我都知道。”

  頓了頓,他的眸光從她嫩白的指尖移向她白皙的腕骨,抬高她的手在她手腕內側輕啄了口:“不是故意瞞著你,臨時更改的行程,匆忙到看到你才覺得是真的回來了。”

  手腕內側被他親吻過的地方忽然一線酥麻。

  應如約下意識縮了縮手,剛“退燒”的耳根驀的又變得滾燙:“發生什麼事了嗎?”

  紅燈終於跳轉。

  後車的喇叭聲急促且不耐。

  溫景然順勢松開她的手,掛前進檔,跟著前車緩緩滑行過路口:“不是什麼要緊事,等會跟你說。”頓了頓,他分神看了眼後視鏡,切換車道,問:“剛學了幾道菜,想不想嘗嘗?”

  交彙的車流聲像扎著繩結的布袋忽然破了個口,風聲呼嘯著從耳畔穿引而過。

  車內空調送出的暖風氣流把她鬢邊的碎發吹得微微拂動,應如約把那縷發絲勾至耳後,摸著滾燙的耳朵,點點頭。

  ——

  上了高架,擁堵的路況終於有所緩解。

  車上了高處,能從車窗往下俯瞰到S市的護城大河,枯水期,水量並不高,水面碧幽幽的,像山澗浸泡著綠植的小溪灣。

  很快,車從高架的第一個出口駛出,沿著路牌指示駛入超市的地下停車場。

  下班高峰期,不止路上擁堵,就連超市的停車場也車滿為患。

  在停車場周轉了近十幾分鐘,才終於在三號區域的停車區找到停車位。

  平日有華姨照顧飲食起居,應如約幾乎沒有為采購食材和柴米油鹽費過心,跟著推車走在前面的溫景然一路到生鮮區,她還有新鮮的四下張望著。

  “我以前來超市,都是在零食區和生活區。”就連水果區,也離生鮮區相距甚遠。

  溫景然落後一步,等她跟上來,牽住她:“想吃點什麼?”

  應如約這回反應很快:“就吃你剛學會的。”

  她悶了一路,有計劃被打亂的無措,也有第一次以溫景然女朋友身份去迎接他回來的慌亂,更多的是不知怎麼把自己的情緒轉達給他的挫敗。

  這些亂七八糟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她習慣性的選擇了被動的應對方式。

  直到現在,周圍是喧鬧的人聲,遠處是繁華的人煙,空氣裡混雜著不知道是麥香還是什麼的香氣,她終於適應。

  “我看到A市下雪了。”她扶著推車,跟條小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後:“積雪積得厚不厚?”

  “看地方。”溫景然把計好價的蔬果放進推車,一手接過推車一手牽過她:“路上鮮少能看到積雪,但屋棚,公園的積雪最深能到腳踝。”

  聖誕節剛過不久,超市裡還是濃濃的節日氣息。

  貨架上扎著蝴蝶結的蘋果堆積成山,邊邊角角的柱子上或是噴著雪白的“聖誕快樂”字樣,或是掛著彩帶,和角落裡被遺棄在一旁的聖誕樹相得益彰。

  溫景然停在盒裝草莓的貨架前,往車裡搬了兩盒,目光梭巡了一圈,微抬了抬下巴示意應如約去看相隔幾個貨架的芒果:“去挑幾個。”

  應如約原本還有話要問,聞言,順著他所指的方向側目看去,依言推了推車去挑芒果。

  應該是剛上的芒果,看著還很新鮮,澄黃的外衣在超市柔和的燈光下泛著誘人的色澤。貨架上的標簽還未更換,標示的還是被擠在角落裡的火龍果價格。

  應如約隨手挑了兩個看著大些的,在掌心顛了顛,正要去附近貨架旁撕透明的塑封袋,剛轉身,被不知何時站在身後的人擁了個滿懷。

  芒果的貨架被立體大圓柱擋在角落裡,在人聲鼎沸的超市像個半封閉的孤島,清淨得像是世外之所。

  她還怔忪著,溫景然擁上來,雙手圍在她身側撐在貨架上。他俯身,借著明顯的身高優勢壓下來,迫得她低了頭,他終於得逞,偏頭在她耳畔落下一吻。

  “剛才想問我什麼,嗯?”他一只手擁在她的腰上。

  應如約的右耳最是敏感,他輕輕一碰,就像是立刻被抽走了三魂,手腳發軟。

  她瞬間紅了臉,偏頭想躲。

  這個念頭剛冒尖,他又低下頭來,輕輕地咬住她的耳廓,含糊不清道:“見到我,你好像不是很高興。”

  “沒有。”應如約捂著耳朵嘀咕。

  她忍不住透過貨架和立柱的縫隙去注意經過的人群,一旦看到有往他們這個方向過來的就屈肘拐他:“喂,這裡……”

  手被他握住反手別在身後,他貼近,近乎無賴的要個答案:“想不想我?”

  他湊得近,聲音低得像是呢喃。

  應如約邊豎起耳朵留意動靜,邊應付他:“想想想,很想很想。”

  有人聊著育兒經越走越近,微揚的女聲仿佛近在耳邊,應如約耳根紅得快滴血,就著被他別在身後的手轉身,惱羞成怒地踮起腳在他下巴上重重咬了一口。

  直聽到溫景然“嘶”了一聲,她才松嘴。

  哪怕此時她仍舊被溫景然鎖在胸前,卻一反剛才的緊張窘迫,得意洋洋地彎起眼,反將一軍:“疼不疼?”

  溫景然失笑,在大談育兒經的女聲拐過立柱前先一步松開她,似笑非笑地睨著她:“敷衍。”

  他的眼神像褪去纖塵,清澈溫潤的璞玉。

  鎖住她時,幾分溫潤,幾分沉厚。

  應如約被他看得不敢回視,轉身丟開手裡的芒果,匆匆推開他往前走:“走吧,可以結賬了。”

  她的聲音又軟又輕,幾下就融進忽然響起的促銷廣播裡,煙一樣風吹雲散。

  ——

  離開超市時,夜色已深。

  室外刮起了深冬時冷凝又入骨的寒風,坐上車,從地下停車場駛出時,已經錯開上下班的高峰期,主車道的車流漸漸疏朗。

  十分鐘後,車駛入溫景然別墅一層的停車庫。

  應如約關上車門往外走時,忽然想起一件事:“梵希跟你來了嗎?”

  “沒有。”溫景然鎖上車,和她錯開幾步一前一後進屋:“這段時間寵物托運的事故太多,就沒放心讓它一起來。”

  關上門,溫景然脫了外衣掛在衣架上,故作漫不經心道:“你要是想它的話,等過年我們一起去接它?”

  應如約反復咀嚼了一遍這句話,換鞋的動作緩緩慢下來:“過年?”

  溫景然輕蹙了眉頭:“有安排?”

  應如約絲毫沒察覺到他下了套,搖頭否認:“安排倒沒有……”不過過年這種時間節點,是不是有點太敏感了?

  她皺著眉頭,先邁進廚房整理等會要處理的食材。

  雖然下廚經驗不夠,但打下手的閱歷還是非常豐富的。

  溫景然解開袖扣,挽著袖子跟進來:“那就過年?等過了除夕和大年初一……”

  他話音微止,轉頭看她,似在詢問她的意見。

  “可以是可以。”應如約思忖著:“就去接梵希嗎?”

  話音剛落,就見原本還面色淡定的人忽然笑起來。

  溫景然手指虛握成拳,輕輕咳了一聲:“或者,跟我去溫家見見老爺子?”

  他用詢問的語氣卻誘導著:“老爺子對你很感興趣,也很有好感……”

  “等等。”應如約打斷他:“好感?”

  溫景然拆了草莓的包裝盒,清洗後裝盤,摘了綠燈的葉子遞到她唇邊:“嘗嘗。”

  應如約張嘴咬住,草莓的汁肉細膩,入口便是滿滿的果香,她眯起眼,仍舊沒忘追問。

  想了想,溫景然放下手上待處理的一堆食材,他斟酌著,盡量用簡潔淺顯的語言把事情說清楚:“溫家的根盤踞在A市,前幾年,景梵的風投公司也遷回了A市,設立了總部。我這次回去,老爺子希望我回A市工作。”

  他故意頓在這。

  應如約一口草莓咽下去,味覺後知後覺地泛起酸來。

  她舔了舔唇,有些緊張地等他說下去。

  溫景然對她的反應和情緒都拿捏的正好,再開口時,語氣低沉,聲音就似磁石,清潤磁性:“為了不拖泥帶水一次性解決這個問題,我說我結婚了。”

  “和你。”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02:50 PM

第86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85

  結、結婚了?

  應如約被這句話震得半天回不過神來。

  她拈著那顆草莓,試圖理清他剛才說話的順序。

  水槽裡有水滴落的聲音,像沉進湖裡,平常低不可聞的微弱聲音此時被無限放大,任何一毫一釐都有它巨大的影響。

  半晌,她結巴著:“你、你是說、你和我……”

  “結婚了。”溫景然替她補充完這句話,那雙深邃的眼睛一眼不錯地鎖著她,生怕錯過她臉上,甚至眼裡哪怕一絲細微的情緒。

  應如約有些懵。

  二十多年的人生經歷裡,從來沒有過“被結婚”的經驗。

  她能處理工作上遇到的任何問題,也能攻克厚得比磚還沉的專業書,可就是不知道遇到這樣的事情她要怎麼處理。

  她沉默著,把手邊的草莓,一個一個摘了葉子,重新壘回盤子裡。

  剝完一盤後,她默不作聲地又把手伸向了第二盤,毫不意外地被他握住手。

  他的手指修長,圈握住她的手腕仍有寸許余長,剛沾過水,指尖還有些濕漉,握著她時,涼涼的,卻又不像剛從超市出來時遭遇的寒風。

  他斟酌著,想表達她可以對這件事有自己的想法和聲音,話到嘴邊,打散又重組,再打散……

  還沒等他想好怎麼開口,應如約抬起眼,那雙眼眸光堅定,在廚房暖橘色的燈光下有說不出的柔軟:“我想說什麼都可以嗎?”

  “可以。”溫景然有些歉意。

  應如約雖不說是完全傳統的女生,但她的行事做派,仍舊偏向保守。這種“被結婚”還被通知的情況對於她而言,也許有些難以接受,甚至會很抗拒。

  他原本打算吃過飯後,找個合適的切入點再跟她慢慢談,但切入點有了,卻不是合適的時間。

  “我還沒做好結婚的准備……”應如約動了動唇,“而且我覺得結婚,應該在雙方家長同意後再按照計劃,順序去慢慢籌辦,像……沈靈芝那樣。”

  她和許醫生相戀多年,從戀愛到結婚,幾乎每一個步驟過程都按照順序來。從牽手,擁抱,親吻再漸漸深入,從肢體的溫暖到探索彼此的內心,去熟悉對方的性格和習慣,最後才在雙方親友的見證下,領證結婚,辦婚禮。

  雖然並不是那麼的有參考意義,但……起碼是常規的普遍的模式。

  她沒想過,她在見到他的親人之前,已經被冠上了他合法妻子的稱號……

  說實話,太措手不及,也完全打亂了她的計劃。

  她蹙眉,有些為難地嘆了口氣,各種處理方式在她腦海裡轉了一圈。

  讓他和家裡攤牌,說開玩笑的,她其實還只是他的女朋友,並沒有所謂的結婚?

  沒必要。

  他的初衷說的很明白,想一勞永逸地解決溫老爺子安排他回A市的問題,說結婚的確是最好的辦法。

  那就這麼結婚了……?

  應如約一想到應老爺子那板正嚴肅的臉,就忍不住心顫,她抬眸,目光幽幽地看了眼還在等她說下去的溫景然,無奈道:“那過年……我跟你回去。”

  話落,想了想,應如約又有些憂愁:“老爺子不會認真到要看結婚證吧?”

  溫景然忍不住笑出聲來,他圈著她的手腕,把她抱進懷裡,溫熱的吐息就拂在她耳畔,微微的癢,微微的酥麻。

  應如約忍住不躲,一派正經地推了推他:“真的要看?”

  “我們結婚吧。”他低著聲音,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認真:“我沒法想像以後的生活裡沒有你,如果你也是,那我們就結婚吧。”

  應如約怔住,耳根驀得漲得通紅,她推在他胸前,想掙開他的懷抱:“我們明明說的不是這件事。”

  她越想掙開,溫景然就抱得就越緊,原本慵懶的聲線也凝成緊湊的弦:“那就現在考慮。”

  又來了……

  一言不合就開始加強氣場,嚇唬她。

  溫景然的世界裡除了草原還有一片獵場,他不止有三月暮春的溫潤,他還有廝殺掠奪的本性。

  這種隱藏在層層偽裝下的占有欲,只有應如約才知道。

  他說話時,胸腔震蕩著,被他氣息包圍著,應如約卻難得有種安全感,她抬手,指尖攥住他的衣領,安靜下來。

  “你認真的嘛?”她仰頭看他,聲音有些沙沙的。

  其實她知道自己問的是一句廢話。

  別人戀愛,分手,復合,幾天後求婚,沒有鮮花沒有鑽戒,認不認真她不知道。但溫景然,做事有規劃有考慮,他的決定都是深思熟慮的,並不會隨性而起。

  但即使她知道,此時也忍不住再和他求證一遍。

  “和你結婚這件事一直很認真。”他的經濟能力,工作情況都足以支持這個家庭,附帶的硬件,例如:房子,車子,雖不是最好的,但起碼都齊備。

  只是這些,從沒有被他列入結婚需要考慮的清單裡。

  他呼吸了一口氣,慵懶的聲線帶了一絲笑意,有些自嘲道:“我本沒想這麼快,你沒做好准備的話我就等你慢慢來。別的問題都不是問題,你完全可以全部交給我,我去解決。”

  他俯身,把身上的重量壓在她的肩膀上:“我原定計劃是幾天後,准備好花束和鑽戒,只是話開了頭,就不受控制……就跟你一樣,一直都不在我的計劃裡。”

  他有再三思量的計劃,只是遇到她,仿佛格外容易衝動些。很多東西,不想藏,也不想掩飾。

  幾天後……

  應如約捕捉到這個詞,心底微微悸動。

  不是在這裡,幾天後也會在某個地方,再次提到這件事。

  她想起他剛離開S市那晚,下半夜和付醫生換值,睡不著的時候就在值班室裡反復地想一件事——如果現在他求婚,她會不會答應。

  那天凌晨,意識清醒著,神智卻模糊。

  她設想著,自己被他牽著踏進民政局,填好表格……想到這,後面的就如同斷片了一樣,腦子裡只浮現兩個名字。

  一個他的,一個她的。

  她沒結過婚,S市的民政局在哪她至今還不知道,更別提結婚要填的表格,她想像不出表格裡要填什麼信息。只能預想著,在表格末端,他們做最神聖的簽署。

  那是個承諾,也是個勛章。

  片刻後,她軟了語氣,帶了點妥協的意味:“結婚是很簡單,可婚後……”她一頓,忽然有些害羞。

  直到此時,她才發覺,這個提議真的太倉促了,她連半點准備的機會也沒有,甚至連結婚這個詞都還在熟悉當中。

  “和現在沒什麼不一樣。”溫景然低聲笑起來,攬住她的腰托抱起她,讓她坐在置物台上干燥潔淨的地方。

  他俯身,雙手撐在台側,和她平視:“廚房裡有烤箱,你有興趣的時候可以烤烤餅干,做些甜點。也不用做什麼家務,每周有固定來的小時工。我的收入可以全部交給你把控,有必要,我們可以簽個婚前協議。”

  “家裡的大小事你都可以做主,不想做決定,那就我來幫你選擇,替你做決定。”他低頭,用鼻尖輕輕地蹭著她:“還有什麼?”

  話落,他又自問自答地補充:“結婚後,可以就住御山,離老師和華姨近一些。婚房你想再置辦一處也沒關系,喜歡哪裡由你定。”

  溫景然的手扶上她臉側,溫熱的指腹在她臉頰上輕輕的摩挲著,近乎承諾的耳語:“如約,我敢把我擁有的全部都給你,你敢不敢嫁給我?”

  這句話就像是風雨來臨前,烏雲間的閃電,橫空落下,把她最後一絲顧慮也消磨得一干二淨。

  頃刻間,大雨磅礡,她滿地的迷茫疑惑皆如塵土,被這場雨勢清掃一空。

  他近在眼前,她抬起眼就能看到他漆黑的眼珠裡,那琥珀一般純淨的色澤。此時,那眼底倒映著她,倒映著一個占據了他全部視野的她。

  這種占據,忽然就讓她覺得很心動。

  滿心滿眼。

  最初戀愛時,她懷揣著這段感情終有一天會敗給現實的消極。

  可怎麼也沒想到,她衝破自己心裡的枷鎖去正視這份感情時,她竟敢為毫無所知的前路飛蛾撲火。

  她不去想會不會重復自己父母的老路,也不想去探查他到底有多愛自己,僅僅為了自己,為了不想失去他,她都無法抗拒。

  那就在一起吧。

  應如約的臉頰被他摩挲得發熱,她握住溫景然的手,難掩羞赫道:“其實我有很多缺點,性格除了溫和就只剩下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的蠻橫固執,我覺得我老了以後一定不可愛。”

  她深吸了一口氣,凝視著他的雙眼,繼續道:“我做這個決定雖然沒花多少時間考慮,但應該不會後悔了。既要同舟前行,那就共濟風雨。”

  她雖然柔弱,但並非不堪一擊。

  既然決定在一起,她就絕不會仗著他的喜歡肆無忌憚。

  她握住他的手腕,男人的手腕和女人的很不同,充滿了蓄勢待發的力量感。

  她輕輕的握住,緊張的到掌心微涼的手指落在他的腕骨上,微微用力:“那就結婚吧。”

  她的聲音柔軟又不失堅定,暴露在他眼前的那雙眼裡,一片赤誠。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03:31 PM

第87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86

  “那就結婚吧。”

  應如約裹著被子在床上滾了一圈又一圈,忍不住唉聲嘆氣地把自己埋得更深些。

  她就這麼答應了……

  就這麼答應了!

  沒有鮮花,也沒有鑽戒……只是他提出求婚,她稍一考慮就答應了!

  到底哪來的勇氣, 就這麼把自己給交出去了?

  藏在棉被裡的呼吸炙熱又潮濕,應如約喘不上氣來,手腳並用地掀開被子探出頭來,目光落在天花板上,蹬著腿深呼吸一口氣後又把自己埋進棉被裡。

  啊啊啊啊啊啊,要命了!

  怎麼善後啊!

  甄真真半夜被電話吵醒時,簡直生無可戀:“大小姐, 有什麼事非要挑深更半夜跟我說啊。我又不掃黃,不接凌晨的舉報電話。”

  應如約失眠了大半宿,聲音比甄真真還困頓:“我睡不著。”

  甄真真閉著眼,緩了幾秒鐘,手肘撐著床板坐起來,靠著硬邦邦的床頭,哼唧了一聲:“好好好,你說,我聽著。”

  真要說?

  應如約咬唇,猶豫了片刻:“我好像要結婚了。”

  甄真真:“……”電話裡頓時死寂一片。

  甄真真的呼嚕聲瞬間被嚇沒了,她睜開眼,胡亂地用手扒了扒那頭短發,整個人剎那間清醒了:“等等,好像?什麼叫好像?”

  等應如約把來龍去脈都說一遍, 甄真真恍然大悟,她嗤了一聲,酸溜溜:“也沒有很突然啊,你跟溫醫生都認識十年了,互相喜歡也有好幾年了吧。要不是你那倒霉的脾氣,你們兩早就孩子都滿地跑了……”

  她順手從床頭櫃上開了瓶礦泉水,喝了幾口,道:“你自己不也說了嘛,復合以後,我溫醫生就沒少和你暗示結婚這件事。我男神這麼有行動力,你個當事人也答應了,至於為了這件事睡不著嘛!”

  水有些涼,從喉嚨裡滑過時,就像是吞了一塊冰。

  甄真真冷得打了一個哆嗦,忽的靈光一閃而過,她裹纏著被子,不敢置信地問道:“你不是想反悔吧?”

  反悔?

  那倒沒有。

  應如約一整晚翻來覆去,糾結這郁悶那的,但唯獨沒有想過反悔。

  雖說答應結婚是一時衝動,但冷靜下來,她除了思考結婚會碰到的問題和麻煩以外,還真沒有這種念頭。

  “過年要跟他回A市見他的家人。”應如約嘆氣:“你說他爺爺會怎麼看我?結婚不止是兩個人的事,沒得到溫家長輩首肯,就私自結婚,老爺子對我的印像肯定不好,說不定還會質疑我的家風和教養。”

  甄真真“嘖”了聲,恨不得拿大錘敲醒她:“你們證還沒領呢,你現在只是答應結婚,溫醫生雖然對他家的老爺子先斬後奏了,但應爺爺那關他想糊弄過去?沒門!”

  “你現在別管溫家老爺子怎麼看你,你嫁的是溫景然,溫景然!有什麼事是我男神搞不定的?”甄真真掩唇打了個哈欠,嘟囔:“瞎操心。”

  一通電話打了半個多小時,好不容易把應如約哄去睡覺,甄真真盯著手機屏幕上的通話記錄好半天,翹著唇角笑起來:“笨蛋。”

  她縮回被子裡,捂著被夜色吹涼的肩膀哆哆嗦嗦地翻出溫景然的手機號碼,想說些什麼,刪寫了大半天,都覺得不太合適。

  她擰眉,盯著手機上短信編輯頁面老半天,惡狠狠地豎起眉毛,用手指著那串號碼,威脅道:“你要是敢對如約不好,小心我收拾你啊!”

  溫景然氣場太足,要是站在他面前,甄真真連個屁都不敢放。

  她心滿意足地關掉手機屏幕,一片漆黑的夜色裡,她彎著唇角,格外得好心情。

  這種好心情一直持續到隔日上班。

  小胖明目張膽地從甄真真的餐盒裡夾走了兩個小籠包子,卻不見甄真真橫眉豎眼地摳他嘴讓他把小籠包子吐出來,很不習慣又格外忐忑地主動把自己的小籠包子還了兩個回去。

  他覷著從早上開始就一直笑得合不攏嘴的甄真真,小心翼翼地問:“甄姐,家有喜事啊?”

  甄真真抿著豆漿,一雙眼睛都笑眯了起來:“我好朋友和男神要結婚了算不算啊?”

  小胖:“……”

  等等,男神和好朋友結婚了,不應該悲傷逆流成河嗎?

  ——

  應如約一夜沒睡好,青黑著雙眼去上班。

  沈靈芝在科室門口碰到她,嚇了一跳:“怎麼了?小別雖然勝新婚……但也不用這麼不知節制吧?”

  應如約被她打趣,連紅個臉的力氣也沒有,捧著在醫院門口買的咖啡小口抿著,嘀咕:“哪有什麼小別勝新婚……”

  她把紙杯揉成一團,打起精神:“我去手術室准備手術。”

  第一台手術是兒外的,小兒疝氣,慢診手術。

  應如約前一天做的術前訪視,小病人剛滿6歲,說起來和S大附屬醫院的淵源很深。病人當年早產,就出生在S大附屬醫院,是家裡唯一的孩子。

  雖然年紀小,但格外懂事,無論是教養還是習慣,都讓人刮目相看。

  病人的主治醫生是剛當爸爸不久的年輕醫生,父愛泛濫,整台手術都在大談育兒經和當新手爸爸的心路歷程。

  醫護人員中不乏已經當父母了的,一聊起孩子滔滔不絕。

  但話題不知怎麼的,忽然一轉:“我怎麼也沒想到周醫生當了爸爸以後會從高冷人設直接崩成大啰嗦……你們是不知道,周醫生一有空就要拿出手機看看他家寶貝兒子,沒事就打電話問問寶寶怎麼樣了,在干什麼啊,喝奶了沒有啊……簡直了!”

  有人笑起來,目光忽然轉向應如約,打趣道:“說起反差,我們應醫生也是啊。我聽說應醫生是制服控啊,學醫是因為學生時期就喜歡醫生制服……應醫生看著這麼文靜溫和,沒看出來還有這癖好?”

  應如約正記錄數據,聞言,手上動作微微一頓,呼吸機工作的頻率聲裡她抬起頭來,目光沉靜地看了眼剛才說話的護士。

  眾人皆噤聲,面面相覷。

  手術台上的氣氛忽的一凝,有些尷尬。

  數秒後,還是周醫生笑起來,緩和氣氛道:“我也喜歡白大褂啊,你瞧瞧這手術服,帽子是綠的。”

  有人先笑起來,接著七嘴八舌的,很快就把剛才的話題掩蓋下去。

  應如約收回視線,目光在記錄本上微微轉了轉,又留神看了眼垂眼立在周醫生身側的那個護士,這才移開目光,繼續忙自己的。

  一整天,除了吃飯時間,她幾乎都待在手術室裡。

  從早上兒外科那台小兒疝氣開始,一台骨外慢診手術,兩台急診……等忙完,她累得連說話力氣也沒有,和小邱交完班,迅速衝了個戰鬥澡,打卡下班。

  溫景然的車就停在醫院門口,應如約生怕他久等,一路小跑,等坐上車,氣喘吁吁,半天緩不上勁來。

  “是不是等了很久?”她接過他擰開瓶蓋遞來的水喝了一口,氣息終於漸漸平穩。

  “沒有。”溫景然輕捏著她被凍得通紅的耳廓:“比起等你開竅,這點時間實在算不上什麼。”

  他的指腹溫熱,幾下摩挲就把她的耳廓揉得發熱。

  耳根那一處,本就薄如蟬翼,那點溫度就像是火燒一般,撩得她耳根發軟。

  應如約忍不住抬手握住他的手指,牽在手裡:“別摸我耳朵。”

  話落,不止被他揉紅的耳根,就連她的臉側也開始漸漸漫開緋色。應如約連看都不敢看他的眼睛,一本正經地直視著車窗外,小聲嘟囔:“去哪吃飯?”

  有正事要做,溫景然沒再和她開玩笑,沉吟片刻道:“應家。”

  應如約幾乎是立刻就領會了他的意圖,驚訝地轉頭看他:“你是打算……”

  車彙入主干道,淹沒在燈河裡。

  嘈雜交彙的車流聲裡,溫景然仍舊捕捉到了她語氣裡那幾不可查的猶豫和忐忑,車速微緩,他側目看她,放緩了語速,低聲道:“有問題嗎?還是覺得今天不太合適?”

  應如約搖頭,視線落在遠處一片飄紅的尾燈上,咬著唇,沒說話。

  ——

  到家時,夜色微深。

  知道溫景然和應如約要回來吃飯,華姨特意晚些下的廚房。等一盅湯煲完,正好聽到玄關的動靜。

  臨近過年,天氣越來越冷。

  老爺子午時曬著太陽睡了整整一下午,傍晚醒來後,就一直裹著薄毯窩在客廳的沙發裡看新聞。

  聽到院子裡的引擎聲後,才懶洋洋地迎出去。

  可開門一看到溫景然牽著應如約,一手拎著上門禮時,腦子懵了好一會,才在華姨疑惑的“怎麼不進來”裡,偏了偏身子讓出路來。

  華姨盛了湯端到餐廳,眼看著老爺子負手悶悶不樂地走進來,還有些奇怪:“怎麼看著不高興啊,是不是餓過頭了?”

  老爺子覷了她一眼,沒吭聲。

  他盤算著把應如約嫁出去是一回事,可真的等到溫景然提了上門禮,心裡又有些不是滋味起來。

  這種情緒強烈到,連帶著平常看著格外順眼的溫景然都有些礙眼起來。

  倒是華姨,在知道老爺子鬧什麼情緒後,笑著推了推他的手臂,格外熱情地把溫景然迎進來,邊支了應如約去廚房拿餐具,邊附耳提點溫景然道:“吃飯時就什麼都不要和你老師說了,如約是他心尖血,你得穩住了。”

  溫景然來時早就考慮到了,頷首道過謝後,隨應如約去廚房拿餐具。

  應如約從剛才看到老爺子倏然變了臉色後不安到現在,等看到溫景然走進來,忙壓低聲音問他:“華姨跟你說什麼了?”

  她挨的近,脫去外衣後,身上沐浴後的香氣似有若無地飄進他的鼻端。

  溫景然不動聲色地回頭看了眼,握住她的小臂拉近她,修長的指尖點在她的眉心。

  他的觸碰就像是有魔力一般,指尖剛點在她的眉心,她緊蹙的眉頭便倏地舒展開。此時她才發覺,她維持這幅表情已經很久了,久到眉心都皺得隱隱作痛。

  她抿了抿唇,有些抱歉:“我……有點擔心。”

  “我知道。”他曲指輕刮了刮她的鼻尖,壓低聲音,用僅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今晚月色好,等會帶你去看海。”

  他一句話,輕而易舉撫平了她心底彎彎繞繞,不可言說的諸多情緒。

  應如約的心忽然靜下來,她點點頭,“嗯”了聲。

  本該熱熱鬧鬧的一頓晚飯,老爺子吃的心事重重,七分飽就放了筷子。

  華姨見老爺子有話要說,正要避開,話剛開了個頭就被應老爺子打斷:“你就坐在這。”

  華姨端起了碗,復又放下。

  “你照顧如約這麼多年,早算我們自家人了,這種時候何必見外?”老爺子目光落在溫景然身上,微微停頓了一瞬:“我想你是有話要跟我說。”

  溫景然頷首,他的目光清澈,仍舊如同少年時那樣,滿懷初心:“我要娶她。”

  眼前一身白色襯衫的人,音容都和十年前他初識的那個溫景然重疊起來。

  十年前,應榮臻在郵箱裡收到一封溫景然的郵件,他想選擇他為導師,在復試之前,先發了一封附著他個人簡歷的郵件和他認識。

  應老爺子對這位學生印像最深的,就是他對任何事都仿佛很有把握,勢在必得。事實也的確如此,他處理任何事都游刃有余,從不存在什麼能夠難倒他的問題。

  從溫景然第一次叫他老師起,他就知道,他的這個學生,會是他這一生最得意的徽章。

  這往事啊……

  應老爺子低頭呷了口茶,不緊不慢地轉頭把問題拋給了應如約:“你呢,怎麼想?”

  應如約被問了個猝不及防,目光在老爺子和溫景然身上來回轉悠了兩圈,漲紅了臉,語速飛快:“我已經答應了。”

  老爺子拿起茶杯的動作一頓,目光微深,頗有深意地瞪了溫景然幾眼,語氣加重:“他沒逼你嚇唬你吧?”

  應如約:“……”

  “咳。”她輕咳了一聲,頭也不敢抬,總覺得往常這麼嚴肅板正的老爺子和她談論這個話題讓她格外害羞。

  她搖搖頭,那張臉又紅了紅,在潤澤的燈光下,猶如煮熟的蝦球,她含糊地否認:“沒……我心甘情願想嫁給他。”

  最後半句話,她的聲音越說越低,到最後一個字落下,幾乎是從齒縫中擠出來的,幾不可聞。

  溫景然卻一字一句聽得格外清晰。

  他忍不住勾唇,無聲地笑起來,絲毫不覺得自己有多囂張。

  應老爺子覺得心口一痛,嘴唇翳合了半天,仍舊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他一口一口地喝著茶,茶水味苦他仿佛也絲毫不覺,這不作聲的沉默姿態看的應如約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她斟酌著,試圖想再說些什麼,畢竟老爺子連續兩個提問看著都對溫景然頗有偏見……

  “爺爺。”

  老爺子的茶水飲盡,他垂眸看著杯中軟在杯底的碧綠色茶葉,遞給她:“去,給我再倒一杯水。”

  應如約“哦”了聲,滿腹腹稿被老爺子一句話輕而易舉打了回來。

  她也知道老爺子是有話要單獨跟溫景然說,乖乖地接過杯子,去廚房煮茶。

  餐廳和廚房離得不遠,若是往常安靜的時候,就是打個哈欠也能聽到。但煮了水,水壺咕嚕作響的聲音裡,餐廳裡的說話聲斷斷續續的,聽得並不清晰。

  等她燒好水,再給老爺子泡好茶端回餐廳時。氣氛已經和她剛才離開那會,完全不一樣了。

  她壓著裙擺坐下,無聲的用眼神向溫景然詢問。

  不料,後者眉眼慵懶,噙著笑意,起身牽起她的手,就要告辭離開。

  等等,事情就這麼談完了?

  應如約猶豫著回頭去看老爺子,應老爺子正吹著茶水熱氣,揮揮手,眉目慈祥:“去吧,早點回來。”

  華姨也跟著笑道:“華姨等會給你做點糕點放你房間,回來吃。”

  應如約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被溫景然一路牽到玄關換鞋,她倚著鞋架,看他從鞋櫃上替她取了保暖靴,借著拉住他臂彎的動作拉起他:“溫景然……”

  溫景然順著她牽拉的力量站起,低頭蹭著她的鼻尖吻上來,那溫軟的嘴唇,瞬間就磨平了她全部的脾氣,她手臂酥軟,搭著他的手彎,開口時哪還有半分剛才開口叫他的凶煞氣勢,軟綿綿的倒像是在撒嬌:“到底……什麼情況?”

  溫景然沒有直接回答,他彎腰,替她換好鞋,邊開門出去邊問她:“戶口本放哪你知不知道?”

  應如約認真地想了想:“書房吧……”

  反正家裡重要的東西都是由老爺子保管的,不是在書房就是在他的臥室裡。

  他打開副駕的車門,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上車:“具體一些呢?”

  具體一些?

  應如約搖頭:“我一般需要的時候都直接跟爺爺拿……還真不知道他放在哪。”

  溫景然繞過車頭坐上車,等車從院子裡駛出去,他低低笑起來,說:“保險櫃。”

  “他擔心你會被哪個臭小子哄騙,偷了戶口本出去偷偷登記領證,你十八歲以後,戶口本就一直放在保險櫃裡。”

  應如約懵了懵,隨即想明白,“噗嗤”一聲笑起來:“真的?”

  溫景然卻忽然低了嗓音,回答得格外認真:“嗯,真的。”

  他的聲音低沉時,分外有質感,平滑又磁性。

  應如約笑著笑著,忍不住摸了摸耳朵,她捧住臉,目光落在他的側顏上,一雙眼,似落滿了星輝,閃閃發亮:“所以,我們真的要結婚了?”

  ——

  夜晚的海邊,出乎意料的熱鬧。

  S市的海灣並不算正經意義上的旅游地,架了座還在施工中的跨海大橋,只有堤壩開放。

  堤壩入口停著幾輛越野,後車廂大開,其中一輛後備箱裡放著一台音響,正低低哼著夜半小樂曲。而車旁,組了七八個人,在石地上燃了篝火,架了烤架,正在燒烤。

  火光把堤壩映得如同白晝。

  溫景然沒做停留,他驅車,駛過凹凸不平的泥路,進入堤壩後,水泥地面平坦,已能聽到呼嘯的海風和正在漲潮的海浪聲。

  長長的堤壩像是沒有盡頭,車一路向前,沒有燈光的黑暗道路裡,前方永遠像是下一刻就遇絕路。

  但隨著車的前進,筆直的車燈下,依舊是平坦卻不算太寬闊的水泥路面。

  一路直到第二個堤壩,溫景然停下車。

  海面一片漆黑,只遠遠看得到還在施工的跨海大橋的燈河,纏綿著,蜿蜒著,連成一道光線。

  溫景然先下車,去後座拎了薄毯。

  應如約跟著他下車,站在堤壩前,入耳就是一潮一潮翻湧逼近的海浪。冬夜的海邊,寒冷瑟涼,海風如同割面。

  她挽起長發,扎在腦後。

  今晚月色的確很好,月亮剛從海面彼端的山頭上升起,澄黃的一片,月光就灑在海面上,把那一灣海面映照得如同江南春水,波光粼粼。

  溫景然替她披上薄毯,把她抱上堤壩坐著,隨即,他一手撐在她身側的水泥地上,翻越上來,就坐在她的身旁。

  海水已經漲了不少,月光下,能看見近岸處的礁石被海浪拍打衝刷,露出那一片沿海的白礁石,在夜色下,像孤獨的島嶼。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看過星空,看過大海了,生活節奏裡永遠是醫院和家裡,再裝不下別的。

  記不起有多久沒有逛街買衣服,也記不起有多久沒有為了一部很想看的電視劇熬夜至天明,唯一能記得的,是無數個夜晚值夜結束後的疲憊和孤獨。

  遠處是月光,大海,她在滿海面呼嘯的海風聲中,撥開拂至鼻尖的發絲,低笑著說:“從很早以前,我就一直以為自己會孤獨終老。”

  結果遇見你。

  “我都做好准備了,從A市回來,會開始承受爺爺和華姨催婚的壓力。我甚至想好了對策,結果一個也沒用上……”

  溫景然低頭看她:“你的語氣聽上去有些遺憾。”

  他微帶了笑意,眼角眉梢都格外的放松,顯然是心情很好。

  應如約從堤壩上跪坐起,她忽然一動,嚇得溫景然眉心一跳,趕緊伸手扶住她:“別亂動,下面就是海面了。”

  應如約偎進他懷裡,雙手環住他的腰,鼻尖抵著他的頸側,低聲嘟囔:“溫先生。”

  她本是想學著最近流行的那種稱呼方式稱呼他,話一出口,卻發現這類其實適用在陌生人初次見面的稱呼其實也能繾綣又溫柔。

  她今晚不對勁……

  很不對勁。

  任何一件事從心底經過,好像都會變得格外柔軟。

  她的呼吸平緩又溫熱,一下下吹拂在他的頸邊,微微發癢。

  溫景然被她的呼吸撩得心不在焉,他低頭,輕咬了一口她的耳廓,問:“那句話再說給我聽一遍。”

  應如約“嗯?”了聲,疑惑地抬起頭看他:“哪句?”

  “那晚……”他漸漸低了聲音:“我好喜歡他。”

  生怕她回憶不起來,他故意咬字:“真的,真的,好喜歡他。”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03:58 PM

第88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87

  應如約起初沒想起來。

  他的語氣,他的神情,以及藏在海風夜色中的眉眼,都沒有一處能和記憶中的重合。

  只是這句話……真的很熟悉,熟悉到她光是聽到都覺得心底有處柔軟在發酸發澀。

  然後她忽然就想起盛遠頂樓那如同裝著整片星空的走廊,想起她站在落地窗前,看他離開時那種他要走出她世界的恐慌和無助。

  應如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奇怪。

  她坐起來,聲音有些干,微涼的手指攥貼著他的腕骨,微微動了動:“爺爺跟你說的?”

  溫景然反手握住她的手扣在手心裡,他的掌心溫暖,任憑此刻堤壩上凜冽寒風侵襲,他的臂彎仍舊寬厚又溫暖。

  “我自己聽見的,信不信?”他把隨著她起身而滑落的薄毯重新披回她的肩膀,那柔軟的毛邊貼著她的脖頸,有些癢。

  應如約像沒了骨頭一樣,窩回他的懷裡。

  這座海,寂靜得只有海風呼嘯。

  夜色把整座城市從燈河那端分割成了兩端,堤壩沒有燈,唯有月光,平靜卻柔和。即使海浪瘋長拍岸卷石,浪聲風聲充盈了滿耳,也依舊讓應如約覺得這個地方,安靜得只屬於他們。

  遠處,隱約傳來堤壩那端,大嘈的音響聲。

  應如約閉著眼,雙手沿著大衣外領攀至他的頸後,毛呢外衣被他的體溫熨得格外溫暖,她在他懷中抬起頭,那雙眼星輝璀璨,像同時亮起了無數顆星辰。

  她抬起下巴,鼻尖輕抵著他的。

  微微的涼,觸感卻清晰。

  她的手指環得更深,在他頸後交疊相扣,她跪坐在他腿上,柔軟精致一如初見時,還不到他胸口高的小女孩。

  她彎起眉眼,眼裡的星辰悉數隨著她微笑的弧度彎折,她抬眼看著溫景然,聲音嬌軟,緩慢又清楚地咬字道:“我好喜歡你,真的,真的,好喜歡。”

  海風也忽然安靜了。

  她的聲音就那麼清晰地傳進他的耳裡。

  和上次隔著手機聽不同,不是斷斷續續的,也沒有電流雜音,更重要的,是她說給他聽的。

  他眼裡能看到的,是她漸漸低了眉眼的臉,應該是在笑,眼尾微微上揚,不知是否在等他說些什麼,眼睫眨了眨,又抬起眼來飛快地掃他一眼。

  耐心等待是種什麼感覺?

  大概就是現在這樣吧?他守到花開,守到雲散,守到心裡喜歡的女孩正正好向他敞開。

  他喉結上下一滾。

  他的雙手,從薄毯邊沿兩側伸進去,緊貼著她敞開的外套,摸索到腰間柔軟的毛衣,滑進去,僅隔著一層薄薄的貼身的衣料覆在她的腰上。

  爾後,微微用力,攬著她的腰身壓向自己。

  應如約被他推進懷裡,嘴唇因為這出乎意料的舉動,順著他的唇角滑至他的臉側,飛快的一記觸碰。

  除了他臉上的涼意,她什麼都沒來得及感受,就被他困在懷裡,低頭吻了下來。

  和以往不同的是,他這次並不打算紳士。

  掌固在她腰間的手沿著她褲腰伸進去,拽出她塞在褲子裡的薄底衫,溫熱的手掌就沿著那唯一的缺口往上,推開她的內衣,覆住她的柔軟。

  應如約驚得“唔”了聲,正想推他,他另一只固定在她腰後的手微一用力又把她壓回懷裡,他吮住她的下唇,齒尖柔軟,像是品著一芳柔滑,繾綣又迷戀。

  他修長的手指正好能蓋住她那方柔軟,輕捻,細挑,並不像是愛撫,而是在把玩。偏偏他的力量掌控得不輕不重,指尖一挑一捻,她立刻軟在了他的懷裡,動彈不得。

  海浪一潮一潮拍向礁石。

  這種地方,明明遠處有人煙,有喧囂。

  沒有遮擋,也不私密。

  但一輪清月,一襲海風,天高遼闊,海面澎湃,愣是能讓人生出天荒地老的感覺。

  風從滑落的薄毯裡灌入,應如約卻不覺得冷,渾身像是燒起來了,尤其是被他親吻和撫摸的地方,就像是有一簇簇火焰,卷勾著火星,熱力四濺。

  她閉上眼,勾纏在他頸後的手指緩緩松開,就扶在他的耳後,一點一點,去加深這個吻。

  她的熱烈,她的迎合,就像吐芳的花蕊。

  溫景然攬在她腰上的手收緊,溫熱的嘴唇滑過她的臉側,覆耳問她:“去感受下後座?”

  沙啞的聲線,笑起來時低低的聲音裡有一種沉厚的質感。

  應如約把臉埋在他頸邊,閉著眼,笑得比他還要囂張些:“悉聽尊便。”

  月光下的海面,柔和得像是盤踞在山彎的溪流,不見半點海面的凶悍。

  溫景然微怔之後,又低低地笑起來:“這麼不怕我?”

  應如約歪頭輕蹭了蹭他的耳根,嘀咕:“你現在不一樣了。”

  “哪裡不一樣?”

  哪裡哪裡都不一樣。

  這麼賴在他懷裡,被他擁抱著,又剛結束一場意亂情迷的親密,她有些疲倦,困困得打了個哈欠,小聲問他:“溫先生啊,結婚以後,我們還是都很忙怎麼辦?”

  應如約也沒想從他那聽到回答,自顧自地又問道:“會不會因為我想吃火鍋,你想吃粵菜,我們就吵一架?”

  “沈靈芝說她和許醫生吵過最莫名其妙的一架是她想買茉莉香的沐浴露,許醫生想買檸檬清香的……”

  回答她的,是溫景然忽然低頭咬在她耳垂上的痛感。

  他松口,聲音低低柔柔的,並不刻意:“如果我們會吵架,那只可能是增加夫妻情趣。”

  他想不出來,他會因為什麼事需要和她吵架。

  如果應如約遇到困難,他首先想的,是替她解決。

  如果和她發生分歧,首先妥協的,也一定是他。

  他無條件去包容支持她,哪有什麼原則什麼底線?就算有原則有底線,那它只能是應如約。

  ——

  吹了一夜海風,溫景然隔日便著了涼,繼續請假休息。

  小邱盼了一星期溫醫生,得知溫醫生繼續請假後,遺憾失落得像是失去了全世界,吃午飯時還在絮叨:“還想趁溫醫生不是有婦之夫的時候多看幾眼……”

  她剜一眼安靜吃飯的應如約,繼續:“怎麼能讓我溫醫生感冒!”

  沈靈芝先聽不下去,停了筷子敲碗沿:“小邱,注意下措辭啊。”

  沈靈芝是很好相處的人,性格溫柔,平日裡有大小事也從不和底下的醫生大小聲,更別提紅過臉。

  她忽然用這麼正經嚴肅的語氣強調,小邱怔了怔,原本還帶了幾分玩笑的表情瞬間變了。她握著筷子,低頭開始數盤子裡的米粒,沒吭聲。

  沈靈芝沒察覺小邱的異樣,補充道:“溫醫生現在是如約的男朋友了,當初單身時你開開玩笑無傷大雅,但現在情況不同,我們相互都是朋友所以知道你只是隨口說說開開玩笑而已,但別人不知道,有些人要是給你添油加醋的……”

  話沒說完,小邱把筷子一橫,有些賭氣地瞪了眼應如約:“這些話我就是說給她聽的怎麼了?”

  沈靈芝眉頭一皺,下意識去看應如約。

  應如約顯然也沒料到小邱會有這個反應,怔了怔,反應過來後,立刻打圓場:“怎麼了,還急上了?怪我怪我,搶了你的溫醫生。”

  往常,三個人插科打諢幾句,再怎麼有分歧也能立刻翻篇。今日氣氛卻有些異常,小邱瞬間紅了眼,噘嘴盯著應如約,半句話也沒說。

  應如約這才發覺事情有些不太對。

  她放下筷子,唇角的笑意微斂,也漸漸嚴肅起來:“怎麼了?”

  小邱別開眼,錯開她的視線,還泛著水光的眼睛直直盯著不遠處的空餐桌,半晌,才一揉眼睛,帶著幾分哭腔,說:“她們說你壞話,說你不好。”

  應如約和沈靈芝對視一眼,還是如約先遞了紙巾給她,柔聲問道:“那她們欺負你了還是為難你了?”

  “沒有。”小邱抽過紙巾遮住眼睛,緩了緩,才道:“護士站人多嘴雜,一有機會就說你壞話,還總帶著麻醉科,一說就是麻醉科的應醫生。那些壞話一聽就是瞎編亂造的,但大家看你和溫醫生在一起,不少存了壞心故意抹黑你。我就好生氣!”

  她撅起嘴,發泄了壞脾氣後,終於也開始不好意思,用紙巾擋著眼睛哼哼唧唧道:“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想的……”

  她受了氣,滿腹委屈,又是生氣應如約兩耳不聞窗外事又是生氣那些嚼舌根的人,矛盾了一整天,直到這會才撒出氣來。

  應如約忽的想起昨天第一台兒外手術時,其中一個醫護人員忽然就把矛頭指向了她。

  本已經被她拋之腦後,並未放在心上的事此時和小邱所說的一起聯系起來,漸漸就有了一個清晰的輪廓。

  她皺眉,從腦海中搜索出一個已經有些陌生的名字:“你是說嚴筱?”

  小邱“咦”了聲,都忘記用紙巾擋眼睛了:“你知道啊?”

  “她今天上班了沒?”

  小邱點頭,視線毫無目標的在食堂裡梭巡了一圈,未果:“我剛才還看見她在食堂的,應該吃好了。”

  應如約拿紙巾掖了掖唇角,用暗著的手機屏幕當鏡子,旋出口紅慢條斯理地補了補唇妝,隨即輕輕一抿,問:“在哪?”

  她倏然抬起的眼眸,有利光閃過,雖不刺人,卻絕不溫和。

  小邱被她的氣場一懾,懵了會,先靠了聲:“對對對,溫醫生收拾人之前也是這種眼神!”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04:30 PM

第89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88

  找人麻煩這種事,向來需要趁熱打鐵。

  否則等心中郁氣一散,別說戰意,恐怕心裡只會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咬咬牙也就忍過去了。

  若是往常,應如約應該屬於後者。

  沒傷著她的皮毛,也沒給她帶去惡劣影響,她多半置之不理,淡若清風。

  可現在不同,往後她會在這家醫院工作數年,數十年。而嚴筱,從年少時期就橫亙在她的記憶裡,雖算不上糾纏不休,但這種放冷箭的陰毒方式實在有些太過惡心人。

  她收起口紅,從把口紅旋進管子裡,到扣上小羊皮,面目沉靜,慢條斯理。

  本是賞心悅目的一幕,因她微揚的眉角,微蹙的眉心,以及眼裡能透過平靜的表像看到的暴風驟雨,橫加了張揚的氣場。

  沈靈芝從未見過應如約有這種表情,她在所有人的印像中,都是說話輕柔,話不多卻親和溫善的人。偶有幾次事急, 她也僅是皺皺眉頭,抿抿唇角,先處理再有情緒。

  眼看著應如約已經站起來,沈靈芝放下筷子,緊跟著她起身:“如約。”

  “我跟嚴筱有舊仇。”應如約回過頭,給沈靈芝遞去一個安撫的眼神:“我有分寸。”

  她還不如不說她和嚴筱有舊仇這回事!

  沈靈芝知道護士站新來的那個叫嚴筱的護士,因工作態度懶散,她對嚴筱印像極深。不過平時接觸也少,只聽誰說起過她是夜場的熟客,混社會的朋友居多,並不好招惹。

  經常出入夜場的人,能有幾個是簡單的?

  沈靈芝一想到平時抽個藥都能劃傷手的應如約,再一想嚴筱,腦補了一幕她手提碎酒瓶凶神惡煞的模樣,心裡一急,轉頭輕擰了小邱手臂一記:“做事不知道過腦子啊。”

  話落,她匆忙跟上,生怕應如約要在嚴筱手裡吃了虧。

  此時終於察覺事情有些不太對勁的小邱捂著被沈靈芝擰疼的手臂,委屈的“唔”了聲,慌忙扒了幾口飯,緊跟著追上去。

  嚴筱沒走遠。

  前兩天在某網站公開售票的演唱會門票被一搶而空,護士站那群人一個個哭天搶地跟死了老公一樣,實在惹她心煩。

  這些天,因為應如約的事,她剛和護士站的幾個人站在了統一戰線,建立起了革命友誼,感情正好,便也不嫌麻煩地找朋友托內部關系弄了幾張演唱會的門票。

  嚴筱是個愛面子的人,這種給人恩惠受人崇拜,讓人感恩戴德的事情最讓她覺得享受。一路被簇擁著到停車場取了門票,正准備挨個發過去,一轉身,倚著車身回過頭,一眼就看見了站在幾步外的應如約。

  她唇角的笑意一淡,眼神輕蔑,在周圍三兩催促聲中把門票發了個一干二淨後,見應如約仍舊站在原地,確認她是來找自己的,這才挑眉問道:“有事?”

  “有。”應如約的視線滑過幾個人手裡的演唱會門票,往前走了兩步,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反問:“我最近聽到不少造謠,你干的?”

  嚴筱冷笑一聲,眉目間的冷意更甚:“說話可是要負責的,你聽說什麼了,就懷疑是我干的?”

  兩人劍拔弩張的氣勢太過明顯,以至於嚴筱身邊和應如約都有過往來的幾個護士面面相覷後,都屏息凝神,不作聲。

  應如約還真沒聽說到什麼,她行事低調,性格內斂,每天不是在手術室就是在去手術室的路上,來來回回打交道的都是那幾個醫護人員。

  忙成這樣,誰有閑心八卦?

  三言兩語,這算盤上的算珠就被撥了個七七八八。

  應如約沉得住氣,面色不變,那雙眼盯著她,眼底的漆黑像旋轉的漩渦,不停的吸卷著範圍內所有能夠被捕捉的東西,深不可測。

  “我要是真聽到了你說我閑話,你覺得你還能站著跟我講話?”

  她話音剛落,身後腳步聲追至。

  沈靈芝追錯了路,食堂到停車場的路上設了數個花壇路口,她在裡面兜轉了一會才和小邱結伴同來。

  一來就聽到應如約這句話,到嘴邊的准備拉偏架的話盡數吞回去,靜觀事態。

  嚴筱自從那日在離蒼山山頂看到應如約,心裡梗了多年的刺又重新扎得她心口疼起來。

  高三那年,她叫了朋友在校外堵截應如約,雖存了讓她難堪恐懼的心思,但並未真的想對她做什麼。頂多推搡她幾下,撞撞她,嚇唬得她一改鎮定花容失色便就算了。

  她見不得應如約這麼好,她想讓應如約知道,她嚴筱,惹不起。

  以後在路上看見她,要繞著走。以後聽到她的名字,也會聞風喪膽,陰影連連。

  只可惜,她什麼都還來不及做,就被應如約搬來的救兵一擊擊潰。不止如此,那天晚上,向來不管她的父親直接踢開門,二話不說對她一頓打罵。

  罵她不知廉恥,罵她不好好學習天天和不三不四的人鬼混,甚至怒喝她再敢找應如約的麻煩就打斷她的腿。

  直到那時候她才知道,下午的事情不過是前奏。那個應如約找來的男人,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聯系了她的父母給她施壓,讓她再不能找應如約的麻煩。

  一想到這些往事,嚴筱就像被點了引信的火藥桶,立刻爆炸:“閑話?你敢做還怕人說,我今天還就要當面問問你,高三那年,你是不是就跟社會上已經工作的男人鬼混了?自己不清不楚,別人還說不得了?”

  應如約皺眉,下意識想到的,就是溫景然。

  她一露出有些為難的表情,嚴筱頓時覺得自己踩中了她的痛點,越發得意:“你忙著裝好學生,拍老師馬屁,當然不知道同學怎麼說你的。經常有個已經工作的男人接送你上下學,送你到家後一連數個小時都沒出來,你還要不要臉吶?”

  難得的,應如約此時有些想笑。

  她高三那年兩耳不聞窗外事,當真不知道有同學對她和溫景然有這麼深的誤解……

  她甚至還分神想,她這些年總推脫不去同學會,不知那些老同學會不會誤會她是羞於見人啊?

  她不說話,身後的小邱聽得兩眼直愣。

  她聽說的版本雖然也是應如約從高中時期就跟別人鬼混,但……那是總結版本的啊,哪有這麼詳細的!

  嚴筱身旁站著的幾個同事本還有些事不關己的態度,此時見應如約被嚴筱質問的啞口無言,眼神裡不由流露出幾分不屑,看著應如約的神情都漸漸變了。

  應如約一沉默,嚴筱就越發起勁,她借力站直身體,走到應如約面前,上揚的眼尾就如同亮著尾針的蠍子,隨時都能撲上來咬她一口:“以前可以說不懂事,那一個多月以前呢?你跟一個男人在離蒼山過了一夜,我親眼看見你和那個男人在後座待了一晚上,清晨才下的山。”

  應如約的表情更古怪了……

  剛才憋著一股勁,想和嚴筱對質的戰意此時化了三三兩兩,只剩下滿腹唏噓。被一個對自己並沒有善意的人如此關注,真有些一言難盡。

  她不著急,身後旁聽的小邱著急了,她推了一把毫無反應的應如約,急得直跺腳:“你倒是說話呀!”

  說什麼?

  承認嚴筱說的全是事實?

  她還真的挺有職業道德,並沒有瞎編亂造?

  應如約低著頭,忽然就笑了起來。

  她一笑,不止小邱莫名,甚至比剛才她一臉肅殺,完全挑事模樣地站在那還要讓嚴筱覺得發怵。

  她擰眉,不解:“你笑什麼?”

  “所以你就跟別人說這些?”應如約沉吟片刻,努力地想找一個恰當的形容詞:“例如我行為不檢點,作風不端正?”

  嚴筱頓了頓,嗤笑:“難道不是?”

  她站得離應如約很近,近到她眼裡有一絲情緒變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她原本想看到應如約被拆穿後的驚慌失措,被揭露後的羞愧欲死,唯獨沒想到,她話說到這份上了,應如約仍舊淡若清風,絲毫不受影響。

  應如約比嚴筱還要高一些,身高優勢下,她站直雙腿,用居高臨下的視野低了眉眼俯視她:“你要是討厭我,挑我錯處我沒話說,那時候我如果來找你對質找你吵架我就是那個沒道理還受不起批評毫無心理承受能力的失敗者。”

  她逼近一步,氣勢洶洶:“但背後嚼人舌根,故意敗壞我清白的名聲,這事,真的下作了。”

  她想起當年,把她擋在身後的溫景然。想起他挺拔的身影在夕陽下的投影,心就像鼓脹的帆,柔柔的,被風吹得滿心滿眼全是他。

  嚴筱被她的氣場壓得止不住往後退了一步,她面上幾變,頓覺有些難堪,咬了咬唇,依舊沒松口:“我可沒瞎說,那些事那件不是你做過的?再說了,我用得著針對你,也不看看你幾斤幾兩,這麼看得起自己。”

  應如約沒直接回答她,她冷了眉眼,半分不退讓:“你怎麼說出去的話怎麼給我收回來,做不到,我就不止像今天這樣站在這好聲好氣地跟你講道理了。”

  她逼得近,周身如自結氣場,壓的人喘不過氣。

  嚴筱被她堵得說不出反駁的話,所有反辯的話在她強硬的氣勢下都猶如螞蟻撼石,絲毫沒有一點力度。

  她氣急,反手推她,再也維持不了雲淡風輕的表像,氣急敗壞地罵道:“什麼東西。”

  應如約被她推了的措手不及,後退了一步才穩住,眉心剛擰起,又聽嚴筱咬牙切齒地問道:“你就說我剛才說的那些是不是真的?”

  比應如約先一步回答的,是一道低沉的男聲:“是真的。”

  突然出現的聲音,引得眾人皆側目看去。

  停在數輛車後,被堵在角落裡的白色路虎車車門被關上,溫景然挽著一件黑色的長大衣,信步走來。

  應該是和衣躺了一會,襯衫領口有些皺,他低著頭,慢條斯理地翻好衣領,又正了正袖口,站到應如約身側,漆黑深邃的那雙眼落在眼前有些眼熟的女人身上,停留了幾秒:“你說的,高中起就有已經工作的男人經常接送她上下學,送她回家後數個小時都不出來的,還有一個月前和她在離蒼山山頂過夜的男人,都是我。”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低低沉沉的,語氣又壓得格外嚴肅,聽著像是紀錄片裡的旁白,有種無端的正經。

  說了這些,溫景然覺得還是不夠,慢悠悠的又補充道:“作風不檢點行為不端正的人,應該也是我。”

  他低聲笑起來,聲音慵懶:“我和她認識十年才准備結婚,算不算?”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04:44 PM

第90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89

  他的眼神……

  他這種眼神,讓嚴筱立刻想起了當年擋在應如約身前,讓她去找一個和他年齡相當,就算打傷了也方便賠償醫藥費的年輕男人。

  明明五官,輪廓,氣質都和當年的那個男人不那麼相似了,偏就這麼一個眼神,光是看著你仿佛就能把你所有恐懼都勾出來的眼神,讓她瞬間把眼前的人和她曾經的噩夢重合。

  嚴筱惶然白了臉色,下意識地被震懾到後退了兩步,撞上車旁的後視鏡。

  周圍忽的,一片寂靜。

  不知是都在消化溫景然剛才的那番話,還是錯愕……剛傳出戀情沒幾天的兩個人說結婚就要結婚了。

  反正……應如約難得主動挑事一次,才剛剛開始,就因為他的突然出現,完全沒有了繼續下去的必要。

  應如約意外了幾秒後,先回過神。

  中午和嚴筱的這場對台戲,因她火從心起,沒有任何策劃也沒做任何准備更沒考慮任何後果就這麼直接開場。

  她怎麼也沒想到會在停車場,還恰好讓他撞到。也不知道溫景然在這裡多久,又看到了多少,一時說不清是尷尬多一些還是難為情多一些。

  但即使他此刻是維護姿態,也沒對她表現出任何的不贊許,應如約依舊有那麼幾分做壞事被他抓到的局促感。

  於是,沉吟數秒後,應如約清了清嗓子,表明立場地悄悄挽住他的手,小意詢問:“你怎麼在這?”

  被海風吹到感冒的人,就算此時不在家裡好好躺著休養,也不應該出現在醫院的停車場啊……尤其看上去,好像還在車裡將就著睡了一會。

  溫景然不答,他把挽在手彎處的大衣換到另一只手,空出來的手牽起她虛挽著他臂彎的手握進手心,反手露出貼了醫用膠布的手背示意,他來醫院掛針。

  “有點燒。”和剛才的中氣十足相比,他的語氣多了幾分隨性。

  早在剛才他握住她時,應如約就發現他比尋常偏高的體溫,聽他確認後,眉心蹙起,哪還有興致再和嚴筱糾纏。

  女人間的事,無論是口舌之爭,還是出於各種原因的矛盾糾紛,她都不想他屈尊參與。

  但此時,也不適合真的一走了之。

  嚴筱這個人,應如約很了解,她可以對任何人義氣,唯獨對她就像是結了血海深仇一樣,處處針對,沒有緣由。

  她思考著,想找一種最合適的處理方式。

  像是能猜到她此刻在想什麼,溫景然主動松開她的手,指了指後排的路虎:“我在車裡等你。”

  溫景然一走,本已經凝滯的氣氛又開始微妙起來。

  應如約垂眸,目光落在面色發白,咬唇不語的嚴筱身上片刻,用不算客氣但也禮貌的語氣,平和道:“我們之間的陳年舊怨說起來不過是年少時的意氣用事,沒必要這麼多年了還耿耿於懷。你到處抹黑我,是想同事聽到這些排擠我讓我日子過得不舒心還是什麼目的?”

  “如果你今天覺得不服氣,盡管可以和高三那年一樣,叫一堆你混社會的朋友來醫院門口堵我。但我不是幾年前只會搬救兵的應如約了,我有一百種方式教你怎麼做人。”

  最後那句話,她加重了語氣,忽然凜冽起來的威脅,讓身後看不見她表情的小邱都聽得汗毛一豎,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她和沈靈芝對視了一眼,壓不住眼裡的笑意,無聲地用口型表示:“如約好橫!”

  簡直就是社會我應姐,人帥路子野……

  明明不會吵架,就連放狠話都帶不出一個髒字。好好的一段警告,心靈雞湯所占的比例都快有十分之八了,結果最後那句話意外的擲地有聲。

  這要是放別人身上也就算了,尤其是應如約,她尋常時候少言寡語,說話時表情和眉眼都溫溫和和的格外親和。更多時候,都是手術時,專心致志的清冷模樣,但沒想到耍起狠來,也是有模有樣的……

  不過經驗實在不足。

  她那些話,太沒有重量感,要不是氣勢滿分……

  啊,還是有些想笑。

  小邱黑溜溜的眼珠轉了好幾圈,眼看著嚴筱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忽然不合時宜地想起一件事來。

  溫醫生要和如約結婚了,那……靈芝姐的婚禮,他們是分開包兩個紅包還是打算合在一起包一個大紅包啊?

  ——

  溫景然在車裡,等了大概十分鐘。

  透過車窗,看見她和嚴筱說完話,轉身和沈靈芝低語了幾句,隨即很快地往他這個方向快步走了過來。

  應如約坐上副駕,一言不發地跪坐在副駕的座椅上,抬起手,用手背貼上他的額頭丈量溫度。

  掛完水,又小睡了片刻,熱度已經退下去了。

  溫景然捉住她的手,拉下來:“三十九度,現在退燒了。”

  他把外套拋至後座:“想等你一起吃午飯,睡過了頭。”

  應如約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她下意識去摸手機,外套兩個口袋都摸了一遍,才想起手機在進手術室前就鎖在了櫃子裡。

  原本想埋怨他怎麼也不知道打個電話給她的話立刻被她咽回去,她的神情看上去倒比他這個病號還要委屈些:“對不起,我手機沒帶在身邊……”

  溫景然有些走神,沒聽清她說了什麼,目光從車窗外人已散盡的地方停留數秒,手指自然地捻著她的耳垂輕輕摩挲,低聲問她:“我不在的這幾天,發生什麼了?”

  隔著車窗,良好的隔音,斷斷續續的,其實並沒有聽清多少。

  只不過那明顯對峙的場面,讓他知道,應如約和那個有幾分眼熟的女人絕不是在友好交流。

  應如約被他揉捏著耳垂,有些分神。

  他最近好像特別喜歡捏她的耳朵,不論是耳廓,還是耳垂,愛不釋手。

  她努力拋開耳朵上被他摩挲揉捏的異樣感覺,盡量簡單的把前因後果交代了一遍。

  這種女人間最原始最幼稚的過招,她其實並不那麼想告訴他,所以整件事說完,格外認真地補充了一句:“其實也沒什麼事,我自己可以解決。”

  “她那個問題反復問了你幾遍,為什麼不回答?”溫景然捏著她耳垂的手指一頓,微微傾身,靠近她。

  他慵懶的時候,聲線也變得低沉迷離,他卻不自知,仍舊懶洋洋的,把那特別的一面暴露在她的面前。

  “她對你的形容……不算友善。”

  應如約斟酌著,告訴他她的打算:“我想和她說清楚的只有她在背後亂嚼舌根的事,和我以前現在和哪些男人糾纏不清沒有什麼關系。”她不是去澄清事實的,哪有義務給嚴筱答疑解惑。

  溫景然了然,但他的重點顯然和她的不一樣,他繼續捏著她圓潤精致的耳垂,慢悠悠道:“哪些?除了我,你還有別的男人?”

  應如約被他問得臉頰頓時漲紅:“這不是重點……”她一句話那麼多字,他怎麼偏偏關心這個!

  “這怎麼會不是重點?”他低笑著,絲毫沒有調戲她的罪惡感:“我不該在乎我未來太太心裡到底有過多少男人?”

  明知他是故意逗她的,可應如約還是忍不住認真,她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看著他的眼睛裡有些許羞赫,躲躲藏藏:“只有你,沒有別人。”

  她聲若蚊蠅,說完也不打算負責,拙劣地轉移話題:“沒有別的事,我回去上班了。”

  “有。”

  溫景然往後靠著椅背,指尖從她泛紅的耳朵尖移到她散下來的幾縷發絲上,修長的手指勾纏著那縷頭發纏了好幾圈。

  指尖偶爾刮碰到她的耳朵,若有若無的觸碰比剛才直接揉捏她耳朵還要更加的曖昧。

  應如約有些坐立不安,可現在兩個人已經算未婚夫妻了,比男女朋友的關系還要更親密一些,她不想露怯,就裝作很認真地在聽他說話的模樣,看著他。

  “電視台的欄目策劃通過醫院找到我,想約采訪。”他抬眼,那雙漂亮的眼睛裡,有笑意流轉,輕輕的,鎖住她:“是有關薛曉這件事引發的醫鬧,院方覺得機會不錯,我沒直接同意但也沒有拒絕。”

  溫景然一頓,賣了個關子。

  等她殷切地開始催他繼續說下去,他低頭,毫不客氣地在她唇上親了一口,這才慢條斯理道:“我說回去問問女朋友,出場費怎麼收。”

  應如約臉上剛退下去的紅潮又從耳根一路蔓延上來,她支吾著問道:“你你你……你原話就這麼跟領導說的?”

  溫景然反問:“不然呢?”

  應如約被他問得啞口無言……總覺得他現在說的每句話每個字都各有深意。

  她支著下巴,還真的很認真地替他想了想:“你是當事人,如果你覺得有必要,或者不排斥的話,好像可以試一試?”

  醫患關系這種擺在任何一家醫院都是格外令人頭疼的課題,如果有一種方式,可以讓醫生作為主角,去傳遞宣揚甚至緩解這種關系,好像是很不錯的一種渠道。

  應如約絲毫沒察覺自己已經落入了溫景然鋪好的陷阱裡,直到他抬手,把修長的手指放在她面前,她還茫然不解的“嗯?”了聲。

  他眉眼間,有溫潤笑意。

  那只手手指舒展,在她面前晃了晃。

  溫景然問:“不覺得少了點什麼?”

  應如約遲鈍,仍舊沒有聽懂他想說什麼,順著他的話重復:“少了什麼?”

  “S台在衛視頻道裡的流量排前三,訪談節目又是黃金檔高收視的節目。你不覺得我手上應該戴個戒指,表明下我已婚的身份?”他順勢曲指,在她鼻尖上輕刮了一下:“為了避免節目播出後我門診數量暴增,你委屈些?”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05:03 PM

第91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90

  委屈些?

  委屈什麼?

  她答應了他的求婚,也做好了和他共度一生的准備。

  應家又只有應老爺子一位長輩,十年相伴,對溫景然,別說阻攔,幾乎是在可接受的範圍內對他行了最大程度的方便。

  那他說的“委屈些”,只能是一個意思——

  盡快結婚。

  想到這,應如約忽然有些口干舌燥,連車廂裡的空氣仿佛都變得稀薄起來,她舔了舔嘴唇,避開他灼然的視線,小聲問:“你……怎麼想的?”

  他的車內干淨簡潔到沒有任何掛飾,應如約就算想故作輕松地轉移注意力,也只能研究擋風玻璃前置物處放的那盒抽紙巾紙盒。

  結婚這種大課題,,一談及就是正經事。

  她不想表現地太在意太熱衷,也不想表現地太冷情寡淡,只能矜持地裝作好奇紙巾盒上的說明,捧著那小清新外包裝的紙巾盒一遍遍地看說明。

  短短的幾行,她來回看了幾遍,那些鉛字纖細又整齊,她掃過去時,每個字都認識,但每到最後目光落在結束的標點上,那些鉛字就像是浮動的海浪,風一卷,浪一翻,很快就什麼都沒有了……

  溫景然失笑,知道她緊張,也不拆穿,本扶在椅背上的手落在她的發頂輕揉了揉,低聲道:“我想明天去領證,婚禮在五月,讓我有足夠的時間去甄定婚禮的每個環節。要是不嫌累,婚禮可以在S市和A市各辦一場,雖然我覺得沒什麼必要。”

  話落,他沉吟片刻:“婚禮想在海島,草原還是哪裡?我雖然沒做過婚禮策劃,但……應該不會很難。”

  他難得清閑,把結婚需要准備的步驟都想了一遍。

  難得用一次的手機瀏覽器上,歷史記錄裡全是有關婚禮的搜索。

  就連蜜月,他都准備了好幾個選擇,詳細到她會喜歡的地點,她會感興趣的事,她會鐘愛的餐食。

  應如約有些消化不及。

  怎麼就聊到婚禮要不要辦兩場,想在哪裡辦了?

  她連明天領證都還沒同意……

  再也裝不了淡定了,應如約把紙巾盒塞回擋風玻璃前,轉頭看著他,不太確定地問:“明天領證?”

  “嗯,我翻了翻黃歷。”溫景然說得一本正經:“這幾天只有明天宜嫁娶。”

  還……翻了黃歷?

  應如約忽然有些想笑。

  她怎麼也想像不到,溫景然會……翻黃歷。

  不行……越想越覺得有些違和,她抬手,用手背掩住上揚的唇角,借著看窗外的動作避開他的目光,支吾道:“那我等會跟靈芝請個假……”

  請假的理由,明天去領證?

  不知道整個麻醉科會不會立刻爆掉……起碼小邱會。

  莫名的,光是她自己想想,都覺得有些熱血,好像全身的血液都開始倒流,她整個腦子都有些暈,心髒也跳得格外快,快到幾乎缺氧。

  在車廂……或者說有他在的地方,她根本待不下去,利落地推開車門,潦草地拋下一句“我回去了”,跟只兔子一樣,三兩下蹦遠了。

  溫景然伸出去的手連她的衣角都沒碰到,只聽見車門被用力的甩上,怔了一瞬,有些無奈地低嘆了一聲。

  隨即,又無聲地彎著唇角笑起來。

  算了,跑了就跑了吧。

  ——

  下午第一台手術是兒外的,病人是六歲的小女孩。

  應如約回科室時,小邱去病區,沈靈芝去手術室准備手術,她換好衣服趕到手術室時,手術的准備工作剛做好。

  沈靈芝看到她,第一反應,是曖昧的眨眨眼:“溫醫生回去了?”

  應如約把人拋下就走……現在聽誰提起他,都莫名覺得心虛,胡亂點點頭,也沒聽仔細她問的是什麼。

  等手邊的工作做好,護士還沒有把病人送進手術室,應如約等了等,想起要和沈靈芝請假,一想到請假的理由,手心頓時出了一層細密的汗。

  害羞得說不出口。

  她在心理建設良久,想了數十種開場白,沁涼的手指原本都快挨著沈靈芝的手臂了,又飛快地縮回去。

  幾番掙扎後,沒等她找到合適的機會開口,護士已經把病人送進了手術室。

  六歲的小女孩,恐懼冷冰冰的手術儀器,坐在病床上被推進來時,一雙眼紅通通的,顯然哭了很久,抽噎著,驚惶未定。

  應如約昨天做了小女孩的術前訪視,和病人的家屬有最直接的溝通。

  這個女孩,膽囊結石伴急性膽囊炎,四歲開始疼起,因年齡太小,各個醫院都不接收。因為生病也沒能正常去上學,這個年紀經常一個人在家,由奶奶帶著,性格敏感自卑,纖弱得就像溫室裡的花,風一吹就能橫枝折斷。

  S大附屬醫院的腔鏡LC在市內很出名,主治醫生再三衡量後,仍舊接下了這個病人,做腹腔鏡下膽囊切除。

  整個過程,從接手病人到確定手術方案,一波三折。

  最讓應如約動容的不是小女孩這些年的經歷,也不是病人家屬所作的努力,而是主治醫生力排眾議後,說的那句:“她已經被影響了人生,趁還沒徹底被改變,我試一試吧。”

  她想,這就是很多人堅持從醫的信念和初心吧。

  病人年齡實在太小,整台手術開始後氣氛就一直有些凝重,直到順利結束,主治醫生才終於松下那口氣。

  應如約負責把病人送去恢復室,等小女孩醒來後,她摸了摸她嫩滑的小臉蛋,微笑著安慰她:“睡醒了?已經沒事了。”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眼眶有些濕漉,翳合了下唇瓣,低聲吐出一句:“謝謝阿姨。”

  一句謝謝,輕而易舉的,柔軟了她整顆心。

  這台手術一打岔,應如約徹底把請假這回事拋之腦後,直到下班後,她坐進溫景然的座駕裡,她才恍然想起來,連忙給沈靈芝發短信。

  溫景然看她慌慌張張的連安全帶也忘記系上,干脆在路邊停了車,替她系好安全帶,才問:“出什麼事了?”

  “忘記請假了。”應如約咬住下唇,嘀咕:“下午有台兒外的手術,病人才六歲,腹腔鏡下膽囊切除,我一直揪心到手術結束把她送進恢復室。”

  她把短信編輯好,發給沈靈芝,抬眼看他:“我發現啊,一個人的魅力真的不只靠外表,心有大愛的醫者……”

  話音未落,聽不太順耳的人忽然低頭,在她唇上親了一口。

  應如約一懵,連後面要說什麼都忘了,一雙眼還有些回不過神地看著近在咫尺的溫景然,呆滯地問:“你……”

  溫景然絲毫沒有半分的不自然,指腹摩挲了下她剛補過唇妝的唇角:“你繼續說。”

  應如約想了想,“哦”了聲,早忘了自己想要歌頌歌頌主治醫生的初衷,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徹底當機:“怪你,我忘記要說什麼了。”

  忘了就好。

  溫景然捏著她的下巴,又低頭,在她唇上輕蹭了蹭。

  湊得近,能聞到她唇妝的香味,說不上來是什麼香,但淡淡的,不濃郁也不熱烈。

  他張唇,輕吮住她的下唇,含糊問:“口紅什麼顏色的?”

  “西柚紅?”應如約自己也有些不太確定:“不然就是豆沙色。”

  被咬住唇,她說話並不那麼清晰,嘴唇開合間,還總是能碰到他的,這麼近的距離,和他抵蹭摩挲,瞬間讓她紅了耳朵。

  應如約抬手輕推了推他的肩膀,很不合時宜地打斷他:“我餓了。”

  那聲音又軟又輕,像毛茸茸的草心從他心尖上掃過,溫景然心口微顫,抵著她的唇頓了頓,張嘴輕咬了她一口,終於退離。

  他那一口咬在唇上,雖不疼,但頗有示威作用,就像是在跟她說……暫且先放過你。

  莫名的……就很撩人。

  應如約被撩得七葷八素,握著安全帶捏揉了半晌,才想起來問:“回家吃飯?”

  溫景然偏頭看了眼後視鏡,邊打轉向燈邊切換車道,回答:“我做飯給你吃。”

  話落,似乎是想起剛從A市回來那天,那頓因為他求婚而沒有吃成的晚餐,忍不住笑起來,自嘲:“今天應該不會被什麼事打斷了。”

  他不說應如約還沒想起來那天最後還是叫了外賣的晚餐,一想起來,全是那天他抱她坐上流理台,眼睛裡有星輝的樣子。

  她轉開視線,看著沿路已經亮起的路燈,點點頭:“好。”

  一個“好”字,她咬得又輕又柔,幾下融進無邊的夜色裡。

  ——

  另一邊。

  剛收到請假短信的沈靈芝,面色古怪地盯著請假理由看了幾秒。

  然後點開微信,找到小邱。

  “我有溫醫生明天行程安排的第一手資料,要不要?”

  小邱很上道,立刻發了面值五元的紅包:“快說快說。”

  沈靈芝邊“嘖嘖”了兩聲,邊嘀咕“小邱對男神也就五塊錢的愛啊”邊言簡意賅地敲下三個字:“民政局。”

  小邱:“……”

  ???

  覺得自己是被坑了的小邱猶豫三秒後,發了一個面值十塊錢的紅包:“真的假的?”

  沈靈芝翻了個白眼,截圖,發送。

  截圖上赫然是幾分鐘前應如約發給她的請假短信——

  “沈總,

  明天需要請一天假,去領證。

  0.0求批。”

  小邱:“……”

  嗷嗷嗷嗷嗷嗷!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09:13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2-18 09:13 PM 編輯

第92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91

  相比剛知道這個爆炸性消息後處於火星撞地球般騷動不已的小邱,應如約相對安靜不少。

  沈靈芝批假後,她就收起了手機。

  沒什麼事做,又不想車內氣氛太沉悶,就努力找話題。

  從下午那台兒外六歲小病人的手術講起,連術前訪視時小女孩對她笑了幾次都記得,一直說到手術結束看到在手術室外焦急等待的女孩父母。

  溫景然安靜聽著,聽她的語氣從高處漸漸滑至低谷,適時的轉移她的注意力:“喜歡小孩?”

  應如約想了想,沒直接回答:“我實習期輪轉到兒科,兒科很少做手術,但每天也算不上清閑。早上查房,要根據每個孩子的情況修改醫囑。我在輪轉去兒科前,一直很擔心會招架不了。”

  應家人丁單薄,旁支的親戚也很少,少數的幾個不是離得太遠很少走動就是早就沒了聯系。

  甄真真每年過年和她炫耀走親戚收了多少壓歲錢時,她連和親戚走動的記憶都找不出幾段來,更別說和小孩相處了。

  她是半點經驗也沒有。

  而且在醫院這種地方,住院的孩子各種年齡層次都有,小到幾個月大的嬰兒,大到十幾歲邁入青春期的。不過大多數是一些感冒,呼吸道感染或者肺部炎症等病情。

  她在去兒科輪轉前,悲觀得覺得自己會在那裡一塌糊塗。

  她雖然有耐心,但不會哄小孩,更害怕安撫不了他們的哭鬧。臨去兒科輪轉前焦慮得都睡不好。

  但兒科, 雖然不好待,但比她想像中的,要溫柔善意許多。

  “同學裡有個男生,在兒科輪轉結束後回來在群裡說以後非兒科的女醫生不娶。”應如約笑起來,煞有其事地轉頭看了他一眼:“我發現的確是,兒科的醫生每天面對孩子,性格都很溫柔很有耐心。”

  溫景然被她用這麼有深意的眼神看著,忍不住笑了下:“兒科的女醫生溫不溫柔耐不耐心我不知道,說起溫柔耐心我只認識馬上要嫁給我的麻醉醫生。”

  出題沒難倒他,還反被撩的應如約只能選擇沉默。

  路口紅燈,溫景然緩緩剎車,在離前車半米遠的距離停下來,手扶著方向盤,側目看她,“善解人意”的給了她一個台階下:“然後呢?”

  然後啊……

  “我當時跟的那組,有一床病人是個小男孩。男孩大概十歲左右,特別瘦小,父母離異,單親家庭。他父親是在工地上上班的,具體做什麼不清楚,但看著應該不是很輕松的工作。”

  應如約努力回憶著,時間有些久遠,具體的細節其實記得不太清楚了,只是每次想起時,就會由心底漫開說不上來的酸澀和心疼。

  “小男孩在家有過突然抽搐暈倒的病史,醒來後卻對發生的事毫無記憶。那天我正好值班,查完房沒直接離開,然後就看見老師他們突然匆忙跑向病房,我跟過去時,正好碰到那個小男孩犯病。”

  “他突然很暴躁,大聲喊叫,躁動不安。”應如約皺眉:“當時排除了癲癇,具體原因還在排查,做了腦部CT也沒有提示什麼病灶,沒有一點頭緒。”

  她到病房後,老師讓她幫忙按住男孩,怕他在不可控的情況下會傷害到自己。他的力量其實很小,但應如約碰到他的皮膚,按住他的身體時,只能感覺到手心下瘦小的身體像柔嫩的樹枝一樣,稍一用力仿佛就會折斷。

  “男孩的爸爸手足無措地站在病床前,眼眶紅著,嘴裡一直絮叨呢喃著‘你要吃什麼,爸爸去給你買,去給你買’。”不知道怎麼突然就開始傾訴這件不算愉快的事,應如約咬了咬下唇,詢問他:“還要聽嗎?”

  紅燈跳轉,溫景然收回視線前,抬手捏了捏她的耳朵。

  這是要聽的意思了。

  應如約沉吟片刻,目光落在車外後視鏡上那一盞盞被拋至車後的路燈,繼續道:“小男孩想吃薯片,爸爸不給他買,然後就犯病了,毫無預兆。醫生就讓爸爸去買盒他愛吃的薯片,那時候正忙著,醫生說完這句話後又緩和了語氣,加了一句‘這裡有我們’。”

  這句話,直到現在回想起來,也讓應如約覺得心底泛暖。

  那是她第一次正視醫生這個職業,除了單純的治病救人,那顆醫者初心更為可貴。

  “男孩的爸爸就紅著眼,趕緊跑去樓下超市給男孩買薯片。薯片買回來後,孩子那時候意識還不清楚,大哭大笑,情緒波動起伏特別大。醫生給孩子注射了一劑鎮靜劑,我和主治醫生就陪在旁邊旁邊看著他安靜地睡著。後來害怕他再發病傷害自己或病房裡的其他孩子,送去了兒童監護病房。”

  頓了頓,她的聲音忽低:“那天晚上我值班,正好去監護病房有事,看見孩子的爸爸就坐在監護病房門口的地上,大概累了,倚著牆。和我相視時,還客氣地笑了笑。”

  讓她一直介懷的就是病人家屬的這個笑容,心酸得讓人難以自抑。

  那時候應如約還想,這孩子以後會知道他爸爸曾經這麼守在他的病房前一晚嗎?他意識不清的時候,這個孤獨無可依的男人就倚著牆坐在地上,對他的醫生笑得純真又溫暖。

  “給孩子治病需要錢,孩子爸爸就打電話給工地負責人提前預支工資還借了一筆錢。那個男人沒什麼文化,字也不識幾個,手機轉賬更不會了。把銀行卡賬號發短信還是病房裡的其他家屬幫他發的,六人間的病房,當時那間病房每家家屬都給了他一百塊錢,老師也偷偷給他塞了錢……”

  遇到這種事,她不知道該怎麼做。

  錢是那個男人最需要的,她不知道要以什麼方式給他,猶豫糾結許久,曾求助過他。

  “你還記得嗎?”她忽然問起,也沒說清是什麼事:“我剛實習沒多久的時候。”

  溫景然思索了幾秒,點頭。

  他眉目深邃,即使此刻注意著前方的路況,也依舊讓應如約感覺他有分神在意她。

  溫景然在聽她說這件事之初就猜到了。

  他在A市做完一台胃癌手術回到S市,有一段時間沒有只言片語的人有一天忽然給他發了長長的一條短信,設置了一個情景,問他這種時候需要怎麼做。

  他記得,“我讓你給孩子送幾本故事書,也可以送他喜歡的玩具。”

  應如約歪頭,往後倚著椅背抿嘴看著他笑:“嗯,我聽你的給他送了很多故事書。”

  “兩天後男孩從監護病房出來,又住回了普通病房。我查房的時候,孩子一點也沒有兩天前發病時那樣暴躁躁動,很正常,捧著故事書笑得特別開心。”

  後來,主治醫生懷疑孩子可能是神經方面的疾病,替孩子爸爸聯系了鄰市更加權威的醫院,轉院離開了。

  孩子的爸爸不會用手機,只會簡單的打電話,離開前除了手機號碼,別的聯系方式一個也沒有。直到現在,應如約也不知道那個男孩到底怎麼樣了,又是什麼原因,康復了沒有。

  她只記得那個深夜,那個男人坐在監護病房門前,疲憊微笑的樣子。

  眉梢,眼角,嘴唇,彎曲的弧度她到現在都記得一清二楚。

  “要是以前你問我喜不喜歡孩子,我會說喜歡,毫不猶豫的那種。”應如約抬手,學著他剛才那樣摸了摸他的耳朵,聲音柔軟:“但現在,不能說不喜歡,只是覺得家長不容易,孩子也很辛苦。這樣的家庭,這樣的遭遇情願別讓我遇到了。”

  她害怕孤獨,也因為性格敏感的原因,遇事總喜歡多想,想著想著就容易有消極情緒,這種習慣這麼多年一直改不掉。

  越是簡單單純的人和事,越能引起她內心的觸動。

  都說醫生見慣了生死,早已看遍人情冷暖,其實不是的,生死的確是一線之事,可看淡生死這種事,永遠習慣不了。

  車停在車庫,應如約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下車前,促狹地朝他眨了眨眼,問:“你猜我那個同學最後有沒有娶到兒科的女醫生?”

  溫景然下車,把鑰匙遞給她去開門,他落後她兩步的距離,從車庫到玄關,很短的一段路,他回答:“沒有。”

  應如約正換著鞋,被他猜中答案,驚訝地轉身看他:“為什麼?”

  “隨便猜的。”

  二分之一的正確率,沒猜對那就是猜錯了。

  他對和她無關的人向來沒什麼審度關懷的耐心。

  “他還真的沒娶上。”應如約有些可惜:“前段時間他在同學群發了請帖,娶的是家裡相親安排的老師。”

  想起什麼,應如約鞋也沒換,光著腳轉身面對他,雙手攥住他敞開的外套領口,踮起腳問他:“你沒遇到我的話,到了該結婚的年紀,是不是也要隨便娶個女人回家了?”

  一想到出現這種可能性,應如約就忍不住發酸,莫名其妙就吃了一缸一個完全不存在的女人的醋。

  冬天的地板有些涼,她又赤腳站在大理石面上。

  溫景然低頭,目光從她小巧精致的腳踝上掃過,攬著她的腰輕輕提起,讓她踩在自己的腳面上,把她脫下的外套隨手掛在門口的衣架,才回答:“不會有沒遇見你這個假設。”

  溫景然理性,從不設想如果沒有遇見,如果錯過這種聽著就讓人覺得遺憾的事。

  只是照實說,太過不解風情,挨一爪子都還是輕的。

  這種問題,不能盲目回答。

  他沉思幾秒,避重就輕道:“不是遇到你,我會孤獨終老。”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09:20 PM

第93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92

  不是遇到你,我會孤獨終老。

  應如約攥著他衣領的手一松,轉而去環住他的脖頸,難得撒嬌地主動偎進他懷裡:“不想走了,要抱。”

  被要求的人從善如流,脫下外套隔著她的掛在衣架上,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臀,一路把她抱進廚房。

  下午閑賦在家,除了去應老爺子那討了杯茶喝,就去了一趟超市。

  他今晚還有正事要做,不想被處理食材這種瑣事絆住時間,在接她下班之前,先把食材清洗處理過,分盤裝好,只等下鍋。

  應如約沒穿鞋,被他放在離鍋灶最遠的流理台上。他的廚房偏歐式,流理台設置的高度正好,她坐在流理台上,看他挽了袖子准備下廚,有些方了:“不需要我幫忙嗎?”

  她還做好了要賢惠些給他打下手的准備,結果……別說沒有她的用武之地了,她此時坐在流理台上就跟花瓶一樣,關鍵是還沒有觀賞價值。

  “不用。”挽好袖子的人轉身,低頭時, 鼻尖蹭著她的,在她唇上親了一口:“你坐著就好。”

  “如果實在無聊的話,”他頓了頓,一雙眼噙著笑意,不懷好意:“可以直勾勾的盯著我,欣賞還是褻玩,都可以。”

  ……

  應如約被他噎得一句話都回答不上來,舌尖明明有話滾過,但零零散散的只有幾個孤單的詞組,根本組不成一句話。

  掙扎半晌,她終於放棄,默默的腹誹:“直勾勾盯著就算了……為什麼還有褻玩這種詞!”

  她郁悶了好一會,等他開始忙碌起來,她晃著雙腳,終於想到一個絕佳的回應。

  她當時就應該反問他“褻玩是什麼姿勢”的,怎麼那時候就反應不過來!

  她忙著咬舌頭懊惱,溫景然這邊,第一個菜已經下鍋。

  她嗅著香,目光從他只穿著襯衫露出的白皙的後頸落在他寬闊平整的肩線上。

  應如約一直覺得他穿什麼衣服都好看,無論是簡單又少年的白T,簡潔又精英的白襯衫,還是干練帥氣的運動服。

  每個季節的過渡,從小背心到雙排扣的毛呢大衣,就是穿上看著顯得有些臃腫的羽絨服,他都能穿出雜志大片的感覺。

  好像也不怕冷……

  但昨晚吹了一會海風卻能感冒發燒到需要去醫院掛水。

  想到發燒,她唇邊漸漸漾開的笑意微斂,暗責自己不上心,雙手撐在流理台邊沿,跳下去。

  她剛動,溫景然就轉頭看了過來,那雙眼映著廚房裡溫暖的橘光,眼底有還未收起的柔軟,就這麼看了她一會,催促:“先去穿鞋。”

  “我忘記問……”應如約抿了下唇角:“你燒退了嗎?”

  溫景然自己也怔了下,關了火,褪下腳上的拖鞋給她,順便差使:“菜可以出鍋了,幫我盛一下。”

  應如約“哦”了聲,看他回玄關穿鞋,乖乖地去盛了菜。

  等她忙完,穿鞋去的人也回來了,他從應如約身後擁上去,手從她身側越過,用筷子喂她吃了口剛出鍋的菜,商量道:“去書房幫我整理下桌子?”

  怕她多想,他很快補充了一句:“或者看會書也好,你在這,我很難集中注意力。”

  哦……

  她懶洋洋的應了一聲,趕人也趕得這麼讓人無法拒絕。

  她躋著腳下那雙比她大了不少,幾乎大到她需要勾著腳趾移動才能不掉的拖鞋轉移到客廳,開了電視,盤膝在沙發上坐了一會,有些悶,又仰頭去看廚房裡的動靜。

  等電視廣告播到第五輪時,晚餐終於做好。

  溫景然朝她招手後,看她跟被喂食的小狗一樣小碎步著跑來,不由失笑:“等久了?”

  他彎腰,從酒櫃裡取了瓶紅酒,舉杯向她示意:“要不要喝一杯?”

  明明問得一本正經,應如約卻忍不住想歪,她舔了舔忽然有些干燥的嘴唇,克制地搖搖頭:“酒後品德不太好。”

  挺有自知之明。

  溫景然也不勉強,醒過酒後,替自己斟了一淺杯。

  酒不喝多,他一向自律。

  第一次這麼正經的兩個人在家用餐,明天忽然又要領證結婚了……快得她有些反應不及,又覺得理所當然。

  剛才在客廳她還無聊得想摳沙發,這會填了肚子,腦子裡反而起了百轉千回的心思。控制不住地從中午在停車場遇到他開始回想,回想他說的每句話,每個表情和細節。

  想著想著,又覺得害羞。

  在一個星期前……不,三天前她都想不到明天她就要結婚了。

  她咬著筷子,有些迷離的視線撞上他的。

  溫景然小酌了幾口酒,酒意雖不至上頭,可多少有些酒態。

  他的眼神溫潤,眼裡似有光,目光和她相對時,噙了幾分笑,無聲地用眼神詢問她是否有話要說。

  氣氛忽然就變得曖昧,應如約直覺溫景然今晚有些奇怪,可他的行為舉止和平常無異,說不上來有哪裡不對。

  她咬著筷子搖搖頭,微笑:“等會我洗碗。”

  溫景然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等吃過飯,看她收了碗筷端進廚房,他就倚在廚房門口,目光慵懶地看著她。

  像是不經意的,但卻一眼不錯。

  應如約這會終於能體會剛才他把自己趕走的心情了,有道目光就落在身後,哪怕她沒有直接和他對視,也忍不住心浮氣躁,面紅耳赤。

  好不容易熬到洗完碗,她洗干淨手,衝淋雙手時,就聽身後腳步聲由遠及近。轉身,還濕漉的手指被他握著握在手心,他的掌心滾燙,從她的手指移到手腕,抽了紙巾替她擦干。

  他擦得專注,手指丈量著她的每根手指。

  很忽然的,抬眼看她,叫了她一聲:“如約。”

  應如約抬頭,對上他的視線,有些呆愣地“啊”了聲。

  話音剛落,指尖一涼,她下意識低頭看去,仍被他握在手裡的無名指上剛被他戴上一個鑽戒。

  應如約一懵,抬眼尋他的目光。

  “找了一晚上的機會。”

  “接到你時想哄你自己戴上,但你給我講了那麼長的一個故事,不好打斷。”他低低笑了聲,手指扶在她側臉用指腹擦掉她不知何時沾上的水珠。

  “在玄關的時候,想把你吻得意亂情迷,趁你不注意的時候套進你手裡。”他低頭,和她額頭相抵:“但你難得撒嬌,又沒了機會。”

  他的聲音明明那麼輕柔,應如約卻聽得有些想哭。

  她動了動唇,半晌才強自鎮定的問:“後來呢?”

  “把你放在流理台上時,挽袖子時還在想,要不要把戒指放在口袋裡,哄你自己來拿。還有剛才洗碗時,想著能不能讓你從水池裡撈出戒指來。後來擔心這種驚喜容易被衝進下水道,得不償失,所以作罷。”

  他的聲音漸漸從清俊轉為低沉,像說著情話,一字一頓,都飽含情意。

  “醞釀了一晚上,不是沒有機會,而是有些害羞。”他難得的示弱,比她無名指上戴的鑽戒還要珍貴。

  什麼害羞……

  明明是故意想逗她笑。

  她咬著唇,到底還是笑出來,仰頭蹭了下他的鼻尖,抱怨:“上次求婚是在廚房,這次戴戒指也是……”

  被埋怨不解風情,溫景然失笑,他環顧了下四周,理虧地點頭:“是我錯了,蜜月補你一個風花雪月。”

  他這麼直接,應如約反而沒了借題發揮的借口,放過又覺得不甘心。咬唇思忖了幾秒,抬眼,和他對視:“就什麼都不說,把戒指給我戴上了?”

  沒經過她的同意,更沒有什麼山盟海誓。

  哪有這樣的!

  他攥緊她戴著鑽戒的手,那被他摩挲了幾日的鑽戒上仍有余溫。

  他低頭,尋到她的唇,親吻,很淺的一個吻。仿佛只是想借著這個吻,來宣示他的存在感。

  “我也會有害怕的情緒,從意識到喜歡你開始,處心積慮地想把你哄過來。在離蒼山,連哄帶脅迫讓你點頭開始,心就一直懸著。等到後來你跟我說分手,我反而松了口氣,我想最壞的結果也就那樣了。”

  這些話,他第一次說,估計也是最後一次。

  他不擅長剖白自己,但如果她想聽,他也願意。

  “我覺得自己足夠了解你,有所依憑的人總是無所畏懼。”他又笑起來,指腹從她臉側游移到她耳垂上,輕輕摩挲:“我做好了對你負責一生的准備,可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告訴你。三言兩語說不完,多了又輕浮,什麼都不說又太過潦草……”

  溫暖的光線裡,他閉起眼,想起當年第一次見到她。

  稚氣未脫,印像也不深,就記得長得很漂亮,能和往常應老爺子總提起的形像完美重合。

  反正,在第一次見到她之前,他就已經認識她了。

  他的老師總愛提起他的小孫女。

  所以第一次見面時,她的模樣和他想像中的“應如約”重合,沒有任何違和感,也沒有任何的陌生感。

  後來,等他體會到孤獨,這個時不時出現的女孩,總能恰到好處地帶來一些麻煩。

  然後哄她,就成了自然而然的習慣。

  他知道她心底隱秘的敏感和自卑,能讀懂她的堅韌和隱忍,仿佛她的出現,就是契合他的,獨一無二。

  什麼話在這樣的感情面前都蒼白無力,單薄清冷。

  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他低頭,斷斷續續地吻著她:“溫太太。”

  她被吻得暈頭轉向,下意識“嗯”了聲,絲毫沒聽出這個稱呼有什麼不對。

  溫景然抵著她的唇,低聲笑起來,一字一句道:“嫁給我會是你這一生最得意的決定。”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09:25 PM

第94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93

  應如約被他送回家,洗完澡坐在床邊,無名指上的戒指質感堅硬,她初初戴著,還有些不習慣。

  可也舍不得摘下來。

  她擦干頭發,就著床邊台燈打量戒指。

  她對戒指,耳環或者項鏈這種女孩子都很喜歡的飾品並不感興趣,從小到大,她的項鏈屈指可數,最常戴的還是應奶奶去世前送給她的玉如意項鏈。

  一柄又小又精致,毫無瑕疵的白玉如意。

  玉石的質感冰涼,她最喜歡夏天的時候貼著項鏈午睡,涼涼的,奇異的能撫平夏日暑氣帶來的炎熱感。

  可惜,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不見了。等她某一天忽然想起這柄玉如意,連在何時開始不見蹤影的也無跡可尋。

  就連甄真真,有一年忽然想把頭發留長,那頭黑發越過肩線,剛剛能扎起一個短翹的馬尾時,在放學的時候拉著如約在學校附近的小賣店挑選頭飾。

  塑料的水果造型,金屬的米奇頭像或是不同顏色的長長的絲帶,在甄真真每天都花心思換不同的頭繩時,她的梳妝台上,只有一紙袋用不完的黑色皮筋。

  高一時,非主流的風潮正流行。

  甄真真走龐克風格,手上戴著黑色皮套綴銀鏈的掛飾。不敢打耳洞,就偷偷買夾耳式的十字架耳環。每次一出門,渾身上下鈴鐺作響。

  細數起來,她連那樣的時期也沒有,更別提現在。

  這種有特殊意義的戒指……她是第一次擁有。

  她還在出神,房門被輕敲了幾下,應老爺子的聲音在門後響起:“如約,睡了沒有?”

  房裡亮著燈,她當然還沒睡。

  讓她意外的是這個點了,應老爺子居然還醒著。

  她下意識想摘下戒指,指圈都滑到了指尖,她的目光落在鑽戒上微微一頓,忍不住發笑。

  她這種心虛的舉動看著倒像是瞞著長輩和溫景然私相授受了一樣。

  應如約把戒指推回指根,跳下床開門。

  應老爺子有話要和她說,晚上吃過晚飯等了片刻,耐不住人老了容易疲倦,剛伏桌小睡了一會,這才有精神。

  他站在門口,點點頭,示意她跟著自己走。

  應如約的臥室離書房很近,穿過昏暗的走廊邁進燈火通明的書房只用了幾息時間。

  茶幾上已溫了杯蜂蜜茶,她慣用的瓷杯旁,青瓷淺杯杯座下壓著的是戶口本。

  在滿目精美的瓷器下,暗紅色的戶口本格外顯眼。

  應如約的目光落在戶口本上,停留了三四秒,大約能猜到老爺子要和她說什麼。

  想來,溫景然在她之前,已經給應老爺子做過思想工作了,這才這麼有恃無恐。

  應老爺子把應如約的反應盡收眼底,坐下後,不動聲色。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先喝口剛調好的蜂蜜茶:“煮開的水晾溫了特意給你泡的。”

  應如約依言,托著杯座湊到唇邊,抿了一大口。蜂蜜的甜味有些淡,茶面被她的嘴唇抿出漣漪,水色一片清潤。

  她喝了茶,應老爺子才算開始今晚的談話,沒有委婉,也沒有循序漸進,他沉厚的聲音如傍晚被僧人敲響的暮鼓,擂擂而動:“景然今天過來,跟我定了婚期。”

  “按道理,應是他和家中長輩送聘,我收下,算是定親。”老爺子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潤嗓,後道:“不過景然家中特殊,這種形式不要也罷。”

  話落,應老爺子指了指被他置放在角落單獨隔出一塊的矮桌,矮桌上放了大大小小包裝精致的木匣子,高低錯落。

  “那桌子上的東西都是他送來的,小到玉器首飾,大到瓷器擺件,大大小小加起來的價值……過了百萬。”

  那些……就是聘禮了。

  應如約聽得瞠目結舌,剛才在他家那麼久,都沒聽他提起聘禮這回事,她沒經驗,就是旁聽來的也少得可憐,更不知道他為了准備這些聘禮花了多少心思。

  這種時代,怎麼還會有人真的去認真購置聘禮?

  她聽得雙頰發紅,有歡欣也有羞赫,只能捧起瓷杯小口抿著她的蜂蜜茶。

  “除了聘禮,婚禮的婚期他定在了五月,婚禮具體是什麼形式,他想等你的想法再決定。五月也挺好……”那時候天氣正好暖和不熱,婚期不遠不近,恰逢他的心意。

  “你們的婚房,他打算在附近的樓盤再置辦一處,寫你的名字。御山的和我離得近,他打算重新裝修一下,婚後就和你住在御山。”老爺子抿唇笑起來,對溫景然這種安排很是滿意:“這些本應該你們自己商量,是我不放心,非要聽聽他的安排。”

  這些,溫景然都跟她提過。

  她放下瓷杯,提起茶壺往老爺子只剩下茶底的杯子裡斟上一杯清茶,不知道說什麼,索性就聽他說。

  “眼看著快過年了,這些天的日子都挺好,明天領證倉促是有些倉促了,但年後畢竟要跟著景然回溫家,把證領了也好。”老爺子絮叨著,把所有的事情又仔仔細細想了一遍,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可那些話分明又是說給她聽的。

  “結婚以後跟現在在家裡做大閨女不一樣,你華姨雖然經常能過去給你幫襯一二,但日子還是要靠自己過的。”話說到這裡,老爺子明顯有些糾結。

  他私心裡是不想應如約結婚後,就跟那些失去自我的家庭主婦一樣,依附男人,每天除了家務就是男人和孩子。可也不想如約什麼都不懂,在婚姻裡跌跌撞撞,碰疼了才慢慢學會。

  他沉默半晌,嘆氣:“景然是爺爺教了一輩子,最優秀的學生。無論是他的為人處世,學識,還是品性,都挑不出什麼錯來。你和他在一起,爺爺是放心的。你們婚後也是兩個人住,日子還是要慢慢過,自己過。”

  說著說著,也不知道到底在說服誰,他端起茶杯,茶水抿了一口又一口。

  應老爺子在溫景然走後,想了不少,晚飯時也心事重重。

  之前心裡期許著景然能跟如約在一起,好了他一樁心事。事到臨頭了,他又覺得像是被剜了心尖尖上的肉,分外不舍。

  從溫景然的家庭背景考慮到婚後整個溫家的關系網,想著如約這樣的性子,和溫家人打起交道來定不會那麼順利。操心這又操心那,直操心得覺得這婚事也並沒有他當初想像的那麼合心合意。

  要不是華姨點醒他,他此時恐怕已經鑽了牛角尖也不自知。

  可能有什麼辦法,他應榮臻,只有應如約這一脈至親的孫女。

  他得意,他驕傲,引她為榮。

  只是他從未像捧掌上明珠般嬌寵她,向來只會給她施壓,以嚴厲的姿態教會她快速成長。

  如今,這一束嬌嬌的海棠花,已壓著枝頭,向陽而開,也有了能代替他繼續為她擋風遮雨的人。

  透明的玻璃杯裡,茶根泛著深綠的茶葉浮浮沉沉。

  在夜色中尤顯得年邁,漸漸蒼老的人微微笑著,朝她擺擺手:“快去睡吧,等明天領他回來,好好陪我喝一盅。”

  ——

  注定是輾轉反側的一夜。

  應如約一夜沒睡好,隔天一大早被比她還緊張的華姨叫醒時,睡眼惺忪,大腦當機到半天醒不過神來。

  把她叫醒後,華姨又匆匆下樓去看剛下過的雞湯餛飩。

  在樓梯口,碰到正欲上樓的溫景然,示意他:“趕緊再去催催,看樣子昨晚沒睡好。”

  應如約抱著被子發了一會呆,直到手機鬧鐘的鈴聲響起,她揉著睡了一晚有些凌亂的頭發,四處找拖鞋。

  幸好,今天要穿的衣服在昨晚就已經准備好了,否則一大早就要從手忙腳亂開始。

  等她換掉睡衣,門被輕輕敲了敲。

  應如約以為是去而復返的華姨,背對著門,毫不避諱地調整著錯扣的內衣胸扣。

  溫景然推門進來看到的,就是她薄衫被手臂挽起,露出腰腹一大截白皙似玉的皮膚,她歪著頭,正摸索著胸扣。

  他悄無聲息地靠近,接過她指尖那精細的扣子,替她一一勾上。

  他的手指微涼,接手時就驚得如約飛快轉頭,看到是他,先是松了一口氣,隨即反應過來,趕緊拉下衣服,紅著臉支支吾吾地問:“你、你怎麼不敲門就進來了?”

  溫景然轉身看了眼被推開的門,挑眉看她,無聲的反問:“我沒敲門?”

  應如約理虧,捂住臉,原本還有幾分混沌困意的腦子瞬間清醒了,她抓起衣服幾下躥進浴室,只留下一句:“你去樓下等我。”

  溫景然在原地站了片刻,指尖仿佛還留有她皮膚細致的觸感。

  他敲門,手指關節扣在玻璃門上,清脆悅耳:“不需要我幫忙?”

  浴室裡的人,聲音含糊:“不需要。”

  話音剛落,門被推開,溫景然倚著門,眉宇間漫開幾分不懷好意,低笑道:“華姨不放心,讓我上來催催你。”

  他的口吻裡滿滿的勉為其難。

  應如約剛穿好毛衣,被他故意逗弄,有些惱,去了牙刷擠上牙膏,電動牙刷震動的聲音裡,她嘟囔:“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保證自覺,不勞你監督。”

  含著牙刷,鼓著臉,她說話的聲音含糊不清。剛睡醒,一雙眼睛格外的亮,像是含著水,在燈光下如有星辰點綴。

  溫景然抬手替她擦去唇角沾上的牙膏沫,低垂了眉眼和她對視:“沒睡好?”

  應如約點頭,吐了漱口水後,拿洗臉巾掖了掖唇角:“睡不著,從綿羊數到大灰狼,都想把你叫醒陪我一起失眠了……”

  她掬了把水敷臉,臉上還流淌著水珠,她轉身,看著他漸漸幽深的雙眸,低聲道:“翻來覆去,把初識到昨晚所有還能記得的回憶重新翻了一遍。”

  她一頓,微勾起唇角,滿眼的亮光都是他:“原來,你就站在我的時光深處。”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09:33 PM

第95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94

  這句話,昨夜,凌晨,一直翻來覆去地出現在她的腦子裡。

  像高中互傳紙條時才會寫的“小情話”,她反復咀嚼著,直到此刻說出來,依舊抱了幾分羞赫。

  應如約十六歲遇見溫景然。

  那天是十年前的元旦,她拎著裝了餃子的保溫盒去醫院給應老爺子送餃子,辦公室裡只有一個年輕男人,在整理病歷。

  那是第一次,和溫景然並不算正式認識的見面。

  她那晚的狼狽,無措,孤獨都被他盡收眼底。

  仿佛也是從那天起,應如約和他的交集越來越多。

  從受應老爺子的囑托陪她逛書店買教科書和工具書,到漸漸熟悉後,溫景然每次來應家吃飯,都會順路接上放學的她一起回家,連帶附贈的是當晚的作業檢查和課文預習。

  甚至,連第一次出入游戲廳,第一次打台球,都和他脫不了干系。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她可以自然地坐在他自行車的後座,攥住他的衣角,等他帶她穿過林蔭樹叢;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她可以無所顧忌地和他交流自己的想法,談天說地,再天馬行空也不會被他嘲笑;更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她就藏了喜歡他的小秘密。

  那段時間,她還曾因為發現自己喜歡他苦惱不已。甚至還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喜歡老男人……即使那時候的溫景然不過是比他大四歲的研究生。

  再後來,如約父親的猝死讓她把所有旖旎的心思都收了起來。

  葬禮那天,應如約披麻戴孝送父親上山立碑,公墓的台階很高,溫景然攙扶著傷心過度的老爺子走在離她三級遠的台階上。

  她仰頭看他時,被陽光透過他指尖刺來的陽光刺得眼睛發疼,淚流不止。

  她突然就難過得不行,憋著眼淚直到山頂,他朝她伸出手來,修長的手指像白玉一樣白皙。她從沒見過哪個男人的手和他一樣修長好看,連骨節都精致得像是打磨過。

  他牽著她,把她拉到身邊,在她父親下葬時,把她攬進懷裡,輕輕地用手指遮擋了她的眼睛。

  她憋了一路的眼淚,就這麼猝不及防落了下來,止也止不住。

  高中畢業後,她去A大醫科就讀。

  沒有他的城市,空曠又陌生。

  她每天都努力給自己找事情做,她的大學時光,忙碌到連胡思亂想的時間都沒有。就連她自己,都以為她已經把溫景然戒掉了。

  但沒有。

  每年寒暑假,她都要回到S市,避無可避。

  斷斷續續的來往,她習慣性的麻痹自己。這麼多年,她一直覺得自己做的很好,可事實呢?在遇到事情的時候,她第一個想到的,仍舊是他。

  想依賴的人,也是他。

  教授推薦的原版英文書,她翻遍了A市的大街小巷,連書影也沒看到時,求助的人是他。

  於是,一天後,她就收到了溫家派人送到傳達室的英文書。

  有一年暑假回A市,慌忙趕車的途中被竊了包,證件和重要物品盡數遺失,她去報案去掛失後,第一個告訴的人也是他。

  沒有安慰,溫景然問清了事發地點,以及她所能記住的所有細節後,掛了電話,三天後,他拿著她丟失的包出現在她的寢室樓下,帶她去吃飯。

  應如約曾在師姐的朋友圈裡看過這樣一句話“我喜歡那種經歷了大風大浪,卻還平靜得像是下雨時踩濕了褲腳一樣的人。那樣的人,性格裡有一種從容不迫的力量,也溫柔,也不慌不忙”。

  不知道出自哪裡,可她看到的那一瞬間,想起的,就是溫景然。

  她被囚在深淵時,他沒有恥笑也沒有離開,而是在恰好的時候給她遞了幾塊基石。牽著她從迷霧的叢林裡一步步,撕開黑暗走進光明。

  對於應如約而言,溫景然就是那種有著從容不迫的力量,也溫柔,也不慌不忙的人。

  十六歲到二十六歲。

  從她還懵懂無知到情竇初開,她人生裡每個重要的階段,他都陪伴著,從未缺席。

  就連牽著她邁進民政局的人,也是他。

  ——

  來得早,溫景然和她是今天第一對辦理結婚的人。

  從登記信息,宣誓,跳過婚禮體檢,直蹦拍照領證,每一個流程都格外順利。

  應如約從工作人員手中接過結婚證,被恭喜新婚時,她摩挲著紙頁上烙下的鋼印痕跡,迷茫得還有些回不過神來:“這就……結束了?”

  她想像中的領證和現實……完全不一樣。

  她求證的模樣難得嬌憨,溫景然曲指輕刮了下她的鼻尖,抽走占了她雙手的結婚證,反手牽住她,反問:“你覺得缺了什麼?”

  他信步往外走,速度不疾不徐,正好讓她能跟得上。

  推開民政局的玻璃門,被雲層遮擋了一個早上的太陽,終於破開厚重的枷鎖,灑下陽光。透明的屋棚上,那陽光似灑落的金粉,落地生輝。

  停在樹蔭下的白色路虎,被漏下來的陽光妝點,白色的車身透出潤澤的質感。

  溫景然拉開門,等她上車。隨即繞過車頭,坐進駕駛座,全景天窗的遮陽板撤掉,露出沒有遮擋的天空。

  汽車啟動後,車身微微抖動。

  應如約本還沉浸在“領證就這樣”的情緒裡,耳邊一靜,她忽然開始緊張,從前女友到現任正宮的轉變……真是快到讓人反應不及。

  她舔了舔嘴唇,想說些什麼。

  民政局的占地範圍不大,圈了一個不算大的院子做停車場。停車場正對著民政局的大門,車來人往,漸漸熱鬧起來。

  她還在絞盡腦汁,溫景然先她一步開口道:“剛成為溫太太,就沒有什麼想說或者想做的?”

  他擬定了目的地,正往導航上輸入文字,指尖在屏幕上輕輕躍動著。良久沒聽到她回答,轉頭看去,只見剛才一本正經發呆的人現在紅著臉,欲言又止地望著他:“人有點……多。”

  溫景然循著她的目光看去。

  沒有多余的停車位,場內盤旋著想找空位停車的幾輛車正繞著花壇,他來得早,占據的車位最明顯,是以,這會有不少輛車的車主虎視眈眈的地想看他是否離開。

  他饒有興致地移開目光,不慌不忙地問她:“如果沒有人,你想做什麼?”

  應如約舔了舔嘴唇,眼神直勾勾地盯住他的嘴唇,像他每一次想親她時一樣,吞咽著,目露渴望。

  她想親他,碾著他的嘴唇,去含吮,去吸咬。

  還想捏他的耳垂,咬他的喉結,想聽他難以自抑漸漸沉重的呼吸聲。

  她喜歡那種聲音,比聽他低沉了聲音故意要誘惑她勾引她時更要喜歡。

  只是這種念頭,在接觸到擋風玻璃外,一雙雙探視的眼睛時,又深深止住。這種讓人害羞的事情,還是在家關起門來做比較好……

  她這麼想著,駕駛座上的人卻忽然解開安全帶。

  清脆的一聲彈片彈開的聲音,溫景然傾身靠近。

  他的手斜倚著方向盤,修長的手指搭在雨刮器上,他眼神慵懶,猶帶著幾分淺淡的笑意。

  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後頸,低聲的,用溫厚質感的聲音柔聲誘惑:“給你個機會,要不要?”

  他輕笑著,攬住她的後頸送向自己。

  低頭吻住她前,他指尖用力,雨刮器嗡嗡著噴出玻璃水把整個擋風玻璃遮擋得只有朦朧的水霧。

  機動的聲音明明機械又平整,卻意外的,隨著他嘴唇覆上的剎那,有一絲酥麻沿著她的指尖一路到心口,最後渾身都軟了,像是過了電,酥麻酥麻的沒有一絲力氣。

  短暫的三秒。

  溫景然在玻璃水被雨刮清理干淨前松開她,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角,那雙眼,微微眯起,幾分笑,幾分惑人,就這麼看著她,問:“學會了?”

  應如約心尖還酥軟著,連帶著反應也慢了半拍,遲鈍了幾秒才明白他問的是什麼。

  她耳根紅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炸掉,她咬唇。

  唇上濕漉,她就咬著下唇點點頭,明明害羞得像是下一秒就會溜之大吉,卻仍舊硬著頭皮,先解開還勒著她的安全帶。

  她指尖有些顫,覆上他仍停留在雨刮器上的手指。

  “這裡?”她問。

  “嗯。”溫景然抬手覆在她的手指上,教她:“往後。”

  她湊上去,半跪在座椅上,指尖用力,嗡嗡聲噴射玻璃水的聲音響起後,她就湊過去,半跪的姿勢讓她比坐在駕駛座上的溫景然要高一些,她居高臨下,咬住他的嘴唇,輕輕吮了口。

  預想中,她將在一秒後,雨刷第二次清理玻璃水時及時後撤,時間正好。

  不料,即使領了證,溫景然仍舊是那個腹黑的溫景然。

  他及時的,扣住她的後頸,在她撤離的剎那,微微用力,把她壓向自己。

  他突然使力,應如約重心不穩,扶在椅背上的手慌亂中撐住他的肩膀,被他整個壓進懷裡。

  他吮住她的嘴唇,碾磨著,用嘴唇丈量她的唇形,從舔舐到啃咬,漸漸深入,一寸一寸。

  有口哨聲傳來,窗外經過的人,笑聲張揚,一路洋洋灑灑。

  應如約聽到了,她閉上眼,被溫景然勾住舌尖,早已無法分神去留意周圍。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松開她,鼻尖抵著她的,低笑道:“溫太太,新婚快樂。”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09:41 PM

第96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95

  新婚快樂。

  應如約紅著臉,臉頰和耳根的溫度都快趕上七月驕陽的灼熱,久久不退。

  直到他系上安全帶,車從擁擠狹窄的小院子裡駛出去,她才兜著手,邊扇風邊吐氣。

  車廂裡的氧氣好稀缺,從全景天窗裡落進來的陽光也格外的燙,應如約覺得自己就像是蒸籠裡的饅頭,被蒸得渾身發熱。

  就結婚了?

  她坐在副駕,燒紅的臉頰顏色未退。

  她低著頭,翻出被溫景然收起來的兩本結婚證,攤在膝頭,不厭其煩地反復翻看。

  從名字,日期,到合照,來回數遍,興致勃勃。

  拍合照時,她脫了外套,抿著唇,緊張到連表情都不會擺,攝影師揪著眉頭提醒了她好幾遍微笑,她都苦著臉,完全不知道怎麼去調動五官。

  最後還是溫景然,從身後伸出手來,在她腰側的癢癢肉上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那些緊張,局促瞬間被她拋之腦後,這才有了這張笑得有些燦爛的結婚照。

  她看著看著,“咦”了聲:“這好像是我們第一次合照?”

  溫景然留意著車況,聞言,眼神也未錯一下,反問:“遺憾?還是滿意。”

  應如約抿著唇露出個淺笑,那雙眼彎起,像下弦月的那道彎弧:“上次我們一起拍照是什麼時候?”

  溫景然思忖了幾秒:“一年前,除夕。”

  應如約想起來,上年過年,她給應老爺子和華姨都帶了一身新衣服,老爺子嘟囔客廳的牆壁太空空蕩蕩,吃過年夜飯,就一起在書房合了個影。

  那張合照起初的確有陣子掛在客廳裡,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替換成了花鳥水墨畫,她沒想起來問,自然也沒人告訴她。

  她想得入神,溫景然路口停了數次,她都沒有注意,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全神貫注。

  直到車從御山的保安亭經過,駛入小區。路口的減速帶使車身不穩地震動了兩下,她才回過神來,妥帖地收起結婚證放進小包裡,等著待會交給溫景然,由他存放。

  臨近飯點,出門前老爺子又特地關懷過,車在岔路口直行,一路沒停,直接停在了應家的院子裡。

  老爺子翹首以盼等了許久,看到人,眉眼一彎露出個笑來,轉身往屋裡走,邊走邊囔:“開飯開飯。”

  華姨本想著如約胃口小,早上的雞湯餛飩還沒消化完,晚些開飯,拗不過老爺子,只得提前布了菜。

  一頓飯,吃了足足兩個小時。

  老爺子興頭上喝了不少酒,華姨不敢勸,由著老爺子喝醉了自己還灌醉新孫女婿,直到兩人醉意漸濃,酒意微醺,這頓家宴終於結束。

  華姨扶了老爺子回房休息。

  應如約收拾碗筷進廚房,等她忙完再出來,溫景然倚著沙發,閉著雙目,已在小憩。

  她擦干濕漉的手,在他身旁蹲下,用微涼的手指捏了捏他的耳垂,輕聲喚他:“溫景然?”

  她話音剛落,他就睜開眼,那雙眼裡哪還有半分平日裡隨時隨地的警醒,眉目倦怠,竟有種說不出的慵懶和風情。

  難得見他這樣,應如約忍不住笑,手指從他耳垂移到嘴唇,他的嘴唇滾燙,像溫著的鐵烙,她觸手就收回,不敢再拿他逗趣,溫聲問他:“要不要去我房間休息?”

  溫景然搖頭,懶得動,招招手,示意她靠近。

  等應如約乖乖起身,覆耳過來,他的目光落在她瓷玉一般白皙精致的耳垂上,鬼使神差地張嘴含住。

  忽然的濕熱驚的如約立刻抽身,她捂著耳朵,一張臉立刻漲得通紅,她瞪圓了眼睛,似嬌似嗔地剜了他一眼。

  被瞪的人卻低聲笑了起來,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舒展,指尖落下,輕輕點了兩下,招招手指,保證:“不逗你了。”

  他的保證……實在敷衍。

  應如約似信非信地看了他好一會,認命地捂著耳朵重新靠過去。

  “送我回去。”他這一次真的沒有逗弄她,握住她捂著耳朵的手拉下來,牽在手心裡把玩:“跟我回去,想睡一會。”

  他的語速緩慢,每個字都咬得很清晰。

  明明語氣也是一本正經的,應如約卻被他溫熱的吐息招惹得耳根泛紅,不知所措。

  她轉頭,確認他是真的想回去,想著應老爺子這裡有華姨照顧,放下心來,扶著他坐進車裡,她繞過車頭坐進駕駛座。

  目光透過擋風玻璃看了眼二樓自己的房間,窗戶敞開著,未束的窗簾被風吹得鼓動,有一角正沿著窗柩飄出來。

  直到此時,她握著方向盤,在被屬於他氣息環繞的車廂裡,看著自己房間飄出一角的窗簾,才終於有種自己結婚了的真實感。

  她愣住,停了幾秒。

  沒回頭看他,只低了嗓音,輕聲問他:“我對你好,你也會對我好的對嗎?”

  她不敢問是不是這輩子都對她不離不棄,也不敢問會不會以後都能不吵架,更不敢問愛不愛她。

  哪怕這些問題此刻的答案是肯定的,也無法真正允諾一個永遠的期限。

  她不是愛做夢的女孩,她知道婚姻關系需要維護,他愛她和她愛他都需要用心,盡力。

  只不過,她嫁的人是他,她就有足夠的勇氣和他共度余生。

  她的聲音太低,低得幾不可聞。

  倚著椅背的人,覆在眼瞼上的眼睫微微眨了眨,沒作聲。

  車直接駛入停車庫。

  停好車,應如約繞過車頭去開副駕的車門。短短的路程,他倚著椅背仿佛睡了過去,微側的側臉,棱角弧度鮮明,像斧刻的藝術品,連線條都透著精美。

  她像是忽然被迷了神智,手扶著車門,就立在車旁靜靜地看著他。

  目光從他疏懶的眉宇落到唇間,她伸出手,手指沿著他下巴地弧線覆著唇角,摩挲了片刻,才收回手,輕輕推他:“到家了。”

  溫景然醒來。

  本就睡得淺,只是眼皮沉。

  唇角被她撫觸過的地方還有些酥麻,他睜開眼,就在視線昏暗的車內看著車外的她,笑了笑,配合地牽住她伸過來扶他的手,被她擁攬著一起進屋時,低下頭,覆在她耳邊,低聲且溫柔道:“我愛你。”

  不是非要互速衷情的告白,他不過是這一刻愛她愛得濃烈,就這麼自然而然地想要告訴她。

  怕她害羞,他略微沉吟了幾秒,又補充:“我醉後,愛說很多平時不說的實話,你想聽什麼,隨便問。”

  耳朵被他的氣息拂得發癢,應如約卻舍不得避開,她轉頭,目光和他隔空凝視了數秒,她彎唇,無法自抑地微笑:“我也愛你。”

  很愛很愛。

  從皮相到氣度,沒有一點不喜歡的,簡直無可救藥。

  走到這一步,已經不需要再問什麼了。

  她疑惑的,在婚前他就已經解答;她擔憂的,在婚前他就已經解決;她想聽的,他剛才也恰恰好先說了。

  換過鞋,應如約攙他回房:“要不要先洗個澡?”

  問完,仿佛是覺得他這個狀態洗不了,正想作罷,見他點頭:“幫我拿下換洗的衣服。”

  怕她不知道他的衣服怎麼置放,他攬著她的肩膀推她到衣櫃前:“隔壁有間小型的衣帽室,一直閑置著,你搬過來後,衣服都可以掛在那邊。我的……”他一頓,拉開衣櫃,示意她自己看:“上層一般是襯衫,外衣。內褲放在櫃子裡,隔壁推拉的衣櫃疊掛了褲子。”

  他穿衣講究,衣服雖然款式大多類似,應如約拉開衣櫃才發現他的衣服竟然也不少,分類也很是講究。

  這個衣櫃是存放西服正裝的,就絕對不會掛運動衣。那個衣櫃是放家居服的,就絕對不會出現一條領帶。

  身後浴室傳來水聲,應如約這才發覺他先進屋洗澡了。

  她從衣櫃裡挑了套黑色長袖灰色家居褲,想著那天他穿著黑色運動服,不說話時一臉冷峻的模樣,就忍不住春心蕩漾。

  是真的真的……很好看啊!

  她敲門,提醒他換洗的衣服就放在門口的竹凳上。

  屋內水聲一止,他有些模糊的聲音隔著厚厚一層氤氳的水氣傳來:“床邊櫃子上放了個牛皮紙袋,給你的。”

  應如約狐疑。

  給她的?

  她踩著拖鞋,在屋子裡繞了一圈。不管目光落在屋子裡的哪個角落,她都忍不住胡思亂想。

  這裡今後也是她的房間了……

  她摸索著,終於在他說得櫃子上看到牛皮紙袋。

  有預感,也有所期待,她站在紙袋前,忽的,就止不住心跳加快。

  ——

  溫景然洗完澡一身清爽的出來時,應如約席地坐在臥室的地板上,倚著床,雙膝盤膝。低著頭,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

  他揉著毛巾擦頭發,走到她身旁,微蹙起眉心:“怎麼坐地上?”

  手裡的毛巾被他隨手挽在頸後,他彎腰,托著她的腿彎和腰背把她抱到床上。

  應如約腿有些麻,被他抱到床上緩了片刻,才敢伸直腿。

  她把抱了好一會的牛皮紙袋還給他,仰頭看著他時,那雙眼亮亮的,眼裡像是有星辰,她微笑,語氣卻認真:“給你。”

  溫景然不動聲色,沒伸手去接。

  她這才攤開手,露出手心裡已經被她捂暖的別墅鑰匙:“你的全部身家自己保管,我只要住進你心裡的鑰匙就行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09:54 PM

第97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96

  這句話,應如約放在心裡揣摩了許久。

  直到浴室的水聲停下來。

  手裡的牛皮紙袋有些重,她高舉著,不一會就累了,看他仍舊沒有接的意思,垂手放在腳邊,又一樣樣的重新拿出來。

  擺在床沿,整整齊齊地在面前排成了一列。

  她認真地把別墅鑰匙收進口袋裡,示意這樣東西,她收下了。其余的……她素白的手指拿起卡包,從卡包裡抽出他全部的儲蓄卡,一一問他。

  溫景然沿著床沿坐下,邊用干燥的毛巾揉搓著濕發邊回答:“工資卡,通常日常花費都用它。”

  應如約舉起另一張:“這張呢?”

  “裡面是我大部分的積蓄,通常年底才有彙款記錄,是我這些年投資的盈利。”他耐心的回答。

  “這張……”他有些想不起她手裡那張工商銀行卡是什麼時候辦下的,思忖了片刻,才道:“前些年買房交預定金,有預存優惠的活動,凍結了十萬,解凍後一直沒取。”

  ……

  越問越心驚。

  本來,存放在牛皮紙袋裡的幾本房產證就已經讓她震驚他名下居然還有那麼多房產,這會聽他把卡裡余額悉數報了一遍,只覺得輕便的牛皮紙袋沉重得她手腕都抬不起。

  更不能要了,保管也不行。

  她臉色漸漸有些凝重, 把幾本房產證推到他面前,無聲詢問。

  頭發已經半干,他隨手把毛巾拋之床頭櫃上,逐本講解:“這本是御山的。”

  余下的幾處房產,除了S市市中心有套一直閑置的公寓,還有其余城市或是黃金地段的門面房,或是旅游城市的度假海景房,還有A市一處房產,今年年初剛置辦下來。

  顯然是也發覺自己的身家明顯不像一個醫生該有的,溫景然自己也笑了,解釋:“家裡兩位哥哥從商,生怕我拉低溫家平均收入,閑時推薦穩賺不賠的投資項目,最熱衷的是置辦房產。”

  溫景然挨著床沿坐下。

  他身上剛沐浴過的香氣撲鼻而來,清爽又清冽。那種冷香,有一瞬的濃郁,又在他靠近時淡若清風。

  應如約險些失神。

  她看著眼前的房產證,想著他屋子裡隨意擺放的古玩擺設,忍不住吞咽了下,一時難以消化他居然這麼……有錢。

  結婚後才發現自己的先生是個隱形富豪……

  現在不止手裡的卡包有些燙手,連帶著剛才她翻來覆去掂量研究的房產證也重如千斤。

  也是此刻,應如約才意識到,婚前他說的“我敢把我擁有的全部都給你”這句話到底有多少分量。

  那是她根本承擔不起的承諾。

  可難以抑制的,有歡騰竊喜的喜悅從角落裡升起。

  她摟著牛皮紙袋片刻,沒有她慣常的遇事回避政策,她把牛皮紙袋推給他,眨了眨眼,試圖緩和氣氛:“我要鑰匙就足夠了。”

  一句話太單薄,想了想,她又補充:“還有你。”

  許是後半句話起了作用,他一直沒什麼情緒的眼裡泛起漣漪,彎唇笑起來,沒再堅持:“那就放回保險箱裡,密碼和你解屏密碼一樣,記住了?”

  應如約乖巧點頭,她害羞時,除了會臉頰飛紅,耳根發燙以外,有時候不明顯的,是她那雙眼睛,像是突然點亮的天燈,眼裡一片光華璀璨,像是夏天散去雲層的天幕,滿目星光。

  他忽然低頭,在她眼角輕輕啄吻:“承諾你的,我想一一兌現。”

  他低聲,低沉的聲音猶如泛著奶香的咖啡,別具一格。

  應如約閉起眼,他溫熱的唇從眼角覆上她的眼皮,眼皮有些單薄,他的溫度就猶為灼熱。

  等她眼皮輕輕一顫,他已經游移到了眉間,深深落下一吻。

  空氣仿佛都因為他突然的深情變得甜蜜又溫柔。

  應如約睜開眼,小聲嘀咕:“以後……別穿黑色了。”

  溫景然心猿意馬,隨口問道:“怎麼了?”

  她的手攀上他胸前,輕輕攥住那件黑色長袖,有些棉柔的質感被她抓握在手心,應如約有些不好意思,可這種氣氛下,說什麼仿佛都是理所當然。

  她仰起頭,鼻尖碰到他的下巴,她像只貓一樣輕蹭了蹭,湊近他耳邊,悄悄話:“你穿黑色很好看。”

  好看到她想藏起來,不給任何人看。

  和她預想的一樣,無論是運動服還是黑色的長袖,他適合黑白這種冷色調的衣飾。

  白色讓他顯得清冷又俊朗,像陽光。

  黑色則冷峻又禁欲,有說不出來的魅惑,勾得她簡直難以把持。

  有些坐不住,她嘗試著學他一樣輕輕咬住他的耳垂,他的耳垂有些薄,第一回 她不知輕重,磕疼了他,聽他“嘶”了一聲,悶笑著,放輕了力道。

  她的親吻含吮還有些生澀僵硬,像是一把圓規,有既定的圓點,就連弧線都是提前假設好的,偏偏直徑內的填充卻空白空洞。

  但即使如此,溫景然仍被她撩撥得喉結微滾,他握住她的手臂,把她拉離寸許:“如約。”

  他的聲線,因為動情有些沙啞。

  應如約迷茫著,望著他,輕“嗯?”了一聲。

  “晚上還要見人的話,別勾我,嗯?”他低了額頭去碰觸她的,看她眼裡的迷霧散去,眼底清澈得如同清可見底的湖水一般,微微眯起眼,望得更深了些。

  被警告的人,仿佛聽不出這是最後的善意。

  她環住他的脖頸,連笑起來都跟貓一樣,慵懶又迷人:“那就不見了,你最重要。”

  她想起高中畢業那晚的難以自持,直到今日仿佛還能想起那次的觸感……

  耳朵一下子,就跟燒紅了一般,又熱又燙。

  她摸了摸耳朵,軟聲嘟囔:“你摸摸我耳朵,是不是又燙了?”

  這句撒嬌,就像是覆舟前最後一波浪潮,徹底壓垮溫景然所有的自制。

  他低頭,用力地吻上去,咬住她的唇瓣,抵開她的齒關,長驅直入。他的攻勢猛烈又強硬,明明是她先招惹的,最後氣急敗壞的人卻意外的,變成了他。

  她張嘴,舌尖故意纏住他的,誘得他把舌頭掃進上顎,被她拖住舌尖含吮住,她一點一點,學著他,舔舐他的嘴唇,輕咬他的舌尖,掃過他的上顎,一步一步加深這個吻。

  情到烈時,如芳醇美酒,越熬越香。

  被溫景然壓進柔軟的被間,她閉上眼,腦子裡渾渾噩噩只有一個想法:“洞房花燭夜……”

  可天還沒黑。

  寬松的毛衣,被他拉扯著領口拖至肩側,有些濕漉的吻沿著鎖骨而下,落在她的肩側。

  她身上的沒處弧線都很精致,是那種別人難以窺至的精致,骨節勻稱,連帶著胸型都格外漂亮。

  內衣被推開時,她睜開眼,有些羞赫這無所遁形的日光,知道此時溫景然興到濃處不會輕易放過她,就小聲哀求,喃喃嘀咕:“冷。”

  他壓下來,托著她的腰身,把她身下的棉被拎起,裹住她。

  剛被拉高露出她胸前的毛衣被他潦草地扯下來,他擁著她,半干還有些濕意的頭發貼著她的頸窩,有些涼。

  他順勢鑽進被窩裡,揚高的被子一下遮掩住兩個人,雖沒有徹底淪入黑暗,卻比剛才什麼都無所遁形時,讓應如約覺得安全不少。

  她揚起頭,被他捏著下巴吻住,兩個人擁在被中糾纏,沒一會,就滿身是汗。

  她呼吸間全是他沐浴後的清香,濃烈到她身上也全沾染了這種味道,濕熱的被子和微微出汗的後背此刻已經完全不重要了。

  他壓下來,尋到她的唇,斷斷續續的親吻著,手指壓住她的褲沿往下褪,穿過她的膝彎時,用力一扯,漸漸沒了耐心。

  溫景然一手按住她的腰胯,再貼近她時,已無一絲寸縷。

  應如約這才有些慌,她睜開眼,滿臉緋紅,一雙眼漾著水光,有些不安地看著他:“溫景然。”

  柔軟的聲音嬌媚,比平時嬌喝時多了幾分嗔意。

  他眼裡噙著笑,慢下來,按住她腰胯的手指該為握,貼近她,無一遮掩地讓她感受他的熱度和急切。

  有些事,雖然能夠克制,可實在隱藏不了。

  他低頭,親吻她的嘴唇,被子裡有些悶熱,她的毛衣被他推到胸前,露出一覽無遺的風景。

  可等不了了,察覺到她的動情和濕意,他一點點靠近,握著她腰的手指游離著,忽然起了話頭問她:“明天中午想吃什麼?”

  應如約迷茫,她分神思忖了幾秒,推住他的肩膀,啞聲問:“明天你不是要上班了嗎?一起吃食堂?”

  如果……不忙的話。

  而且……為什麼要先問中午,早餐她也沒想好吃什麼啊。

  因為他時刻要進攻的姿態,她渾身緊繃,根本無法忽略虎視眈眈高舉著長劍試圖侵略的局面,只能順著他的話接道:“但會不會不太好……”

  不知道算不算高調秀恩愛?

  她迷迷糊糊想著,被他分了心,終於放松下來。

  就像烈酒入喉時,酒味辛辣,可當那口醇香入了喉,除了余點嗆口的酒味,只有留香的酒意,漸熬漸濃。

  應如約熬過最初酒意辛辣的時候,嗚咽著,眼眶也濕潤了,楚楚可憐地看著他,紅著鼻尖,仍不忘問他:“怎麼不問明天早上吃什麼?”

  溫景然鼻尖冒著汗,有片刻失神。

  緩過那陣銷魂蝕骨,他低聲,微微沙啞的聲線有著最濃烈的酒意:“明早?”

  他低笑:“你起不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10:19 PM

第98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97

  應如約醒來時,晚上九點。

  不知什麼時候被他拿上來的手機就放在枕邊,有微信消息的提示聲連續的,不間斷地在她耳邊響起。

  她睜開眼,摸索到冰涼的機身,拿進被窩裡。

  還有些困,眼睛酸澀得睜不開,她額頭抵著手機清醒了片刻,才解屏查看。

  是小邱發來的微信,一連串歡呼雀躍的表情包裡,夾雜了兩條文字內容。

  “新婚快樂呀,溫太太。”

  “我和靈芝姐等了一天,愣是沒等到你曬結婚證……不愧是嫁了男神的女人,夠沉得住氣。”

  應如約彎唇,蜷著身子滾了半圈。剛一動,發現有些不對勁……

  因為剛醒來而遲鈍的腦子在反應了片刻後,終於意識到,她此刻身處何地又剛剛發生過了什麼……

  腿間酸痛,腰上,胸臀被他用力抓握過的地方仿佛還有余韻。

  應如約卷著被子壓實,一瞬間腦子裡紛湧著無數個念頭,都像是橫空被剪斷了一截的線頭,密密麻麻又毫無頭緒。

  她放下手機,手指在被單上摸索著,越往邊沿指下布料越涼,被夜色浸潤得有沁涼的濕漉。

  溫景然不在房間裡。

  她用手指勾住壓過頭頂的被沿,悄悄按下,探出腦袋來。

  臥室裡窗簾緊閉,厚厚沉沉地遮掩住了落地窗。房間裡唯一的光源是窗台附近的落地台燈,燈光被調暗了,並不刺眼。

  她正想坐起身,側耳時,卻聽到有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漸漸靠近門口。

  應如約縮回被窩裡,屏息凝神。

  臥室的門被推開,溫景然的腳步聲從門口一路到床頭,有重物被放下時輕叩桌面的聲音響起,他掀開床畔另一側的被角,蹭掉拖鞋躺進來,很快挨過來,從她身後環住她。

  應如約的身體一僵。

  他僅僅只是靠近,她卻像是對他完全免疫一般,手腳發軟,任予任求。

  身後的人,花了幾秒的時間反應。隨即,環在她腰上的手收緊,溫景然把她摟進懷中,後背緊貼在他胸前抱緊。

  他低頭,輕咬了一口她的耳朵尖:“醒了?”

  避無可避,應如約只能點頭,她覆住溫景然環在她腰上的手,微涼的手指剛碰到他的手背,就被他攏進掌心裡,他繼續問:“起來吃點東西?”

  應如約搖頭。

  她現在渾身乏力不說,好像是餓過了頭,此時一點也沒有飢餓感,更別說食欲。

  她在他懷裡翻身,正面摟住他,低聲嘟囔:“你很早就醒了?”

  “也沒有很早。”他揉著她的發,壓實她頸側的被角,指腹貼著她耳後的柔軟處摩挲著:“醒來怕你餓,去熬了粥。”

  應如約紅著耳朵“哦”了聲,這麼抱了他一會,察覺到他原本只是摩挲她耳根的手指漸漸順著脖頸往下後,漲紅了臉,握住他已滑至她腰上的手指。

  他的指腹溫熱,她光是握著都能感知到,那是一種和她完全不同的力量。

  她仰頭,討好地親了口他微微有些刺的下巴:“我要給甄真真發個消息……”

  她結婚這麼大的事,她卻不是第一時間告訴她的,應如約光是想著這個,就能預知等會電話裡,甄真真會有多在意多暴跳如雷。

  她剛拿起手機想要撥號,翻到通訊錄時,被溫景然從手心裡抽走手機,他隨手把她的手機放到枕邊,提醒道:“不如明天晚飯叫上她和遲盛,當面告訴她。”

  也是……

  電話裡說不清,當面的話……她拍下桌子,瞪下眼,很快就能把這事翻篇了。

  明天……

  她掰著手指清算,明晚要和甄真真遲盛一起吃飯。

  後天是之前就和小邱約好的,一起看電影。

  大後天……

  她忽然抬起頭:“大後天就是靈芝的婚禮了。”

  身後擁著她的人,懶洋洋的“嗯?”了聲,好像根本沒在聽,開口問的是完全不一樣的問題:“想什麼時候去夜跑或者騎行?”

  他剛恢復工作,加上電視台有個訪談節目需要做,目前還不至於太忙。

  晚上不需要加班,他就會有很多的時間陪她去做她想做的事。

  他提起夜跑和騎行,應如約才恍惚想起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和他隨口提過,她自己早就忘得一干二淨的事,他卻一直記得。

  她眨眨眼:“下個星期?”

  “明天甄真真,後天小邱,大後天靈芝婚禮……”

  有人不滿意了。

  溫景然挑眉,打斷她:“我呢?”

  你什麼你……!

  不等她回答,他翻身將她壓回身下。

  他身上套了一身絲質的睡衣,質感綿柔輕滑,緊貼著她的皮膚。

  他壓下來時,領口微敞,露出骨節分明線條精致的鎖骨。

  應如約頓時看得口干舌燥。

  落地燈昏暗的光線下,他的五官仿佛也蒙上了一層薄紗,空氣稀薄又曖昧,短短幾息時間,她就呼吸急促到有些喘不上氣來。

  她眨眼,試圖示弱:“我……我還疼著。”

  溫景然已經吻下來,唇落在她眉心,撫平她的緊張不安。他指骨貼著她的手腕,一路往上,扶著她下巴,一點點深入了吻她。

  她輾轉著身子,漸漸開始迎合。

  他溫熱的吐息在安撫好她的情緒後,一路往下,落在脖頸,輕輕的,親吻著,像是摩挲著一件上好的藝術品,耐心又虔誠。

  應如約想起數月前在L市的梵音寺意外遇到他,想問他是否有信仰,可迷迷糊糊的仿佛自己曾經問過他。

  這種時候,她連維持清醒的意識都已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實在回想不起來,到底有沒有問過他信不信佛,或者……溫家的人,是否對佛有信仰。

  轉念一想,她被堵住嘴前,還是問道:“你好像不信佛,那溫家的人,比如你兩位哥哥,或者我之前在梵音寺見過的……”

  嫂子?

  她不知道是不是該用這個稱呼,雖和他有了如此親密的接觸,也已是合法的夫妻,可還是有些羞赫,難以這麼快進入角色去適應。

  “嗯……他和安然都信。”他難得慢下來,耐心告訴她:“老爺子早年間也是這附近的人,後來才落戶A市。他脾氣不算好,該有的壞脾氣一個沒少,但唯有信仰這件事,向來認真。”

  “早些年,他有空會親自往返兩市,也許只是為了主持難得一次的誦經,也許是為我奶奶點個長生燈,事事親力親為。後來年紀大了,腿腳不便,身體情況也漸漸不好。雖然他身子骨硬朗,但其實外強中干內裡虛空,便讓我哥代他常來寺廟。”

  他托起她的腰身,聲音漸漸低沉:“他就是在那裡遇到隨安然的,我知道的,他年年抄了佛經供在佛前。就連梵希……”

  他忽然進來。

  應如約扶在她肩上的手猛然收緊,深深地抓緊他。

  他放緩了速度,等著她慢慢適應,才漸漸深入,擁住她,把她緊緊抱在懷裡。他覆耳,聲音低沉又沙啞:“就連梵希,也是在梵音寺帶回來的。”

  那只有靈性的貓……

  她意亂神迷,已經不知道他說到了那裡,全部的意識都隨著他起起落落。

  越是緩慢越是磨人。

  她漸漸開始受不住,咬著唇,唇間溢出細碎的聲音。

  漫無邊際的漂泊裡,他那段故事終於講完,他尋到她的唇,親吻著,含吮著,不知道想到什麼,忽得低低笑起來。

  那笑聲,把她心口都笑得一片酥麻。

  只聽他放緩語速,輕聲告訴她:“以後不要在我辦正事的時候讓我給你講故事。”

  應如約“嗯?”了聲,有些不解。

  她只知道她的腰要散了,就跟連續坐了一天班一樣,無力支撐,酸澀得要命。

  “以後……”他的語速更慢:“不要在我辦正事的時候讓我給你講故事。”

  他完整的重復完這句話,怕她仍舊聽不懂,慢條斯理的又補上一句解釋:“會更持久。”

  應如約:“……”

  ——

  隔天一大早,甄真真收到應如約的短信:“晚上有時間嗎?”

  她一口把包子送進口中,油膩的手指就近抽了張紙巾,隨手蹭了蹭,翹著蘭花指快速回:“你約我能沒空嗎?”

  遲盛煮好咖啡,轉身看她毫無形像地翹著二郎腿,邊吃邊玩手機,蹙眉道:“坐好。”

  早已習慣了老大一個指令她就一動作的甄真真條件反射地端正坐好,抬眼覷他面色如常,殷勤地拉開身旁的位置讓他坐下,又是分了半籠小籠包子又是分他一個茶葉蛋。

  遲盛眼也沒抬,順手把咖啡推過去,看她端著咖啡杯跟小奶狗一樣抿了口,垂下眼,輕輕掩去眼底笑意,接過小籠包咬了一口。

  桌上手機震動。

  甄真真分神去看。

  應如約:“那好,今晚有重要的事請你和遲警官吃飯,一定要來!”

  重要的事?

  甄真真回:“有比你們已經結婚了還重要的事?”

  那頭半天沒回復。

  甄真真抿著老大最近越煮越甜的咖啡,反復看了那條短信半晌,越看越覺得有哪裡不對……

  等等!

  她手中的咖啡杯被順手掃到一邊,她瞪圓了眼,仔細地瞄向短信裡,應如約提到的“遲警官”三字,頓時一臉懵逼。

  為什麼重要的事要請她和遲盛吃飯?

  關遲盛什麼事!?

  她宇宙第一小甜甜的位置什麼時候就和遲盛平分了!!!
作者: yayo117    時間: 2018-2-18 10:52 PM

第99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98

  一直折騰到半夜,凌晨的時候,溫景然才放她去休息。

  臨睡前,他手掌貼著她的額頭,低聲問:“明天我替你請假?”

  半夢半醒的人迷迷糊糊聽到這句,搖搖頭,實在累得說不出一句話,徹底睡著前,嘀咕了一句什麼,連她自己也沒聽清。

  等第二天,她果然沒起來……

  眼皮重得像是壓了一個水袋,怎麼也撐不開。

  她揉緊身下的床單,十分克制才沒讓自己又昏睡回去。手指在枕頭附近摸索了好一會,還是已經穿戴整齊的溫景然把手機遞到她手裡。

  她握著手機重新鑽回被子裡。

  腦子裡唯一能想到的事,是先給甄真真發短信約晚飯……

  溫景然准備出門前,不放心,又回了二樓看看她。

  應如約壓實了被角,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察覺到他在床沿坐下來,下意識靠過去。

  他的手指在她溫熱綿軟的臉頰上捏了捏,指尖順著她眉心一路下滑,曲指輕刮了刮她的鼻尖,直到干擾得她眉心蹙起似要醒來,這才松開手,俯身叮囑道:“醒了給我來個電話,害羞的話只發短信也可以。”

  應如約一點也不想理他。

  “晚點會有鐘點工來打掃,不會來臥室,你放心睡。”溫景然把她含在唇邊的發絲撥至耳後,指尖在她耳廓上輕彈了一記,看她蜷起身子試圖躲避自己騷擾的模樣,勾起唇角,俯身在她唇上親了親:“早安,溫太太。”

  他剛走,應如約干脆連掙扎的意識都沒了,纏著被子,又昏昏睡去。

  這一覺,直到接近午時,臥室門外傳來吸塵器清理走廊灰塵的聲音。

  鐘點工的動作已經盡量放輕,但當應如約意識到這個屋子裡還存在著另一個人時,就會下意識的神經緊張。

  這次醒來,終於清醒。

  她擁著被子,坐起。

  屏幕上是數條微信新消息的提示,還有甄真真的一條短信。

  她拿起手機,一條條清掃未讀消息。做完這些,茫茫然的忽然就想起了溫景然去上班前的叮囑,咬唇想了半天,還是給他發了個條短信。

  應如約:“吱。”

  溫景然正在打飯,還端著飯盤,騰出一只手拿出手機看了眼。

  魏和順勢瞄了眼,想起這兩天院內瘋傳的消息,舔了舔唇,問:“溫醫生,你真和應醫生結婚了?”

  他還是有些不太相信,兩個人的進展會這麼快……

  畢竟,距上次被溫景然警告別無中生有他和應醫生的關系還沒多久,就連被發現在地下情也才幾天,怎麼可能閃婚?

  溫景然收起手機,目光短暫的在魏和身上停留了片刻,提起個和他問題完全不相關的話:“魏醫生還單身吧?”

  魏和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下一秒,就聽溫景然理所當然道:“那正好,剛結婚,今年要帶如約回A市一趟,麻煩你替我值個班。”

  魏和頓時懵住:“等等……”

  溫景然溫涼和善地看著他,低低的“嗯?”了聲。

  莫名的,魏和從他那聲從嗓子深處壓出來的語氣詞裡聽出了幾分威脅,他干笑了兩聲,嗓子發干地點點頭:“自然自然。”

  這幾年,過年這種節假日,誰都想有假期能夠陪陪家人或休個短假旅游放松。醫院裡大多安排醫生值班換班,按照實際需求調整。

  溫景然連著數年,有求必應,值班,換班,輪班,一直守在工作崗位上。

  這一結婚……果然不一樣了。

  ——

  應如約一下午都待在臥室裡,不好意思回家,怕老爺子和華姨都在家,這種本應該在醫院上班的點看到她會多想……

  難得的一天休息,她就百無聊賴地刷微博刷掉了。

  接到溫景然電話時,夜色剛降臨,他剛上高架,預估了到達時間讓她提前准備。等掛掉電話,應如約終於舒了一口氣,慌忙起來,去衛生間補妝。

  幸好她有隨身帶一套隔離,粉撲的習慣。

  她對著鏡子往臉上壓了粉,又拿出口紅補了補唇色,和她房間完全不同的冷色調照明燈裡,今天一天內無數次讓她意識到她和溫景然結婚的感覺又一次撲面而來。

  像是心尖被誰挖了一塊,一想起他,哪怕只是個名字,或是眼神,那塊空了的地方就像是有風吹過,把她整顆心吹得酥軟又充盈。

  光是想到他,就柔軟得一塌糊塗。

  在此之前,她其實不能想像,習慣獨自一人睡覺的自己怎麼去適應兩人的睡眠。但清晨,當她醒來,發現自己就在他的懷裡時,才發覺,有些事並不需要適應。

  她結婚了。

  和她喜歡的人。

  ——

  溫景然提前預定了新榮記的包廂。

  他們前腳剛到,沒多久,甄真真和遲盛緊跟著後腳就來了。

  下午審訊審得一肚子氣的甄真真在踏入包廂看到溫景然的那一刻,就福至心靈的什麼都明白了。

  她在裡桌的位置的坐下,嚴肅了幾秒,故意冷下聲音問:“你說得重要的事,是不是我猜的那樣?”

  她拉著臉,就連眼神都有些不對勁,應如約被她唬得愣在當場,打了一下午腹稿的話連一個字都沒機會說,就見她像來時變臉那樣又飛快喜笑顏開,隔著桌面撲過來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新婚快樂。”

  很多話,的確不用說。

  甄真真擅長分析一個人的情緒和想法,這是她的職業本能。雖然這種工作方式並不受遲盛待見,但不可否認,她的行為分析很多次都發揮了作用。

  而應如約,甄真真和她狼狽為奸多年,從幼年時期到如今,她了解應如約甚至比她自己還要多的多。從她踏進這個包廂看到溫景然,看到她手上的鑽戒時,她就有一個清晰的預感。

  她沒計較自己是不是第一個知道的,也不在意被通知喜訊的先後順序,她擁抱著應如約,聽她聲音輕柔的道謝,想起幾個月前,剛從機場把她接回來的那晚,她拖著行李箱,沿著路肩朝她快步走來。

  年少時,她曾摟著這個女孩的肩膀,君臨天下一般拍著胸口稱呼她為“小女朋友”,漫長的生命中,曾彼此陪伴過一段難熬又重要的時光。

  即使後來長大,曾有一段時間連見面都難,你經歷你的風霜,我迎接我的雨打,可從不妨礙她們彼此站在對方的時光深處,互相守望著彼此成長。

  應如約知道她所有的小秘密,她第一個喜歡過的男孩,她第一次寫過的小說,她第一回 的離家出走。

  可這個女人,說嫁就嫁了……

  甄真真此時真就猶如失戀了一般,難過得要命。

  她松開應如約坐回座位,眼眶還紅著,她偏若無其事地張羅著倒酒布菜,等四個人面前的杯子都被酒水滿上,她端起酒杯,站起來,拿酒敬他:“溫醫生,你對我也不陌生,我和如約數十載的好朋友,裡子底子彼此都知道得一干二淨。她嫁給你,我相信她是認真的,想明白了的,也是因為喜歡你。我就希望你對她好,她爸媽對她有些渣,你一定要抽空多陪陪她,別讓她胡思亂想。”

  她忽然一噎,眼眶又紅了一圈,抿了抿唇,她看都不敢看一旁應如約,仰頭把整杯酒一飲而盡:“祝你們幸福。”

  其實想說的話還有很多,可一時間沒有頭緒,只能挑重要的講。

  溫景然起身,微彎了腰,握著酒杯和她已經飲空的酒杯輕輕一碰,沒有過多的話,他只是看著甄真真的眼睛,笑道:“你有多希望她過得好,我就有多愛她。”

  他眼裡的真誠,一覽無遺。

  甄真真笑起來,輕輕點頭:“那就好。”

  接下去的話題,再沒圍繞兩個人展開。

  甄真真懂分寸,有些話點到即止,聰明人都明白。

  只是忍著不說又不行,她喝了幾杯,酒上興頭,擠掉了溫景然坐在應如約身旁,倚著她肩膀,開始算賬:“你以後懷孕了再敢懷上了跟我說,小心等寶寶出生了我打她啊!”

  應如約哭笑不得,喂她吃了幾口她鐘愛的腰果,捏著她的臉問:“好,我去學學預蔔先知。”

  甄真真嬌哼了聲,撒嬌:“這還差不多。”

  遲盛有些看不下去了,他端起酒杯和溫景然碰了碰杯,問:“她平時和……在一起都這樣?”

  溫景然回憶了下,印像並不深:“少數情況。”

  遲盛點頭,在燈光下仍顯清冷的眉眼緩緩柔化,低聲道:“恭喜。”

  溫景然頷首,微笑:“抓緊。”

  兩個男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都笑起來。

  ——

  應如約一晚上沒說幾句話,大多數都是安靜聽著甄真真閑扯。

  等回了家,她摸著新鑰匙,被溫景然問了好幾遍“要不要先洗澡”,才回過神來,抱著剛從家裡帶來的衣服去浴室。

  頭發沾濕後,她干脆解了發圈,重新洗了一遍頭。

  等洗完,她穿好睡衣,怕出去冷,又披了浴巾去找吹風機。

  溫景然在書房,聽到動靜,問了她在找什麼,從浴室的櫃子裡取了吹風機遞給她。

  平時這個點她已經睡著了,即使今天睡飽了覺,此時也有些呆呆懵懵的。接過吹風機吹了半干就困得打哈欠,索性不吹了。

  結果,剛出去,倚在床頭翻書的人抬眼看來,目光落在她還有些濕漉的頭發上停留了幾秒。

  起身,拎起她披在肩上的浴巾拉上來替她擦干頭發。

  這種事不算有經驗,她一頭本已經柔順的長發被他揉亂,他耐心地用手指慢慢梳理開,不經意地一低頭,看她眼也不眨地看著自己,低頭在她鼻尖親了親:“困了?”

  應如約點頭,攬著他的腰抱住他。

  今晚其實有些小難過,甄真真的反應讓她覺得又溫暖又心酸,一下子觸動了她的心,那些蒙灰的記憶鋪天蓋地而來。

  她想起那些和甄真真為伴的時光,滿心感慨。

  剛才回家時,應老爺子和華姨明明都已經睡下了,可客廳裡還是習慣性地替她留了一盞燈。

  這些習慣,這些細節,在夜晚,就格外的讓她心潮浮動。

  她閉上眼,輕聲問他:“過年怎麼回去?”

  “飛機。”他彎腰抱起她,把她放在床上:“我先去洗澡。”

  應如約嗯了聲,隨即想起什麼,拉住他的衣角,用力攥了攥:“余榮梁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溫景然一頓,沉思片刻,在床前坐下來:“我從A市回來那天,他自首了。”

  余榮梁利用網絡輿論訛詐S大附屬醫院,並唆使薛曉的表嫂醫院行凶敗露後被拘留了數日。緊接著,榮梁建設集團破產,他自焚未遂,終於自首。

  除了已知的這些罪名以外,還有一樁媒體乃至警方都還未公開的一項。

  薛老太太被余榮梁從醫院接走後,為不讓記者有機會采訪到薛老太太,導致實情曝光產生不利於他的局面,被余榮梁軟禁在S市的一家廢棄工廠房裡,由他親自送飯菜。

  他被拘留的這幾日,老太太沒人照料,本就因喪女而精神瀕臨崩潰,如今仍在第一醫院重症監護室,不知能否熬到明年。

  溫景然抬手遮住她的雙眼,低嘆道:“唯一的好消息應該是,余榮梁會被重判。醫鬧嚴處,對於醫生整個行業而言,是處理醫患關系良好的開端。”

  他的聲音柔和,似有安撫人心的力量。

  應如約還沒從這巨大的信息量裡緩過來,他微帶著幾分涼意的指尖在她眉心輕點了一下,道:“我好像有新的想做的事了,改善醫患關系,國內的醫療環境需要有人提燈引路。”

  頓了頓,他又慢慢補充了句:“這是和愛你一樣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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