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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里晴 - 私戀寂寞島主【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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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4-12-7 08:07 PM
標題:
萬里晴 - 私戀寂寞島主【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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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她的職業是「名媛」,幼兒時期即開始就業
二十多年來,她聽從父親的每一個指示
把自己當成一件商品,向所有人展示完美的形象
但這一次,父親的安排踩到了她的底線──
他以相同的專制方式,強迫她接受無愛的企業聯姻!
不甘願從此被斷絕得到真愛的可能性
她趁著參加郵輪之旅時,縱身跳入海裡……
不知載浮載沉了多久,她幸運地被一個神祕男子救起
雖然他滿嘴髒話,但她看得出來,他其實是個好人
因此,當她知道他隱居在一座只有他一個人的島上
便立刻把握機會,要求他收留!
她盤算著,先在他的島上待一陣子避避風頭
之後再轉往他國,從此隱姓埋名平淡過生活
只是,他的男性魅力實在太過強烈
單純的她根本抗拒不了他有心的誘引
即使知道他們之間不可能有未來,她仍忍不住沉溺……
【出版日期】
2013年12月06日
【出版社名稱】
桃子熊工作室(禾馬)
【書系及編號】
紅櫻桃RC1155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4-12-7 08:08 PM
序 萬里晴
大家好。
這是萬里第一次在紅櫻桃系列出現,請多多指教。
雖然資歷還很新,但這部《私戀寂寞島主》不是萬里的第一部作品,之前的兩部作品《情人不能不是你》、《捧上掌心暖暖愛》,分別是八月與十月出版,珍愛系列,有請大家多多支持,回頭去找來看,感恩。
寫這篇序文時,萬里才剛出版第一本小說,不知道各位感想如何,好緊張喔。一直很希望自己的書能得到大家的肯定,所以請大家給我個機會,讓我說故事給你們聽,千萬不要放下手中這本書啊,一旦放下,宇宙會爆炸啊……啊,不是啦,我剛開玩笑的,是我會爆炸啦,哈哈。
如果各位看完後,能幫我推薦給其他小說同好,我會很感激的。
好了,回到《私戀寂寞島主》上。
先招認,我自己很喜歡這部作品。
當時在擬定大綱時,曾經覺得自己想寫的是一個虛幻的夢中之夢,可是不曉得為什麼,居然什麼都不怕,提起勇氣就把它寫完了,而且還是在迷情狀態之下寫的,整個人沉浸在阿克卡與沈碧漪的愛情之中,不可自拔。
我記得寫稿到最後階段,曾到朋友家小住一段時間。
那時候的我,只要一打開稿子,就整個人跌進去故事裡,不管前幾分鐘在跟朋友聊多麼有趣的事,或者稍晚些要去哪裡玩,一見稿子就專心無比,總之,我整個心啊魂的全被這本稿子抓住了。
寫到最後還邊寫邊哭,寫完交出去後,啪嚓一聲就倒在朋友面前,快要爬不起來(其實是累到虛脫了,那都半夜幾點了)。最後整理稿件時也又哭了,寄情有點深啊……說著說著自己臉都紅了,希望能感動大家。
有任何想法,歡迎跟萬里交流喔。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4-12-7 08:09 PM
楔子
沈碧漪將手放在大腿上,因為驚慌,忍不住握緊雙拳。
當掌心碰到指尖時,她不意外的發現,十個指頭都是冰的。
進入會議室前,她還抱有一絲希望,父親幫她撮合的婚事不是真的。儘管從小到大,他事事管定,但她總以為他不會以相同的專制,強迫她接受無愛的婚姻。
但看看眼前的景象,她知道自己錯了。
父親領著男方代表、婚禮企畫進來,圍著橢圓桌坐下,打算以做專案的方式,處理她的終身大事。一陣恐慌攫住了她,她該怎麼辦?
「歐陽無法出席,我來代他開會。」男子柳推了推鈦框鏡架,率先發言的姿態,十足是個企業菁英。「歐陽同意,年底放出對沈小姐有好感的風聲,明年農曆年,記者將『意外』拍到他帶沈小姐回家拜年的照片。」
「必須是初一,要安排有分量的家族長輩接受採訪,證實兩人在交往。」沈海之靠在椅背上,堅定的說:「關係夠近的人,會在初一會面。這是一樁名門聯姻,碧漪的地位不同一般,待遇也要高人一等。身為父親,我絕不同意她跟閒雜人等一樣,在年假後幾天,過去做可有可無的社交性拜訪。」他眼帶睥睨,無比傲然,「我沈海之,可是有頭有臉的人!」
柳聳聳肩,提筆刷刷刷的記下這件事。「……嗯。」不很熱衷。
沈海之被惹得眉頭一皺。
「櫻花季將釋出兩人到日本賞櫻的照片,證實戀情加溫中。」
沈海之又開口,「選個有代表性的地點,既能讓人一眼看出是哪裡,又不是什麼人想去就去得了。日本最頂級的賞櫻地點在哪裡?」
柳抬頭反駁,「這會是一張隨手拍,因隨意而顯真,地點選在人人都能去的大眾景點。」
「你以為我會讓我女兒擠在人群中拍照,當作交代嗎?」沈海之臉色一沉,「她可是我沈海之的女兒,不是什麼大白菜!」
柳扭頭看她,「沈小姐,妳怎麼想?」
沒想到話題會扯回自己身上,她沒及時回神,「我……」
「她怎麼想不重要。」沈海之搶過話權。
「我問的是沈小姐的意見。」
「在我面前,她不敢有意見!」
沈碧漪瞪大眼睛。知道父親這麼想是一回事,聽他當眾說出來卻是另一回事。這話像一記耳光,狠狠搧在她的臉上。
「沈小姐?」柳催促。
「就……」她一時不知怎麼反應,只能說出那句老話,「聽我父親的吧。」
柳頓了一下,才轉回頭,「好。」
接下來的討論,都與她無關了。
會議一如以往的冗長,敲定她的戀愛時程表,決定她要在什麼時候跟歐陽約會、牽手、擁抱,決定她該在哪個傍晚,提著超市袋子走入他的公寓,被記者發現進入半同居狀態。她的下半生,都在這場會議中敲定。
到了散會時,她刻意留待最後,只剩下她與柳。
柳是個乾淨清爽的男人──事實上是太乾淨太清爽了。他指甲剪得整齊,眉毛修得有型,西裝燙得筆挺,腳上那雙手工皮鞋完全是低調版極品,鞋面纖塵不染。這些完美的細節透露一個事實:他不可能屬於任何女人。
他愛男人。正確的說,他愛那個即將跟她結婚的男人。
她終於問,「歐陽要跟我結婚,你……沒有問題嗎?」
「我會有什麼問題?」他平和的關上筆記型電腦。
「他是你的……你們是……」
「伴侶。」他幫她說完。「我沒有問題。妳呢?」
她不知道該如何啟齒,畢竟兩人不熟,但他問她意見的那瞬間,讓她以為他想知道她的想法,而他卡在這段關係中的微妙地位,也讓她以為自己擁有一個潛在盟友。
看來並非如此。
聽出她欲語還休,他嘆了口氣,「讓我直說吧,如果妳不想跟歐陽結婚,指望我跳出來反對是沒用的。正如妳父親所說,這是一樁豪門聯姻,所有人都能得到利益──我跟歐陽的關係得到庇護,沈氏餐飲集團得到歐陽家的融資,歐陽家得到妳這個端莊體面的媳婦,皆大歡喜。只除了……」他憐憫的看著她。
她像被一棍子敲醒,「我。」
「所以,如果妳不想結這個婚,就要讓人知道。乖乖坐著,聽父親的吩咐,不會為妳贏來任何尊重。如果妳認為我們在瓜分妳的人生─—」他的聲音既溫和,也銳利,「那是出自於妳默許。」
她跌回椅子上。
「不發表意見的人,沒資格抱怨別人不尊重她的意見。」柳微微頷首,「告辭。」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4-12-7 08:10 PM
第一章
午後,一個男人匆匆走過街道。
他的每個步伐都很穩健,充分展露對自身力量的信心。
這條街隨時可見犯罪的影子,扒手出沒不是新聞,人跡稀少時,甚至曾發生過當街襲擊。而這會兒,除了他以外,街上連一個人影也沒有,機靈點的人都知道要怕,他卻信步向前。
街的兩旁,建築物摻雜各式風格,有幾棟被火燒過,留下焦黑的痕跡,令人見了心驚。這一帶安全死角太多,誰也不知道下個角落躲著什麼,也許是絕望的乞丐,也許是過度飢餓的狗。
但那雙長腿仍凜然劈開。
他將體重均分雙腿之上,步伐矯健有力,儘管如此,當皮靴落在地面時,卻沒有太多灰塵揚起,由此可見他將力量運用到極致。
他後背挺直,雙臂自然擺動,左腕上那支名錶在陽光下發出燦爛之光,勾得騎樓下幾個小賊心癢癢。
每個人在動手之前,都會忍不住想,為何他一路走來,前面的老同行沒對他下手?但再多看兩眼,也放棄了打劫的念頭。這人雖然不常出現,但他們卻是識得,無論是他形諸於外的體能優勢,還是背景勢力,都不是他們動得了的。
賊影悄悄縮回去,阿克卡的嘴角微牽。
他轉過彎,下條街順眼多了,是商店聚集的地方。天氣正熱,大部分店主還在午休中。他穿過街道,走向對面的酒吧,推門而入。
相對清涼的空氣迎來,他適應光線改變,門在背後緩緩合上。
穿透昏黃的燈光,他環顧室内,明明都是空桌,但還是很吵。他看向懸在牆上,喋喋不休的大盒子,納悶它什麼時候才要閉嘴。
「嘿!」吧台後方冒出一個女子「我剛剛在撿東西,沒看見你進來。」
他食指抬了抬,「還沒改掉看八卦新聞的習慣?」
「為什麼要改?八卦有益靈魂!」
「哪一方面?」
「對付鄉愁。」
「聽妳在扯。」
「真的!只有當被母語包圍時,我才不會太想家。」看到他不以為然的表情,她笑著說:「別這樣,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弄來衛星訊號。」這時,螢幕上的主持人說了一段他聽不懂的中文,她哈哈大笑,用英文對他說:「願上天保佑這些八卦主角,讓他們永遠有新話題娛樂我們。」
他一臉不認同。
「放鬆點,阿克卡,今時不同往日,現在有太多人喜歡把私生活攤給別人看,當作測試歡迎度的指標,愈多人討論,代表愈受注目。隱私放著又不值錢,拿出來吵一吵,起碼能弄點知名度。」
「我無法理解。」
「像你這種曾被狗仔隊追到浪跡天涯的人,怎麼可能理解『終於被關注』的快樂?」她有點故意的說,「那就像三千寵愛集一身。」
阿克卡取下墨鏡,慢條斯理的收進胸前口袋,指了指電視,「這不算娛樂。窺看別人的隱私,是一種殘忍。」
「他們願意被窺看!」
「那也不代表妳一定要看。妳沒別的事好做了嗎?」
她扁扁嘴,關掉電視。「這樣總行了吧?」
他忍住,沒指責她態度不佳。「……算了,我放棄感化妳了。」
「原來你曾經作過這種夢?」她好驚訝,大力鼓掌,「放棄得好!你感化不了我的。」
他橫了她一眼。
那一眼,令她微傻。
除去深色鏡片的屏蔽,那雙鈷藍眼眸電力驚人。蒂琺記得,第一次見到他,她像被催眠似的傻住,話講到一半,腦袋直接清空。
都怪阿克卡太有男人味了!從陽剛的臉龐到魁梧的身材,無一不是極品。他自己不希望如此,所以除了保持乾淨之外,刻意荒廢對儀容的打理,但是,造就出來的鬍碴、亂髮、曬黑的肌膚,卻讓他更吸引人。
他絕難被忽視,看著他,再怎麼心如止水的女人都會下意識的撥撥頭髮,挺起胸部,想讓自己更好看一點,他就是有辦法讓女人意識到,自己還是個會動情的人。
對於不想受青睞的人來說,擁有強大的天生魅力,自然是種困擾。雖然他已經在控制,但還是會不經意的電到人。
蒂琺是因為後來接觸多了,自動長出免疫力。不過,那雙藍眸依舊美得惹人讚嘆,久久見上一次,心扉仍會震動。但那不是心動,純粹是一種對美麗事物的欣賞。
「每當你為這件事糾正我的時候,都讓我意識到,我們之間的差距有多大。」她拿出一個碗盛湯,遞給他,「小店招待。」
鳳凰島是印度洋北方一座中型島嶼,在政治上雖有歸屬之國,實際上卻是個三不管地帶,政府的公權力無法徹底施展,只能跟紮根在此的眾多利益團體較勁。
只有強或韌的人,才能生存,弱者只能盡快茁壯,或者被淘汰,能留下來定居的人,即使再不起眼,也有其本事與手腕。而蒂琺,一個獨身女人,開立容易惹是生非的酒吧,靠的是膽識。
這世界茫茫大,換作在任何地方,他們都難以結交彼此,但幾年前,各自來到這片地域,定了下來。蒂琺是黑髮黑眼的華人,阿克卡是黑髮藍眼的多國混血兒,對他們來說,膚色與種族不是隔閡,互利共生之後,更加固了彼此的友誼。
「你要的貨,我幫你調齊了,倉庫裡右邊那兩個冷凍櫃就是,還有旁邊的三個木箱。」她摸出一把鑰匙放在他面前。「我要看店,沒辦法跟你過去。你離開前,記得把鑰匙丟回我信箱,不然我明天得上回音島去跟你要。」
他喝湯的動作很明顯的頓了一下。
他的島不讓女人上去,就算是男人,不在他的許可範圍之內也不行——那意味著他不歡迎任何人過去串門子。事實上,除了工務需求,蒂琺也沒聽說誰上去晃蕩過,阿克卡這人之孤僻,由此可見一斑。
「用這種方式威脅你,你就會記得了吧?」她清楚他的規矩,甚至有那麼一點記恨。聽說回音島很美,阿克卡卻不願讓她去看看。
「如果我邀人過去玩,妳一定會在名單上。」
「那也要你有邀啊。」
「這就是重點。」他眉眼不動,「我不想在島上看到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
她想了一下,歪著頭提議,「我可以考慮在做裸體日光浴的時候,讓你看一眼。」
「沒興趣。」
「喂,你怎麼這麼不近人情!」她惱了。雖然早就知道阿克卡不會因此點頭,但那麼直接的回絕,還是傷到了她的自尊。「也不想想是誰在經辦你的雜事!」
「每筆單子,妳收兩成服務費,我不欠妳。」
「原來是錢的問題。」蒂琺故意扭曲他的語意,「不然這樣,我退你一成,你讓我上島逛一圈!」
「沒門。」他戴上墨鏡,起身離開。
※※※※
他不介意讓蒂琺知道,他是不想繼續那個話題而離開。就算以後要拿這件事開刷也無所謂,只要他的島依舊只屬於他,那就行了。
將最後一箱物品弄上船後,阿克卡收回架在碼頭上的鋼板,啟航回家。
五年前,他買下回音島,作為他的獨居之所。
除了一開始,為了營建生活必需的建築,曾讓工人駐紮島上一段時間,之後便沒有外人上去過。他很確定,以後也不會有,只要回音島在他名下,他就是唯一的島民,也是島主。
為了得到這個資格,他花了不小一筆錢,但過去五年,每分每秒的清靜都讓他覺得很值得。那些拿了錢的人確實有在辦事,即便是海上漁民的小孩,在附近海域經營衝浪、潛水事業的人,或一年只經過一兩次的貨輪船工,都知道回音島禁止進入,會繞道而行。
在島上,他擁有一切權力,所有空間,百分百自在,不必在意別人怎麼看他,也不用想該如何相處,更重要的是,他已經習慣這種牢牢掌握的感覺,就像神一樣──這樣想雖然有點過分,但事實就是如此。
他站在主控室,將船開出港口。
每隔一兩個月,他會請蒂琺張羅生活要用的物資,出島半天,一次帶回。他總選在下午處理,雖然到了夜晚,港邊的娛樂節目會變多,但他不戀棧。
聲色犬馬,他早就試過了,再怎麼撩人,也就那樣而已。瘋狂娛樂過後,剩下的只是空虛,跟眼前的藍天、大海無法比。
正確說起來,是跟隨心所欲、自由自在無法比。
他握著控制桿,緩緩加油,船艇穩穩前行,漸漸喧鬧起來的海港隨即被抛在腦後,他沒有轉頭看它一眼。
駛出一段距離,確定附近沒有船隻後,他減慢速度,設定為自動駕駛。進艙撬開木箱,拿出一瓶威士忌,他踢掉皮靴,隨手扭開,赤腳走到甲板上。
風吹過髮際,搔進髮絲,帶來全然放鬆的感覺。儘管是在熱帶地區,海面上的風仍不可小觑,一陣一陣狂颳,將襯衫吹得啪啪作響。
他仰頭猛灌一口,黃金般的液體滿溢而出,沿著嘴角滴下。他吞掉那一口,手指指過唇邊,從喉頭往下竄進胃的燒灼感讓他痛快。
人生當如此!
他低下頭,再堵上瓶口……
「Shit!」下一秒,他罵了出來,放下酒瓶,眼神落在遠遠的海面上。
有個淺寶藍色的東西……姑且稱那是個「東西」吧,在載浮載沉,就杵在他的航道上。
他回主控室讓船停下,抓起望遠鏡遠眺。
對,那是個人,他很不愉快的確認。事實上,在他遠遠瞥見寶藍色影子前端有黑色毛髮時,就猜到差不多是那樣了。
那個人的臉不是向著他這邊,身上也沒穿制式救生衣。又一波海潮湧起來,人影揚高、落下,幾乎與海水融為一體。
有意識的人不太可能做到這一點,那應該是個死人。既然死了,就不趕時間了,等他回到回音島,自然會叫人過來處理。
他右手握在控制桿上,正要打檔前進,忽然瞄到那個人影動了一下。那不是隨機亂動,正是因為那動作與海流方向抵觸,他心裡才會打了個突。
死人會隨波漂流,反之不會。
他再度舉起望遠鏡。此時,那人影的臉轉向這一側,雖然眼眸微閉,但一口氣從唇間慢慢的吐了出來,雖然慢,而且輕,但他還是看得出來。
那個人還活著!
Shit!Shit!Shit!Shit!Shit!他一邊賭咒,一邊衝出去。
※※※※
有人過來了。
儘管周圍都是海潮起伏的聲音,但她還是聽得到啪啦啪啦的打水聲,有點急促,卻很有規律,正是那種節奏讓她知道,有人在朝她靠近。
她在水裡泡多久了?三個小時,四個小時,或更久?她勉強睜開眼睛,只看到一團模糊的人影。
「撐著點!」英文大吼逆風傳來。
那聲音竟然沒被風吹散,穿入她耳中時,仍是一道凝練無比的力量。
得救了!這一秒,她什麼也沒法想,腦子裡只有這個念頭。
她全身一鬆。這是真正的鬆懈,跟之前那種戰戰兢兢,設法靠浮力飄起、隨水流動的假放鬆不同,她終於可以把所有的壓力拋出體外。
她瞬間沉進水裡。
「Shit!不是叫妳撐住嗎?」髒話隨即劃過海面。
就在她要吸進海水的剎那間,隻手臂將她拖出來,救生圈陡然從她頭頂往下套,橡皮的臭味伴隨著零星水花嗆入鼻子,她咳了起來。
這位好心人的嘴巴真不乾淨!在朝她游過來的時候,他罵了一串shit,然後又來一串,她甚至聽到他含在嘴裡的無聲咒罵,沒完沒了。
但她忍不住想笑。
「妳聽得到我的聲音嗎?」他毫無耐性,「哈──囉!妳還活著嗎?」
她用顫動的眼皮回答,睜開眼的萬分之一秒,見到的人影只是朦朧。
「妳還活著。」那帶著美國口音的英語更篤定了。「妳看起來還想活下去。」
她昏亂的點頭。或者她沒點,那只是想像?她還有力氣點頭嗎?
「好了,別亂動,我會救妳,只要妳沒馬上死在我面前。」那道聲音停了一下,彷彿在等,看她會不會瞬間掛掉。
真抱歉,雖然很疲憊,但她一時半會還不會上去報到。
「Shit!」聲音隨即往上飆,像在向誰嘶吼,「我有許願說我想當童子軍嗎?我看起來很想日行一善嗎?我不過是想一個人清靜!一個人的意思,祢懂嗎?就是只有我一個,孤單、寂寞、無聊的過日子,祢卻讓溺水的人飄到我面前來,這是怎麼回事?跟我對著幹嗎?」
感覺到一雙有力的手勒抱住她,她擠出聲音,「你……在跟誰說話?」
「上面那個老混蛋。」
「誰?」
「老天爺!」
所以,他不想救她,卻……不得不?
唉,好慘!她不只想笑,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嘴唇已微微彎起。
「這不好笑!」那個凶巴巴的聲音說:「我現在要帶妳回我的船上。由於這整件事違背了我的個人意願,所以,要麻煩妳給個面子,別在這個節骨眼死掉。」
他果然是個好心人!她放心的沉入黑暗中。
※※※※
阿克卡想不出比此時更諷刺的一刻。
幾分鐘前,他是全世界最自由的人,他有錢,有時間,有自由,還有上好的酒。他沒有牽掛,不必為任何人做任何事,甚至覺得自己像個神。
幾分鐘後,一個溺水的人出現在他面前──海這麼大一片,她偏偏在他面前,旁邊沒有別人,他是唯一能搭救她的人。
他為什麼還有一點點良知?早該把僅存的一點憐憫也丟掉!
把勾在手臂上的女人放在甲板上,他的胸膛起伏得又快又猛,瞬間離水的重力加上她的體重,讓他在爬上船梯時也有點吃力。
她不停發抖,他幾乎來不及喘上幾口氣,就忙著把她拎到曬得到太陽的地方,同時幫她調整姿勢,讓她就算嘔水,也不至於嗆死。
進艙撬開另外兩個木箱,扯出新買的浴巾跟毛巾,他回到甲板上。
「醒醒!」他蹲下來拍著她的臉頰,「喂,我叫妳醒來。」
「……好冷。」她呻吟一聲,「別打我,好痛!」
意識還算清楚,痛覺與表達能力也OK。他把塑膠袋湊在她嘴邊,「吐。」
「……吐、吐不出來,冷……」她愈抖愈激烈。
「張開眼睛,看著我」他堅持。「我說,看著我!」
她茫然的聽從他的話,但不確定眼皮子會不會合作,直到看見充滿亮光的天幕,才知道自己還有力氣。
「嘿,看著我!」一顆頭顱擋住她上方的天幕。
「看不到。」
「妳看不到我?」該不會是視覺受損吧?他暗忖。
「你背光,我、我看不到你的臉,只看到……頭。」
「哈哈,很幽默。」他沒好氣,「妳抖得很厲害,為了不讓妳失溫,我要做一些事,聽得到嗎?」
閉上眼睛的她胡亂點頭。
「我要脫掉妳的衣服,但我要妳知道,如果有選擇,我寧可不動手。」
為什麼特意交代?疑惑一閃而過,被寒意取代。
「還有,妳醞釀一下嘔吐的情緒,想些噁心叭啦的事。」他的手落在她上衣的拉鍊頭,「像是有陌生人正在對妳摸來摸去之類的。」
她肚子裡有些海水,是該盡快吐空,但她的身體正在全力對抗寒冷,分不出精力去吐。她將所有心神集中在快冷死這件事,避免去想自己正被剝個精光。
他的手落在她身上,扯開衣袖,褪下衣服。他只在必要時才碰她,動作很小心,也很輕柔,剝掉濕衣服所必須的耐心他都有。
當她感覺到上半身被海風颳得極冷時,一條大浴巾包住了她,下半身光溜溜不到一秒,也被緊緊裹住。蓬鬆乾燥是全世界最美好的感覺,觸感一流,能有效抓住太陽的熱能。她蹭了蹭,終於不再抖得那麼厲害。
她隨即被拉入一個溫暖寬闊的懷抱中,蓬鬆感罩上她的頭,有力的十指揉搓著,她舒服得嘆了一口氣,想就此睡去。
但沒過多久,他就停了。
她想抗議,睜開眼睛,卻只見到一個玻璃瓶被舉到她面前。
陽光照射下,那金黃色澤極為剔透。
「喝。」
※※※※
「嘔——」
阿克卡看著那女人趴在船舷上,對著大海掏空胃袋。
「再喝,再吐。」他說。
將她處理到告一個段落,太陽也偏西了,風揚得更烈,連他都有點寒意。這時他才有空打理自己,翻出新買的衣服穿上。
進艙裡拿出剛燒開的礦泉水,兌成適口的溫水,走到她身邊。「吐光了嗎?」
她虛弱的點了點頭,反應比之前快許多。
他把她的雙臂從船身外收回來,翻過她的身席地坐下。他邊瞥看她,邊加了口酒到溫水中,遞給她,「現在起補充水分,慢慢喝,不要急。」
她喝得超快,像犁田一整天的牛,他只好再倒第二杯給她。
這一次,她總算慢下速度。
酒精促進血液循環,那張蒼白得像屍體的臉,終於有了些許血色。
他可以看出來,如果不是處在這種情況下,她會是個美得讓人讚嘆的女人,那精緻的輪廓屬於東方,極可能跟蒂琺來自同一國度。
那頭長髮如濃黑色的墨水,描繪在臉頰周旁,而垂落在胸口的那些,帶著微微的彎曲弧度,若抹上少許髮油,在月光的照射下,不知道會是何等的美麗。經過海水浸泡又受海風吹拂之後,她的肌膚雖然有些乾燥,但只要好好睡幾夜,抹些蘆薈凝膠,會細嫩如以往。
這使他意識到不對勁。
在幫她脫濕衣服時,免不了看遍她的身軀,他注意到,她的曬痕不多,就算有,也是最近曬出來的。撇開那些新生的紅印子不談,她全身肌膚幾乎是同一色澤。
這不太尋常。任何一個活著的人都免不了照射日光,當然有日積月累的曬痕,但她幾乎沒有。有些愛惜自己的女人很重視保養,可是,像這種等級的玉白肌膚,不是簡單保養就養得出來。這一點,透露她的出身可能不一般。
另一個讓他留心的疑點是她的衣服。
脫下來之後,他發現,她的衣服比預期的更重,也更蓬。實際上的她,比目測時更嬌小,她穿的那身衣服,功能性強過裝飾性,那是防寒、防水兼具透氣功能的高科技布料裁成的。
那種布料經常使用在惡劣的天候環境中,他之所以認得,是因為以往買過不少。那種衣料不便宜,她穿的等級更是上乘,這更佐證了她不是尋常小蝦米的猜測。
他蹙起眉頭。這裡是赤道附近,沒有哪個白癡會穿這種衣物,除非想被熱死,或者……早有心理準備,會在水裡泡上一段時間。
這同時也意味著,她的落水是某個人蓄意為之。
阿克卡心中一沉。
※※※※
沈碧漪張開眼睛,一時間搞不清楚身在何方。
她身下還是無窮盡的海水嗎?她怎麼記得有人救起她?那會是在海中漂流太久而產生的幻覺嗎?
她聚起全身力氣,摸摸身下。那是硬的,是甲板。
她看清楚了,這是一艘船。
想到之前那一連串咒罵聲,她忍不住笑了
「清醒了?」男人的頭顱出現在她面前。
「有點暈,但好多了。」他擋在前上方,臉龐還是黑呼呼。
「還想喝水嗎?」
「嗯。」
他接著問幾個問題,包括感覺如何,今天是哪天,手指在她面前揮來揮去,測試她的認知及反射神經。
「看來妳沒什麼大問題。」他的嗓音不帶感情,也不再有髒字。
除了虛弱之外,她也不覺得有哪裡特別不舒服。在海裡漂的時候,失去意識等同於放棄,等於死,所以她拚了命的保持清醒。此時,身下不再是汪洋,不必再踩水,也不必苦撐,她疲憊不堪,很想睡覺。
她把空了的杯子放在一邊,發現身上又多了一件聞起來新簇簇的浴袍,手感不是普通的好,這個看不清面目的好心人有絕佳的品味。
「妳包好,躺好。」他直起身。
「你要去哪裡?」
就在她極有可能看清他長相的一瞬間,他恰巧轉身戴上墨鏡,又錯過了。
「開船,送妳到鳳凰島,那裡有人可以照顧妳。」
我不過是想一個人清靜!一個人的意思,祢懂嗎?就是只有我一個,孤單、寂寞、無聊的過日子,祢卻讓溺水的人飄到我面前來,這是怎麼回事?跟我對著幹嗎?
早前他對老天爺的嘶吼,在她腦海浮現。他獨處?只有自己一個人?她馬上聯想到,有什麼機會比這更好?
「不要把我交出去,拜託!」她哀求,「我是逃出來的,我正在躲人。」
果然,天大的麻煩!「有人要傷害妳?」
她迴避不答,「如果你願意幫我,我會回報你。」
「回報?」
「我有錢,真的,我有!」
她的話跟激烈的態度,讓他錯愕了一下,「我也有。」
「我有很多!」
「我也是。」
她腦中一團混亂,「所以……我沒辦法用金錢誘使你幫忙?」
「沒錯。」他稍嫌輕快的回答。
她挫敗的樣子,讓他再次體認有錢真好,至少不是別人隨便使喚得了的。
但她似乎很沮喪,臉上曾浮現的紅暈褪掉了。
他但願自己不曾注意到。「只要往回開幾十分鐘,妳可以得到妥善的照料。」
她的肩膀好像更塌了,又開始瑟瑟發抖。
「那裡有診所,」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服她,其實大可不必,直接把船開過去才是他的作風,但她看起來很委靡,聽他這麼說之後,甚至比泡在海裡更慘。「雖然妳看來沒事,也不能忽略半夜發高燒的可能。鳳凰島雖沒有大型醫院,但如果有需要,從那裡轉送比較方便。」在他發現之前,他已經在用安撫的口氣對她說話,「妳需要照顧,那裡有我信得過的女人,可以幫妳。」
「信得過的女人」像一根仙人掌小刺,扎在心裡某個角落,那不是痛,只是有感覺,不明顯,卻也揮之不去。
「至少這幾天,妳需要有人貼身照顧,讓女人來,對妳對我都比較好。」
她疲憊的閉上眼睛,感覺熱度從一度變暖的指尖往後退。
他沒有說得很明白,但她聽得出來,他不願跟她扯上關係。那意念太明顯,不只在這時表現,連在為她寬衣的時候,他都謹慎的避免碰觸到她。
她當然不想讓人碰,但他給她的感覺,像比她更怕。剛救她上來時,他可以二話不說就幫她剝掉衣服,卻花了幾秒說明,也就硬生生讓她多受凍幾秒鐘。
她不是怨,只是不解。
「我情願不要。」恐懼及殘餘的酒精讓她敢於要求,「我知道自己在強人所難,但我正在躲人,那個人很有可能找到我……」
這不關我的事。他只需這麼說,就能撇得一乾二淨。
「……他有百分百的權利找我,所以我不能冒險去就醫或什麼的……」
「我可以幫妳弄得很隱密。」
「你自己一個人生活,難道不能幫幫我?」她急急的說,「我保證盡快復原,盡快走人,不帶給你困擾。」
「從妳出現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在困擾我了。」他煩躁的耙梳下頭髮。「我應該繞過去,看都不看妳一眼。」
「我保證下不為例。」
「這種鳥事要是能遇上兩次,未免太衰。」
「所以真的僅此一次,拜託!」
她雙眼通紅,無視他的拒絕,拚命懇求,說乞求也不為過。
她看起來很糟。不只是模樣,還有帶著恐懼的神態,那種窘迫是只有當人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時候,才會暴露出來的。
很多年前,他曾在鏡中看過那樣的自己,不止一次。
他知道窮途末路是什麼感覺。
「求求你,好不好?拜託你!」
他咬了咬牙,「我可能是個壞人,反社會人格,性虐待狂,毒梟,軍火販子……」Shit!連他都能感覺到自己在軟化。
她努力的撐開眼皮看他。
逆著光,他的面目還是模糊,但她看得出來,這個人有深刻的輪廓,高挺的鼻子,他愛罵shit,情緒波動就來這一句。他的手毛很長,腳毛也是,頭髮茂密,但這些全無助於判斷他的心性。
她只能隨心而行,相信直覺。
「我願意賭。」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4-12-7 08:11 PM
第二章
阿克卡忿忿然的放了個木箱在地上,把她抱進浴室裡,靠牆坐好。
剛才她有點激動,他再度讓她喝點溫水摻酒,沒想到她居然陷入沉睡。
是的,沉睡。
勉為其難答應時,他已經想到,接下來有他忙了,但看她此時睡得那麼香,他還是很不爽。願意賭一把的人是她,為什麼到頭來忙的卻是他?他又不是閒著沒事做!
「喂,醒醒,洗澡。」他把蓮蓬頭塞進她手裡,「愈快洗好,愈快上床睡覺。」
她茫然的睜開眼睛,傻瞪著手。
很顯然,她需要一點刺激。他扳起開關,忽然湧出的溫水嚇了她一跳,連眨了好幾下眼睛。
「這下妳總該清醒了吧?」他問。
清醒是清醒了,不過,也就那麼幾秒。
阿克卡低頭審視那雙由驚懼變得恍惚的眼睛,眼簾慢慢往下垂,「對不起,我很想醒,但是……」眼皮很快又合上。
「喂!」
她驚跳了下,趕緊又睜眼。「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但我真的很想睡……」
連著幾次都這樣,看來是勉強不了了,他放棄。
她的境遇,他一無所知,但可以想像泡在無邊無底的海裡有多可怕,那是一場生存危機。好吧,從這個角度想,他就能體諒她歷劫重生後的嗜睡。
他嘆了口氣,動手解開她身上的浴巾。
瞬間一涼令她再度驚醒,「你、你要幹什麼?」
「知道要怕了?」他哼哼。
她扯住即將離體的浴巾,卻將前胸推擠成撩人遐思的高度。「你到底要做什麼?」
身體忽然熱起來的反應,讓他更沒好氣。「幫妳洗澡!」
「洗澡?」
「我不會讓妳把海水味帶上床。」他一臉不善,「除非妳能自己洗,不然別唧唧歪歪。」
她雖然累得無法自己洗,但還是有羞恥心啊。
「當它在妳求我收留的那一刻,就已經枯死了吧!」他冷酷的說。
她這才知道,原來她把那句話說出來了。
也對,當她說自己願意賭一把的時候,放上桌的籌碼就是行動自由、人身安全、尊嚴、羞恥心以及一切私密的感覺,她等於把自己完全交給別人處置,毫無退路。
細想到這一層,驚恐瞬間攫獲了她。此時的她毫無自保能力,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他的品格。她蠕了蠕嘴唇,喉嚨一陣發乾。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
「我對妳沒興趣,不想凌虐妳,也不想碰妳。」他拉著毛巾兩邊,沒蠻橫使力,也不放手,「我不允許沒洗過澡的人睡在我的床上,就算躺椅也不行。」
這要求不算過分。她緩緩鬆開手指,雙臂交叉在胸前。
阿克卡一把抽走浴巾,「先洗頭髮。」把她的頭往前按,他打開水閥。
謝天謝地,她好怕會不小心看到他的臉。她還無法面見他,寧可好心人只是團朦朧的影子,才能不想太多。一旦正視他是個人,不免要猜他怎麼看她、怎麼想她,而現在,她無法負擔那些。
但她還是有些好奇,瞪著眼前那雙巨大的腳底板。在它們之間,她的腳丫小得可憐。
一陣草木氣息從頭頂上傳下來,那雙大手落在她頭上,十指插進髮間,指腹抵著頭皮,雙手動作對稱,左右、前後搓揉。他洗得全面且徹底,極有效率,如此來回兩遍,溫水沖下來,她再度閉上眼。
一隻長毛狗狗被抓去洗澎澎,感覺大概就是這樣吧?
香味漸淡,泡沫消去後,一塊毛巾包住她的髮,纏緊堆高。
如果她想看他,這時正是時候。她面前毫無障礙物,連一縷頭髮也沒有,浴室內光線充足,他不像在船上那樣,只站在固定的方位。他正在忙東忙西,光線很有機會打到他臉上,要看清楚他,容易多了。
閃動兩下眼睛後,她仍垂下眼簾。不,還不到滿足好奇心的時候,她不能看。
熱水再次打在身上,稍停後,他擠了幾下沐浴乳,雙手搓開,落在她的肩膀上。
她的感官突然變得非常靈敏,力氣卻連最後一絲都失去。
他的掌很大,而且燙。
她咬著唇,轉頭去看,她的肩頭完全被包覆住。那是一雙有力的手掌,指節明顯,肌膚是麥穗色澤。他的每根手指都是瘦削的,沒有贅餘的肉感,握住她的動作看似簡單,卻是全面掌握,看得出來他經常親手做事,懂得運用力道。
她抱在胸前的雙手就在鄰近,怯生生的遮掩兩朵蓓蕾。
現在的她,不是好看的,肌膚微皺,白裡透青。
他沒說話,只是搭在她肩頭,她卻知道,他要她讓步。在他的大掌相襯之下,她的手太纖細,這最後的防衛顯得弱小而卑微。
意識到即使這樣,也擋不了什麼之後,她鬆開手。
他的大掌往下滑,帶著泡沫,滑過她胸前。
如果他試圖玩弄她,她會羞憤而死,她想。
但是,他的掌沒有任何停留,擦過了她的小腹、下身,旋即轉到身後。
不,他甚至沒把她當作狗狗。再冷漠的人在幫狗狗洗澡的時候,還是會情不自禁的搔搔牠,逗逗牠,但他完全沒有。宛如她是一件需要清洗的器皿,他表現得迅速、確實、徹底,即使是羞人之處,也以穩定的手勢滑過。
他搓洗,但不戲耍,粗糙的手指滑過連她自己都羞於停留的部位,卻表現得那好像只是杯子的底部。
她鬆了一口氣。他沒吃她豆腐,完全沒有,這值得慶幸,真的!她感到好放心,自己果然沒信錯人。
但不知道為什麼,卻有那麼一點點的……悶。
※※※※
他硬了。
阿克卡簡直不敢相信,他居然硬了。
光線照在她的裸身上,他看得出來,她擁有非常纖細的骨架,若經過調養,恢復原有的光彩,那會是一副連聖人都為之震動的嬌軀。
但此時的她太虛弱、太蒼白,海水浸泡過的肌膚有些皺縮,神色委靡的她甚至談不上誘人,但他還是立刻硬得像鐵棍。
他想不起來,上次因為眼前的女人而瞬間翹起是什麼時候的事。他的生理機能正常,但過往曾被不少性感女人圍繞,也享受過放縱的滋味,定力較足,尋常的女體無法動搖他。
但他確實是在扯下她浴巾之時,有了反應。
不是因為光裸的身體,而是她有種特質,不是甘願的,偏又無力抵抗,想放手又不甘心,那柔弱中帶著倔強,退讓中猶有不屈,不是百分百的心甘情願,反而造就出另一種風情。
那只是東方文化在作祟,他想。西方人少含蓄,相形之下,東方人那半推半就不情願的模樣就分外吸引人。
只是那樣而已。
心裡一個聲音反問:是嗎?
他不理會,調好水溫後,將熱水淋在她身上,她小小的嘆了一口氣,看來很滿足。但是,當他把滿是泡沫的掌扣在她肩上時,她又緊繃起來。
居高臨下俯視她,看到自己的大掌完全掌控她,油然而生一股野蠻的滿足。只要他想,他可以為所欲為。眼前的畫面就像大魔王染指小處女,她比他嬌小好幾號,膚色也比他白許多,在他的緊扣之下,她楚楚堪憐。
那只是一種性幻想,太久沒跟女人性交的後遺症。
那反諷的聲音又跑出來:是嗎?
不管是不是,只能是幻想。不提他這方的考量,光是看著她,就知道她很害怕,雙手緊緊捂在胸前。她那樣做,收到的是反效果,他幾乎要呻吟。她的動作將不夠豐實的渾圓往上捧,他的褲子立刻變得更緊。
他想勸她放鬆,可一旦釋出嗓音,就會洩露出他已情慾滿點的事實。
所以,只能等。
幸好在他失控之前,她察覺到自己沒有選擇,鬆開了手。
那一刹那,他的瞳孔急速收縮成兩個小點。她不夠飽滿,但很有彈性,把手撤下的時候,淡棕色的乳尖晃動兩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帶著泡沫滑過她胸前,還保持了穩定的速度。他逼自己閉上感官,不過,當拇指腹擦過她乳尖,感覺到那變得堅硬無比的小點時,他滿意的露出笑容。
有感覺的人,不只有他。
雖然剛開始,她因為無力與他角力而恐懼,但隔沒多久,她就意識到,除了蠻力壓制之外,還存在著一股強大的力量,更令她無法忽視。
那是人有一口氣在,就不可能熄滅的情慾之力。
她的緊繃因而有了些許不同,姿勢看起來沒有改變,但他撫過其中每一寸,察覺得到她的肌膚為他顫抖,還有,可能連她自己也沒察覺到,她正在朝他輕拱。
至少在肉體吸引這方面,他們扯平了。認知到此,亢奮變得比較可以忍耐。他將她洗乾淨,套上T恤,抱進臥房。
拿出幾乎沒用過的吹風機,把她的頭髮吹乾,她累得在他掌下猛打呵欠。
送她上床後,他才去做其他事。幸好保冰櫃效果一流,生鮮食物沒退冰得太嚴重,他把它們送入燃油冰箱,撈起她之前穿的衣服回屋,準備去梳洗。
途經臥室時,她的鼾聲微微響起,他停下來看她。
她是道謎。
叫什麼名字,是哪一國人,為什麼落水,是在躲誰,將到哪去,他都不知道,只清楚衣服底下的她是什麼模樣,還有被觸摸時,有哪些細微的反應。
多麼奇怪的相識順序,卻也是多麼奇妙的相遇。
一座島,彼此有生理反應的一男一女,沒有過去,沒有未來,只有現在,完美的一夜情條件全集中於此,若從這個角度看,她百分百契合他。或許他該打破原則,出手誘惑她,如果她也願意,他們可以擁有熱情如火的幾天幾夜。
他掂了掂手中的衣服,雙眉忽然蹙起。即使是他,也覺得這衣服有點重。
他低下頭,看到衣領下有一道拉鍊,拉開後探手進去,臉色隨即變得古怪。
他摸到一疊紙,固定在布料上,那觸感與尺寸,很熟悉。
他抽出來,只為了確認是否如所想的那樣。
沒錯,那是一小疊面額一百的美金紙鈔,夾層裡不只有一疊,有的很舊,有的很新,全不連號。
他瞬間清醒過來。
海洋,女人,現鈔,還有什麼比這種組合更能詮釋「麻煩」?
雖然牛仔褲被撐得變形,他卻知道沒搞頭了!
※※※※
沈碧漪安於全然的黑暗之中。
就像小時候躲進壁櫥一樣,雖然周圍黑漆漆一片,可她非但不怕,還覺得很放心。很多人在無助的時候,希望身邊有人陪,她卻是獨處比較自在。
如果沒人找來,她可以一個人待很久,比如這次,就這樣過了好幾天。
唔,這次其實不能算獨處,她身邊有個面目模糊的男子,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摸摸她的額頭,確認她有沒有發燒。他的手乾燥而溫暖,掌中有繭,滑過她臉龐時,力道特別輕。
她叫不出他是誰。
他管的事可多了,一會給她水喝,一會灌她吞下溫熱的流質食物,一會握住她的手,牽她去廁所,雖然途中一直低罵「Shit!」。每次他一罵,她就忍不住想笑,他明明沒辦法不管她,卻還要在一邊叫叫叫,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自己很矛盾?
上完廁所,他會用雙腿包夾住她,迫她站好,雙臂從後面環住她,為她洗手,也會催促她漱口,再領她回床上。
她喜歡這種被呵護的感覺,從小到大不曾有過,又有安全感又放鬆,好似躺在一朵雲裡,被穩穩托住,啥事都沒有。
她沒去探究他的臉,模糊的五官讓她心安。雖然她也知道,不可能永遠把他當作一團光影,但能推遲多久是多久。
「這個世界上,九成以上的人不能隨心所欲過日子。」
突然間,一個男人自黑暗中開口說話,乍聽之下,那聲音頗為溫和。
「就算手裡拿著錢,也不能大肆揮霍,必須為下一餐,下一個月,下一年打拚,一輩子都要為了賺錢、存錢、花錢而吃苦。」
他走出來,灰髮以完美的比例摻入銀絲,體格卻結實如壯年。他臉上光滑瘢痕極少,僅有的幾道皺紋是特意保留的笑紋。他身著唐裝,看起來溫文爾雅。
那是經過設計,既符合半百年紀,又絕不顯老的外貌,見過的人無不稱讚,可看到這張臉,沈碧漪胸口一緊。
他……怎麼會襲入這片守護她的黑暗?
「妳身為沈家的女兒,天生是個有錢人,就算連走幾十年霉運,毫無才華,不懂理財,揮霍無度,也不必煩惱生活費。託我的福,妳生來什麼都不缺!」
不,不是這樣,其實她是有缺的!
「擁有人上人的生活,必須付出代價,聽話是最基本的要求。」
她縮成一團,用眼睛尋找最近的逃生口,卻不確定要是找到了,自己還敢不敢再逃。她已經逃過一次了,拿性命去賭,而今卻還是見到他,代表她失敗了。
「我供妳吃,供妳住,供妳念書拿文憑,讓妳培養一流的品味,不是因為親情,而是因為妳是我的創作品!我沈海之要用妳打出一個品牌,我要人人知道,我沈家不但不缺錢,還有他媽的好門風、好臉面!」
即便是粗話,父親也有辦法把它說得很動聽。
但她已經看穿他了,在父親心裡,她這個女兒只是受擺佈的傀儡,他要她承受他那大到無邊的控制慾。
「妳坐擁一輩子花不完的錢,就要一輩子聽我命令,我叫妳站,妳不能坐,我叫妳往東,不准妳往西。」
她看到一個逃生口,那是一條橫向的光縫,若隱若現,她不確定能通往哪裡。
「我要妳嫁人,妳就給我乖乖的……」
不管了,去哪都比面著他好,她全力一衝!
下一秒,突然改變的方位讓她察覺到,自己不是跑出去,而是彈坐起身。
她惶亂睜眼,瞪著前方。這是個陌生的房間,旁邊點著一盞暈黃落地燈,她想不起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這是哪裡?
眼前,一個人影冒出來。「怎麼了?要上廁所,還是喝水?」
她尖叫一聲,將他推到一邊,跳下床,朝看到的第一扇門飛射出去。
那聲音有點耳熟,但她無法多想,一路往前跑,穿過一重又一重門,衝出室外,衝到門廊。
不夠,不夠!這麼短的距離,父親很快便能抓到她,必須逃得更遠!
她意識混亂,不清楚身在何方,眼前的景色從沒見過,門廊外的階梯讓她瞬間踩空。靠著本能,她貓著腰順勢滾下,才剛停住,馬上爬起來,頭也不回的繼續跑。
「Shit!」一聲咒罵從後方飆射出來。
她不知道要往哪去,只要是淡淡天光照得見的小路,就毫不猶豫踩上去。
快點!再快一點!必須像風那樣快,才能保有自己的人生!
空氣很寒,凝結水氣,某種規律的背景音不斷響起,四面八方包圍住她。
四周漸漸轉亮,一開始不明顯,但等她跑到終點時,她看出來了,這時正要天亮。
她陡然止步,茫然的瞪著前方。
海!終點是海,一望無際的海!
她調頭往回跑,與一個魁梧的人影交錯而過,他伸手來抓,她靈巧的避開。
「妳發什麼神經!」
她繼續往前跑,不顧雙腳又冰又冷,踩下的每一步伴隨椎心疼痛。
小路旁是一叢一叢不知名的樹,她繞過一座房子──極可能是她剛剛衝出來的那一棟,往屋後跑。
她劇烈喘氣,吸進肺的空氣全是冰的。她想停下來,她真的想,但不敢,唯恐被抓住,所以只能跑,直到再也跑不出去。
眼前,已沒有路。
她瞪著前方,強風從後方猛攻她的身體,長髮由腦後往前吹,她緊抓住胸口,以免心臟跳出去。
依然是海!遼闊無邊的海!
海面上,濛濛天中,一輪光盤是太陽,躲在雲層之後,若隱若現。
怎麼可能還是海?頭是海,尾也是海,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心中有個猜測,又不願輕易相信,她轉過身,想再跑到其他地方看一看,卻見一個男人朝她走來。
他……又是誰?
※※※※
那男人穿著短褲汗衫,露出毛茸茸的腿與手,黑髮凌亂,隨風飄揚。
他耙梳過頭髮,露出整張臉,嘴唇上方、下巴、從雙耳到唇邊,都是鬍碴。她沒接觸過如此粗獷的男人,在她的世界裡,男人會修面,把自己打理得清爽,才出門見人。
她曾以為那就是男人,但顯然錯了。跟眼前的他比起來,那些規矩合度的人跟穿裙子的沒兩樣。
他走過來的方式充滿了張狂力道,掃往一切的眼神是睥睨的,彷彿這天這地都屬於他,他想怎樣就怎樣。
沈碧漪忍不住顫抖。她不屬於他,他也知道,這一點從他的眼神便看得出來,但對他來說,這不是個問題,如果他想要,他能對她做出任何事,包括迫她臣服。
她善於從別人的眼神中,看出對方有沒有支配自己的慾望。而他,有那個力量,有那份自信,但不打算動用,這份自制讓她心口一揪。
他站定,瞪看著她的眼中佈上血絲。
就在此時,陽光從雲層中穿透出來,照在他臉上。
「妳在幹什麼?」他一字一字的問,顯然被氣得不輕。
喉嚨像卡了超大硬塊,她無法回答。
那個面目始終模糊的好心人,在這一刻,清晰的顯出真身。
濃眉,大眼,直而挺的鼻子,以及薄唇,組成一張陽剛味十足的臉龐。他的眼睛是深邃的幽海藍,此時正充斥怒意,有部分來自起床氣,另一部分是她惹出來的。
她應該要怕,但體內的女性賀爾蒙卻瘋狂冒泡,很不合時宜,但控制不了。
他是個太過強烈的存在,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她都不可能忽略他。他宛如生來就要吸引視線,自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她便無法移開眼神。
她雙手掛在耳邊,徒勞無功的想把被吹亂的頭髮順好,過度意識到自己沒洗臉,沒刷牙,沒穿上鞋,身上的衣服……她低下頭,差點沒掉了下巴。
她身上只有一件男人的T恤,又寬又塌,唯一被頂起的地方是沒穿胸罩的乳尖,好難堪!
這輩子,她從不曾像這一刻,希望自己穿上辣得冒煙的紅色短洋裝,從不曾像這一刻,希望自己戴上長版耳環,讓碎鑽在髮間若隱若現,抓取他注意。她忽然覺得,即使是以往盛裝過的自己,那頭公主式的長髮也很無趣,他讓她想燙一頭狂野的大波浪捲,在他面前甩動。
他讓她想要無比性感,像通了電似的燈泡一樣,又熱又亮。
但她卻是以低於過往水平一百倍的醜呆模樣,木立他面前。
忽然慶幸,此前沒正眼看過他,若是對過眼,她別想把心思從他身上移開,單是他的一個眼神,就足以把她電到心臟麻痺。
「瘋夠了嗎?」他問。
她放下雙手,轉而盤起,遮掩胸部。老天,真丟臉,她的乳尖曾經這樣挺過嗎?「這裡是哪裡?」
「我的島。」
是海潮迴盪的聲音讓她聽錯了吧?「……什麼?」
「回音島,我的島。」他不耐,「妳要我帶妳回來的,不記得了嗎?」
「……島?」她恍然大悟,「也對,只有島,小小的島,才會頭尾都是海。」
他瞇起雙眼。「妳該不會要掰說自己失憶了吧?」
怎麼可能?父親的影像還那麼清晰,如果失憶了,她就可以把那可怕的身影抹去,可惜,她沒那樣的好運。
她反推最後的記憶,腦中有些片段畫面閃過,一連串「Shit!」穿插其中。
不難猜出,之前她以為自己所處的那片黑暗,是夢境。
「我記得……你救了我。」
「嗯哼。」
「我……求你收留我。」
「嗯哼。」
她忽然想起關鍵,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你說過,你一個人獨處。」
「我住在我自己的島。」
她再次確認,「這島上只有你?」
「我剛剛不就這樣說?」
「沒有別人了?」
「妳腦袋壞了嗎?怎麼聽不懂?」
「有人知道我被你救起來嗎?」
「妳不是不希望消息外傳?不是說有人在追妳,要逃跑什麼的?」他生氣了,她一連串問題讓他像個蠢蛋,「那些話該不會是說來騙我的吧?」
沈碧漪撐住發抖的雙腿,虛弱的面對現實,美好得不像真實的現實,「所以,只有你跟我知道,我人在這裡?」
「我看妳的理解能力出了很大的問題,應該盡快就醫,當初如果送妳到鳳凰島……」
「直接回答!」她尖叫,「不要再用問題堵我!」
他頓了頓,「對,只有妳跟我知道。」
沈碧漪喉間發出一個卡住的怪聲,倒退了幾步。
他看得出來,她的臉色瞬間變了,像是想哭,又像想笑,複雜得讓他看不懂。
她的目光隨即飄移到周遭每件事物上,椰子樹、船、沙灘、房子,她像發現新大陸,眼中充滿了莫名的激動,盈盈水光在閃爍。
「妳該不會想哭吧?」他滿臉戒備。「我沒對妳怎麼樣。」
「不是,我……」她轉過身,看向海的方向。「算了,你不懂。」
這島上,除了他與她,再無別人,再無!
是天聽到了她的願望吧?因為她渴望自由的心太熱切,連老天都不得不回應!
前方的雲層散出一個大窟窿,日光從中灑下,落在位置與它相應的海面上。
那片海,金光閃閃。
「耶穌光!」她忽然扭頭,手指著前方,對他說,「你知道嗎?那個叫耶穌光。」
「我知道。」他已看過幾百次了。
她不理會他的淡漠,只想宣洩此刻心中的激動,「在古代畫作裡,那種光柱通常出現在天神頭頂上,代表聖潔的榮光。」
「我知道。」
「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你一定不知道。」她眨下眼淚,微笑卻也在同時間綻放。
「怎樣?」
她忽然衝過來,跳起身,圈住他的脖子,在他左頰上忘情的印上一吻。
阿克卡愣住了,她沒勾好,往下一滑,他本能的托住她的臀。
「謝謝你!」她在他耳邊尖叫,抱著他的頭,一串瘋狂的親吻落在他臉上。「這一刻,我真的有被救贖的感覺!」
她敞開雙手,僅用雙腳夾住他的腰,迎風大叫。
「我自由了!我終於自由了!」
※※※※
挑出肥的牛絞肉,丟進燒熱的鑄鐵鍋裡,一陣油香味冒了出來。
阿克卡慢條斯理的逼出肉油,再用木煎匙將萎縮的肥肉末推出鍋子,下洋蔥末與其他牛絞肉一併炒香。
沈碧漪探頭進來,「需要幫忙嗎?」
他把切片番茄放進果汁機,「不必。」
「我會做菜,我可以……」
他面無表情的按下開關。
她幾乎可以確定,他是要用馬達聲打斷她的話。
她閉嘴片刻後,開關切掉,「我習慣一個人在廚房。」他將番茄汁倒進鍋裡,兌水攪拌。「不喜歡有人在旁邊。」
「我只是想幫忙。」
「妳能幫的忙,就是別再隨便靠近我。」他橫了她一眼。
她搔搔頸側,知道他指的是別再像清晨那樣,忘情的抱住他。
其實她也不是故意要騷擾他,只是一時太激動,才會跳到他身上狂親。那也不是以前的她會做的事,若不是發現逃跑成功了,自己終於脫離父親的掌控,她也不會這麼失態。
她摸摸鼻子,單腳跳開。
從海邊回屋裡這段時間,她想起很多事,想起他在船上剝掉她的衣服,他為她洗澡、洗頭髮,想起那雙大掌曾經落在她身上,擦過每個地方,毫無遺漏……
忍不住再次慶幸,之前她沒看清他,要是在最無能為力的時候見到他的真容,她會寧可死去,也不願露出掙扎求存的醜態。
過度在乎男人的外貌,太虛榮,她知道。如果他胖一點、醜一點、矮一點,她不會這般坐立難安。偏偏他長得那麼性格,眼神又帶電,害她忍不住一直想偷看他。
但她有更多重要的事情要想,男色不該是第一要務。
她拉回心神現階段,她自由了,可下一步要怎麼走?父親發現她失蹤之後,不會就這樣算了,她得躲過他派來搜尋的人,說不定這輩子都得躲著了……想到此,她神色一暗。
不行,沈碧漪,不能負面思考!逃跑之後的人生,完全屬於她自己,若花一分一秒在自憐,便等於浪費那一分一秒。
她承諾過自己,只要成功逃了,就要一改過往消極的態度,她要積極樂觀面對嶄新的人生,只要是她想的、她要的,都會去做,她要當一個全新的沈碧漪。
「過來吃飯。」他走出來說。
她打起精神,跳著跟過去。
另一個房間看來是起居室兼飯廳,只有一張桌子,一張椅子。
這個人說他喜歡獨處,是說真的,他完全不期待有訪客,單獨生活的決心之強烈,她能從家居細節看出來。
他的房子很大,空間挑高,內部寬敞,建得不豪華,也不具度假風格。這只是一座房子,卻是結結實實、風吹不倒的那種,採光與通風都很好。
他的家具,每件都是單品,很大器的單品,令她有點驚訝。品味通常需要大量的金錢以及更可觀的時間來堆砌,他大約三十歲多一點,在她的世界裡,很多男人比他年長,卻不懂得欣賞有質感的物品。
屋內,舉凡是桌子、椅子、置物架,皆是原木製作,每件都看得出樹木歷經風霜的質感,把手放在上面,紋路觸在掌心,摸得到平滑中微有粗糙。
「妳坐椅子。」
「我是客人,坐地上就好。」
「妳的腳受傷了,要是坐在地上,起來跟坐下都要我幫。」他蹙起眉,「我不想那麼麻煩。」
方才在狂奔中,她的腳擦傷無數,還不知被什麼劃到了,有一道不小的傷痕,弄得鮮血淋漓,回來之後,他先幫她上了藥,才進廚房。
聽到他說得這麼白,她也只好乖乖坐到椅子上。
他將番茄湯放到她面前,附上一塊烤得酥酥的麵包,自己則是捧著一個大瓷盤,席地而坐,吃了起來。
那瓷盤上,是一塊用橫紋鍋煎過的牛排,切成厚片,棕色外皮上有網格紋,切面的玫瑰般紅非常誘人。他是懂食之人,還燒了一塊奶油淋在牛排上,看起來油亮油亮的,香得不得了。
她嗅了幾下,喝了口番茄湯,酸酸甜甜很順口,可麵包滿足不了開了的胃。
「妳在看什麼?」
她回過神,發現自己正盯著他的白瓷盤。「我……」
「喝妳的湯。」他說。
她乖乖的再喝一口,但……還是很想吃牛排。
雖然那只是一塊軟嫩美味的牛肉,不吃也不會死,但不開口索要,等於不忠於她對自己的期許。她既然想,至少得開口去要,至於他給或不給,那是另外一回事。
她老實開口,「可以給我吃一塊牛排嗎?」
他停也不停,「妳剛醒,不能吃得太油膩。」
「可是……」她從沒這麼想吃牛排過!「一小塊應該沒關係吧?」
「既然妳開口了。」他叉起一塊,起身送到她的盤子裡。
「謝謝。」儘管他看起來不開心,她仍愉快的吃起來,好吃的牛排讓人覺得活著真好,她真高興自己有開口去要。「你怎麼會有新鮮的肉可以吃?」
「託別人買的。」
吃完自己的食物後,她想了想,又開口,「我應該介紹一下我自己了。」
他馬上擋下,「不必。」
她看得出他沒有閒聊的興致,但……「難道你不好奇嗎?」
他默默咀嚼,吞下之後,才說,「不。」
這答案令她一呆,「為什麼?你……什麼都不想問嗎?」
他聳了下肩。
「可是……」
「別說,我不想聽。」
她本來也沒有很想說,可總要交代一下呀,就這樣咻的出現在人家家裡,又吃又喝,還造成麻煩,卻不表明自己的身分,好像有點說不過去。
「聽著,我不想知道妳的名字,也不想聽妳的遭遇。妳吃飽後,進去休息,把身體養好,等傷一痊癒就離開。」他說,幽藍眼眸沒離開過盤底,「我就當作遇到一條長得比較特別的小丑魚,回音島依然是只屬於我的私人禁地。」
「……小丑魚?」她愣愣的問,「是在說我嗎?」
「不然還有誰?」
「從來沒人說我長得像小丑魚!」她忍不住抗議。
「確實,妳沒那麼可愛。」他終於抬起頭,雙眼鎖定她,藍眸中的肅然說明他有多認真,「身為一隻知恩圖報的小丑魚,妳必須承諾,在任何情況下,不會告訴任何人,妳曾見過我,曾與我相處。妳要把這些時間當作空白,什麼都沒發生過,妳也沒見過我。」
她頓了一下,「難道……你也在隱匿行蹤?」
「只要承諾妳辦得到就好。」
沒有否認,就是一種承認囉?她眨了眨眼。為什麼他不想被人知道行蹤?他也在躲人嗎?躲誰?
他用了兩個「任何」──在任何情況下,不會告訴任何人。所以他不是在防特定目標,而是任一人?他究竟是誰?為何要防得這麼仔細?他好看得過分,仔細想想,還有那麼一點眼熟,但她又想不出是誰。
為什麼他需要她做出這種保證?她看了他一眼。
他也看了她一眼。
她迅速別開眼。真的,那不是錯覺,再多看幾眼,他真有點面熟。
她在腦海中搜找。他不是近期見過的人,她也不曾近距離接觸過,他的存在感太強烈,藍眸中的火光令人一見難忘,如果她親眼見過,不可能忘得掉。
他低下頭去,吃牛排邊菜。
半晌後,她藉著喝水的動作瞄過去,對上他瞥過來的眼神。
他在試探,看她對他的底細了解多少,神情漸漸染上不自在。
由此,她可以確定,他不是什麼路人甲。她認得那種表情,那是有點名氣,卻不希望被人認出來的人才會有的表情。
「這太誇張了,我們像把觸角伸長的蝸牛。」重獲新生後,她決定化被動為主動,當然要有話就說。「我是……」
「噠噠噠噠噠噠噠!」他發出干擾音,直到她停嘴三秒後,才說,「我對妳的故事不感興趣,小丑魚。妳是個正在跑路的人,我是個想隱居的人,對彼此保持陌生,對妳我都好。」
「可是……」
「等妳可以自主行動,我送妳到鳳凰島,那裡交通便利,地下管道多,妳可以繼續跑路,我繼續獨居,只要裝作沒相遇,妳我都能如願。」他點點頭,顯然很滿意自己所說的話,「到那時,我們就互不相干了。」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4-12-7 08:11 PM
第三章
世上有這麼好的事,她想隱藏行蹤,恰巧就碰上一個情況差不多的人?老天未免太眷顧她!
沈碧漪拉高薄被,眼神飄向床上那道隆起的人影。
方才,她推說自己已經睡飽,自願睡在躺椅,好讓他補眠時,他二話不說便跳上大床,扭開床頭燈看書,一個「不」字也沒說。
然後,各自寂靜到現在。
他沒瞄過她一眼,只是看書,喝放在一旁的熱茶,中間去了一次廁所,行走間還放了個屁,不臭,但有點響。
他刻意當她不存在,她清楚的意識到。這個男人的舉止傳遞出一個訊息:他不要她產生任何期待。既然她已性命無虞,他便把自己的意願放回最先,他想睡得好,便回自己床上,他要放屁,噗的一聲就放了,才不管她感覺如何。
「我要睡了。」床上的男人把書閣上。
她有點驚訝,立刻彈坐起身,「好,嗯……那麼,晚安。」
他面無表情,「我是要告訴妳,我習慣關燈睡覺。」
「……」
「如果妳要去廁所,開妳旁邊的落地燈,不要吵我。」
所以,重點是最後一句嗎?「……好。」她覺得自己剛展現的熱切有點丟臉。
他沒說什麼,從頭上一把拉掉T恤。
看著那片坦露出來的精壯胸膛,她呆了一下。
好……好看喔!
還來不及多讚嘆一聲,屋內就變得一片黑暗。
他熄燈了。
※※※※
她不知所措,他知道。
其實他也是,身體太緊繃,看書根本無助於抒解,他應該去海灘跑一跑,散掉堆積在體內的熱度。
都是她害的!自清晨她跳到他身上起,這陣熱火就燎上來了,他才發現,他對她仍存在濃濃的慾望,即使知道她不是單純的女人,帶來的極有可能是麻煩,但這火還是燒了一整天,燒不完。
要不是在失控邊緣,硬生生的忍住了衝動,他會轉頭迎上她,用唇堵住她的嘴,而不是任由她親在臉上任何地方。他會捧住她的後腦杓,嘴對嘴深吻下去,她也許會驚慌,但他有把握讓她沉溺其中,而那會是種享受……
Shit!如果當時做了,就不會到現在還在想像她的滋味。
阿克卡躺在床上,渾身燥熱。要不是怕嚇到她,他會在床上滾來滾去,像動物一樣低咆。全身都是火的感覺,很難受!
他把頭埋進枕頭裡,深深吸一口氣,期望得到平靜,卻聞到了一絲不屬於自己的味道。
像在火裡澆了油,他勉強收住的其他感官在瞬間甦醒過來。那是女人的味道,她的味道,香的,軟的,暖的,被包夾在他的味道中間,很幽微,很纖細,卻無法被忽視,像一朵孤挺的花。
那純粹是她的味道,完全天然,完全雌性。她沒擦保養品,用的洗沐用品與他一樣,但她自身的氣味卻令他性致勃勃。
如果他有理智,就應該跳起來,換過床單枕套再睡,但他卻只是收緊十指,抓住枕頭,想著躺在不遠處的那個東方女人。
她翻了個身。
黑暗中,所有感知更敏銳。她是個香源,把一波波氣息往他擴送。
他會死。阿克卡苦笑。再這樣下去,他會在他的島,他的床上,死於慾求不滿。
她不想挑逗他,他知道。她性格馴柔,舉止優雅,看得出出身於良好家庭。就是教養太周全了,在她身上,才會幾乎找不出屬於女人性感、野性的元素。
一整天,他都在悄悄觀察她。如果不是在這種情況下相遇,直接打破了生物距離,他很可能認定她是個無聊的美人,乖巧、端莊、嫻雅,但是無聊。
但她不乏味。當她迎風大喊「我自由了!」時,即便不知道前因後果,他也能猜到,逃跑出於她自願,即使後來落到陌生人如他身邊,她也不悔。
是什麼讓她痛下決心,要與過去切斷關係?她身上沒有受虐的痕跡,情緒激亢的宣洩一下後,便回復冷靜──要與過去斬斷關係並不容易,光是下決心就要有很大的勇氣,如果不是遇到巨大的轉捩點,不可能辦到。
她的轉捩點是什麼?
她想說時,他本也想聽,但理智制止一切。若想維持單純生活,就不能知道太多,一旦知道她的過往,免不了對她的未來產生興趣。
他對她夠有興趣了!一整天,他都在抗拒她的魅力,那還只是她無意間流露出來的。她有足夠的力道影響他,搭救她回來,讓她住在島上,已經壞了他最大的原則,再不防範,他會步步後退,到全無堅持可言。
也許現在防範,已經晚了。
她又翻了個身,暗浮女人香。
他應該趕她到別的房間去睡,那張躺椅挪到起居室也不是不行。
沒那樣做,是因為她看來雖平靜,仍有一絲不安。他不想體諒,但就是辦不到。她像隻受驚小動物,隨時注意他的動靜,把他當作安全感的來源,羞怕撞見他,又怕看不見他。她小心翼翼的跟在能感覺到他的距離,卻不開口要求什麼。
她只是默默的尋求心安。
她太上道了,他多少有點不忍,只好讓她睡在房裡。現在想想,那一時心軟,對他自己是種殘忍。
還是睡吧!他閉上雙眼,淡淡的潮汐聲規律響著,他試著融入其中。
另一個規律的聲音響起,節奏快多了,但因為還很遙遠,聲響不大,如果不仔細聽,不會注意到。
他專注於吸吐之間。
那聲音漸漸變大,不屬於天地海,屬於機械。
他忽然睜開眼睛。
那聲音又更大了些,雖然依舊遙遠,但聽得出來,正在往這個方向靠近。
他霍地坐起身,扭開燈。
「怎麼了嗎?」她也跟著坐起來,根本沒睡著過。
他手指上方,「聽到了嗎?」
「聽到什麼了?」她的聽覺沒那麼敏銳,也不熟悉這片區域,一開始沒聽出來。
但當那個啪啪啪啪的機械聲愈來愈大,由遠而近傳來時,他清清楚楚的看到,她渾身一震,表情瞬間僵掉。
「那是什麼聲音?」
「直升機。」
她閉了閉眼睛,頭瞬間痛到無法思考,「這時候有直升機,正常嗎?」
「當然不正常。」他下床走到窗邊,「過去五年,沒發生過這種事。」
是因為她!她馬上意識到。是父親找來了!
他回頭看她。
她眼中寫滿恐懼,令他後悔剛才那句話說得太快。在要開口安慰她的前一秒,他硬是轉了口風,「我出去看看,妳待在這,不要亂跑。」
她只能抓住被角點頭。
※※※※
阿克卡走出屋子。
一架直升機在遠方的空中盤旋,強力探照燈打在海面上。
他撥通衛星電話,「是我,阿克卡。」
線路那端傳來喧鬧的聲音,鳳凰島的夜晚正在沸騰。
「等等,我去外面講。」過沒幾秒,背景音被隔住,「怎麼了?」
「海上有搜救隊,」他簡單的說,「妳知道些什麼嗎?」
蒂琺「啊」了一聲,「小道消息,聽說有個來頭不小的華裔女人在海上失蹤了,她的家人派人去找她。」
「沒人告訴他們,我這塊碰不得嗎?」
「當然有人說,不過,那家人很有錢。你也知道,這裡龍蛇雜處,只要有人肯拿錢出來,就有人敢收錢辦事。他們也是前幾天在其他島間搜尋,沒有結果,才往你那邊靠過去。」
「原來如此。」
蒂琺語重心長,「阿克卡,率隊的是外地人,只接這一單,他們沒什麼顧忌,也不怕得罪人,你要有心理準備。」
她說的心理準備是指什麼,他懂。
蒂琺頓了一下,壓低聲音問,「你怎麼會關心到打電話給我?該不會是她在你那裡吧?」
「沒的事,謝謝妳提醒。」他淡淡的說,「晚安。」
關掉電話後,他想了一下才回屋。
進房時,她正抱著雙膝,縮成一團,圍著薄被,眼神慌慌的迎上他。
她無法像之前那樣藏住恐懼,卻也能硬是克制住,沒立刻跳下躺椅,向他尋求保護。她只是用黑幽幽的眼睛看著他,什麼也沒說。
他寧可她說些什麼,看她這樣,他很不好受。
「你看到了什麼?」
「搜索隊。」這種侵犯固然令他不爽,但看到她現在的模樣,他也狠不下心來怪始作俑者,「他們不見得是來找妳。」
「你剛剛說了,這幾年沒發生過這種事。」
事實如此,他無法辯駁。「現在做什麼都沒用,不如睡吧。」他坐在床沿,把腳抬上去。
後有追兵,她怎麼睡得著?心跳得比任何時刻更快,她恨不得能拔腿狂奔,這樣虛坐著,她好不安。
「放鬆睡。」他關燈上床,「天亮之前,不會有人上島。」
「你怎麼知道?」
「沒有光源,沒有足夠的空地,直升機不能起降。」
這麼合邏輯的理由,比空洞的保證更令她安心。
「妳幹了什麼?」他的音調聽不出起伏,「偷黑手黨的錢,還是暗殺教宗?」
「你在開玩笑嗎?」她不可思議的問,「看我這樣,也知道我做不來吧!」
「很好,那妳沒重要到讓飛行員拿命來冒險。」
她這才明白,他是拐個彎在安撫她,「太陽總會升起來吧?到那時,他們可以輕易登島嗎?」
「有心要來,當然來得了。」他躺在床上,雙臂曲在腦後,瞪著天花板。此時,她的麻煩就等於是他的,管他認不認。「但妳不是沒有應對之策。天亮了,誰都能採取行動。」
她有點遲疑。「我也能嗎?」
「難道妳要束手就擒?」
「不。」她聽見自己的回答,堅決得連自己都驚訝,「我會反抗到底!」她嚇縮的身子鬆開了,雙腿頓在地上,穩穩的頂著,全身充滿了力氣。
「就是這種精神。」他投過去一眼,不自覺浮現一抹笑容,「睡吧。」
「對不起,給你帶來麻煩了。」
他早就知道她是個麻煩,但更麻煩的是,他似乎不那麼討厭這個麻煩,這讓他比較擔心。
寂靜一下後,他又開口,語氣有點淡,「妳會怕的話,過來跟我一起睡。」
她的心漏跳一拍。「我……不怕,謝謝你。」
「不怕就好。」睡得飽,才有力氣面對問題,明天會比這個夜晚難纏。他背轉過身,用意志力逼自己睡去。
即將眠去之際,他感覺到被子一角被悄悄掀開,床舖一邊悄悄下沉,那抹女人香離他很近,就在身後,卻是不濃不淡剛剛好的距離。
他牽了牽嘴角,沉入夢鄉。
※※※※
「索金先生,打擾了。」一道聲音從側旁傳來。「我們是負責尋人的私探,正在找尋一個華裔女人的下落。這是她的照片,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
午前,阿克卡戴著墨鏡,躺在沙灘上做日光浴。
他抬起眼,朝照片瞥了瞥。是那條小丑魚沒錯,這些人是衝著她來的。
「沒。」
「我們要檢查一下你的島,二十分鐘就好。」負責說話的那個人,似笑非笑的打量他。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另一個人及時補上一句。
「檢查?」墨鏡没到鼻尖,「我介意。」
兩個不請自來的男人,眼中立刻射出懷疑的光芒。
「我沒有配合你們的義務,滾。」他的嘴唇動了動,沒起身。
「我們跟這裡的政府有默契,這行動是他們默許的。」
「就算是他們,也不能強制我。」
「索金先生,何不主動配合?我相信,你不希望落腳在這裡的消息流傳出去吧?」兩人中,比較強勢的那個不懷好意的笑了,「我們聽說回音島禁止進入,禁止接近,想必你對隱私相當在意。」
阿克卡的眉眼一瞬間銳利了起來。
他慢慢的坐起身,勾下墨鏡,直視說這話的人,「這是威脅?」
對方聳肩,「你覺得是,那就是。」
很好,來的至少是個有膽子的人。「怕消息走漏的人,只有我嗎?」他慢條斯理,「如果你們要找的人,失蹤消息可以曝光的話,現在站在我面前的,就是官方或者更像樣的調查單位。失蹤的女人是華裔,相對於本地是外籍人士,以這種能出動私人搜救隊的財力,不怕沒錢搞定公部門,照理說,外交部的人也該到了。」
「……」兩人頓時一僵,
「我連半個都沒見到,這說明什麼?」
對方收掉那得意洋洋的笑容。
「見不得光。」阿克卡淡然又篤定的宣布,抬起了眼,「所以,再好好的說一遍,你想把我怎麼樣?」
看著那雙綻放冷光的藍眸,兩人頓時縮了一下。雇主確實交代過,要低調。
阿克卡.索金不是普通人,在做背景調查的時候,發現這個曾經風雲一時的人物住在這裡,他們有點驚訝。不過他深居簡出,對自身十分保護,經過評估,他最不可能蹚入這渾水,若不是幾天搜尋沒有結果,他們急了,也不會摸進回音島。
但他們沒想過,僅憑三言兩語,他就分析出利害輕重,威脅他是失策了。「抱歉,打擾了。」
「還要不要在島上逛一圈?」阿克卡拿起放在一邊的衛星電話,在掌心掂了掂,「我可以幫不少忙。我能號召的幫手比你們多,能幫你們省事。」
頂「不,不用。」雇主有言在先,事情鬧大,就拿不到後期酬勞了。
「要的。」他冷冷笑了。
「仔細想想,索金先生沒有欺騙我們的理由,我們還是走吧。」
「既然來了,就把事情辦到好,我也不想惹人懷疑。」他起身,低頭俯視個子較矮的兩人,「從哪裡先開始?屋子,還是樹林?」不顧他們搖頭,他逕自說,「我建議你們兵分兩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闖過去檢查。」
終於有個人發現,己方一開始便說錯話,「不是『檢查』,這只是一種出於禮貌的拜訪。」
「禮貌?」阿克卡微詫的眼中,有的只是被冒犯的冰冷,「千萬不要跟我講禮貌,因為我不懂。請!」他手一攤。
那人看著他,眼神猶豫,忌憚他會做出什麼,「我們在趕時間,還是不打擾了。
太遲了!「不差這點時間。」
「索金先生……」
「走!」
在他的堅持下,兩人只好留下來,卻也不敢私闖。
他讓他們參觀每一處,房屋、冰櫃、藏酒室、工具間、樹林、船艇等,中間他們幾度開口,要先離開,他聽若未聞,逕自指示他們到處檢視。
最後,他帶著他們來到屋後,指了指牆上一組器械。
「這是我當初請人建的生態廁所,能化糞便為堆肥,養花種菜。」他狀若無心的開口,「發酵槽裡的木屑要換了,兩位不介意幫我吧?」
沒給拒絕的機會,他悠然指使其中一人到儲藏室去扛一袋木屑。
留下來的那人是較強勢的那個,趁機說,「索金先生,如果我的要求曾讓你誤會是威脅,我向你道歉。」
誤會?阿克卡淡漠的看著他,逕自解釋,「生態廁所是靠木屑輔助糞便發酵,大概半年左右要換一次。麻煩你,把袋子接到那個閘口,其他的我來。」
那個男人苦著臉,抖開他遞過來的空袋子。
「抓好,不然排出來的東西會弄到你身上。」阿克卡慢慢轉開一旁的轉輪,閘門開啟,一股不好聞的氣味瀰漫開來。
再傻的人也知道,阿克卡嘴裡沒說什麼,但心裡其實被惹毛了。
那男人戰戰兢兢的抓住袋口,屏住呼吸,承接掉出來的黑色某物,而扛木屑回來的那人則是一臉僥倖。
「接下來,把袋子搬到菜園。」阿克卡說,「我剛才導覽過,還記得在哪裡吧?」
兩個男人聞言,一人抓起一角,回來的時候,看到他把新木屑補進發酵槽。
阿克卡轉上閘門,「便器也該清洗了。」
兩人驚了一下。
「不過,既然你們趕時間,就不麻煩了。」
兩人吐了一口氣。
他恍若沒察覺到那些反應,帶他們到旁邊洗手,「這趟看夠了嗎?能澄清你們對我的質疑嗎?」他語帶嘲諷。
強勢的那個馬上搖頭,「不要這麼說,我們對你沒有質疑。」事實上,在阿克卡帶著他們到處看的時候,他就認真觀察過,這裡沒有第二個人存在的痕跡。
而以這種惹人厭的個性,就算雇主要找的人遇上他,也會迅速逃之夭夭──那女人可是養尊處優的千金呢,怎麼受得了這種個性冷僻的男人?
「我不歡迎不速之客,不過,如你們所見,我無法照料到所有的事,像今天這種幫忙,我很需要。」阿克卡在一邊,不鹹不淡的說,「以後如果沒事做,歡迎來找我,我缺免費人工。」
聽到這裡,兩人知道,自己終於被放過了。
白癡才會再來一次!「我們這就離開。」
※※※※
快艇的聲音遠去。
這一耗,竟也耗掉了快三個小時。
阿克卡進入藏酒室,走向牆邊蒙了灰塵的威士忌酒桶,將其中一只上蓋掀開,一股濃郁酒氣往外衝,「他們走了。」
沈碧漪探頭對他露出憨憨的笑,「謝謝你幫我。」
他將雙手插入她腋下,將她拖出來。木桶裡太悶,她窩那麼久,早已經被酒氣醺得欲醉。
來找她的人比預料中更早出動,大清早聽到有馬達聲駛來時,他迅速喚醒她,思索要把她藏在哪裡。
如果不要三番兩次被打擾,就要消除來人的懷疑,並教他們一個乖,以後別想再跑來。消除懷疑的最好辦法,自然是任對方瀏覽一次,不然講破了嘴也沒用。
她的藏身地因而變得無比重要。
島嶼本身有海洋作為天然屏障,所以他沒建密室,這在以前不是問題,此時卻不然,任何可躲藏的地方都禁不起近距離檢視,後來看到這些酒桶,他才想到一計。
幾年前,他從法國酒莊進了一批威士忌,其中有一桶特別順口,喝得特別快,已經要空了,除了他,沒人知道這件事。一整排橡木酒桶橫放著,他敢賭誰也沒膽一一撬開,就算其中一桶內藏了人也看不出來,於是將剩餘酒液取出來,讓她鑽進去。
事實證明,這一計有用,那兩個傢伙進藏酒室左看右看,發出羨慕的嘆息,卻沒看出端倪。
「我不純粹是幫妳。」
「嗯?」
「我討厭被威脅。」如果他們打哀兵政策或親情牌,他不會這麼反感。
「喔。」她忍不住抓緊他的胳臂,好讓自己站穩。「我在酒桶裡聽到你提起生態廁所,你真的叫他們幫你處理那些……」
「陳年屎。」他接口,看她縮了縮,「對,我叫他們清理。」
「你怎麼會想出那麼……」她窘了一下,「『有創意』的辦法?」
「如果他們表現得像個合宜的客人,我自然會展現主人的風度」誰讓那兩個人一踏上他的島,就拿隱私威脅他?侵門踏戶在先,出言威脅在後,他不反擊才怪。「人吃飯天經地義,人拉屎也是正常,拉了屎就要清理乾淨。既然他們上門來找碴,就有勞他們出手了。」
她窘得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以前沒有人會對她講這麼直白的話。
「屎尿屁都是真實人生的產物,如果妳連這幾個字都聽不下去,或許妳沒有那麼大的決心,要離開有錢人的生活。」他帶頭走開。
「等等,你怎麼知道我是……」她一陣天旋地轉。
他及時將她打橫抱起,「特殊布料做的衣服,夾層的美金現鈔,為妳出動的搜救隊,這一切還不夠明顯嗎?」他低頭看她滿臉紅暈,「妳醉得真嚴重。」這是這一計唯一的不完美之處,酒氣從呼吸道跟毛孔進入她體內,她有得受了。
「我看到海邊有一張很大的吊床。」她渴望的問,「我可以躺在那裡醒酒嗎?」
「不可以。」
「為什麼?」
「那是我要躺的,我昨晚沒睡飽。」
「小氣!」她斜瞪他一眼,醉態可掬,「它很大,你可以分我一半。」
「我是主人,可以擁有全部,為什麼要分妳一半?」
「我不會留在這裡太久,能用的機會有限,而且它看起來很舒服,我想……」
「閉嘴。」他抱著她,走進屋裡。
她以為他要把她放到床上或躺椅上,卻沒想到他穿過屋子,走向海邊。
酒氣未褪,她無力抗議,只能任由他了。
他很高大,腿也很長,將她打橫抱起的時候,姿態十分輕鬆,連帶的,晃動感也很輕。雖然空氣潮濕且炎熱,但他走進樹林中時,她卻感覺到清新涼爽,海潮的聲音隱隱約約,規律徘徊,蟲鳴鳥叫不停,不是絕對的安靜,但很愜意。
她昏然欲睡,過了幾分鐘,感覺自己的姿勢有些不同了。
她睜開眼,看著上方的椰子樹,發現自己躺在吊床上,身上多了一件織毯。
他站在一旁,低頭看她。
那雙藍眼中有火,慵懶的、性感的火,那是一雙……正在看女人的眼神。
她有點羞,卻不想逃,酒精軟化了自我防衛。在他的注視下,她伸了個懶腰,他的眼色漸漸加深。那宛如一種鼓舞,要對他勾手指,似乎不如想像中那麼困難。
「你要不要上來?」她聽見自己說,「這張吊床很大,夠我們一起躺。」她喜歡自己隨意的語調,好像邀請他再自然不過,「我昨晚也沒睡好,想補個眠。」
它當然夠大。他的家具多是單人用,但是床、吊床,訂的卻是雙人份。他原本是想讓自己睡得舒服些,卻沒想到,能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
買床的時候,他沒想過,能找到想一起分享的女人,但慾望蠢動,如此明顯,他想要她。現階段還談不到心靈層次,他也不願想那麼多,只知道身體渴望眼前的女人,強度遠超過以往任何一次。
想要她跟得到她之間,還存在什麼問題?他看著吊床上的女人,開始思索。
他獨善其身的原則?
不,不管如何,他不可能回到她出現之前的生活,絕對的獨善其身已經不存在。不管他願不願意,持續五年的獨身生活已被打破,回音島迎來了外客,這已是眼前的現實,他只能適應。
既然承受了這個結果,就沒必要再壓抑慾望。他是個男人,腦筋絕對不聖潔,沒有不斷犧牲自我的高貴情操,他想討回一點補償,彌補所失去的。
而他想要的,只有她。
除了她,他什麼都不缺,她是他唯一的需求,所以決定伸手去要。
至於她交歡的意願……這一點,不問不知道。
他舒了口氣。很好,問題排解,接下來要做的僅是確認。
他爬上吊床。
吊床不是一般的床,兩個人躺上去,不可能像昨晚那樣,各守一方。因為重力下垂,兩人不自覺靠得很近。
他側過身,索性出借一條手臂,讓她枕上去。她挪了挪,在他前方找到舒服的姿勢,循著吊床垂墜的方向,背靠在他胸前。
屬於她的味道襲來,夾雜他喜歡的威士忌酒味,在鹹鹹海風中,他好似也要醉了。
等她躺好之後,他才將另一隻手放在他想在的位置。
大掌微攤,從T恤下襬鑽進去,不往上竄,也不往下溜,平貼其上,指與掌完全佔據腰腹間那片滑膩。
沈碧漪震了一下。她知道這很瘋狂,但他曾經碰過她身上任何地方,她懂他手指的情緒。這很沒道理,但她就是懂。
這一次不一樣,不是上次那種關閉感官的觸摸,儘管他的掌只停在腰腹,沒有更進一步動作,但她卻知道,他有所求。
他想跟她做愛,他在求歡。
直接接觸那瞬間擦出的火花,令她忍不住吸了一口氣,小腹頓時抽緊,他的掌完全感受得到,仍堅定的停在那裡,等她回應。
「你……」她忍不住低語,想轉過去看他,又不敢看他。
他想要她?以他的長相、他的魅力、他的一切一切,想要任何女人都不困難,他卻想要她?一股喜悅躍了上來,緊隨其後是忸怩不安。為什麼是她?因為她是她,還是她就在附近?
他穩住了她的躁動,逐漸升高的手溫表達內心的渴望。
「你是個好人。」她忍不住說。
這種時候多話,準不是好事。「閉嘴。」
「讓我說!我們還沒交流過什麼,我沒辦法就這樣……」她低語,「那個。」
「……好吧。」女人就是纖細,「妳要說就說。」但他不會收回手。
她想了一下,在醉亂的心裡,找出最真切的事實,「雖然一開始,你並不想救我,但你還是把我從海裡救出來了。」
「我沒有選擇,不出手就是見死不救。」
說到底,還是可以不救,反正誰也不會知道。「雖然你很想快點甩掉麻煩,但你終究沒把我交出去。你藏起我,槓上了來找我的人。」
「我說過,他們惹到我,我不是大度的人。」
「雖然你故意把話講得很粗俗,想讓我難堪,但我知道,你的心很好,你偏幫我。」
他聽著聽著,竟有些赧然,她把他想得太高尚了。「所以是好,還是不好?」他不禁又粗魯的問,大掌微微施力,「不回應不算一種回應。」
話沒挑明,但他問的是什麼,她懂。「我以前沒經驗,我不太會……」
「男女之間,是本能。」
「為什麼要問我?」
「我想跟妳做,不問妳要問誰?」他擰起眉。
跟她做。不是只想做,是想跟她做。
她。
她有點飄飄然。「前幾天你明明有機會……」
「我要妳心甘情願。」
「但你之前不想了解我,你說我們以後要各走各的,互不相干。」
「我不能確定,現在的我想不想了解妳,但這很重要嗎?」他發出困獸般的低吼。「妳為什麼不直接回答?」
「因為這個問題很複雜,會牽涉到很多事。我正在逃跑途中,有人在找我,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出現,在這種亂七八糟的時候,怎麼可以做這種事?」
「妳說了一堆,沒一個跟這個問題相關。這個問題很單純,我想知道的只有一點,」他率直的問,「妳想跟我做嗎?」
想嗎?想嗎?真的可以只考慮意願,不管其他嗎?
倒過來想,「其他」又是什麼?她不再是過去的沈碧漪,除了自己,她沒有需要負責的人,如果她的意願不重要,那什麼才重要?
「不要用大腦分析,告訴我,妳想不想。這是個簡單的問題。」
她想!她超想知道跟他魚水交歡的滋味,在此之前,對任何男人,她不曾有過這疑問。
她想知道被他圈抱、衝撞,是什麼感覺,她想知道,讓他成為自己的男人,讓自己成為他的女人,會是什麼感覺。她還是好想穿著豔紅短洋裝在他面前晃,還是想在他面前甩頭髮,而想那樣做,不就是想把他誘上床嗎?
這裡只是她逃跑的一個中間站,她不會止步於此,可能很快的就要分別,如果不試試看,她會一直去想,跟他在一起是什麼感覺。
她現在就已經在想了!
「很好。」她帶著酒意的喃喃,他都聽到了,臉上洋溢男性的滿足。問題都解決了!他在她頸後落下一吻,摟緊她,「睡吧。」
「可你不是想……」她其實已經倦到無力應對了。
「不是現在,但很快。」
「至少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不然,她要喊著誰呢?
「阿克卡。」本來盤算,若她沒認出來,他就不自我介紹,但現在,他想讓她知道怎麼喊他,他需要她知道。「阿克卡.索金。」
「為什麼聽起來有點耳熟呢?」她偏著頭喃喃。
他沒有回答,下巴卻是抽緊了。
「我是沈碧漪。」她先用中文說出自己的名字,再用英文解釋,「碧漪是清澈、綠色波浪的意思。」
「沈碧漪。」他學習她的發音,也說一遍。
「你說得真好。」她露出笑容,被醉意征服之前,不忘說,「很高興認識你。」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4-12-7 08:12 PM
第四章
「你們應該在四小時前回報進度,為什麼拖到這麼晚?」透過網路,沈海之不悅的表情越洋傳到了鳳凰島。
不久前,親手拿袋子去接糞便堆肥的男人,露出疲倦的表情。
「我們去了一趟回音島。」
「不是說回音島不在航道上,也偏離洋流方向,不管是落水或失蹤,那是我女兒最不可能去的地方?」
「是,不過附近的島嶼、海域都搜找過了,沒有沈小姐的下落,回音島是唯一沒找過的地方,所以我們去看看。」
「那個島的島主是美國那個阿克卡.索金?」沈海之問。
「是。」
「結果呢?」
曾對阿克卡出言威脅的男人,稍微一窒,「沒消息。」
「你們就是去那裡,才會浪費那麼多時間。」沈海之的神情滿是嘲諷。「我早就說過,再也沒有比失去媒體寵愛的人,更想得到關注的了,只要給他機會,他會講個不停。看吧,他拖住你們大半天,你們還是原地踏步。」
男人沒反駁什麼,只恨不得快去洗澡。
他們是在幾天前,接下華裔餐飲大亨沈海之的祕密委託,來到鳳凰島。
沈海之的長女,沈碧漪,在一趟遊輪旅行中失去蹤影。現場沒有可疑跡象,沈碧漪在失蹤前,曾藉口不適,婉拒參加晚宴,所以判斷她自願失蹤的可能性極高,他們被委託過來尋人。
這時,另一人走過來說,「沈先生,我們的人追到一則消息,有個華裔女人出現在斯里蘭卡,正在找尋管道,要坐船到其他地方。」
「可靠嗎?」
「總是一條線索,比目前處處碰壁的情況好一點。」
「快追下去。她身上不會有太多現金,能撐的日子有限,多留意跟她一併失蹤的信用卡,帳戶應該很快會有動靜。」沈海之吩咐,「我女兒養尊處優,不曾親手料理過什麼事,說起來是個吃不了苦的大小姐,等手邊現金一花光,她的行蹤就會暴露,要找到她不難。」
負責搜尋的兩人互看一眼。
他們隱隱覺得有問題。沈海之的女兒……真的是他說的這麼無知嗎?
根據調查,不管她是落水,還是溜掉,最後一次被見到的時間是失蹤前一晚七點,因為她宣稱不舒服,不要人打擾,直到隔日午後兩點,才有人發現她不見了。
等消息確認,已經過了二十四小時,這期間,遊輪仍在前進中。由於無法確定在什麼時候失蹤,就無法精確定位她在哪失蹤。
沒人撞見她,監視鏡頭也沒拍到她,她的證件同行李收在艙房,信用卡倒是遺失了幾張,其中一張後來有消費紀錄,不過是被人撿拾後冒用,查證那線索也耽誤了他們一段時間。
如果她知道要拖延,還會誤導方向,就沒那麼傻,沈海之對她的判斷應該有誤。話說回來,哪個父母對子女有那麼了解?誰不是以為孩子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如果沈海之連沈碧漪的性格都判斷不準,那麼,她手上有多少可動用的資金,有哪些逃離方案,甚至連失蹤的動機,都不是他們目前所以為的這樣。
「記住,一定要低調,我不容許消息外漏。」沈海之臉上浮現出一抹嫌惡,「我沈海之的臉面,絕對不能被踐踏,就算為了她也不行!」
※※※※
阿克卡.索金。
他終於把名字告訴她了,她還以為他永遠都不說呢。
自他說了之後,腦海就像被烙了印,憑著酒意的睡眠深不了,他的名字在意識海浮蕩,昏沉之間,她反覆吟誦。
阿克卡。阿克卡。阿克卡。阿克卡。阿克卡,像要把前幾天沒喊到的份補回來。
這名字她有印象,之前應該聽過,但在哪聽到呢?連帶的他的模樣,她都覺得一定見過,他到底是誰?
醒來時,正好日落,彩霞滿天,本來躺在她身後的他,已經不見蹤影。
他不是說要她嗎?怎麼跑不見了?難道打消主意了?她扯了扯身上的男人棉T,不禁苦笑。誰會對這樣的女人感興趣?
她原本穿在身上的那套衣服能防水防寒,卻不適合出水後穿,除了繼續借穿他的衣服,別無他法。雖然她後來把胸罩穿上了,但還是不夠女人味,如果他打消念頭也不奇怪。
可惡!她嘆了一口氣,覺得好可惜,卻又覺得好像不該這麼說,不夠矜持。
她慢慢的翻下吊床,往屋子走去,腳仍有點跛。
回音島雖然小,可一開始,她分不清楚東西南北,只覺得區塊好多,好複雜,多看兩遍才弄懂。阿克卡把這裡整理得很好,在不破壞自然林的前提下,建了房子,挖了集水池,弄了發電區,也開發菜園。
他能自給自足,真的可以。
經過菜園時,她聽到一陣窸窸窣窣,扭頭看,他正在拔菜。
他穿著一條牛仔褲,裸著上半身,跪在地上拔菜,一旁籃子裡放著南瓜、番茄、萵苣、秋葵。
他種的蔬菜很美味,都是從土裡生長出來,不施農藥,不施化肥,吸飽了太陽與大地的養分,每種蔬菜有各自的甜味,她總是好期待開飯。
他沒注意到她來了,只顧著和眼前的胡蘿蔔搏鬥。他雙膝陷入泥土,兩掌先是輕柔的撥開覆在上面的葉子,看看胡蘿蔔成熟了沒,見到合意的才動手去拔。
當他出力時,手臂肌肉會賁起,後背微微拱著,西斜的太陽落在他的背肌,曬出的光與影勾勒出陽剛的線條,還有那微微滲出的汗水在閃爍……
她總是好期待……開飯。
沈碧漪咬著下唇,全身充滿了女性賀爾蒙,焦灼,熱切,不安,想要被燃燒,那種渴望跟他親近的感覺復甦,她忍不住想走近,想把手擱在他身上,碰觸那層薄薄的汗,直接貼上去。
她不是好色的女人,真的。過去,她被保護得很好,打過交道的男人都是如歐陽及柳那樣的男人,乾淨,清爽,斯文,飄著古龍水味,那些外表修飾不夠高尚的男人,不被允許接近她,她甚至不曾近看大汗淋漓的男人。
但他卻是活生生的男人,有雄性的味道,濕濕的,黝黑的,精壯的男人,好想再一次跳到他身上,抱著他親吻!
前幾天是怎麼做到的,她全無印象,只記得自己盤腿勾住他,迎風喊叫,那時心懷大暢,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做了多麼不得了的事,後來,他鐵青的臉色讓她有點嚇到,可不敢再造次了。
但還是想再靠前一點,她移動腳步。
聽到微響,他剛好拔出一條胡蘿蔔,轉過頭看她。
她瞇起眼睛。這個回頭的角度觸動久遠前的記憶,她看過這個角度的他,她以前看過!直挺的鼻子,倔強的唇,不同的是,她見過的是更譏誚的眼眸,更叛逆的神情,更乾淨的臉龐。
「《牧場風雲》!你是《牧場風雲》的阿克卡!」她瞪大了眼睛,「我就知道我見過你!」
他慢條斯理的把胡蘿蔔放進籃子裡,提著站起來。「是嗎?那說說我是誰?」
「阿克卡.索金,幾年以前很紅、很紅、很紅的明星。」
不是幾年前,是十幾年前,他是童星起家。「妳也看過那部戲?」
「怎麼可能沒看過!」她的語氣幾乎是虔敬的。
《牧場風雲》是一部美國影集,足足演了九季,也就是九年。阿克卡是裡面一個同名角色,他飾演一個生長在牧場的孩子,從懵懂無知的頑皮小孩轉化到叛逆不羈的麻煩小子。
這個角色太搶眼,雖然不是主角,卻造就高知名度。沈碧漪很驚訝自己沒在第一時間認出他,卻又不是太驚訝,畢竟美國跟她的生長環境隔了大片海洋,他在螢幕上走紅的時間,她還在迷迪士尼。她是在到美國遊學時迷上那部影集的,但那是幾年前的事,記憶已有點模糊了。
再加上,他也不同了。
他不再擁有當年那種會戳傷人的眼神,也沒有隨時要翻桌的暴躁,他變得沉著,複雜,也更有威懾力,氣質神韻大不同,難怪她沒馬上認出來。
像所有成名過早的人,他的名氣後來是靠闖不停的禍來延續,他的負面報導曾經是八卦新聞的頭條,直到人們厭倦。
原來他曾經那麼有名!難怪他戒心奇重,難怪他拒人於千里之外,難怪他在幫她脫掉衣服之前,特意聲明一番。以他曾有的名氣,確實需要謹言慎行,提防被反咬一口。
「妳看過我的報導嗎?」他沒強調是哪些,反正就那些。
關於未成年飲酒、怠工、酒駕、放縱?「一些。」她語帶保留。
「很好,妳對我不是一無所知。」他眼中有些陰鬱,往屋子走。
他們不同國籍,不同世代,她卻依然知道他幹過哪些蠢事,這就是狗仔文化以及媒體的力量。
在他成名的時候,隱私權還沒發展到讓當事人拿來博人氣,只是媒體衝高銷售量的利器,所以狗仔們跟著他不放。拜他們所賜,那些年少輕狂的蠢事會永遠跟著他。
他做過其中大部分壞事,但有一部分是被跟拍到發狂才去幹的,可誰在乎?統統掛到他名下,不是嗎?
這就是他痛惡八卦新聞的理由!它把人逼得不再是自己。
「後來你就消失了,你去了哪裡?」她好奇。
「旅行。」
「沒想過再演戲嗎?」
「沒有。」
「為什麼?」
「我賺到一輩子花不完的錢,也付出了一輩子都會痛的代價,」他面無表情的爬上台階,「很夠了。」
他的神情複雜且沉重,暗示他承受了更多。她知道事情永遠不是表面上呈現的那樣,總是另有隱情,但不好多問。如果他想說,他會說。
「那幾年就像是別人的一輩子,享樂的,受苦的,得意的,失望的,都太多,從那個世界離開後,我已經乏了。」
她有點懂。「你為什麼到這裡來?」
「不然我應該在哪裡?」
「好萊塢。」說出口之後,她才發覺不對,他就是對那裡厭倦了才離開,「或其他比較有趣的地方。」
「那不是生活的地方。」
她看了看四周,「難道這裡就是?」
「六年前,我到附近海域潛水,有人告訴我,這個島嶼正要出售。我想,只有我一個住民的島,可以讓我過順心的日子,不用再被窺視,不用跟人打交道,接下來的五年時間,我確實如願了。所以,對,這裡是生活的地方。」
她心虛了,「直到我出現嗎?」
「沒錯,妳終結了我的自在。」
「抱歉。」她跟他進了屋,轉身關了門。「但我感到很慶幸我遇到的人是你,你人真的很好。」
「不必抱歉,反正事情都發生了。」他舉了舉手上的籃子,「我要去做晚餐了。」
「我可以幫忙嗎?」她急急的說,「別看我好像不中用的樣子,其實我會煮飯。」
上次拒絕她,有傷她這麼深?「妳看起來沒有不中用。」
「是嗎?」父親一再強調,是因為有他、有沈家撐腰,她才能活下去,要是放她出去,任她自生自滅,一定很快就不行了,所以她不太有自信。
「妳看起來只是……」他看著她,目光往領口一滑,「很好吃。」
她整張臉都紅了,雙腿一陣虛軟,因小聊而潰散的慾望熱力重新堆聚。
他輕輕一招手,「來!」
※※※※
她跟著去了,去廚房。
依舊是他主廚,她打下手。
他真的不習慣身邊有人,轉身拿口鍋子,兩個人撞在一起,到水龍頭下接杯水,兩個人撞在一起,低頭去撿掉落的食材,又撞在一起。
這廚房明明不小,為什麼老是相撞?還沒開火,她已經在冒汗,不經意碰撞到的地方宛如火燒,麻麻癢癢敏感無比,情思活絡開來。
「再這樣撞下去,飯也不用煮了。」他懊惱,「分工!妳去洗菜,做油醋沙拉,我來做義大利麵跟熬湯。」他把幾樣蔬菜放到水槽。
她紅著臉去做。果然,碰撞在一起的機率變少了。
他剪開解凍的真空包裝,把牛骨放進冷水鍋,邊燒血水浮沫,邊觀察她。
從洗菜到冰鎮,她動作明快,看得出不是生手。她站在食物櫃前,一罐一罐拿出種類不同,年份不同的橄欖油與醋,細看標籤,選出想要的搭配組合。
他走過去點亮燈,濛濛黃光讓廚房裡有片溫馨,好像他們本來就該一起站在廚房,聽湯滾起來的噗嚕噗嚕,下料入鍋時,嗤的那聲響。
他甩甩頭。這感覺一方面讓他著迷,一方面讓他警惕。他想要她,想的是今夜,還有明夜,短短兩三天的韻事,還沒想到永遠那麼遠。
獨居在孤島的愜意,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得到,他也沒打算那麼輕易就捨去。她身上掛著一堆麻煩,他會幫忙處理,但沒有完全撩下去的念頭。
就算有,她也不見得會領情,每個人對未來都有自己的計畫。
他以橄欖油炒香各種配料,燒入現採的番茄。
「妳過來弄一下,我去拿起司。」他吩咐。
她很自然的接手過去,把麵從湯鍋裡撈出來,倒入平底鍋,拿著麵夾熟練的翻動,乾辣椒、大蒜片發出又嗆又辣的氣味,鹹香鹹香的好誘人。
他回來之後,直接站在她背後,伸出大手握住她,握著麵夾,一起拌。
她羞得想躲開,他卻用左手環住她的腰。
「你……」剛剛一副沒事了的樣子,怎麼突然又開始了?
她是新手,玩不來這種明挑暗逗的遊戲,又捨不得直接離場。
他笑笑的,左手在她身前摸索……掐一聲,關掉爐子。
去,不過是關個火,幹嘛弄得好像要碰她!她有點惱,往前靠,想避開他。
「小心,妳會燙到。」他在她耳邊叮嚀。
她慌得往後一退,卻感覺到他已硬挺。他太高大,那個火熱的硬物碰到她的後腰,她卻可恥的想踮高腳尖,讓柔軟的臀頂向他,這種全然陌生的衝動嚇了她一跳!
在這之前,她從沒意識過,臀部除了用來坐跟撐起衣服之外,還有其他用途,更沒想過要用它來碰男人身上任何地方。
她怎麼了?身體好像有某個開關被他打開了,是豪放的,也是羞恥的。
「不可以。」他轉身,左臂帶動她挪開,淺淺一笑,「我們要先吃飯。」
那抹笑,看得她失神了,下一秒雙腳觸地,那道傷口尖銳的痛了下。
但她還是貪看他的笑容,他眼中的藍色光芒。那雙眼睛真美,會讓人迷醉。
忽然很慶幸,在他問她要不要的時候,她說了實話。
她想。她要。她渴望。
※※※※
沙拉的蔬菜冰鮮脆,醬汁酸溜溜,義大利麵五味俱全,牛骨湯是醇厚的,他用美好的食物餵養她,她卻幾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吃下去的。
眼睛無法離開他。
她也不想這樣,卻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原來,若他願意,他可以非常迷人。
之前他不是不迷人。阿克卡從孩童到少年時代,再到現在,都有一種冷冷的味道,他的魅力來自於不乖,不合群,不友善,不受教,在演《牧場歲月》的時候,就是以壞小子形象風靡觀眾,壞得讓人愛。
她遇到的現在的他,更是將冷漠發揮到淋漓盡致。前幾天,他讓距離感存在他們之間,他照顧她,卻用凶狠的目光喝阻她接近。她沒想過,他也可以掛著若有似無,漫不經心的微笑。
女性本能告訴她,他這是在釣她。
她願意上鉤。
她對這個男人產生一種若遠若近的感覺,好像認識他,又好像沒認識過。她見過他從小到大,六七歲起到現在的模樣,約略知道他的人生大事,雖然跟世人對他的認識很雷同,但她很少如此清楚某個人的過去。
就連歐陽,她都不是如此了解,無法對他的過去如數家珍,對阿克卡卻可以,可他們實際上只相處幾天。這幾天,她感受到他不明說的關懷,知道這個男人就算在不情願的情況下,還是會照顧她,而且不是草草了事,他讓她的身體以最快速度復原,也保護她不暴露行蹤。
他應該要問為什麼,卻不問。他可能不想知道,也可能是無條件支持她,她喜歡後面這個猜測。
「吃飽了?」他抬起眼,像沒注意到她之前一直揪著他。「我去洗碗。」
她默默的跟過去,他沒有回頭叫她走開。
自從他問了那個問題後,氣氛就不一樣了,空氣中變得朦朧,像隱隱流動著什麼,她宛如踏在夢境裡。
踩在腳下的每一步,都帶來一點點疼,她低頭看,傷口有點綻開,滲出了血,那個傷口像扯她回到現實的線,一下一下讓她痛,提醒她此刻的腦子有多迷亂。
但她情願。
站在水槽旁,她用乾毛巾擦拭他洗淨的碗,看他用海綿清洗鑄鐵鍋。
鑄鐵鍋太重,洗乾淨後,他接過毛巾擦乾,為它塗上一層薄薄的油脂。
鑄鐵鍋不是好伺候的鍋具,但他有得是耐心。
她著迷的看著,他的手堅定又溫柔,很有力量,能控制自如,那麼重的鍋子拿在他手上,翻轉隨意,過程中,一下都沒有磕碰到。
那是一雙能做事的手,她幾乎迷戀上。
都收拾好後,他輕推她出去,在她之後滅掉廚房的燈。
她無法思考了,就連腳上的痛也感覺不到,任由他帶著她進浴室,柔順的在他撩起衣服下襬時,舉高了雙臂。
他湊上前,低頭聞她頸間髮間的香氣,一手挑掉暗釦,推開胸罩,捧起飽滿的乳房送進嘴裡。
「嗯……」他一開始就這麼火熱,她幾乎招架不住。
但不能閃躲。她告訴自己,無論怎麼羞都要撐下去,她才不要瞎矇著混完第一次。
他的手往下滑到她褲口,往下撥去,隨即抬起自己的腳,將它往下踩,那勁道實在有點狠,不經意洩漏的小小急躁,讓她笑了起來。
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很想要,他並沒有看起來那麼平靜。
他逐漸蹲下,被他吻過,微微濕潤的乳尖因冷而上挺。他的唇往下滑去,吻過小腹,舔了小小圓圓的肚臍好幾下,她的手指掐在他肩頭上,阻止他往雙腿間的黑潮探索。
「不可以……」她好怕自己有什麼味道被他嗅著。
「好吧,還不可以。」他用手指代替,在大腿內側輕輕一畫。
她只覺得有熱流不斷泌出,想夾緊雙腿,他卻不讓她如願,捧起一隻腳的腳心,迫她必須分開雙腿。
她用力抓緊他的肩頭,好怕自己跌倒,好怕被他聞到某種細膩幽微,連她自己都羞澀不已的氣味。
低下頭,她慌慌的看他,才發現,他不是蹲著。
他是跪著。
雙膝著地,小腿貼在地上,大腿坐實在小腿上。他跪伏在她面前,捧著她的腳心,像捧著一隻鑽石鞋那麼那麼的珍惜。
長指溫柔的撫去傷口滲出的鮮血,他仰起頭,眸光震撼了她,「會痛嗎?」
她搖頭,「好多了。」
「洗完澡,我再幫妳上一層藥膏。」他落下一吻,緩緩起身。
其實他一直記得她帶著傷。那傷不嚴重,沒感染,但位置刁鑽,走動間勢必會扯動到,她會痛,但從傍晚到晚上,他卻放任她自由行動,是想藉那個傷那個痛,看她會不會脫離迷夢。
如果兩人織出來的迷情敵不過那道傷口,就不要做了,那代表她陷得不夠深,勉強誘了來貪歡也是強求,事後她會後悔的。
但她迷迷癲癲的跟著他,亦步亦趨,痛卻還要跟上,讓他心疼不已,這是始料未及的。
他比自己以為的,更在乎她。
放下她的腳,他緩緩起身。
沈碧漪咬著唇,看那魁梧的體格逐漸雄起。
他緊盯著她雙眼,動手脫掉背心,拉下牛仔褲,踢開。
那堵胸膛離她赤裸的雙乳好近好近,她聞得到他身上雄性的氣味,不是香但好好聞,感覺好強大,她幾乎要軟倒。
他向前一步,雙手伸到她身後,一手握起蓮蓬頭,一手扳起水閥開關。
他的男性筆直、堅硬、火燙,完全不同於女人的身體部位,就那樣抵住她的小腹,她應該害羞,但又沒那麼差。
阿克卡第一次為她洗澡的時候,她認真想過,如果他藉機褻玩她的身體,她會羞憤而死,她會!但是這一刻,他讓兩人裸裎相見,很奇怪的,她卻覺得他的男性一點都不冒犯她,她有點害臊,但不能否認那種想要踮高腳尖的念頭又在蠢動了。
她低下頭,想看清楚他,但他卻將溫水灑下來,錯身去壓沐浴乳。
這一次,他為她洗澡,手指帶上了情感,不斷揉弄她的乳房。她發出無助的喘息,雙眼矇矓看著他的動作,那深陷於豐盈的指掌有太過旺盛的佔有慾,緊捏的力道令她介於痛苦與爽快之間。
她忍不住仰頭看他的表情,他也在享受與受苦間擺盪,注視她被擠壓的乳房,他的眼神中燒出了火。
她咬住唇,覺得他們之間扯平了。
好不容易,他的手離開了,溜轉到後背,讓泡沫完全覆蓋。她的臀瓣得到了與剛才一模一樣的待遇,大掌揉捏著,她受不住那力道,往前貼去,與他的身體重合。
兩個人一起洗澡,只要有一個人抹上沐浴乳,就夠了。
他摟抱住她,在她身上蹭動,他的男性在她腹間摩挲,更大也更燙。他的喘息變得粗重,她好想好想握住它,卻又覺得就讓兩人蹭著它也不錯。
但她會記得,稍晚些要用雙手圈著它,感受它在手中變粗變硬,顫動抽跳。
現在,她的手有更重要的任務,要滑舞在他背上,愛撫洗淨他的後半身。
在她掌下,他肌膚的緊抽,喘息的輕重快慢,都逃不掉她的觀察。
她喜歡他藏在冰山平靜下的火山爆發力。
泡沫往下流,他用右腿頂入她雙腿之間,靠著摩擦清洗腿間及腿側。他的動作太慢,根本是種挑逗,她的私處幾乎濕透了,連自己都可以察覺到滑潤,幾乎要放聲尖叫。
感覺到她的指又掐入他的膚之後,他火速抓起蓮蓬頭,用最大水量沖淨彼此身上的泡沫。關掉水閥,他抓下牆上的毛巾,揩掉彼此身上的水分。
「我還想洗一下。」她怯怯的,「那裡……還有點滑。」
「我故意的。」
「我不太習慣。」她紅了臉。
「它能幫助妳更快接受我。」
他帶她回臥房,推她坐上大床,轉身拿出藥膏,跪在床邊,為她擦藥。
她縮了一下,注意到他藉著角度,瞥看她的幽密之處。
擦好之後,他爬上床,她忍不住伸出雙臂迎接。
他撲上來,吻在她的脖子上,手指往下溜,直接撥開花瓣,推向小核。
她縮起身子,低叫一聲,臉上的神情又困惑又興奮,還有點臊。
阿克卡笑了。沈碧漪說過,她沒有經驗,但其實她有更好的,敏感而熱情、適合承歡的身體。雙手轉往她的大腿之下,往外扳開,他讓自己沉在雙腿之間。「我是誰?」
「阿克卡。」
「是妳想要的男人嗎?」他問。
她似哀啼,「都已經做到這裡了,為什麼還問?」
「因為我要聽。」
「我想要你!」
他要更多滿足。「喊我的名字。」
「我想要你!」她尖叫,「我要你,阿克卡!」
這不夠,某個問題忽然襲上他的心。在此之前,他不知道面對她時會產生這個疑慮,但他非常在意她的回答。
手指在花瓣間遊走,時不時推揉小核,她幾乎要翻跳起來,但他壓著她,用身體制止她夾回雙腿,任蜜水不斷流淌,手指只是玩。
他問出來,「是因為我曾經是明星,妳才想跟我上床嗎?」
她憤怒的回瞪他,「不是!」
「不是嗎?」他慢條斯理的問,一定要弄清楚。等待讓他痛苦,下身的慾望就要爆炸,但這個問題非問不可,「妳看過我演的影集,很明顯被以前的我吸引住,難道妳沒想過要跟壞小子來一下嗎?」他可鄙的問。
「我又不是變態!我要的是你,」她氣得捶他,「現在的你!我面前的你!」
「確定?」他推高她的雙腿,讓她更加打開,以他的男性對準她的開口,堅定的探進去。
不快,但紮實,一分一毫,緩緩的壓進去。
她狂亂的點頭,感覺自己被侵入。
他沒有前後抽動逗弄她,而是充滿無比決心的深入。
她好濕,那充足的水液足以令他直接滑入到底,但未承受過男人的花徑原本幾乎是密合的,如果就那樣急躁的進佔,快感無法延續到最細膩最綿密的地步。
他要一點一點,嚐透擁有她的感覺。
她沒想過,做愛會是這樣緩慢。她的身體好熱,好想他進得更快一點,但身體深處卻傳來細細的疼痛,隨著兩人距離的縮短,逐漸變得真實且銳利。
他推進到某個深度,感覺已經到了最狹隘之處,便停了下來,懸在她身上。
她真的沒有經驗,他的男性被包裹得太緊,像被牢牢握住。她咬著下唇,雙眸微瞇,神情有點無可奈何,卻又透著陌生的喜悅。
女人的第一次,本就不會舒服到哪去,因此他沒想過要以絕不傷害為前提,更小心翼翼呵護她。
痛楚一定存在,太謹慎只會讓她得到依舊疼痛,卻不夠精彩的初夜。他想給她值得回味的第一次,所以在做晚餐時,就開始了眼睛的遊戲,開始挑逗的前戲。
「怎麼了嗎?」她躺在床上,感覺自己被釘著,有點難以動彈,卻渴望再多做一點。
「碧漪,」他喊出她的中文名字,「下一步,我會得到全部的妳。」
她胡亂的點頭,「只要繼續就好,拜託,不要卡在這裡,什麼都不做。」
「會痛。」
「我知道,」她水光盈盈的看著他,「我願意受。」他露出的那抹男性的笑容,讓她覺得,怎麼痛都值得,她就愛他眼中野性的光芒。
他目光灼灼的回看著她,她卻忽然間窘了,想轉開。
「看著我。」他命令,「在我進去的時候,看著我。」
她目光閃爍了一下,這才從身到心慢慢的體悟到,當他進到最深,就意味著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最特別的男人,這輩子不管逃到哪裡,都忘不掉的男人。
她忍不住輕顫,轉回視線,盯在他眸心。
那瞬間,他一挺腰,完全刺穿她,
她忍不住尖叫出來,扭著臀部,想將他推擠出去。
好痛!突破那最後的關卡,真的好痛!但他死死的握住她的臀,不讓她躁動,她在淚眼模糊中,看到他臉上的心疼。
但真正令她認了的,是那雙藍眸中,幾乎要滿溢出來的雄性滿足。
他很高興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高興竟讓她也開心了,她嘆了口氣,閉上眼,心甘情願的適應體內的那個巨大。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4-12-7 08:13 PM
第五章
她合著眼眸,唇瓣微分的模樣,很美。
到目前為止,她在他面前,閉著雙眸的時間仍比清醒時多。
在剛救起她的那幾天,他按時打水幫她擦擦臉,順順髮,餵她喝湯喝水。幸好她是睡著的,因為他發現,自己太常凝視她的睡顏。
他試著說服自己,如此勤快的照顧她,是因為討厭遠渡重洋運過來的大床染上不潔的氣味,但事實上,他只是想看她。
睡著時,她全然放鬆,完全信任她所處的世界,彷彿任何力量都不會進犯她,偏偏那是她最容易被欺負的時候。她不總是帶著笑,有時會皺眉,有時會撇嘴,有時努鼻子,做出不敢領教或討厭的表情,但他想,她不是掉進惡夢裡爬不出來,她的神情非常自在,轉換自如,感覺如何全反映在臉上。
那是一種純然的放輕鬆。
有次,他忘了放下窗簾,曬進來的陽光照到了她,把她整張臉染得紅紅的,那兩道秀氣的眉蹙起來,絞得之緊的,他差點以為得拿工具才能幫她鬆開。
他連忙放下窗簾,屋內一轉為黑暗,黛眉立刻舒展開。
也不知道那時他怎麼了,忽然幼稚了起來,又故意拉開窗簾,看那張細緻的小臉皺起來,再放下窗簾,看她翻個身嘆氣。如此玩了幾次後才收手,訕訕的覺得自己未免無聊,但就是……好玩嘛。
此時她閉著眼睛的模樣,跟之前睡著是不同的。
她雙眉微挑,宛如冥思,神情夾雜著一點點痛苦,一點點莫可奈何,但有更多的卻是羞澀與隱藏不了的愉悅。
她在體會體内有他的感覺。
他挺出自己,徐徐的在她體內伸展,陷入她的柔軟。他進得夠深了,但想更深,再深一點,每個細微的移動可能只是前進一小分,卻讓他們之間更無間隙。
她屏住氣,整張臉都紅了,玫瑰般的紅,像有光一般會閃耀,萬分可愛。
他忍不住啄了一下,她的臉又軟又熱。
她睜開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罩著一層水光,情思朦朧,看著他的眼神,宛如他是她所信仰的一切。
還沒開始衝刺,他已經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將手臂撐在她的臉頰兩側,他伏低身子,湊近她的臉,臀部輕微的擺盪,吸入她變快的喘息。
「可以開始了嗎?」他聽到自己問,嗓音溫柔得連自己都訝異。
剛剛她閉著眼感覺他的模樣,他看在眼裡了?她會顯得太陶醉嗎?「嗯。」
他退出一點,推回去。
「嗯……」淺吟逸出唇邊,她好驚訝,想摀住嘴,卻發現雙手擱在他的腰上。
雖然不是死死的摟住,但那樣輕扶著,好像在鼓勵他一般。
她驚愕的看著他。她的手什麼時候溜到那裡去的?但是他好好摸,肌膚下蓄滿力道,她不想收回手。
他牽起右邊嘴角,那笑有點壞,沒說什麼,再一次退出,再一次進入。
這次,她緊緊的閉上嘴,可輕哼還是從喉間推向鼻尖,冒了出來。
她難為情的瞅他,他又加速抽動兩下,她死命的壓住,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卻讓喘息變得更重,雙唇之中不住的吐出沉重的氣息。
她吐息,他就吸,當他吐氣時,她不免吸到了他的氣息,胸膛裡盈盈的,都是他的味兒。
「不要憋住,妳的聲音很好聽。」
「哪裡好聽了……」他突然加大擺動的幅度,她一時沒守住,「啊!」
他給出「妳看吧」的眼色,繼續進擊,「很催情,我愛聽。」
「真的嗎?」他的雙手與他的臉困住她,讓她只能看著他,無法閃躲開,也無法掩住臉。
她不能低頭看他如何佔領她,感官被簡化到只剩下雙股間的承歡,雙掌間的觸覺,以及充塞在胸中的氣息。簡化,讓這些感官能力被放到最強大,她只能攝取到他,她的世界只剩下他,他的禁錮以及他的氣味。
那讓她下身的疼被沖到了最淡,還是會疼,但她毫不在意。
她側過臉,閤上眸,醺然欲醉。
「真的。」他笑。「叫給我聽。」
她鬆開雙唇,軟吟聲聲釋出,隨著他的加重與加快,有了高低不同的調。當他進得太猛,她的抽息變得尖銳,當他壓得深深的,她發出了小動物般的嗚咽。
就像那天一下拉開窗簾,一下拉上窗簾,讓她皺眉、舒眉一樣,他的每個動作都能得到她的回應,很直接很立即,很好玩,他忍不住多欺負她幾下,只為了聽那嫩呼呼的嬌喊。
她再度睜開眼。他的臉離得很近,將退後與前進控制在腰下。
她過了好一會才稍微醒神,發現自己正垂著眼,凝視他的唇,不知凝視多久了。
那歪歪勾起,壞笑的唇,就在不遠處。
他們沒接吻過,她沒敢去要,怕他說他的吻只保留給真正愛的女人。她聽說有些人有這種堅持,尤其是在談短期戀情時。
他們之間也可能僅是短短的幾天幾夜,但她還是好想吻他的唇。
他眼色一暗,下身突然加大力道,抽得更急,推得更猛,一片火熱的感覺往上疊加,海浪般席捲了她,她的意識無法自抑的飄走了,不再糾結於他的吻,但扶在他腰上的雙手卻是絞到後腰,絕望的抱緊他。
他微微起身,不再用雙臂圈固她,不再佔據她的視界,雙手轉而壓到她大腿後側,折起她,衝刺得更流暢。
被激烈推擠著,她無助慌張,身體宛如不再屬於她,那當頭衝來的痛覺與快感漫過一切,忽然間,她像衝過了某個瓶頸,挺起腰,開始抽搐,忍不住尖叫出來。
阿克卡感覺自己被攢緊,重重的推動幾下,極致忽然降臨。那一刻來得如此之快,如此猛烈,他甚至無法抽出自己,只能失神的發洩在她的體內。
他傾身向前,吻住她的唇,將自己完全獻給她。
※※※※
這一夜,非常漫長。
她想睡,但好像沒有真的睡去,睡了那麼一下下,又朦朦朧朧的醒過來。
她獨睡慣了,身邊忽然有人,即使是他,也沒辦法馬上習慣。前夜趁他睡著,偷溜到床上,尋求一點安全感時,也是小心翼翼的睡在一邊,因為擔憂、害羞,又怕驚擾當他,始終沒敢放空眠去。
現在,兩人有了親密之實,睡在一起似乎沒什麼不可以,也不必再縮躲著,但她還是沒放寬心的休息,因為……好貪心。
可以睡得近一點了,可以相擁而眠了,卻捨不得只是睡覺。縮進他懷裡的時候,她也想反手抱著他;抱著他的時候,又想看著他;看著他的時候,又希望他回望著她;當他回望著她的時候,卻害羞的想避開他的視線。
他好像也是這樣,大掌不斷在她的身上遊走,在胸腹間滑來滑去,腿與她的交纏著,好像永遠碰不夠她。
他的男性硬挺著,身體燥熱如火盆,呼出來的每口氣都讓她感同身受,他卻打定了主意,要讓她歇著,但其實,她可以再陪他一次,他卻嘆著氣的拒絕了。
人可以同時處於超滿足與不滿足嗎?她迷迷糊糊的想。交歡不只是身體的律動,男女的結合,它似乎代表更多。在沒嚐到歡愛滋味前,她不知道自己可以產生那麼多的熱能,動得那麼快速,接受那麼多歡愉,也不知道她可以那樣毫不保留的給出自己,不怕受傷,不怕疼痛,只求他能享受。
這一夜,她好像第一次認識到自己的身體。原來,她可以對男人產生如斯吸引力!身體處於極致的舒服,心情翩然自在,精神卻是亢奮的,這些狀態如此矛盾,卻同時存在她體內。
直到東方天空露出魚肚白,陽光悄悄進屋,聽見他均匀的呼吸聲,她才睡去。
醒來時已是午後,摸摸床邊,他不見了。
漱洗後,她像幻境漫遊一般,踉踉蹌蹌的走出去。
怎麼也看不到他,她急了,身子的不適令她無法到處跑去找他,忍不住喊問,「阿克卡,你在哪裡?阿克卡!」
一陣腳步聲跑近,他不知從什麼地方跑回來,見到她,不發一言,牽著她進廚房,給她水喝,打包一盒食物,再帶著她出門。
他的腳步放得輕慢,不像昨夜帶她回房那麼急。
要去哪?她本來想問,旋即算了,這一刻真正重要的,是他牽著她的手。
她默默的跟著他走,走到了島上相對較高的位置。
那裡,有一個石鑿的浴缸正緩緩的飄出溫熱水氣。
她瞪大眼睛,「哇,你也太會享受了吧?」浴缸擺放的位置,就在眺望得到海面的地方。
他發出低沉的笑聲,聽來很得意。
「可是,你要怎麼接水?」她好奇的問,「我沒看到水管。」
「水要用燒的。」他指著另一邊用石塊圈起來的爐子,上頭架著大大的鐵桶。他把海灘躺椅搬過來,放在樹蔭下,打開食物盒交給她,「妳先吃點東西,我弄這需要點時間,等一下讓妳泡澡。」
她乖乖坐下,吃他準備的煎馬鈴薯餅。
爐子上一片氤氳,水沸騰了,他拿起杓子,一杓一枚舀到木桶裡,再一桶一桶提著,往浴缸裡倒。他打著赤膊,下身一條牛仔褲,倒完熱水後,又去提冷水,一桶一桶倒進鐵桶裡,放在火上燒。
提重物讓他全身肌肉賁發起來,頭頂上的太陽、冒煙的熱水令他冒汗不止,身上濕亮一片,更顯得精實……可口。
她急忙坐起來阻止,「阿克卡,不要麻煩了,我不泡澡也無所謂。」
他聳聳肩,「不麻煩,反正沒別的事好做。」
「這樣你會太累。」
「我精神很好,讓我動一動,消耗精力,才不會去動妳。」他露出的笑容,足以令她的腳趾蜷起。
怎麼這樣說!那不等於是在告訴她,如果她試圖阻止,就是要他過來動她?她只好住嘴。
稍微填了肚子後,她回屋裡找了條毛巾,為他擦去汗水。
他如一頭美麗的獸,渾身洋溢著一股陽剛的美,如果不是竭力控制,她可能會用舌頭取代毛巾,在那身古銅色的肌膚上滑動……
「這桶水滾了之後,就差不多了。」他突然說。
她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幾乎要舔上去,連忙紅著臉退回。老天,她墮落的速度讓自己不得不羞愧。
水燒好後,她褪去衣衫,在他的扶助下,進入浴缸。
石鑿的浴缸不小,寬度足供兩人一起進入,長度長過她的腿,置身其中,她好嬌小。在他的建議下,她將受傷的腳擱在浴缸邊,避免被水泡到發炎。
阿克卡點起一根煙,手撫下巴,在煙霧裊裊中陪伴她,也欣賞她。
她有白皙美麗的雙峰,乳房沉甸甸,乳尖是淡淡的棕色,興奮時會微微上翹,是一種非常誘人的姿態。
他看著她的眼神無比熾烈,目光宛如凝為實質的愛撫,包圍了她,她感到自己無比美麗,無比性感,尊貴如女王。
他的眼神是膜拜的,充滿了求歡的渴望,她的心漲滿難以名狀的幸福感。
曾以為她不會擁有男女之情,永不能享受魚水之歡,當父親通知她,要以她的婚事交換歐陽家融資時,她為無緣一試而可惜。
但現在,她有了經驗。
為了她與阿克卡在一起的感覺,以及他看她的眼神,逃跑所冒的險,所受的苦,擔驚受怕的一切一切,都不算什麼了。
浮力托著她,暖熱的水包圍著她,腰身、大腿的酸疼減輕,隱隱作痛的私處也好過多了。
那根煙,他只吸了一口,在它即將燃盡時,按在石頭上捺熄。
她朝他伸出手,掌心朝天,成串水滴從指尖滑落。
他的眼中綻出幾乎不敢置信的火光,好像突然蒙受女王垂青的臣子。
她勾了勾手。
他抬起腿要走去,腳下卻微微絆了一下。他沒有跌倒,身軀在轉瞬間即穩住,若不是她一直看著他,根本不會發現。
但她絲毫不覺得他笨拙,反而動容。她知道他是受到她的吸引,他在乎她,如果不,不會見到她伸手就險險失態。
他朝她走來,神情充滿了自信,連陽光都偏愛他,將他照得金亮。
他站在浴缸邊,她排開水靠過來,帶著濕漉漉的水花站起身,抬手,解他腰釦。
他沒有幫她,只是看著她。
在那目光下,即便他待她如女王,她也只是個飽含情思的小女人。她握住拉鍊頭,往下拉,粗糙的聲音引發體內的共振,一股空虛感猛地攫獲住她。她本不是放得開的女人,但為了他,她可以勇敢,可以丟掉矜持。
服侍他脫掉褲子後,她悄聲說,「進來。」
他抬起腿,涉入浴缸,腿間的男性已經挺舉,向著天顫動。
他從這裡接手,將她抱起來,轉過身,拱她淺坐在浴缸邊,拉高受傷那隻腳,她濡濕的女性部位立刻暴露在他面前。
她的第一個反應是伸手去遮,但他不讓。
他熱切的凝視了一會,看著那宛如花朵的部位凝了露,才挺身將自己推入。
「我進來了。」他在她耳畔低語,「進到我最想進入的地方了。」
※※※※
如此旖旎兩日,情慾天堂也不過如此。
阿克卡跳上船,開始行前的確認與檢查。還不到例行補貨時間,這一趟,是為了沈碧漪才出航的。
他檢查動力,檢查主控台。這幾日,他們沒談過她下一步要怎麼走,因為眼下兩人都離不開對方,再者,也不清楚目前的搜查情況,沒有接收資訊的管道,談了也是白談,就假裝沒有分離這件事。
他們也假裝沒有永遠這件事,不斷尋求當下的極歡。
若到了必須分開的時候,再怎麼不想,也得分道揚鑣,不如趁著此時能在一起,忘天忘地的廝守。
「如果餓了,廚房有南瓜湯可以熱來喝。」他跳下船,牽她的手回屋,叮嚀著。「早上摘的水果放在這裡,洗洗就能吃。」
「我的書收在這裡,這一格是財經,那一格是歷史地理,旅遊的放在這裡,其他多是小說。」
「音響在那,CD收在下面的櫃子,這個是遙控器。」怕她無聊,他把收藏一一指給她看,「我只是出去幾小時,頂多就一個下午,我會盡快趕回來。」
她乖順的答,「好。」
「衛星電話留給妳,」其實他航行也需要,但有其他替代方式,比起自己,他更不放心她手邊連個聯絡工具也沒有。「如果在這期間有人上島……」
「我會跑去躲起來。」
「平時就要注意有沒有馬達聲,那種機械的聲音很好認,跟自然的聲音格格不入。」連他也覺得自己太嘮叨了,「一有不對就先去躲,不要等到人來了,還傻傻的站著。」他捏著她的下巴,吻了一下,「我很快就回來,自己小心。」
直到開著船離開時,他還牽腸掛肚的。
這就是他不喜歡跟人相處的原因,要擔心對方這個那個,有沒有飯吃,會不會受罪,心情美不美麗,有沒有遭欺負。他最不想去關心另一個人怎麼想、怎麼做,但不知為什麼,當那個人是她,他卻沒那麼反感,反而還牽掛得有些上癮了。
這不是個好徵兆。他遲早要對她放手,陷得太深不是件好事。
他甩甩頭,催下油門的手勁比實際所需重了些。
船像箭一樣飛射出去,船身顛了一下。他微惱,不過也好,早去才能早回。
這趟是要去帶回沈碧漪需要的生活用品。雖說衣服穿在她身上的時間不多,但女人需要的東西不只衣服。他捨不得那身白膩的肌膚曬黑,防曬乳、蘆薈膠、遮陽傘、抗UV外衣省不了,此外,也不能不添購保養品,更別說其他。
之前他要她列張條子,寫下需要的東西,她只寫少少的幾樣,他看了看,覺得不夠,主動多下單幾項。
她從他幫忙收好的鈔票中,取出一小疊交給他,但他不收。寵她也是種享受。
他很快來到蒂琺的酒吧。
一樣是下午時分,一樣沒有客人,不同的是蒂琺的神情。
不是不開心,也不是憤怒或嫉妒,只是嚴肅,超乎以往任何時刻的嚴肅。
見他進門,她即開口,「鎖門,我跟你一起過去倉庫。」她擦擦手,解下圍裙,拉開後門,「你訂了很多以前不需要的東西。」
「現在有需要了。」他跟著踏入後巷。
「衛生棉?」
他聳肩。
到了倉庫門口,蒂開鎖,扭頭又說,「女裝?」
他逕自把鐵門往上推。
「保險套!」她瞇起眼睛,「她在你那裡,對不對?」
他眉眼都柔了。
「那晚打電話來時,我問過你,為什麼不說?喏,那個。」她生氣的指著腳邊一只木箱,「你的進度會不會太快了?」
「現在才用套子,其實晚了,但比不用的好。」
蒂琺張著嘴巴,愣了半晌,才找回聲音,「她……她到回音島才多久?你對她有多少了解?可以就這樣跟她在一起嗎?」她愈講愈氣,「你以前的那些堅持算什麼?狗屁嗎?真不敢相信幾天前,你才拒絕讓我去回音島,回頭你就讓別的女人去,你們是怎麼搭在一起的?」
「天意。」誰預知得到,她會飄到他面前?「我別無選擇。」
「你知不知道自己惹到了什麼麻煩?」蒂琺很擔心,「你被鬼附身了還是什麼的?一點也不像以前那個你!還讓我放假消息出去,說她在斯里蘭卡,你到底打算怎麼樣?」雖然只是放出一句話,但要放得有可信度就不容易,她硬是找到人搞定,利用管道引開追蹤她的人。
他找來推車,把木箱推出去,「幫她一把。」
她一把扯住他,「你不懂,她來頭不小,有個不好對付的父親,善於操縱媒體──」
「蒂琺,」他輕輕說,「如果我想知道,我會聽她親口說。」
「跟她攪和在一起,會賠上你的生活。」她拉下鐵門,仔細鎖好,用皮靴蹬了蹬地板,「從眾人的視線中退下去有多難,不用我提醒你,你自己經歷過,你現在的自在得來不易,應該更珍惜。
「我以為妳會樂於見到我像一般人那樣有情緒、有情感。」阿克卡有些嘲弄。
「我是。」她吐了口氣,語重心長,「但朋友一場,我不想看到你受傷。」
「我不會讓自己受傷。」
話雖如此,但看看他為了那女人打破多少鐵一般的原則,就知道他陷得有多快。感情若來得無影,也會去得無蹤,留下來的只會是鮮血淋漓的傷口,而他若不謹慎,付出的代價會是他的全部生活。
見他不欲多談的模樣,她收住嘴。
「依我看,她需要的東西,只訂一次是不夠的,下次你別出來拿了,太頻繁出現會引人猜疑,特別在這種時候。我會再跟你聯絡,讓人送過去。」她酸溜溜的問,「回音島不會再謝絕友善的訪客吧?」
「只要夠低調。」
「我會處理好。」
「那我走了。」
「等等,你為何不叮嚀我,別把這個祕密說出去?」
「我不是第一天認識妳。」阿克卡知道自己可以信任她,不是因為她收了幾成手續費,而是……「妳也許愛看八卦,但妳不製造八卦,不會說出不該說的話。」
「可惡!」這種信任太可貴,讓她只能默默的繼續幫他。「你這種作法真賊!」
※※※※
阿克卡交代,要隨時留意有沒有機械的聲音。
沈碧漪坐在乾燥的浴缸上。這裡是全島最高的地方,視野也最好,可以縱覽四面,用眼睛看有沒有船隻靠近。她的耳朵沒阿克卡那麼敏銳,如果只是用聽的,她一點把握也沒有。
自從阿克卡離開之後,她愈來愈不自在。這裡是他的地盤,他允許她進入任何地方,做任何事,他全然不介意,她卻愈來愈恐慌。
她還是擔心有人闖到島上來,所以不敢聽音樂,怕蒙蔽了聽覺,她不敢看書,怕太過投入,因為太緊張,也吃不下東西。
島上,任何一處都有聲音,包裹她,淹沒她。他在的時候,海浪一滔一滔湧來的聲音,蟲鳴鳥叫,呼呼的風聲,都是愜意,可他一離開,這些竟變得無比蕭瑟,儘管外面是晴天。
太沒用了吧妳!她指責自己。在逃跑途中,要是沒遇到阿克卡,她必須一個人東躲西藏,自己搞定交通、食宿、安全,真是那樣的話,估計現在的她已經形容憔悴,但更獨立、更堅強、更勇敢了。
是因為巧遇了阿克卡,她才能度過一開始最難熬的時刻,卻也因為有他呵護,她沒比過去長進多少。
她盤著雙臂,蹲在浴缸裡,閉眼睛調息。
別怕,別怕,什麼事都沒有,就算要怕,也得等真的發生什麼再說。恐懼這東西,一放任就會滋生太多,愈多就愈沒好處。
從她決定逃離的那一刻起,孤獨就是她這輩子最忠實的朋友了,巧的是,孤獨也是阿克卡相依為命的伴侶,她應該藉這個機會,好好體會。
心情稍穩,她便站起身,走出浴缸,走向各處。
一個人住在島上,比想像的不愜意。首先,要抵抗強大的寂寞,不管發現一朵再美的雲,還是找到一處更好的觀潮地點,都沒有人可以分享──當然,如果她很想說,還是可以說出口,不過那會是自言自語,沒有人應和。
恐懼或擔憂時,也無人可談。她看到大螞蟻在地上爬行,如果被咬到,肯定很痛。幾個蜂窩懸在幽密處,要是不小心撞過去,恐怕會惹來蜜蜂追逐。她小心翼翼的閃開,怕被咬一口,怕受傷時,沒有人救她。
她回到屋裡,對著水果發愣。一個人是很自在,卻讓內心的聲音變得好大,空虛感膨脹,忍不住胡思亂想。
回音島只是逃跑的中間站,下一步,她想往斯里蘭卡去。
跨越國度需要證件,她能找到地下管道,但風險也不少,也許瞎忙一場,到頭來還是得回父親身邊。她估過這輩子只有一次逃跑的機會,要嘛成功,不然就是被帶回去,被看得更牢。
唯一有把握的是,父親愛面子,一開始,在不確定能多快找到她之前,不會將她失蹤的消息洩露出來。她逃得辛苦,父親也不會找得輕鬆,搜尋她的同時,得分散力量去壓消息。
可萬一壓不了,他會不會乾脆爆出來,讓所有人一起追逐她?
想到這裡,她胸口一緊,本來在椅子上休息,此時也坐不住了。
這些事還沒發生,父親也不見得會這樣做,這是心魔作祟,因為她獨處,沒什麼事好做,才讓心魔有機可趁。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魔,阿克卡一定也有,他也曾被自己的心魔鬧到發慌吧,可卻能堅持下來。過去受到的騷擾要達到何種程度,後來才會愛上這種絕對的孤寂?
遠處有個固定又快速的聲音響起,她後背一拱,直起身,確定不是幻聽後,跑出屋外。
她伏低身體,觀察海面,看到一艘船乘風破浪而來,那是……阿克卡的船!
眼淚幾乎滑下來,她馬上往岸邊衝,看他對她揮手,看他浮現大大的笑容。她心焦不已,卻努力保持表面上的冷靜,看他停好船,以繩索固定住。
他朝她走過來,她再也按捺不住,跳起來飛奔向他,幾乎將他撲倒在地上。
他承受那劇烈的衝擊,往後退了一步,捧好她的臀。她像之前那樣,抱著他的頭狂親,吻落在他臉上。
「親我的嘴,我也要吻妳。」他嘶聲要求。他已經盡早趕回來了,可還是不夠,他居然在回程途中不斷思念她。
她捧著他的臉,看進那雙幽幽海藍的眼睛,吻下去。
他的眼睛是藍的,可她的眼圈卻是紅的。
雙手捨不得離開她,他將她抱到沙灘一角,先屈身跪下去,兩人順勢滾了幾才終於停住。
「怎麼了?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她搖搖頭,「什麼也沒發生。」
「為什麼哭了?」
因為想你,因為孤單是好可怕的感覺,因為沒有你,時間過得好慢。
但她沒敢說。他們終究會分開,她要繼續前進,他要保持舊況,這些大原則不會因為一時情長就改變,有些話真的不該說,說了只是難過、難做。
阿克卡靜靜的看著那雙紅通通的眼眶,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卻也沒多說。
他無比珍惜的捧起她的臉,熱烈吻她。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4-12-7 08:13 PM
第六章
「我帶了衣服什麼的回來給妳。」阿克卡拿來拔釘器,打開木箱,「暫時能應急,但若要合意,妳得自己挑。」
他取出物品,她伸手去接,先放在一邊,等會再收納。
她喜歡這樣分工,很有一家人的感覺,但是,「呃……」怎麼會是保險套?一盒,兩盒,三盒……數量多到讓她的臉頰燒紅起來。
「這個我買很多。」他認真的說,「不怕用不完。」
這份自信也不算過度膨脹,他真的辦得到……啊,她在想什麼?「你不是託朋友買的嗎?」
「嗯。」
「不尷尬嗎?」
「保護妳比較重要。」
她低下頭偷笑,心裡暖暖的。
「比較重要的是這個。」撥開其他填充物,他拿出幾個紙箱。
她愣了一下。從外包裝看得出來,這是筆記型電腦跟其他周邊。
電腦是這個世界上最常見的東西,但在回音島,卻是格格不入。
「我本來想帶給妳其他東西,商品目錄、紙本地圖、時刻表什麼的,但這個時代,要收集那些不容易,電腦最方便,有線路有機子,要什麼都拿得到。」他已經要蒂琺代為處理上網的問題。「不管妳要什麼,衣服還是資訊,有台電腦,妳可以買到所有需要的東西,查所有想看的資料。」
她看著那電腦,彷彿那是個頭長角、腳長蹄的怪物。
「我以為回音島是與世隔絕的。」她的眼色變得陰鬱。
「是,所以我不用,那是給妳用的。」
她看那外盒,不像全新的。「你借的?」
「我的。平時寄放在鳳凰島,需要的時候,會過去那邊用。」
她忍不住抗議,「幹嘛壞了規矩,帶回來回音島?」
「妳不能出去,但妳需要資料。」他想得很實際。為了她,他又破了一個戒,這次破得太輕易,他甚至已不再遲疑。
她別過身去不理他。她知道自己在耍任性,他是為她著想,但那電腦像是一隻硬拽她回現實的手。
難道他也希望她快點離開嗎?心裡一個小小的聲音問。
他把她拉回胸前,低頭審視她,「如果妳不想,可以不用。」
「沒事,你的作法是對的,謝謝你。」她很快將那個小聲音壓下去,不多想。
既然她這麼說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化解這個僵或不僵的局面。「去試衣服。幸好衣服有紙本目錄可以看,妳不喜歡就再買。」他轉身要走。
「你要去哪?」
「船上。」剛剛太想親手摸摸她,碰碰她,才把船停好就跳下來。「還有一些後續工作要做,不然船容易壞。」
「我跟你去!」她衝口而出。
這話就傻氣了,他忍不住微笑,「都是粗活,我一個人做得來。」
「我想在你身邊。」
「怎麼了嗎?」不過是小別一下,她的反應怎麼這麼怪?
她說出真心話,「看不到你,我會心慌。」
那一瞬間,他的心臟幾乎融化。
原來被她依賴的感覺這麼好,就算為她破一萬個戒,都甘之如飴。
他酷著臉,維持自然的神色,「好吧,要來就來。」話不柔軟,但握向她的那隻手,又熱又用力。
她的手被他揣著。
他攤開她手掌,在芳心悸動中,十指相扣。
※※※※
第一天沒開電腦,是為了充飽電池。電池的壽命比較短,如果沒使用正確的方式,容易壞。
第二天開了一下電腦,因為要先確定機體沒壞。既然沒壞,就能安心關機。
第三天東摸西摸,她總算認真的開了商品網頁。
訂來的日用品雖周全,但有部分沒那麼合用,何況也不能讓這個男人幫她買貼身衣物,他帶回來的其中一本目錄是內衣褲,而他勾選出來的「必買」……她想起那雙藍眸中的火光。唉,總之,那些符合他定義的好看,完全不符合她定義的好穿。
不過,她必須承認,他喜歡的那些真的很性感。
她坐在起居室,打了個呵欠。阿克卡比電腦好看多了,看著他,她不倦不累,雖然他不讓她出太多力,可她還是喜歡跟著他滿島亂跑。
他是個奇妙的男人,在任何情況下都怡然自得。
下廚時,他小心翼翼的計數時間,怕把牛排煎得太老,把湯燉得太濁。
當他進菜園種菜,她不會說那是園藝,因為他做的事一點都不精巧,那是勞動。他揮動鋤頭,彎腰拔草,親手播種,雙手實實在在的碰觸土壤。如果她再墮落一點,就會奔過去黏著他,感受他身上濕淋淋的汗水,或者抓起水管幫他沖涼。
但他不許她亂動,她只好無恥的欣賞他下田的模樣啦。
阿克卡跟她父親完全不一樣。她從小就知道,父親討厭混亂無序,但進入阿克卡的生活後,她才開始思索,父親之所以那樣,也許是因為他無法掌控。
阿克卡卻可以,不管是面對水槽裡的髒碗,還是沒開墾過的荒地,都能有條不紊的把事情處理好。
想到父親……她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得看看現在情況如何。
她打開新聞網站,如她所料,沒有她失蹤的新聞。再進入沈氏餐飲集團網站,她名下的專欄按照之前安排的進度,一篇一篇準時上架,她先前累積不少存稿,夠擋一段時間。轉往最新消息區,看到公關為她缺席幾場活動而道歉的啟事,宣稱她得了重感冒,正在全心養病,之後的行程也取消了。
她對父親的預料沒出大錯,為自己賺到了不少時間。
她調出地圖。回音島太小,位置太偏,就算放大看,也只是一個黑點。
阿克卡有船,也有當地人脈,要從回音島到達鳳凰島不難,如果他願意多幫一點,應該也能把她弄進斯里蘭卡,她要計畫的是下一階段。
她需要弄來能融入當地的衣服,也要頭罩、面紗,遮起外貌與膚色。她考慮用一個比較有特色的外貌,轉移注意力。找她的人要找的是單身華裔女子,如果她大著肚子呢?背著樂器呢?那些簡單的改裝或許能讓她逃過一劫。
「碧漪,我要去沙灘,妳去不去?」阿克卡從外頭邊走進來邊說,「陽光不強,我們可以做日光……」他剛踏過門檻,看到她正在用電腦,講的話突然中斷。
看到他的模樣,她心口一縮,試著開朗的接話,「日光浴嗎?」
「沒事,妳忙。」他退縮的動作太明顯,表情也太僵硬,甚至來不及藏起。
「阿克卡!」她喊。
但他轉身走出去,連頭也不回。
※※※※
是他把電腦帶回來給她的,所以他沒權利生氣。
他知道,但他不開心!外面天氣這麼好,陽光暖熱柔軟,不會曬壞那身嬌膩的肌膚,她應該出來跟他玩水,不是坐在桌子前,看那個會發亮的框框。
阿克卡手插在口袋裡,往海邊走去。
一個人的時候,沒什麼孤獨感,有了她,才嚐到什麼是寂寞。Shit!他希望她把電腦甩到一邊去,追著他出來,說她哪都不去,就要在這裡落地生根,永遠陪他。
他腳步一停,被突然衝出來的點子嚇了一跳,某條較超脫、較冷靜的思維動了動。落地生根?這念頭打哪來?未免太快了吧?他真的想過要跟她在一起嗎?
他又開始走,腳步飛快,沿著海岸走了一圈。從情感上來說,如果她那麼說,當下他會超級感動,可是,再多用點理智評估,會開始看輕她。
為了一時歡愉,隨手拋去原本的計畫,那不是當初她吸引他的特質。
既然這樣,他不該對她用電腦不開心,她只是在做她該做的事。
不過,想到她會離開,他很難保持平靜。
走好幾圈,效果有限,他回去拿了本書,躺在吊床上。
過了不知道多久,她才出來,揉著眼睛,一副眼角酸澀的模樣。
電腦就是有這個壞處,他有點壞心的想,卻又有點心疼。
她走過來,爬上吊床,默默的挨近他,小手放在他肚子上。
傻子也看得出她在求和,他不好繼續表現得太混蛋,嘆了口氣,「妳剛剛看了什麼資料?」
「交通。」她不想說太多,免得又踩到哪個地雷。
「需要有人陪妳規畫嗎?」他問。
她窩他更近,沒回答,不確定讓他參與是不是個好點子。等要離開時,他將會是最難戒掉的癮,任何一點連結都可能讓她掉頭回來找他,他們最好互不過問。
沈碧漪不知道,他也是這樣想。若知道她去哪裡,他怕自己會去攔截。「我有個朋友在鳳凰島,門路很多,我可以請她過來幫妳規畫。」
她注意到,他用的是「她」,不是「他」。「是那個你信得過的女人?」這個問題就這樣衝出口。
他愣了下,才想起一開始救起她時,曾提議送她去蒂琺那裡。「妳還記得?我以為妳那時意識很模糊。」
模糊是模糊,但……「像根仙人掌的刺一樣擱在那裡,怎會不記得?」她咕噥。
「吃醋了?」
「只是介意!」
「她是朋友。」
她微惱,「我說了,只是有一點介意,那點介意就像仙人掌的刺那麼細小。」
「但也那麼刺,才讓妳記到現在。」他瞧她的眼神有點好笑,「蒂琺心裡已經有人了,我跟她本來就沒有可能。」
怎麼能承認,她聽到這裡就安心了呢?「我就說那只是一根小刺嘛,你何必解釋那麼多?」
既然提起那當時,他索性問了,「所以,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她愣了愣。
「妳是怎麼在水裡的?」
之前他不想聽,怎麼這會兒又問起了?她老實簡答,「我自己跳下去的。」
鑑於她當時穿的衣服以及夾帶的現金,這答案不讓他意外。
「為什麼?」
「我在躲人,我想消失。」
「妳隨便找個地方,跳下船?」
「不是。」看他堅持要問的眼神,她只好繼續說,「我當時在一艘遊輪上,事先交代客服人員不要來打擾,凌晨趁著遊輪短暫靠岸,進行補給的時候,偷偷溜了。」
「那為什麼到了下午,妳還在水裡?」
她縮了一下。「我本來應該往岸邊游去,但不知為何,水流反而把我帶出大海。」
他瞪大眼睛,從吊床上跳下來,「妳開玩笑的吧?」
她晃動一下,也趕緊爬下來,「事情就是這樣。」
「妳的行為跟自殺有什麼不一樣?」他很難冷靜,「真不敢想像,如果我沒救妳,妳現在會是什麼模樣?妳會白白腫腫,爛爛臭臭的躺在停屍間!」
她又縮一下。
「妳還莽撞得只帶錢,沒有證件,也沒帶手機?」他吼問。
此時,她反而是比較冷靜的那一個,「如果我失去意識,證件只會暴露身分,讓救我的人通知我家人。至於手機,既然我不打算向任何人求援,就不必帶了。」
「妳可能會死!」他的吼聲中,夾雜著一絲顫抖。
她迎視回去。軟弱,已不再是她的人生選項。「是有可能,但……」
「但怎樣?」
她的聲音很低,很細,「那就死吧。」
他以為自己不可能比剛才更憤怒,但原來可以。「什麼!」
「我想逃離原來的生活,那是我最好的機會,只能賭一賭。」她輕聲說,「我賭贏了,我沒死,雖然沒有如預期般的靠岸,但我遇到了你。」
他瞪著她。
「這比我計畫得更好。我本來打算到岸邊後,收買民家收留我,再塞錢請人把我送出去,但那樣做不好保密。」可以想見,父親派來的人出得起更多錢。
他往前走了幾步,進了椰林。好,先不糾結她的蠢行。「妳帶的錢是不少,但只夠省省的花一段時間,不可能大肆揮霍。接下來不管到哪,妳都需要證件,照妳說的,報失補辦一定行不通,要買黑市證件,能唬得過海關的很貴,更別說妳人面不熟,很可能被拐,落得花錢又沒拿到貨的下場。」
「這個部分,我有辦法解決。」
「是……?」他嘲諷的問。
「我十幾歲時,父親幫我請了一個保鏢大姊,她對我很好。後來她退休了,隨丈夫到斯里蘭卡定居,這幾年,我們斷斷續續有聯絡。」那是她唯一比較親密,可以談心事的人。「我問過,她有門路,只要我設法溜出父親的掌握,她可以解決這問題。」
「但是妳跳下海,妳跳了下去!」他介意她曾那麼做,「那不是一般的勇氣。」
她被逼出反彈,「那是因為我面臨的不是一般的困境!」
他瞪著她半晌,「還是太輕率了!」
她垂下頭,「你不懂。」
他可以就此打住,讓他們對彼此的了解停止於此,那符合他原本的想法,也不會落到抽不開身。老實算算,幾天幾夜的纏綿,實在不必把對方的人生摸到那麼熟。
可他就是問了。「說到我懂為止!」
「這個逃跑的念頭,我想好久了。一開始,這只是我跟妹妹之間的遊戲,我們一起想像,要躲到什麼地方去,才不會被找到。」
他收緊下巴,「他虐待妳們?」
她搖頭,神情苦澀,「不,他是所有人公認最好的爸爸,你不知道有多少女生希望變成我,他從來不打我們,把我們當公主般的養著。」
他沒有急著怪她不懂感恩,「但是?」
「不管幾歲,我們都必須聽從他的指示,像公主那樣的活著,向人展示私生活。我們要在攝影機前,演出乖巧又多才多藝的女兒──我說的不是在家族聚會裡彈彈鋼琴、跳段芭蕾舞那種小炫耀,是要在公眾場合露面,當個稱職的富家女。
「我的職業是『名媛』幼兒時期就業,上網找得到我娃娃時的照片。父親說,我不用為錢發愁,所以要更認真扮演沈家的女兒,我是他形象的一部分。我不能自在交友,自由出遊,不能有自我意識,要按照他的計畫表現,出席沈氏餐飲集團所有活動,主持網站,寫文章介紹食樂旅行。我活著另一個沈碧漪的生活,而那個沈碧漪是我父親設計的角色!」
她想停止,但停不下來,只能張開嘴,讓話哇啦哇啦的跳出來。
「那個沈碧漪,喜歡粉紅色跟天藍色,留長頭髮,喜歡公主袖,每次剪頭髮會感傷得掉眼淚。那個沈碧漪,很會彈鋼琴,不聽流行音樂,從不說髒話。那個沈碧漪,不在路邊買紅豆餅跟雞蛋糕,不喝罐裝啤酒,就算喝可樂也要倒進水晶杯,當然不吃速食。那個沈碧漪,永遠笑咪咪,以父為尊,不管什麼不快樂都承受得住。
「但是,這個沈碧漪,」她的右手重重的敲上胸口,「這個沈碧漪,喜歡各種顏色,喜歡改變髮型,覺得剪頭髮搞得哭哭啼啼的很無聊,很想染紅頭髮,只要穿上牛仔褲就很快樂,雖然也喜歡彈鋼琴,但也喜歡口水歌。這個沈碧漪,不是隨時都在笑,因為有情緒,也會不開心,偶爾想放空,偶爾也想罵『去死!』。這個沈碧漪,不是單細胞生物,不喜歡被虧待,生氣時想摔東西,討厭故作雲淡風輕,對很多事都會多想一下,不是沒心思的傻蛋!」她一口氣全吐出來。
看得出她憋很久了!阿克卡的怒氣變成次次要,冷靜下來,「聽起來,他是個控制狂。」
「沒有人比他更愛控制!」她焦躁的走來走去。
他過去捧起她的臉,看進那雙聚焦不到他身上的眼睛,認真的說,「放輕鬆,妳已經逃走了,妳不在他的控制之下了。」
在他安撫下,她好像能定睛在他身上了。
「我會幫妳逃離,妳不再是一個人扛,妳有我。」這些承諾很自然就溜出口,他的腦子彷彿有自我意識。
她眼中的狂躁,漸漸緩息。
「告訴我,他還做了什麼?」他輕哄。
激亢過後,疲憊感襲來,「他要融資,擴大事業版圖,幫我安排了婚事。」
「很差的婚事嗎?」
「從某個角度看,還不錯,一輩子不愁吃穿,未婚夫溫文爾雅,氣派有型,未來的婆家人也不難相處。」
「但是?」
「他是個gay,已經有伴侶了。」
「爛死了!」他直接說,「沒有我們那種等級的sex,都是爛婚事。」
就算他們的sex非常棒,也不會結婚啊。他和她這才同時想到。
氣氛頓時有些凝滯。
「沒你說得那麼糟。」她開口打破僵局,「其實他人還不錯,不會虧待我。」
「婚姻可以約束一個人不能跟另一個人發生關係,所以sex很重要。」見她一臉駭然,他轉個方向,「好吧,如果不是這個原因,妳為什麼要逃?」
「因為有人提醒我,每個人都能因為這個婚事,得到好處。他跟他的伴侶可以得到掩護,我父親能得到融資,未來的婆家可以保住形象,只除了我。」她幽幽的說,「我不只是沒有得到,我是在失去。」
他放手,任她走開,「所以,妳不想失去。」
她想了下,「不對,不是那麼消極的原因。」她邊踱步邊想仔細,「我不想一輩子被父親控制住,不想拿我的人生去換其他人的如意。」
「所以,妳想要的是自由。」他理解的點點頭。
她瞪著他,又想了好一下子,「也不對,不完全是那樣,我……」
「究竟是哪樣?」他盤手靠在樹幹上。
一個意念浮現而出,清晰無比,「我想要有人愛我!」
看他有些吃驚的表情,她定定的說,「真正的愛我!愛我這個人,不是我是誰,不是我能做什麼,不是我能帶來什麼,而是……我是我。」
他收起任何一絲不夠認真的情緒,藍眸是亮的,眼中那簇火在躍動。他專注無比的看著她,吸收她的話語。
「我希望有人看到真正的我!」她話裡,透著一股令他心痛的絕望。「我想被某個人熱烈的愛著,好像我是世間僅有!我也想愛他!我要那種靈魂互屬的愛,相守一輩子。」
「那種愛,會讓人受傷,傷得很重,要付出的代價很沉重。」他說。
「我不在乎!辛苦沒關係,疲憊也無所謂,痛苦也可以,我願意跟他並肩作戰,不想再生活在安全無趣的保護罩裡。」她無比堅定,那是他不曾在任何人身上看到的。「我希望跟我的丈夫成為『我們』,『我們』宛如一體,我不希望永遠都是自己一個人,看著別人成雙成對。
「我好孤單,我不缺人陪,但那些人連朋友都稱不上,只是來來去去,誰也沒把我放在心裡。可我想被愛一次,從頭到腳,從靈魂到身體,全都被需要,我全都能給予,同樣的,我也會那樣索求那個人!我們是彼此的至愛,為了對方,我們願意做任何事,願意把對方放在第一優先,我要他在乎我,比在乎世界上任何一個人更在乎,因為我也會那樣做!」
她不只需要被愛,體內也有滿滿的愛要奔洩出來,她要的是交流,不是被豢養!
阿克卡看著她,無法確定是她瘋了,還是說出了他沒說出口的極致之夢。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道意念太強大,連她自己都扛不住,她可能因此而超級幸福,或者超級悲慘,端看她遇上什麼人。
如果那個人是他,他們會……他甩甩頭,不能想。
「世界上沒有那種愛。」他理智的說,「如果要把對方放在第一位,只照顧對方的需求,日子根本過不下去。」
他的質疑讓她的思慮更清晰,「我不是說要賴著彼此,成為對方的累贅。我要的是一種愛,一種信任,一種共識。有那麼強大的感情基礎,我們什麼難關衝不過去?怎麼可能不幸福?」
她說了「我們」。
他的神情很平靜,內心卻翻起了浪。她的「我們」指的是她跟她的男人,他聽到的「我們」卻是他和她,即使知道自己想錯方向了,也改不過來。
「父親安排給我的婚事,是要把我綁在一個絕不可能與我互屬的人身邊,斷絕我得到真愛的可能,這踩到我的底線了,我必須走。」她的聲音轉為低沉,「我知道很難,但請試著理解,跳下水的時候,我有多絕望。我看過整條航線,能溜掉的機會不多,若不當機立斷,就會一切照舊。」
絕望會讓人做出匪夷所思的事。「之前為什麼不走?沒機會走嗎?」
「我一直想走,但沒有立即且迫切的壓力讓我那麼做。我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逃,所以一直偷偷藏錢,準備行頭,我只是缺少決心。」她輕聲說,「那份決心,我父親後來為我補上了。」
他氣她,也氣她老頭,「妳的勇氣值得嘉許,但那依然是自殺行為。」
他激起了她的憤怒。在她看來,她的和盤托出給了他太多批評的空間,「那你呢?」
「我怎樣?」他回視過來。
她驟然發動攻擊,「你當初搬來回音島,難道就不叫自殺嗎?」
「怎麼會是?」他的眼銳利起來。
「選擇一個人過活,如果你倒楣被蜜蜂螫了,蠢到吃了有毒的植物,抱著肚子倒在一邊,或者因為任何原因過敏休克,沒有人可以救你,那你還不是會死?」她在說未經思考的話,卻一點也不抱歉,「但你還是選擇搬到這裡來,我可不可以說,你這也是自殺?不像跳進海裡死得那麼快,不過,還是一種慢性自殺!」
她爆發了,「每個人都在做自己的決定,擔那決定的後果。對,我承認跳進海裡是很蠢,但在這之前,我已經盡量找到能讓我在海上漂流的衣物,也想盡辦法在不讓別人發現的情況下,藏起鈔票。對你來說,證件跟手機才是保命的東西,但對我來說,那個決定,那份讓我跳進海裡的決心,才是最必要的!
「論物質生活,我以前什麼都不缺,但就是不快樂。我做了你所謂的蠢事大難不死,現在每次想起來,都覺得那一跳好痛快,對我來說,那是最聰明的決定!」
他看著她,從橫眉豎目漸漸轉化為了然。
「他快逼瘋妳了,對嗎?」他淡淡的問。
「有時候我覺得,我早就瘋了,只是瘋得很安靜,沒人看得出來。」她抓著頭髮,一圈圈纏緊,「你知道那種感覺嗎?全世界每個人都羨慕你,只有你自己知道不對勁,你甚至不想說服別人,因為知道說什麼也沒用,他們認定你在無病呻吟。」
他上前救出那幾撮快被絞斷的長髮,以及被絞得發青的纖指。
「哈囉,妳在對一個不到十歲就身價上億,想買什麼玩具就買什麼玩具的童星說話。」他挖苦著道:「還有誰比我更了解那種感覺?」
她一時被逗笑,「說的也是。」
「我也曾被所有小朋友羨慕過,但滋味如何,除了我,沒有別人懂。」
她在他眼底看到熟悉的傷痕,才頓悟他是真的懂,他經歷的比她更多。
「妳不是有妹妹?她人呢?」
「雙如早就溜掉了!她曾經非常崇拜父親,我聽話是不想惹他生氣,雙如則是想討他歡心,他的冷淡對雙如的傷害比對我大。」
「所以,妳能放心的離開。」
她點頭,「我以前不懂,她怎能說走就走,但後來我領悟了,沒有人受得了那種管控,沒有人!不管是誰,安於待在籠子裡當一隻小金絲雀,都不是正常的!」她愈說,眉愈皺,語速愈快,音調愈高昂。
「妳可以哭。」他伸手要摟她。
她閃開,「我不想哭。」
「哭出來會好一點。」
「我不軟弱,也不後悔,如果那天就那麼死在海上了,也沒什麼好可惜的。現在的我明明很開心,為什麼要哭?」她怒問。
不行,她在強撐,她壓力太大,如果不哭出來,會被自己摧毀。
該死的,他不喜歡眼淚,不喜歡哭哭啼啼的女人,但為了她好,必須讓她哭。
「妳跟我上床,是為了向妳父親證明,妳有跟他對抗的勇氣嗎?」他故意問。
「你說什麼?」
「跟我做愛是一種叛逆嗎?」他卑鄙的問,「為了抗議那樁婚事,把處女之身給我,就算被找回去,也不是完璧了,這是一種徹底的背叛吧!」
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妳在我身下顫抖,是因為我給妳太多快感,或者是想當個不乖的女兒?」
她發出憤怒的低咆,跳起來要衝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頭頂上空,一個「咻」聲響起。
他猛然朝她撲過去,一起跌到柔軟的地上。
她甚至來不及反應,他便把她的頭往自己頸間扣,她也害怕的閉上眼,下一個萬分之一秒,一顆綠油油的球狀物「砰」的一聲,砸在離他們不遠的沙灘上。
那是什麼?有人來攻擊嗎?父親的人又找來了?這次他們直接用攻的?
這麼一嚇,她不禁全身發抖。
他挺起身,俯視她。
她的眼眶漸漸紅了,秀氣的鼻尖也紅了,水氣在眼中氤氳。「那是什麼?」
「椰子。」
「……什麼?」
「椰子樹上的椰子。」他的語氣有點好笑。
「怎麼會突然掉下來?」
「應該是熟了吧。」他聳聳肩。
她小心的抽抽鼻子。糟糕!收不回那些水氣了。「你是說,剛剛把我嚇得半死,讓我以為是攻擊的,其實是一顆椰子?」
「嗯啊。」
平躺時,冒出一點點淚水,很容易就滑下來,所以她哭了。「你這個島主怎麼回事?連顆椰子也管不好嗎?」她遷怒的罵。
「對不起。」他托住她後腰,翻個身,讓她坐在他身上。
「幹嘛把我翻上來?」就是不想讓他看到眼淚,他還這樣!「我不是在哭,是剛剛有沙子跑進眼睛裡。」
他們倆心知肚明,在沙塵揚起之時,他已把她護進懷裡,她也閉上了眼睛。
「我知道。快點用淚水沖出來,不然我還得送妳去看醫生,很麻煩。」他跟著睜眼說瞎話。
她看了他一眼。他人好好,竟然沒戳破她的謊言……她再也忍不住,開始抽抽噎噎。「我不是在哭我自己的事,是剛剛那顆椰子太過分,直接掉下來,嚇死我了!」她強調,「它差點就把我的頭打爆了!」
以一個跳進海裡,不生不死泡了大半天的人來說,打爆頭這種既痛快又乾脆俐落的死法,還真是可怕啊!他皮笑肉不笑的抽了抽嘴角。「妳要哭就哭吧。」
「我本來不想哭給你看,不想帶給你更多麻煩。」
「我知道。」
「我也沒有要你安慰的意思。」
「我自願來的。」
「我已經拒絕過你了。」
「是呀,剛剛就是我自己抱過來的。」
「我本來就不用人家安慰。」她硬要強調,淚水撲簌簌。
他有點想笑,但忍住,「我知道妳很委屈。既然掉眼淚了,原因是什麼也不重要了,現在閉嘴,讓我抱著妳,妳看要哭多久才能把眼裡的沙子沖出來,就耗多久。」
「為什麼要這麼溫柔,這麼體貼?」會害她很難離開他耶。
「我也不想。」這話百分百真誠且無奈,「但我控制不了自己。」
默默哭了一會兒,她吸吸鼻子。「阿克卡。」
「嗯?」
「你剛剛說那些話,用上床搞叛逆什麼的,是想逼我哭吧?」她知道他不是惡毒的人,前因後果如何,想想就了解了。
他拍了拍她,「對不起,那些話太過分了。」
「不,是我要謝謝你,你一直在照顧我。」
他拉近她,抬起頭,唇印在她額心。
雙唇輕觸她的肌膚,啾的一聲響起,不帶分毫情慾,柔軟至極。
他的體內原來擁有這種不可思議的溫柔,他與她都被震撼了。
「我的榮幸。」他說,發自內心。「我的榮幸。」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4-12-7 08:14 PM
第七章
「為什麼還沒找到人?不是說斯里蘭卡有線索嗎?」沈海之冷著臉問。
接連幾天報不出進度,令負責搜尋的男人也有點難堪,「我調了更多人手過來追……」
「不是早該追到了嗎?」
男人清了清喉嚨,「我們找到了消息中那個女人,也派人跟蹤她,每次都只差一點點就跟到。」
沈海之沉下臉。「你們能力不足!」
「不是,我自己也下去跟,真的不好跟。」他們隨線索撤離鳳凰島,轉到斯里蘭卡,「那女人會反跟蹤手段,走著走著就消失,隔一陣子又冒出來。」他忍不住有種被耍的感覺。
「碧漪沒這種能力。有拍到照片嗎?」
那男人傳幾張過去,「這人很像沈小姐,有沈小姐的特徵,不過,不能篤定是她本人。」他們始終沒成功跟到她住的地方。
沈海之一一檢視遠距離、長鏡頭拍的照片。那女人大半個臉被口罩遮住,露出的眼睛部位跟碧漪很像,有幾個動作也像,很難說得準。
男人忍不住說了,「沈先生,你確定沈小姐在這裡沒有朋友嗎?我們尋人這麼多年,這種情況不多見,沈小姐有你說的那麼簡單嗎?」
沈海之沉著下來。事發至今不過多少天,他一直很有把握,能把碧漪找回來,始終認定她沒勇氣脫離。
如果是小女兒雙如,當然有可能,她也做到了。他的兩個女兒差異很大,碧漪溫吞,雙如果斷,碧漪瞻前顧後,雙如愛恨分明,他一直相信碧漪不會存心偷跑,也許是籌備中的婚事讓她有點悶,出走幾天,但她很快會想通。
她「總是」會想通,到頭來,還是聽從他的指示。
他沒想過萬一不是這樣,該怎麼辦?
她去參加的遊輪之旅很高檔,正是因為這樣才派她去。那家遊輪公司,沈氏也有投資,碧漪有群眾魅力,她介紹過的行程,很快會引起注目。
培養這麼個女兒不容易,吃的喝的,穿的住的,高人不只一等。他把女兒當作投資項目,這是他人生中第二划算的投資。雖然花了不少錢,但她比任何形象代言人更有說服力。
他在乎的,不是能省下請人代言的費用,是要用自己的女兒,提升整個沈家的格調。
富豪與名流之間,是有條界線的。
錢這種東西,只要肯下功夫,大部分人可賺得,富豪不難當。但是,高雅的門風,矜貴的家族成員,得花功夫培養。
對他來說,碧漪很重要,她代表沈氏門風,關係到沈氏能否取得歐陽家的融資。如果她溜了,會是巨大的損失,他必須找回她,愈快愈好。
他不能讓外人知道這件事,雙如不受管教,逃家於他無損,但什麼樣的父親會讓最乖巧的女兒也逃跑?一旦傳出去,不但會賠掉碧漪的名聲,連同他的一起毀掉。
她離開愈久,愈難掩飾,等消息爆大,可利用價值會降低,到時候就算找回來,她也不是以前人人稱譽的名流千金了,她會成為沈家的累贅。
他意識到,這不是父女之爭,要是弄不好,會是一次嚴重的形象危機。
「你們認為,有人在幫她?」沈海之冷靜的問。
「很有可能。」男人小心的說,「沈小姐交往單純,相熟的人應該不多,能有多少個剛剛好住在這附近呢?」
沈海之若有所思。
※※※※
有人來了。
當機械聲遠遠傳來的第一瞬間,沈碧漪就抬起頭,看向阿克卡。
「妳的警覺性愈來愈高了」他眼裡有讚賞。之前他接到蒂琺的電話,所以知道,「沒事,是送東西過來的。妳先進屋。」
旖旎相伴的下午結束了,碧漪從他的臂膀上爬起來,披上浴巾離去。
阿克卡找來望遠鏡,看到一身勁裝的蒂琺站在甲板上。
她穿著西裝外套,裡面是一件豹紋背心,下身穿著牛仔褲,黑皮靴帥氣的拉到小腿那麼高。
她親自來了?她對回音島真不死心。
船靠岸後,蒂琺跳了下來,阿克卡上前,幫忙停船。
「就你一個?」她朝他後方看了看。「她呢?」
「妳不是說要託人過來?怎麼自己來?」
「有可以上來踩踩的機會,為什麼要放掉?」
「酒吧呢?」
「今天公休。」她有點故意的說,「我還帶了別人過來哦。」
阿克卡沉下臉,只差沒當場甩掉手上的繩索,「回去。」
「這就不相信我了?原來你的信任這麼淺!」看他臉色愈來愈黑,她趕緊舉雙臂投降,「這個人,是她需要的。」
他的神情緩了一絲絲,「誰?」
一個金髮男人從船的主控室裡走出來,一臉爽朗熱情的笑,「嗨!」
這傢伙有點面熟,他們應該見過,但他一時想不起在哪見過。
「上次你要我放假消息出去,我找了他幫忙。你的電腦、衛星電話的通訊保安,一向是他負責的,所以不算陌生人,只是之前沒讓你們打過照面。」
金髮男人從船上晃下來,「我是迪克,也住附近,魔鬼島跟曙光島。」
阿克卡有點摸清蒂琺葫蘆裡賣什麼藥了。
他聽過魔鬼島跟曙光島。魔鬼島礁石遍布,面積雖大,可地形險峻,不適合度假或居住,曙光島卻是沙灘環繞,椰影搖曳,是休憩的天堂。
兩個島屬於同一批擁有者,他不知道他們叫什麼,只曉得是一群從海豹部隊之類的特殊單位退下來的人,自行開公司,魔鬼島是用作訓練的場地之一。
迪克提了提手上的箱子,「有地方讓我放電腦嗎?我保證是來幫忙的。」
阿克卡盯了他好一陣子,他則笑嘻嘻的回視過來。
「據我所知,沈小姐需要幫助,我剛好可以報告一下她家人找她的進度,不然,她怎麼會清楚那邊的情況?」
阿克卡想了一下,有道理。「這邊。」
回屋路上,蒂琺張大眼睛,左顧右盼,「哇,難怪你能龜居一兩個月才出島一次。」她看著菜園,嘖嘖稱奇。
迪克雖然也看,卻沒她那麼好奇。阿克卡注意到,他的目光多投注在發電區跟集水池,眼神帶著認真的評估,不像第一次見到,這不尋常。
他帶兩人走上台階,拉開紗窗時,感覺到沈碧漪咻的一聲,溜進更裡面的房間。這很妙,他以前不知道人跟人之間會產生身體上的感應,但自從她出現,他開始能藉感應,察覺她是低落或亢奮。
此時,她在不安,很不安,她需要他。
「在這等。」他扭頭說,「我叫再進來。」
看他寶貝的!蒂琺沒好氣的戳戳迪克,「算了,讓他們溝通,你把機器放在這,我們先去把日用品運下來吧。」
※※※※
等他們走入阿克卡屋裡,沈碧漪已經在座。
桌邊圍著三張風格不同的椅子,一看就知道是臨時從其他地方搬過來,蒂琺一眼認出,那是他之前託她買的。
若問她怎麼想,首先,她認為再過一百年,阿克卡也不會讓他們登島,就算同意,也不會認真待客,沒讓他們靠牆站就不錯了,還去搬椅子來?用想的比較美!
但是,這一切,因為那個女人,有了不同。
沈碧漪。
她坐在唯一一張高度合宜的椅子上,低著頭,十指輕扣。
見他們進來,原本站在她面前的阿克卡讓開,靠在她視線可及的牆邊。
蒂琺冷眼看她。她們不是第一次相見,在過往時空中,她們曾見過面,當時兩人的社交圈有些重疊,她不喜歡那個人人稱讚的大家閨秀,總覺得她的優雅乖巧是一層偽裝。
這一次再見,她沒扮作名門淑女。她穿著白T恤,紅短褲,裸著雙足,那一頭曾經鬈得很完美的長髮有些毛躁,披散在後,卻更像一個真正活著的人。
發現她也不同了,稍微減輕蒂琺的不爽,她還以為阿克卡是唯一被改變的人。
沈碧漪抬起頭,看到她時,驚訝了一下。她對這個女人有印象!
「她是蒂琺,他是迪克。」阿克卡對她說。
蒂琺?沈碧漪疑惑。她們見過,那時她不叫蒂琺,她有別的中文名字,身邊有個男人,那男人曾用一往情深的目光環抱她,像她是他生命中最棒的奇蹟。
那份深情,曾經讓她很羨慕。
但是,那個人不在她身邊了,她也不再是那沐浴在愛河的模樣。她還是美麗的,不同的是,以前她美得纖弱,現在美得強悍。
「他們是來幫妳的。」阿克卡說。
「謝謝。」
迪克把電腦放在桌上。「不急著謝,先聽完我做了什麼也不遲。」他一屁股坐上一把椅子,不料椅子太矮,差點仰跌下去,幸好及時站穩。「喔,糗了。」
沈碧漪匆匆起身。「這把高度剛好,給你。」
「不用,我站著也可以。」
她堅持。「坐著比較好弄。」
不太情願的,蒂琺對她又生出了一點點好感。
迪克笑笑的,沒再推辭。「妳是沈碧漪,對吧?沈氏餐飲集團沈海之的女兒?」
這個頭銜伴隨她二十幾年,才幾天沒聽到,已經很陌生。「是。」她不安的看阿克卡一眼。
「妳過去是個挺活躍的女人,走氣質知性風,讚!」迪克的手在鍵盤上舞動,秀出幾張她以前的照片。「不廢話,沈海之雇了一個團隊在找妳,一開始不確定妳是發生意外還是自行離開,也不確定地點,搜尋範圍拉得很廣,後來我這邊放出妳到斯里蘭卡的消息後,他們的主力便轉往那裡去了。」
「放個假消息的效果這麼大?」阿克卡質疑。
「放得好,當然有。」迪克沾沾自喜,「剛好我們有個女學員出師,派她去小試身手,喬裝成沈小姐戲弄對方,這招好像不錯。」
蒂琺補一句,「他們收費也不便宜。」
「嘿,我是過來敦親睦鄰的,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他朝面露焦急的沈碧漪笑了下,「這個不收費啦。」
「但還是麻煩到你們了。」她誠摯的說,「謝謝。」
「用電腦查是小小的技術活,派人出去就當作實習,再說,阿克卡是我們的股東,幫自己人沒有第二句話。」
「我是股東?」阿克卡挑起眉,「什麼時候入股的?」
「我們跟你差不多時間來這裡,那時候要買魔鬼島,還差最後一筆資金,我當時有參與這棟房子跟發電區的建造,當時有跟你提了一下。」
阿克卡想起來了。他剛遷居到回音島時,常焦躁不安,心境不如現在的平和。他跟工團一起建屋,除了有事必須討論外,大部分的工人不會找他說話。
但偏偏有個金髮混蛋講個不停,當耳邊風沒用,不理他也沒用。
「當時你好像嫌我很煩,隨手開了張支票給我,我也拿去兌現了。」
怪不得他不像第一次來。阿克卡懂了。「因為你的話太多,我不想被你煩。」那筆錢花得挺有價值的,支票給出去之後,直到工期結束,金髮混蛋沒再囉唆過。
他對這個行業略知一二,以前就長期聘請過保鏢,也接觸過負責人身安全的單位,當初是聽出了金髮混蛋的構想挺不錯,考慮到不知何時要用到他們的長才,才會開出那張支票。
迪克笑咪咪的,「後來我們順利買下魔鬼島,多謝你啊。」
「既然提起了,」阿克卡冷著臉問,「我沒收到營餘分配,也沒看過財務報表。」以致於後來完全忘了曾給過那筆錢。
「你隱居,怎麼好用這種小事打擾你呢?我們還沒產生盈餘,目前賺到的錢用在招募新人跟擴充設備上,不過,很快就要轉虧為盈了,」迪克四兩撥千斤。「就先把這個服務當作初期回饋,你應該不介意你的投資回饋在沈小姐身上吧?」
「接下來你還能幫什麼?」有個數字擺在那裡,交易就好談。阿克卡實際的思忖。
「讓沈小姐現身。」
她一臉驚駭。
「不考慮。」阿克卡斷然回絕。
「對方為找不到妳而苦惱,很快會想通,妳若不是死了,就是藏在安全的地方。我們的人喬裝是妳,出去晃過幾次,但這一招玩不久,他們很快會再把附近翻一遍,這次將更徹底,因為他們能確定妳就在這一帶。」迪克一收笑容,「包括回音島。」
她輕抽口氣,倉皇的看向阿克卡。上次那兩個男人不請自來,令他有多不快,她記得很清楚。阿克卡將隱私看得最重,她不能再讓他受任何委屈。
牽涉到他,她反而果決,「怎樣才能避免這種事?」
「我們的人出去晃幾下,讓他們拍照,相片大概是這樣。」迪克調出幾個檔,秀在螢幕上。
第一眼,她嚇了一跳,還以為看到了自己。
「鼻子到眼睛的輪廓有像,碧漪的眼睛比較圓。雖然有口罩遮著,不過,照片裡的女人下巴短了點,腮幫子也不太一樣。」阿克卡馬上說出差異,聽得其他三人一愣一愣的。他翻了個白眼,「這真的唬得過嗎?」
誰像你把沈碧漪摸得那麼熟啊?迪克暗自叫苦,「短期內可以,畢竟她有稍微閃鏡頭,不過,沈小姐若是能露面,可信度會更高。」
「那不是很危險?」阿克卡蹙眉。
「在我們的保護下,不會。我建議沈小姐現身,持假護照買機票,出現在登機口,再掉包成我們的人上陣。」
沈碧漪好奇,「他們難道不會找人跟蹤我嗎?再買張機票又不是很難。」
「當然會。」
「那怎麼辦?如果我沒登機,豈不是更加證實我人在這裡嗎?」
迪克又笑,「誰說妳沒登機?」
她慌張的看了阿克卡一眼。所以,她會就此離開嗎?
他比她鎮定一些,主動握住她的手,「誰登機?」
「照片中的女人,我們的新人。才剛培訓好,需要實戰經驗,她會扮成沈小姐搭飛機。」
「一架飛機能有多大?只要對方想,還怕沒機會面碰面確認嗎?」她不由得擔心起來。
「那就是她的考驗了。」
「要是沒成呢?」
「機會不大,不過不排除這種可能。如果妳同意這麼做,這是妳要擔的風險。」
「她呢?」她怎麼想都覺得,在現場的人比較危險。「會因此惹上麻煩嗎?」
迪克欣賞她的不自私,之前蒂琺怎麼會嘀咕她是嬌滴滴的大小姐?「學藝不精當然會有麻煩,不過,我會把她弄出來。」
阿克卡抱著胸插話,「聽起來不夠安全。」
「每件事都有風險。」迪克看著沈碧漪,「這是妳的決定,妳想一下。」
「就讓那些人篤信妳在這一帶,愛怎麼找,隨便他們好了!」阿克卡說,「如果再有人來回音島,妳就躲進酒桶裡,那樣會簡單得多。」
「現在回音島是要開張大吉,歡迎光臨了嗎?先生,你以前不准任何人來,任何人!」蒂琺聽不下去了,跳出來大叫,「你會不會為她破戒太多?」
阿克卡不知道自己正在對她怒目而視。
沈碧漪把他拉回來,「我不想再有人來煩你。」她轉問迪克,「這樣做可以得到什麼?」
「如果成功了,等於沈碧漪這個人消失在另一個國家、另一個城市,完全轉移注意力,對方要找人,得到那邊去找。如果失敗了,就是讓人知道有人在幫妳,不過妳不見得仍留在這裡,至少在短時間內,可以減輕這裡被關注的壓力。」他的眼神往下看去,阿克卡的手握著沈碧漪的,拇指摩挲她掌心,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密。「沈小姐想過以後的生活嗎?」
「嗯?」她不解他為何問。
「逃跑只是一個過渡期,緊張刺激,充滿不安,但終究會過去。我們幫很多人度過這段時期,有我們規畫,不會出大問題,真正出現問題的,是之後的生活,特別是即時危險過去的時候。」
她不敢相信,「怎麼可能?」
「經歷過刺激之後,再回到日常,很多人無法適應。如果逃跑失敗,往往是這階段出問題。」迪克解釋,「一來是整日疑神疑鬼的,暴露行蹤,二來是不甘寂寞,又沾惹到新麻煩。」
「你說的,我有想過。我會非常珍惜得來不易的自由。我打算找個世界角落,隱姓埋名,找份小小的差事,賺少少的錢,過完這輩子,不做非分之想。」沈碧漪看著自己的手。「只是保證,很難讓你們相信我的決心,但我願意平淡無聊過完一生。」
「妳想去哪個角落?」迪克接著問。
「美國。」
阿克卡握著她的力道突然加重。如非必要,他絕不再踏上美國,可她想去?
「我以前去遊學過,語言能通。」氣氛驟降,手被握痛,她硬著頭皮說,「那裡,大城市人口多,小鎮無數,不愁沒有容身的地方,我可以輕易融入其中,要再消失也不難。」
阿克卡瞪著她。「妳的要求這麼低?」
蒂琺忍不住插嘴,「妳說的,是不斷逃離。」她跟阿克卡最懂拋卻過去的滋味,「那種情況下,妳只能做低薪辛苦的工作,一輩子熬不出頭。」
「但……」她輕聲說,「我是自由的。」
這句話,令阿克卡喉嚨哽住。他知道自由對她的意義有多重。本來還想數落些什麼,卻也說不出來了。
「既然如此,請恕我問一句」迪克抛下一顆重磅炸彈,「那在回音島跟在其他地方,有什麼不一樣呢?」只有他,還是笑咪咪的。
他這一笑,其他三人的臉瞬間僵了。
「我的意思是,這裡就是世界的角落,算得上平淡無聊,最適合隱姓埋名,要平順度日當然沒問題,妳有必要再跑到其他地方去嗎?」
他眨著眼睛,一臉無辜。
「我覺得這裡就很完美啊!妳還想跑去哪裡?」
※※※※
迪克的話像捅破了一層若有似無的窗紙。
從那時起,氣氛就很怪,只有他還笑得出來。她看不出阿克卡所思,要不是礙於她在場,蒂琺大概已經大聲反對了吧,至於她怎麼想……
唉,沈碧漪搖搖頭,繼續整理剛送到的日用品。
迪克最後是被蒂琺硬拖走的,離開時已近晚了,他們兩人進廚房洗洗切切,之前那種一起做菜的輕鬆愉悅全不見。
一部分是她很緊張吧,沈碧漪想。她一直避談未來,但迪克竟然直接問出來,讓她很無言。她當然知道回音島什麼條件都符合,繼續賴著阿克卡,日子會很好過,可明知道他要的是孤獨自在,她怎能做這種打算?
但她也不能立即反駁,因為那違背自己的部分心意。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兩難。
從做菜到吃飯,阿克卡不發一語,做事的雙手依然堅定有力。他還是有跟她說話,只說必要的話,調笑什麼的全省了。不過,他不像在生氣,比較像在想事情,有幾次她回過身,看到他正專注的看著她,若有所思,問他怎麼了,他搖頭。
晚飯後,他們各自洗澡,他進房裡,她留在起居室拆箱。
「睡覺時間了。」他面無表情的出現在起居室。
「呃……」她不確定兩人是不是要再睡在一起。
「快來,明天再收。」說完,他就走掉了。
好吧,他沒堅持,她就默默的繼續整理。
過沒幾分鐘,他再度出現,走到她面前,「走,去睡了。」
「可是我才弄到一半,東西散在地上,看起來很亂。」她有點抗拒,「我想收好再睡。」
他拉把椅子,坐在旁邊。「我等妳。」
她好慌。他沒點煙,沒斟酒,沒去拿本書來看,沒開音樂,就那樣坐著看她。
發現摸來摸去,實際上沒收到什麼後,她把東西塞回箱子裡。抬起頭看他,她傻了下,是解讀錯了嗎?他居然露出一絲釋然。
他上前遞出手,她交出自己的,讓他牽握起身,往房裡走。
他在前,她稍後,兩個人穿過走廊。他走得慢慢的,一盞一盞關掉身後的燈。走廊不長,這一刻很短,可她卻有種感覺,好像他們會一直走下去,好像這是未來每晚的儀式,簡單、日常,也深刻,無聲的親密感令她想哭。
她爬上床,翻過身,背著他收拾情緒。
他窸窸窣窣脫掉上衣,身旁下陷的床墊讓她知道,他上來了。
她縮得像尾蝦米,不敢面對他。她想知道他在想什麼,卻又好怕讀懂他。
阿克卡將她翻過來仰躺,一腳跨過去,困住她,懸在她上方。
她被迫看向他。
他的手從家居服下探入,從大腿內側摸到了她的女性。
她跳了一下,小聲說,「今晚不要,好不好?」
一瞬間,他眼中閃過火光,像受到挑戰。長指將底褲撩到一邊,不客氣的探進去,惹她驚喘。
「妳又濕又熱。」他低聲宣布,眸中的藍更幽深,「是不想,還是不要?」
可惡!他像一台開路機,只管直接探索,她瞞也沒用。
沈碧漪微惱,「有什麼不一樣?」
「妳不想,我會讓妳想。妳不要,我會讓妳要。」他認真的說。
「反正你一定要做就對了!」她生氣。
「對。」沒半分掩飾,他的手指玩著她。
最不爭氣的是她自己,即使他這麼混蛋,慾望還是在腹間成形了。
她感覺自己愈來愈濕潤,他的手愈滑愈順,愈滑愈快,她咬著唇,耳根熱熱的,不敢往下看他前後進退的手,不敢看那連帶被牽動的手臂,也刻意逃避他的雙眸,不想看他得逞的笑容。
忽然間,他的手停了,她的臀往上頂,飛快將長指納回體內。
下一刻,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她羞死了。
「我說過,我會讓妳想要。」他撤出來,平穩的除去兩人身上的衣物。
「你欠揍!」她確實很想要,為此很窘。
「隨妳怎麼說。」他拿起床頭櫃上的保險套,為自己套上,分開瑩玉般的雙腿,徐徐進入。
她慾望熾烈,他卻動得悠然,她要快速淺促的結合,他卻一下一下,推入最深,她難以忍受的低咆,「快一點!」
「耐心點。」
「我本來不要,是你硬要的,你要負責做到好!」
「罵我欠揍好了。」他還是慢悠悠。
她瞇起眼睛,調息讓自己緩和下來。既然他刻意為難,她也不苦苦哀求了,以免寵得他太驕傲。
這次他不是凶猛的吞噬,她突然發現。每一下都進到盡量深,那雙藍眸鎖著她,他將所有力氣集中到下身,強大的、實際的佔領她,不容抗拒。
她軟軟的受。
臥房裡,多了一點說不出來的氛圍,奇妙的安撫了她,她終於慢下來了。
放得鬆鬆的,舒服的躺著,隨他做任何他想做的事。他撤得更慢,進得更深,大掌撫上她的胸,懶洋洋的撫弄那片雪膩。
奔馳到終點不再是這場性愛的重點,她知道他總能給她不可思議的高潮,但這一次,親密感勝於一切。
他在她身上玩耍,在她體內開拓更深的領地,那慵懶神情說明了他很享受。他有時玩弄她的長髮,有時親吻她膝蓋後方的腿窩,直舔到腳踝,令她戰慄不已,下身緩慢的抽動確保她清楚,兩人有那麼深的聯繫。
她心裡軟軟的,原來慾望可以這麼溫柔。
如果可以,真想永遠留住這一刻的感受。這調性的性愛彷彿在說,他們之間不只是短期戀曲,還有更深層次的交心。
極致來臨那一刻,她忍不住摟住他,承受他放射而出的力道。不管今後到哪去,她都不會忘記他,永遠不會!
傾身封住她的唇,他給出一個長長的吻,吻到連她的靈魂都顫抖了。儘管身體交纏如此之深,但那個吻依然純潔,就像情動少年躲在學校某條走廊上,獻給少女的第一個吻。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4-12-7 08:14 PM
第八章
「妳確定要這樣做?」
電話那頭,蒂琺以英文問,將兩人的交流定位在此時,而非舊時空的點頭之交。
「確定。」她也以英文回答,隱約懂她的意思。
「妳跟阿克卡商量過了嗎?」
「這是我的決定。」她強調,「我自己的決定。」
「所以呢?」
「不必事先跟他商量。」
「妳是不是不敢問他?」蒂琺一語道破,「他說不定希望妳留下。」
沈碧漪選擇不回答,「妳可以幫我跟迪克說一聲嗎?昨天我來不及留下他的電話。」
蒂琺怎會不懂她是故意不回答?「妳想趁現身斯里蘭卡後,直接轉往美國,這應該有困難吧!迪克他們幫妳,不是為了賺錢,時間上要看人家方不方便,他們可能抽不出時間幫妳規畫。再說,多搞份假證件什麼的,需要時間。」
這些她都知道,但……「還是幫我問問看,好嗎?」她知道這可能造成迪克的為難,但她只能把阿克卡放在考量的最先。
「妳不想再多留一陣子嗎?也許可以改變妳或他的想法什麼的?」蒂琺提議。事情至此,有點難收尾。她依然覺得,阿克卡為沈碧漪破那麼多戒,是件蠢事。
不過,蠢事嘛,既然幹了,得有回報才行。
她還是很氣迪克慫恿沈碧漪賴住阿克卡,可沈碧漪沒馬上點頭,令她很驚訝,阿克卡沒當場翻臉,更讓她驚訝。她想,也許他很寂寞,很想有人陪,只是過去他自己不曾察覺到。
她對沈碧漪也改觀了,不只因為她沒巴著阿克卡不放,還有她做的決定。為了自由,她願意躲躲藏藏,這得下多大的決心!沈海之過去到底把她控制得多嚴,才讓她願意擁抱那種不確定的未來?
既然她人不差,阿克卡也接受她這個伴,不如湊一起好了,蒂琺這麼想。
「我很想留下來,想得要死的那麼想。」沈碧漪低聲說,凝視著桌面的木頭紋路,「但那只會帶給阿克卡困擾。他本就不要人陪,我在這裡,除了賴著他之外,沒別的意義。跟他一起消磨時間的感覺很好,但我不想把這份美好賴掉。」
蒂琺仍堅持,「跟他談過後,再來確認。」
「不用了啦。」她故作開朗,只有自己知道,這決心有多容易動搖,萬一他鬆口說她可以留在這裡,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搖頭。「就這樣。」
掛了電話,她深吸了一口氣,雙手交纏,頭低低的垂著,竭力按捺想撥過去取消的衝動。
唉,壓不住了!她拿起電話,按下蒂琺的號碼,但接通之前,又匆忙按掉。
最後,她把電話放遠些,用額頭敲桌面好幾下,才睜開眼睛。
這樣很好,沈碧漪,這麼做是對的,妳會為自己驕傲的。她深吸了口氣,起身。
才轉過身──「阿克卡?」她嚇了一跳,「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他就站在她後方,盤著手看她,「妳要走?」
他聽見了!她慌了下。
本來打算等事情安排好之後再跟他說,卻沒想到讓他聽見她在講電話。
「是。」她不知道他聽到多少,只好誠實的說,「如果迪克可以幫忙,我想在現身那天離開。」
他沒說話。
「好還給你清靜的空間。」她硬著頭皮補充。
他漠然的看著她。
「跑出去又跑回來,等於冒不必要的風險,如果誰把我的失蹤跟你拉上關係,會打亂你的生活。」
他放下手臂,旋身往外走。
「我是為了你考量。」她追在他後方。
他猛地轉過來吼,「既然是妳的決定,不跟我商量,就不要說『為了我』!」
她退了一步。原來……他全聽見了。
「妳不知道這三個字很傷人嗎?」
其實她不知道,但還是趕緊說,「對不起!」
他耙梳了下頭髮,也被自己的怒意嚇了一跳,「Shit……算了,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對妳凶。」
「我知道,阿克卡,我……」她伸手要去拉他,他卻把手插進口袋,閃身往門口走去。
每次散步時,他總會牽著她的手,慢慢走,可這一次,他卻當著她的面,把手放進口袋。她知道這是拒絕,他不要她的陪伴,如果她識相,該回屋去做自己的事。
可是,她不願意識相!她小跑跟在後面。
※※※※
她要走?阿克卡走下門廊,走出小徑,往海邊走去。他以為她會多留一陣子,即使他沒說什麼,她也會乖乖待著。他以為這是默契,不說破,心知肚明就好。
結果不是。
她以為她是什麼東西?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高興就隨著海水飄到他面前,逼得他不得不出手去救,不高興就拍拍屁股要走人,多一天也不留。這個可愛又可惡的女人,憑什麼不顧他的意願,先托他上天堂,再摔他進地獄?
「Shit!」他一腳踢飛一個大貝殼。
對,他知道自己沒說挽留的話,昨晚臉色也有點怪,沒逗她,沒像平常那樣,邊做菜,邊說說笑笑,對她挑情,但那是因為他在想事情。如果回音島多個長期住客──她,不是只多買支叉子、買套餐具那麼容易,他得保護她。
先前之所以沒人敢靠近回音島,是因為他給了錢,讓人擺平各方勢力,如果她住在這裡,單靠那種無聲的協議是不夠的,何時要再發生白目鬼硬闖的事,誰也說不準。
他必須想好如何保她平安,不然,憑什麼留她?
他不排斥她住在他的島上,睡在他的床上,但要開口說出來,依然困難。他用昨夜那場極盡溫柔、纏綿之能事的性愛表達,她難道沒感受到?
除此之外,還能怎麼留住她?
走進椰林想了想,他忽然停住,扭頭看她,「妳看過我的報導,該知道我有個很特別的童年。」
不知他為何提起,沈碧漪只能點頭。
他逕自開口「我爸有我的時候很年輕,才二十歲,自己也只是個孩子,不曉得怎麼當父親。他是個無可救藥的樂天派,帶我的方式像大哥帶小弟,想到哪說到哪做到哪,永遠沒有下一步計畫。」
剛開始說起過去,有點生澀,但很快的,他就講得順了。
「我們居無定所,從我有記憶起,就是住車裡,他開車到處繞,找到工作就做,鋪屋頂、刷油漆、蓋陽台、修水電,只要賺到下週飯錢就停。」
她傻眼,注意力被轉移,「你一定很沒安全感。」
「還好,那時好玩比安全感重要。我爸只是沒辦法固定住在某個地方,按時上下班,除此之外,他沒有不良習慣。」看她疑惑的樣子,他解釋,「他不嗑藥,喝酒,但不過量,不抽太多煙,不隨便跟女人亂搞,不踹我出氣。工錢多的時候,他讓我吃熱狗,帶我看棒球,缺錢的時候,他教我睡著就會忘記肚子餓。」
她聽得出來,他不怨恨童年,甚至有點懷念。
「有天,我們經過一座牧場,那種地方通常能打工換宿。那天,剛好有個劇組在那裡拍戲。」
「牧場風雲。」
「對。劇中需要一個小男孩,我去客串,客串完後,我爸賺到了工資,我們離開了。一年後,再經過那裡,劇組仍在拍戲,我又去客串,沒想到短短幾幕戲竟然引起注意。」他嘴邊隱隱的笑意消失了,「編劇對我爸說,想讓我升為常規演員,定期露面。妳知道那代表什麼意思嗎?」
她搖頭。
「家。」他說那個字的神情,既崇拜又嫌惡,「常規演出,意味著我們必須住在那裡,得找個房子,再也不是住在車裡或廢棄農舍,或破舊的汽車旅館。我們要看同樣的風景,走同一條路回家,昨天今天大後天,下個月,都住在同一棟屋子,我第一次有自己的床。」
他臉上露出如孩子般嚮往的表情,「一切都不一樣了,生活費不會只到下週,有熱食可以吃,也有冰箱可以冰可樂,洗臉不再借用加油站的洗手台,我有了養成『認馬桶』這種習慣的機會。」
她忍不住笑了。
但他沒笑,「好像另外一個人生。」他夢幻般低語,「比較美好的人生。」
她忽然了解,正是阿克卡親身經歷過這轉變,知道下了某個決定,會讓生活完全不同,所以不曾對她產生質疑。
「我們之前離開是父子上路,再回牧場是三人一起。那之前,我爸跟他的高中甜心重逢,他決定定下來,找個穩定的工作,跟瑪莉安結婚,於是簽字讓我繼續演出。我們有了固定收入,瑪莉安計畫生孩子,最初那半年,我們非常幸福,簡直是完美家庭的樣版。」
他神情一肅,「半年後,電視劇播出,我忽然紅了,錢像馬桶的水一樣狂沖出來,把一切,都沖掉。」
「怎麼會?」她一愕。
「我爸從窮光蛋變成有錢的男人,飛來艷福不斷。他愛瑪莉安,但管不住下半身,當女人投懷送抱,上床可以只性不愛,他開始在乎征服幾個,如何征服更多。瑪莉安本來是個勤儉溫柔的好女人,受到這麼大的打擊,開始酗酒,瘋狂亂買。」
阿克卡面無表情,抽離了情緒,才能遠離痛苦,「我也變壞了,一半原因是我有了名氣,說話有分量,權力感讓我著迷,另一半是我進入青春期,看什麼都不順眼。我討厭我爸開始喝酒嗑藥,不想為瑪莉安買單,他們不像以前我認識的那兩個好人。不過,我無法制衡什麼,動用金錢的權力掌握在我爸手上,他認為自己對瑪莉安有責任,照付不誤,可也無法為了她拴緊褲帶,我則是耍脾氣,打架鬧事,在片場擺架子。
「這些事被報導,媒體上經常有我們瘋狂一家的新聞,不管做什麼事,好事或壞事或沒有意義的事,都被放大檢視,被嘲弄,被諷刺。」阿克卡低頭凝視她,一字一字,說得好清楚,「那是地獄。」
光照著他的臉,他的眸褪成淡的藍,瞳孔縮得很小,她沒見過這個模樣的他,像把心裡最深的傷口翻出來,令她驚駭。有多痛,不用他形容,她能想像。
可只是想像,已經很難受,身在其中的人有多絕望,不是她能懂的,畢竟在沈家,媒體是朋友,不是敵人。
「那幾年裡,我、我爸、瑪莉安試圖振作過,各自努力或一起奮戰,他們去戒癮中心,門外就站滿等看笑話的媒體,每次嘗試都被看衰。我們不夠勇敢,但當整個世界都在嘲弄你,沉溺比振作容易,失敗也不可恥,反正我們麻痺了。
「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知道,媒體擁有很恐怖的力量,它能推著你去做不由衷的事。它過度蠻橫,不管你做什麼對的事,它要說你不對,你就是不對。它的力量太強大,使人無法信任自己,只能跟它一起否定自己。它不理性,當它強壓在身上時,甩都甩不掉。」
沈碧漪沒那麼厭恨,但也心有戚戚焉。
「所以,我不會再暴露到媒體之下,不管為誰,」他回轉過神,深深的看著她,「不管為什麼。」
她有點了解他說這話的理由了,微微退後一步,偏著頭問,「你是在告訴我,你不會離開回音島嗎?」
「對。」
「我又沒要你離開。」不知何故,她覺得自己的語氣多了點辯解的意味。
「我知道。」他說著,平靜的回看她,「但如果我不願離開,我們要在一起,就只能是妳留下來。」
※※※※
這時,如果有顆該死的椰子掉下來,狠狠砸在面前,就可以證明這不是夢了。
她抬起頭,看著上方。可惡,上頭果實不少,卻沒有一個肯掉下來。可惡!
阿克卡知道她在等什麼,她不相信她聽到的話,但那已經是他的極限了,他無法說得更白。
等不到椰子,沈碧漪把視線轉回他身上,「你希望我留在這裡?」她努力消化他平淡帶過的意念,說不清心裡有何感覺。
開心?那是一定的,她沒想過阿克卡會這樣表示。他非常在意隱私,而且他無比清楚,若她繼續留在這裡,會有曝光他的隱憂,可他還是開口了。
不過,她卻不純然是開心,心裡有拉扯。
「你……」她沒話找話,反而問出了最想知道的,「喜歡我?」
「一開始,我只想上妳。」他老實招來。
她縮了一下。
「我本來不打算碰妳,但受到妳吸引,無法自抑。後來我想,妳待多久不是重點,我為妳破了那麼多前例,沒道理還要忍耐到底,如果妳也想,我們就做。」
她確實很想,但……「你是以短期交往的想法,跟我在一起嗎?」
「對。」
「因為不高興我闖進你的世界,才想跟我上床?」
「不對,是對妳有慾望。」他不打算隱瞞什麼,「扯不平,是我決定開口問妳要不要的理由之一。如果妳不要,就算了。」
「我不要的話,你會對我不好嗎?」
他側著頭想了想,「也不會,該做什麼還是會做,不過,氣氛不會這樣,我也不會跟妳聊天什麼的,就各過各的,直到把妳送走為止。」
她有點惱,「你知道這樣回答會讓我生氣嗎?」他明明可以把話說得更好聽!
他很實際的點醒,「妳也沒把『永遠』當前提。」
她收住嘴。他是對的,她把逃離當重點,把回音島當中繼站,儘管不知道何去何從,也沒認真思考過他們之間會怎麼樣。
她很享受當下的美好,沉淪其中,沒想過太多未來的事。
在他之前,她沒愛過誰,沒讓誰擁有過她,也不曾敞開雙臂擁抱誰。跟阿克卡在一起後,雖然失去處女之身,卻不覺得可惜,因為他給予她太多激情、柔情,他讓她認識另一種風貌的自己,也慷慨的交出他自己,任她享有。
要是這時拿這個發脾氣,就是使性子了,她其實沒有不甘,只是……甜一點的話,她也愛聽啊。
「既然要在一起,講得清楚比講得好聽重要。」他低咳一聲,說得飛快,「我是有誠意的,妳考慮一下。」
原來他也有羞窘的時候。她忍不住想笑。
那陣笑意過後,她定了定神。
直到他把話說白了,她才抓得到自己真正的心思。
阿克卡不喜歡她靜下來的神情,有不安的預感。
「阿克卡,我還是得走。」她抱歉的說。她不喜歡自己做的決定,但這的確是心裡所想的,只能遵從,「我不能留下來。」
他的肩膀緊繃起來,「我說了我不介意妳留著。」
「可我介意。」她看看四周,「回音島很好,但,這不是生活。」
他的神情像挨了一巴掌。
「對不起,我想不出比較委婉的說法。」即使這心聲不是他跟她想聽到的,可說出來卻不困難。「我知道,當你面對最『正常』的生活時,是人生中最糟的時光,你現在的生活,就像你跟你父親開車到處跑時那麼自由隨意,可是,我嚮往的卻是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過的那種生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煩惱,有壓力,有必須趕上的打卡時間,有要付的帳單,有討厭的人,有無聊的片段,有無奈卻無解的事情,我想那樣活著。」
他默然。
「回音島很美好,在這裡,我們一起種菜,一起下廚,一起做日光浴,可是,我不是為了這樣的生活而逃開之前的生活。」她很輕聲的說,「我的手雖然小,但我渴望用它們創造我的生活;我的肩膀不夠硬,但還是想用它來擔負我的人生。」
簡單說,他被拒絕了。阿克卡腦中一片嗡響。
他曾經毀滅過,重生過,這卻是他第一次說不出話來。
喉節上下動了動,「妳不要男人?」
「我要。」她說出實話,「如果可以的話,我要的男人,是你。」
他不自覺的震了一下。
「阿克卡.索金,我要你!」她熱切的說。
他下巴抽了抽,「我看不出有哪裡不可以。」
「我也要我嚮往的生活,我兩種都想要!但它們互相抵觸。」
他好氣她語中那種豐沛的感情,因為那不是獨獨只給他。
「你是我除了自己之外,最想要的人,但是,我絕不再過金絲雀般的生活!」
阿克卡瞪著她,沈碧漪……讓他震撼。
他不是她的百分之百。
她有一堆鈔票,但最多也只有那樣。她是他見過最窮的人,按她所想的,會連基本身分都失去,可她卻也是他唯一見過,對他無求的女人。
她應該盡力攀向他,巴著他,因為他能提供的,是神仙般的生活,他能幫她脫離前半生,可以為她的下半輩子買單,但她不要。
她沒有棄如敝屣,只是說她不要。她眼神清亮,不卑不亢,顯示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這不是什麼壞事,他卻想一拳轟倒身邊的椰子樹。
「我願意讓妳靠,妳沒聽見嗎?」他聽到自己說,腦中卻浮現瑪莉安的模樣,一手叼著煙,一手拿著酒,踉踉蹌蹌朝他走來,又哭又笑的,一陣惡寒襲了上來。
他推開那個影像,「我說了,我願意!」
她篤定搖頭,「我不要成為另一個讓你失望的人。」
別問了!「妳是說,永遠不跟我在一起?」他還是問了。
「不是永遠的,我只是要先證明我自己。」她急急的說。
「妳為了追求自由,寧可跳進海裡,已經證明妳行了。」
「那不夠。」
既然這樣,就沒什麼好說的,他要閉嘴,立刻、馬上。
但……「妳想要『我愛妳』三個字嗎?」他聽見自己問,那是最後的籌碼。
她震了一下,才說,「我想要的是,『我做得到』。」
「我可以考慮要不要說那句話哦。」他無法自制的釣她,只願她能上鉤,「如果那可以讓妳留下來。」
她眨了眨眼睛,努力搞懂眼前的狀況。她應該高興,阿克卡願意對她說「我愛妳」,這是至高無上的言語,對於男人,女人不能再企求比這更多。
「我不是在勒索你的感情。」可她的心卻比腦子堅定。「我們的追求不一樣。」
去他的屁追求!他想踩扁些什麼,最可惡的是,他懂她的心情,他懂!
就是懂,更不能阻止她去追求她想要的。他知道心裡有一千萬個疑惑是什麼感覺,他知道懷疑自己是什麼感覺。相信自己,是一個人的根本,如果無法做到這一點,未來再美好,也是建立在沙堆之上,隨時會垮。
可他只想把她留在這裡!
他扭頭走開。
「阿克卡。」她伸手去拉。
他像被火焰燒到一樣的閃開,「我要獨處!妳在旁邊,我沒辦法想事情。」
她縮了一下。
「不要跟過來!」他直直的走進工作間,抓來鋤頭,進菜園瘋狂的翻土。
※※※※
她傷了阿克卡的感情,她知道。
但她不是故意的。如果可以,她會點頭,可就是做不到。
她把蒸好的南瓜放進果汁機裡絞碎,拌入炒洋蔥裡,細細攪著。
阿克卡的感情無比珍貴,她的重生也是。她費了那麼大的心力才逃出沈家,過程的艱辛點滴記在心裡,自由來得太不易,她捨不得放手。
不是說阿克卡不值得,他值得最珍貴的一切,可是,她仍想保有自己的嚮往。如果他願意跟她到世界上任何角落生活——不去美國也沒關係,問題就解決了
可是,他只想待在回音島,跟盡量少的人接觸。
那是過去留在他心裡的傷痕,使他做出的選擇,她無權要他改變。就算她開口硬要他改,他也不是她原本遇到的那個阿克卡了。
所以,也只能是這樣了。她默然流淚。
晚餐前,他沒回來,她一個人開工。備料時,她溜去菜園偷看一下,所有沒種菜的農地被翻了不知幾遍,連旁邊那些不打算開墾的地都被翻過了。
他還在生氣。
她只好一個人做晚餐,坐在桌邊等他。
他沒回來吃,她也吃不下,愣等時,電話響了。
迪克說,兩天後剛好有個空檔,可以送她出去。
阿克卡那麼不開心,也許她該緩緩。可是,轉念一想,再怎麼談也沒用,拉鋸只會更痛。
她下了決定。
※※※※
再鏟下去,他會把整座島翻過一遍。
不曉得過了多久,阿克卡丟掉鋤頭,跌坐在地上。
天已經全黑了,他沒做夜間照明設備,回音島的夜晚黑幽幽,幸好今晚滿月。
他瞪著月亮,喘息不已,全身痠痛,尤其是右肩跟後腰。明天醒來,他會爬不起床,萬一今晚有人夜襲,他也沒有力量保護她,所以,她肯走最好!如果她待著,待滿一輩子,他就一輩子不能做瘋狂的事,只因為怕不能照顧她。
Shit!她才不希罕他的保護。
他把手往後撐,無意間壓到一顆熟透的番茄,汁液噗的一聲濺出來。可惡!他抓起來往遠處丟。
他愛沈碧漪嗎?阿克卡自問。不,他願意考慮說愛她,是一種策略,不是表白,他只是認為島上多個女人也不錯,他渴望她,也開始習慣有她,所以邀她住下,這只是一種便宜行事的同居邀請,沒什麼大不了的,就算在她口中所謂的「正常」世界也有這種事,只不過這裡是個島,島上只有他一個人。
要是她那麼想跟別人互動,儘管去好了!他不希罕。
阿克卡爬起身,帶著一身臭汗跟酸溜溜的果實味回屋。
餐桌上,放著一人份晚餐,義大利麵跟濃湯,還有一份煎鴨胸。
心中有股暖流,有人為他準備晚餐的感覺很好。他吃掉鴨胸,把其他食物收進冰櫃,新增加的保鮮盒顯示她沒吃多少東西,很可能根本沒吃。
他只顧著發洩脾氣,竟沒注意到她的情況。
嘆了口氣,他決定明早再為她弄個豐盛早餐。
洗完澡後,穿著睡褲回到房裡,她已經睡了,幫他留了一盞淡淡的燈。
他站在旁邊。他床上有個女人,那個女人是她,看起來對得不得了,獨居是不久前的事,回想起來卻像上輩子。
那盞床頭燈可調光線強弱,這五年來,他只開過兩種模式,最亮跟全黑,沒開過微光,不知道朦朧光暈這麼溫暖,有人為他留一盞燈,感覺這麼好。
他掀開棉被,擾了她,她往旁邊翻下身,騰出多一點位置給他。棉被裡有她的味道,味道裡摻雜體溫。他躺下,她又滾回來,軟軟熱熱的偎在他身邊,睡得不太安穩。
大手如有自我意識的拍了拍她,她的呼吸轉為悠遠,他瞪著天花板。
這屋裡的一切,要在任何一個國度複製都不難,對吧?
這只是個小小的房間,一張大大的床,主角是他跟她。如果不想太多,不打開窗戶,不理會別人,這房間落在回音島,落在曼哈頓,落在紐西蘭鄉間或任何地方,有差嗎?
更進一步的問,他有必要非留在回音島不可嗎?
理智低語,兩人世界親密且封閉,落在地球上哪個座標,其實無所謂。
用邏輯釐清思緒就對了。他放寬心,閉上眼睛睡去。
夢來得很快,他見到了他爸、瑪莉安以及無數朋友,他們臉上洋溢笑容,一切如回到昨日,雖然口袋空空,不知道明晚要住哪,可隨著收音機傳出的樂曲打拍子,他們快樂得不得了。
一陣鎂光燈閃爍後,一切都變了,他爸嗑藥後雙眼空洞,瑪莉安醉醺醺,兩人瘋狂大吵,那些所謂的朋友掛著不懷好意的笑容,天下掉下來數以萬計的報紙,更多的鎂光燈繼續閃爍。他抓起其中一份報紙,想捲成棒狀,打那些瘋狂閃動的光,卻赫然見到他與碧漪的照片登在上面……
他瞬間驚醒,從床上跳起來,冷汗涔涔。
錯了!他喘息。他想錯了,兩人世界落在哪個座標,其實大有關係。
※※※※
因為冷冷的,沈碧漪醒了過來。
旁邊的床位是空的,伸手去探,猶有餘溫。阿克卡回來睡過,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又不見了,看來才離開沒多久。
他昨天回來得好晚,她本來想等,卻模模糊糊的睡去了。今天,他又這麼早就醒來,溜得不見人影,想也知道他心裡有事。
她嘆了口氣,很想拉高棉被把頭蓋住,但那無法解決事情。是她惹他不開心的,他們還是得談談。
反正也睡不著了,她起床套上衣服,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的找。他不在,去哪了?外面天還沒全亮呢!
穿上他的外衣禦寒,就著薄薄天光,她找到海邊去。
阿克卡在看海。
天亮前的海灰灰藍藍,無光可透,看起來陰冷沉重,有些嚇人。
她悄悄走近,站到他身邊,想先觀測他的反應再開口。
他轉過來,看見她,第一件事就是把她攬進懷裡,搓揉她的雙臂。「會冷嗎?」
她愣了一下,還以為他會先擺臉色給她看,誰知竟沒有。不過,他氣色不太好,眼窩暗影有點深,鬍碴也比前一天多,看起來憔悴,但還是很帥。
堅決從這麼有魅力的男人身邊走開,不待在兩人互守的天堂,日後想起這個決定,她一定會懊悔不已吧?
她抱著他的腰身,收緊了雙臂,「不冷。」
「怎麼不多睡一會?」將下巴抵在她頭頂,他問。
「想跟你說話。」她把頭埋在他胸前,嗅出他身上有冷靜、認了的味道,知道他放棄說服她了。
果然,他馬上問,「迪克跟妳聯絡了嗎?」
她點了點頭。是錯覺,還是實際?他的手收得更緊了。
「妳什麼時候走?」
「明天。」
他把她拉出來,直直看進她眼底,「妳確定要這樣做?」
她遲疑了一秒,還是點頭了。
那一秒很短暫,可至少有點安慰效果,讓他知道,她不是巴不得插上翅膀,離開他身邊,她也有點搖擺不定。「妳一個人在外要保重。」
「你也是,這裡的螞蟻好大隻,別惹了牠們,小心被咬。還有,有蜂窩掛在樹下……」她擔心的碎念給他聽。
「這是我的島,我在這裡住了五年,知道要注意哪些地方。倒是妳,記下這裡的衛星電話。」
「真有事,你也不會出去救我。」她實話實說,有點幽幽的,似埋怨。
他繃了下臉,「我會聯絡迪克他們去處理。」
那她背迪克的號碼不就得了嗎?可這話她沒說。這種親切親密,但不逼求對方什麼的距離感,也許正是他們之間最佳的相處模式,再進一步就是強求了。
他已經不再步步進逼,她也不該從此時開始。
「昨天你很不高興,翻土翻得那麼凶,一下一下像要往地心鑽去,為什麼現在火氣全無?」
「太累,磨到沒脾氣了。」他避重就輕。
「真的嗎?」
「妳留在這裡,會讓我有點愉快,只是有點而已。」昨天在激動之下,他說了太多設法讓她留下的話,讓了太多步,有些失立場,今日想來會赧然,「但讓妳離開,卻可以成全妳的嚮往,兩個一比較,當然選贏面多一點的。」
「是嗎?」她有點失望,又懷疑自己會不會太貪得無厭。
她已經取得他的接受,這是沒想過的大和解結局,她卻淡淡的落寞,連自己都覺得一下這樣、一下那樣,好可惡。
「況且我懂妳的感覺,妳說的那些內心轉折,我都經歷過。儘管看在別人眼中,某些想法是瘋狂的、無聊的、無法被理解的,但只要對自己重要,就要去做。」他神情認真,眼神專注的鎖著她,像整個世界只容得下她。「我來回音島,看在妳眼中,形同慢性自殺,過敏、休克、受傷,死了也沒人知道……」
她急急搖手「我那是在情急之下亂說的!」
「妳說得沒錯,」他握住她的手腕,「我確實把自己放在未知的危險中,但我必須來,必須藉著獨居,把分崩離析的生活穩固回來。這決定下得瘋狂,莫名其妙,但我必須這麼做。」
她慢慢的收回手。原來他真的懂,是因為懂了,才不再有脾氣。
「妳選擇離開,就得勇敢面對妳要的生活。自由聽起來很美好,嚮往代表著無限憧憬,但往往在妳最崇仰的事物裡,隱藏了千百個困難,妳以後就會知道。」他聲音沙啞的叮囑,「克服它,打敗它,不要怕它。」
她想起阿克卡駕船出去那次,她一個人守在島上,感受到的巨大寂寞,還有聲聲狂催的心魔,那也是阿克卡當初面對的眾多困難之一吧?
他一定是克服了,才有辦法持續住下去。那個經驗宛如實習,讓她對未來的困境有了點了解。想到這,她忽然不安起來。
趁還能擁有他的時候,她要緊緊抱住他,汲取溫暖,存著以後用。
「阿克卡,我要跟你做愛。」她低聲說。
他眸色一黯。她明天離開,他當然想在分別前再次佔有她,可又怕她反感,躊躇沒行動。
說來好笑,一開始要上她,他能坦坦蕩蕩,說個明白,要上不上一句話直接問,可這個時候,臨到要分別了,也不知道未來還會不會再碰頭,更該豁出去才對,他卻無比在意她的感受。
「保險套在屋裡。」他舔舔乾燥的嘴唇,說。
「我們回去拿。」
「回屋裡做。」還太早,海風會颳壞她那身細膚。
「不,在這裡。」她堅持。
他只好牽起她的手,回屋裡。
她拿了些衣服進浴室去換,沒過多久,兩人回到沙灘上。
他在柔軟的地上,鋪了大毛巾。
「誘惑我。」他嘶啞的說,「如果妳要我,就得誘惑我。」
她把他推倒在沙灘上。
他合作的屈臂在腦後,歪著頭看著她,彷彿在問,接下來怎樣?
她腳一跨,坐在他身上,脫掉上衣,甩到一邊,嶄新的豔橘紅胸衣包裹乳房,襯得肌膚嫩白極了,綁在頸後的細繩岌岌可危,幾乎包覆不住。
他愛。他伸出手,探手進去輕捻。她的身體真是不可思議,乳房溫熱,飽滿,他喜歡揉她的乳房,軟膩膩的,手感非常好。
她閉上眼,隨之喘息,在他要扯掉蝴蝶結之際,及時拉住他。
「還不可以!」
「我想要了。」
「這是我的誘惑,我說了算。」
他依依不捨的假裝撤退,趁她放鬆時,用力搓下乳尖,她情不自禁的發出低叫,坐在他肚子上的圓臀扭了一下。
那一扭,令他的眼色變得更深,她雙眼也變得波光盈盈。
不顧反對,他掀起她後來換上的裙子,看見包覆著雙腿間的布料已經濡濕。
那雙藍眸往上調,似笑飛笑的瞅著她。
有預感他會說出邪惡的話,她趕緊喊,「不准開口!」
他拉掉她腰身兩側的細繩,將那塊小小的布料抛出老遠。「我不以為妳等得了那麼久。」
可惡!他說對了,她等不了。
他誘哄著,「先做一次,把壓力排解掉,妳晚一點再誘惑我。」
她有點不情願,可依然抬起屁股,撐在地上往後退去,微羞的褪掉他的褲子。
阿克卡很高興自己說服了她,因為她雖然熱情滿溢,卻生澀得令他發狂,在為他套上保險套的時候,他差點就衝上頂點。
套好後,她懸伏於他身上。以往都是他採攻勢,換成她主動,有點不知所措。
他忽然抬起頭胸,隔著胸衣叼住她乳尖,潮濕熱息穿透布料,她腳尖瞬間蜷起,慌得後退,他的雙腿卻已然曲起,形成一道阻礙,不讓她離開。
她軟軟坐下,坐在他又熱又燙的男性上,雙頰飛紅。
「妳先起來。」他調整了下方向,往上挺入,再捧著她的臀,結合著一起落回地面,輕輕一拍。「騎我!」
她生澀的擺動腰身,動作逐漸變得流暢,平時的柔美轉化為強悍的美麗,慾望驅使她不斷躍起、落下,每一記都將他紮實的納入。她的喘息愈來愈烈,細小的汗珠自臉龐邊滑落,她無暇去擦,裸露的肌膚宛若有光透出。
太陽升起的那瞬間,一陣強風颳來,金光在她身後無比閃耀。
他躺在毛巾上,欣賞她奮力騎乘的模樣,只願永遠記住這一刻。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4-12-7 08:15 PM
第九章
沈碧漪離開了。
像出現時一樣突然,離開的時候,也不拖泥帶水。
是迪克過來接她的,他帶了那個當替身的年輕女人,全妝上陣,連阿克卡也不得不承認,那女人跟她有幾分肖似。沈碧漪過往有不少次曝光,那年輕女人取得影片,把她的一些小動作模仿得維妙維肖,雖不至於騙過他,但要以假亂真,不成問題。
迪克也帶來了要給她用的假護照,做工確實很優。
一切準備就緒,他們出發了。
分別之前,兩人沒再交談,擔心萬一開了什麼話題會說個沒完,耽擱時間。講到正事,迪克一改平常笑咪咪的模樣,時間掐得精準,不許一秒漏失。
這種做事態度,阿克卡是欣賞的,把沈碧漪的事交給他去,他不擔心。
只是,從那一刻起,島上變得很安靜。
那種安靜,非關聲響。風一樣在吹,潮一樣在捲,蟲鳴鳥叫一樣不缺,可就是不對勁,他無時無刻都在感覺。
他想太多了,根本沒什麼不同。
用這句話催眠了自己幾天,連他都可以感覺到它的力道愈來愈薄弱。
好吧,的確是有點不同。之後幾天,他勉強承認。
但他只是回到了從前。阿克卡告訴自己。他在回音島獨居五年,沈碧漪只來了幾天,換算起來不到百分之二的時間,他沒有理由習慣她,就算是,要抹除也不難。
失去父親與繼母,被媒體追到無路可逃,生活幾近崩潰,那麼強烈的壓力,他都能慢慢克服,跟沈碧漪在一起才不過幾天幾夜的事,不可能影響他多少,他有很強的重生能力。
但,他可能……錯了。
每一天,他在每個地方看見她,在每個角落看到自己的寂寞。
走過椰林時,仰頭看天,一樹果實讓他想起,她曾被砸落的椰子嚇哭。
再難的困境,她不彈淚,天上掉下一顆椰子,她嚇得紅了眼圈,好奇怪的女人!他自願提供懷抱,讓她發洩,她卻推推攘攘說不要,可那樣的淚,更讓他心疼。
走進菜園除草時,他不時瞥向前方樹蔭下的空地,因沒有人影而悵然若失。
之前,她就是坐在那裡看他。
她看著他的眼神,有夠色迷迷。阿克卡搖著頭笑了。如果這樣形容給她聽,她會氣得拍他吧,但事實如此。那雙流連在他身上的眼睛閃閃發亮,像盯著多麼美味的食物。他沒錯過她不自覺舔唇的動作,有本事把她弄得心浮氣躁,他暗爽得要命。
她在時,他會故意出比需要更大的力氣,讓肌肉鼓起,她的眼神會瞬間變得熾烈無比。在她面前,他連擦汗都講究,永遠留下幾滴要落不落的,鬧得她心亂不已。
他超喜歡吊她的胃口,明知她很想要,卻延遲不給,讓她神魂不屬,再慢慢收服。
快到中午了,阿克卡把拔下來的草撇到一邊,回屋煮飯。
她也是個好食客。第一次一起吃飯,她壯起膽子向他要牛排,當時他雖然冷著臉,但看到她吃得那麼滿足,也不由得有些高興。一個人做飯久了,會習慣自己的手藝,好吃得吃,不好吃也得吃,味覺會慢慢麻痺,她的反應讓他很樂,之後做菜更費心思,加上有她幫忙,說說笑笑,每頓飯都是愉快的。
現在回到為自己開伙的日子,機械式的打開爐子,剪開真空包裝,他懶洋洋,很沒興致。為一個人付出的感覺,竟是他預料不到的美好,光是弄個沙拉、烤個麵包,也趣味橫生。
燒熱鍋子,他把厚片牛肉放下去,滋的一聲,細碎油花四濺。
那是塊好牛肉,肥瘦適中,不帶筋膜,煎五分熟剛剛好,她會喜歡的,可惜她不在。
別再想她了!他在心裡計數時間,一、二、三、四……理智斷線。他好想她!
阿克卡沒料到自己會這麼想,花了一週多克服,卻一點用也沒有。讓她走這個決定,他下得沒有錯,她理當去追求她想要的,但是,這決定卻也是錯的,他根本不該放手。
說來說去,還是無法同時實現的兩難,他不可能退讓,也不要她退讓,該怎麼解,他也沒頭緒,只能想,他們的分別是依依不捨的,不是撕破臉不見面,還可以再續前緣。
一陣焦味傳來,他低頭看,面前那塊牛排焦了。
他拿鏟子鏟它,一下兩下不成,愈來愈用力,愈鏟愈火大,幾乎跟那口鍋子卯上。直到把牛排鏟得爛巴巴,他才想到,這口鐵鍋不能用鐵鏟,剛剛刮的那幾下,已經把表面刮花了。
他忿忿的把它往水槽裡一丟,雙手撐在流理台上。
失去她的陪伴像丟了心,本以為無所謂,卻無法從中復原,難道這就是愛情?
※※※※
站在吧台後,蒂琺拿著乾毛巾,擦拭玻璃杯上的指紋。
吧台前坐了個男子,正口沫橫飛的說些什麼,她聽得漫不經心,手上動作卻是一絲不苟。每個被擦拭過的杯子都對光照過,確認無瑕,才倒掛在架上。
「砰!」「鏘啷!」前門被一道巨力瞬間打開。
蒂琺的手溜到吧台下,男子的手摸向腰側。
看到來人,兩人頓時鬆了一口氣,卻又奇怪的互視一眼,「你怎麼來了?你沒託我訂什麼東西吧?」蒂琺問。
阿克卡不答反問,「有東西吃嗎?」
「湯麵行不行?」蒂琺先倒了杯烈酒給他。
「隨便。」一口飲乾,他在另一張高腳椅坐下。
蒂琺轉身拿下單柄鍋,開始料理。
迪克笑咪咪的湊過來,「心情不好嗎?」
「沒有。」他按捺住,不想太快問起沈碧漪的事。
「你來得正好,我剛好可以跟你講講行動過程,我本來打算明天去回音島找你。」
阿克卡面無表情,「都已經過去多少天了,你明天才想找我談?」
蒂琺在鍋中爆香,沒插話。阿克卡此時的出現,令她驚訝。
她認識的阿克卡,不會在取貨之外,駕船出來溜達,這種隨性的事不曾發生過。誠然,他悶悶不樂的模樣很有男人味,可她卻忽然間看穿,那充滿倔強的寂寞之下,他其實是一個被小女孩遺棄在溜滑梯旁的小男孩。
「送沈小姐走後,我的小組就出任務去了。任務期間,不能分心,這是第一條規矩。」迪克笑著說,「我才剛回來,就計畫明天去找你,很夠意思了吧?」
「回音島,外人禁止進入。」
「已經破戒過了,不必再這麼嚴了吧!」
「一切照舊。」
蒂琺在爆香的鍋裡加了碗水,大火燒開。「上次去,我只是粗略的看一下,我想再去一次,慢慢逛。」
「不行。」
「可是,我覺得……」
阿克卡截斷她,「妳怎麼覺得,我不關心。」
以前的阿克卡也不容情面,當時的拒絕是有理性的,可這一次,卻充滿了惡劣的情緒。蒂琺決定,煮給他吃的那碗麵,肉絲省了,雞蛋也省了,這個人需要反省!「如果你再這麼難搞,會失去唯二的朋友。」
「你們只是在我這一帶的朋友。」
「除了這一帶,你哪也不去,你的世界不過這麼點大。」蒂琺犀利的說。
阿克卡宛如被刺到。
「兩位,放鬆點。」迪克使了個眼色給蒂琺。「不去就不去,在這裡談也不錯。我明晚飛美國,過去幫沈小姐處理點事。」
美國的哪裡?阿克卡差點問出來。「什麼事?」
「我從頭說起好了。那天,把沈小姐接出來之後,我們直奔斯里蘭卡,讓替身再度出馬,引出那些在找沈小姐的人,拖著他們團團轉。」迪克講著講著,興奮起來,「你真該看看他們看到沈小姐在街口露面的樣子,我守在大老遠之外,還是可以聽到他們心跳加速。當沈小姐拿下口罩時,那拍照的傢伙簡直要把快門按壞了!」
阿克卡關心的不是那些人,「她有沒有被嚇到?」
「一點點,不過她很鎮定,不用我安慰。」迪克豎起大拇指。
聽到後面那句,阿克卡莫名的放心,他可不想迪克趁虛而入。
迪克繼續比手畫腳,「接著進機場,海關那邊早已打通關節,沈小姐在檢查中,換替身上陣,那些追她的人沒料到這一招,為了買機票趕上飛機,鬧得雞飛狗跳,好好笑。他們不知道,最後能順利登機,是我暗中幫了一把。」
見他說得眉飛色舞,蒂琺笑問,「怎麼幫?」
「打電話到航空公司,拜託他們延長登機時間。」
阿克卡沒笑,「沈碧漪呢?那時候她在做什麼?」
「她搭上往美國的飛機,我親自陪她過去。」
往美國的哪裡?阿克卡又差點問了,他懷疑迪克是刻意不講的。
「她好溫柔喔,途中不吵也不鬧,聽音樂、看書、睡覺,不抱怨難吃的飛機餐,轉機等候也安安靜靜,真是最佳旅伴,我以前不知道有這麼好相處的女人。」迪克說著說著,話題又飄走了,「很多女人飛長程會卸妝,前幾次我帶女朋友出去玩,都有被嚇到,心想,旁邊這哪位啊?我是帶這個沒眉毛的大嬸出門的嗎?」
把清湯麵放到阿克卡面前,蒂琺報復性的哈哈大笑。
那不是重點!阿克卡更鬱悶了
迪克邊笑邊拍他的手臂,阿克卡不爽的眼神瞪過去,不過,他好像沒發覺。「我明天飛美國一趟,去找沈小姐。」
什麼?「你們很熟嗎?」
「慢慢會變熟。上次我只來得及幫她弄好基本安全,還有一些小地方沒處理,比如說沈小姐需要安全線路,以便她想跟妹妹或誰聯絡。」迪克有意無意酸了阿克卡幾下,「反正你不去美國,我會負責幫她處理到好。如果她同意,我順便帶她去認識我在當地的朋友,互相照應。」
當地是指哪裡?阿克卡密切期待迪克鬆口。
但是,他看起來很放鬆,資訊卻一點不漏。Shit!他又行又可惡!
「有什麼要交代的嗎?」迪克問。
「不管她需要什麼,幫她辦到好,掛在我帳上。」這是他能為她做的。「但是,別讓她知道。」
「好吧,反正你只出得起錢,這點要求,我可以答應你。」
這句話也很刺耳,他知道迪克的言外之意在說,他出不起力。
他無法辯駁,低頭吃麵。
「接著說,替身帶著好不容易登機的那些人,一路飛到澳洲去,把他們帶進墨爾本轉來轉去就溜掉了。她特別擅長憑空消失,有辦法像雨水掉進海裡一樣,馬上不見蹤影。」迪克扭頭問,「阿克卡,要不要加碼投資?我們能力很強,一轉虧為盈可能馬上賺很多喔,要加大投資,現在正是時候。」
阿克卡理都沒理。嗯,這湯頭很清淡,料也很少,是碗吃了會修身養性的麵。
「好了,你吹噓得差不多了,不要煩他。」蒂琺幫他們把烈酒斟上,拿起選台器,按下去。
阿克卡來時態度不佳,她跟迪克有點不爽,迪克已經執行完他的報復,現在換她了,重口味的八卦新聞配沒味道的清湯麵是她修理他的方式。
電視畫面跳出來,竟是沈碧漪跟一個男人的照片。
三人都呆了。他們不是正在討論她嗎?她怎麼會上電視?
「搞什麼鬼?」蒂琺罵了句髒話。
「上面寫什麼?」阿克卡看不懂中文,但一男一女的照片並列在螢幕上,看起來就不是什麼好事。
蒂琺聽了一下,轉述,「記者說她之前生了一場大病,靜養一陣子。歐陽律,就是照片上那個男人,經常去探望她,兩個人有了情愫……」
「什麼?」迪克的眼睛差點突出來,馬上抓起手機,叫人確認沈碧漪的下落。
「阿克卡,」她有點為難的翻出最後一句,「他們……要結婚了。」
「放屁!」阿克卡罵出來。「她一定是被逮到了!」
「不可能!」迪克在等待的空檔,扭過來否認,可隨即對著手機大叫,「……什麼?怎麼會?」
※※※※
「你怎能擅自發布碧漪跟歐陽的婚事?」沈海之怒氣沖沖進入茶室。
「你來了。」柳坐在茶桌後,手裡捧著一個陶罐。
「柳少爺……」沒能擋住訪客的管家站在門外。
柳擺擺手,「沒關係,妳下去吧。」
這間位在台北市的頂樓公寓,是他與歐陽的同棲之所,不甚歡迎外客,尤其其中這間茶室更是他沉思的地方,一向不准他與歐陽以外的人進入。
以沈海之過往的修養,不會硬闖沒有邀請他的地方,想來是氣得瘋了,才會排開管家,闖了進來。
「坐。」柳淡淡的說。
「我坐不下。」沈海之全然失去以往經營的風雅形象,「我在公司開會,有媒體圈的人打電話來,說你發布了婚訊,這是怎麼回事?我要一個解釋。」
柳不答反問,「碧漪還好嗎?」
「她在家裡。」
「有人看著她嗎?」
「當然有。」
「別再讓她溜了。」
「我讓醫生幫她下了鎮定劑,她沒有行動能力。」沈海之沒讓他把焦點模糊掉。「這樁婚事,我們有過協議,從現在起按著計畫進行,還趕得上進度。」
柳搖頭,「計畫改變了,她必須盡快嫁給歐陽。」沒時間玩那套見家長、會媒體,捕風捉影的遊戲。
「為什麼?」
「在質問之前,先想想,如果沒有我,沈碧漪不可能回來。」
沈海之一時語塞。
柳將熱水淋過陶壺,陶壺泛出光澤。
他心細如髮,對風吹草動特別敏感,當總是出席自家活動的沈碧漪接連幾次缺席後,便察覺到事情不尋常。
他找上沈海之,那時,沈海之正在為找不到沈碧漪而苦惱。
與沈海之不同,他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低估過沈碧漪的決心。
那天開會,訂定成婚企畫,她特地留下來跟他說話,他就知道,她的心意才是這個計畫成敗的關鍵,而不是沈海之的胃口有多大,歐陽滿不滿足得了他。
是以,他格外留意她的動向。
去找沈海之時,他正在查,有哪個人與沈碧漪交情夠深,足以幫助她脫逃,如今又生活在斯里蘭卡一帶。
他知情後,親自過濾,鎖定一個曾經擔任幾個月保鏢的女人。沈海之半信半疑,他卻強勢介入。後來,「沈碧漪」現身了,引領沈海之的人馬飛到澳洲,隨即消失,可他不信沈碧漪有那能耐,暗地裡做了些動作,果然在幾天後,在前保鏢的居處攔截到沈碧漪的電話,進而查出了落腳處。
他動用歐陽家的資源,以私人航機將她帶回來,交予沈海之。
「你知道,我可以選擇不把她交還給你。」柳說。
沈海之忿忿,「你那樣做,只是要我明白,我欠了你一個天大的人情。」
「對。」柳慢慢沖好茶,送一杯到他面前,「償還的時候到了,我幫你找到她,作為回報,她必須嫁給歐陽。」
「本來就要讓她嫁,我不過是要求按原訂流程走。」
柳不讓,「歐陽的性向流言已經在亂傳,我不能讓他因為這件事,被逐出家族權力核心。」
「碧漪是我沈海之的女兒!有名有姓,不能閃電嫁人,太丟臉了!」沈海之大叫。
他嫌女兒嫁給歐陽太丟臉?柳面色生寒,「不能嗎?」
「嫁長女是沈家大事,一定得按規矩、按禮俗來。」他喊得大聲。
柳聞茶香,「碧漪消失的那段時間,發生過什麼事?」
沈海之頓住。
「你以為你女兒還是冰清玉潔的待嫁淑女嗎?」柳輕聲呢喃,「不過是撿回來的可回收資源而已,要是沒動用歐陽家的資源,你連討價還價的資格都沒有。」
「碧漪還有利用價值。」結婚有很多話題可炒作,他不想就這樣放棄。
柳爽快的一口喝掉茶,「不像之前那麼多了。」
「什麼?」
「我可以安排醫生檢查她還是不是完璧,不過,這份報告一旦產生,就難以抹滅,將會永遠存在。」將溫熱的杯握在掌心,他細品餘香,抬眼問,「要賭嗎?」
沈海之第一次生嘆,以前那麼多算計全是空。
沈家,世代是書香門第,沒落時,正是他少年時,空有雅名,沒有銀兩,使他一生對利、對名總有填不滿的慾望。他積極運作,用盡辦法搞來了錢,要錢再多多滾錢,同時也要父輩流傳下來的風雅形象。他為此算計一生,到頭來卻栽在自己栽培的女兒,以及這個謎樣出身的男子手上。
柳再為自己斟上一杯。「要的話,我立刻安排醫生,晚點就有消息,若不敢賭,不管沈碧漪有什麼狀況,歐陽一概承擔,消失的那些日子當不存在,絕不向你追究,結婚換融資的承諾照舊,只是時間提前,沒讓你如預期那樣風光而已。」
沈海之頹然喪氣。
一個女人獨自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混過一陣子,什麼不堪的情況皆可能發生,就算沒遇到任何事,單單是讓醫生檢查這動作,已經是無比羞辱,萬一傳出去,很難聽,可能連婚事告吹。
除了點頭,他還能怎麼辦?
「婚禮很快就會舉行,通知碧漪的醫生,停用鎮定劑。」柳看著茶杯,淡淡叮囑,「我要她出現在教堂的時候精神奕奕,一句閒話都讓人沒得說。」
※※※※
「阿克卡,抱歉。」迪克打了幾通電話後,拼出事情原貌。
這期間,華語八卦節目正在做沈碧漪與歐陽的個人特輯,阿克卡雖然聽不懂中文,卻也能從一張一張秀出來的照片,猜測她以前的生活。
她暴露於公眾的照片未免太多了吧!彈鋼琴的、進各級學校的、去度假的、代言活動的,還有被側拍,多得嚇人。那些照片拍得很有技巧,不是「老爹獻寶自家女兒」那種只有自己人看才爽的調調,但他在影劇圈待過,知道那些看起來頗自然的照片,唯一的用途是宣傳。
鏡頭中,每個她都巧笑倩兮,很有名媛淑女風範,但不快樂。
那絲不快樂壓抑得很低微,如果不是曾經那麼親密過,他也讀不出來。該死的她父親,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
他收回視線,竟是不忍多看。「怎麼回事?出了什麼問題?」
「我上次離開前問過她,近期有要跟誰聯繫嗎?她說應該沒有,所以我才沒先處理安全線路。不過,後來她打了個電話。」
「給她妹妹?」蒂琺問。
「不是,給住在斯里蘭卡的一個女人。」
阿克卡想起來了,「那應該是她以前的保鏢。那人答應她,如果她逃了,會幫她處理證件的事。那女人出賣了她?」
「不是,有人先一步找到保鏢家裡去,安裝了追蹤器。沈小姐跟她通話了幾分鐘,足以被精確定位,所以她很快被找到,被帶走。」
阿克卡無言了。是她自己打電話出去的,怪不得迪克,但他也捨不得怪她,雖然他很想狠狠踹破什麼。「她父親派出來的人,之前沒這麼行。」
「有新血加入,那些才是真正的厲害角色。」迪克也很無奈,原本以為十拿九穩的事,就這樣忽然被端掉,當然不爽。「她是搭歐陽家的私人飛機回去的,可以規避法律問題,也省掉很多時間。」
阿克卡咬了咬牙。
蒂琺再倒一杯兩指高的威士忌,推到他面前。
他把酒杯推回去,「給我水。」
他無法不去想,碧漪一定很害怕、很不安,她的防備心不夠強,一定沒想到,區區一通電話會把她賣得一乾二淨。她的心很柔軟,想也知道,是要打通電話去報平安,卻沒想到被居中攔截。
蒂琺接回那杯威士忌,自己一口乾掉。「你打算怎麼辦?」
「預告婚事的新聞鬧這麼大,還搞了特輯,一定有很多記者去採訪。」迪克抱著頭,「現在沈小姐身邊一定有很多保鏢,要殺進去帶她出來,很難。」
連迪克專門幹這種活兒的角色都說難,那就無庸置疑了。
「你急什麼?阿克卡沒說要去帶她。」她轉向阿克卡,認真的勸,「若你對她沒感情的話,就這樣算了。」她想了想,再補一句,「如果你對她的感情不是愛情,那也算了。我們那個地方的媒體文化,我體驗過,很……可怕。」
她也曾是被鎂光燈注目的人,知道在高度關注之下,事情會有多失真、瘋狂。
「現在的情況,不像以前那些追著你跑的記者,等著看你笑話,我們那邊、更強的在於掀舊帳。一旦你插手這件事,你過去的一切,哪怕是哪天忘了給一個行李員一筆小費,都會被掀出來,罵得狗血淋頭,人格全失。」
迪克插嘴,「喂喂,妳說這些沒幫助吧。」
酒精鬆懈了蒂琺腦中的某根神經,她碎碎細語,「一旦被那些人追上,你的好日子就到頭了,連帶你過去五年到底在做什麼,也會被臆測。你會被武斷評判為精神失常,孤僻,憤世嫉俗,而這些還是輕的。」
「蒂琺,別說了。」迪克搶下她手中的酒瓶,她正想給自己再斟上一杯。
「還會有人開始不負責任的臆測,說以你以前的心性,絕不可能安分守己五年,那一定是騙人的,你八成是在哪個墮落的角落混過五年。不管再怎麼離譜的故事,都會出籠。」蒂琺的語氣前所未有的認真,聽得迪克毛骨悚然。
阿克卡拿起水杯,咕嚕咕嚕的喝。
蒂琺說出了他的惡夢,甚至猶有甚之。他剛剛喝了幾杯酒,此時酒精開始退了,應該會覺得冷,但是,並沒有。
他滿腦子在想碧漪有多怕,他心疼不捨,想保護她的慾望強過了一切。
蒂琺堅定無比的說,「這是你的死穴,絕對是!你一攪和進去就死定了!」
他閉上眼睛,想像那個畫面。鎂光燈亂閃,狗仔刻意問挑釁的問題,逼他生氣,逼他有反應,不管門窗掛上多重的遮光簾,還是有超級長鏡頭在跟拍他。
他放縱過,頹廢過,酗酒、酗煙、跟女人胡混過。隨著他隱居在回音島,努力重建生活,那些過去已經遠去,可如果他出面插手碧漪的事,它們會重新回鍋,等於毀了過去五年的努力。
這將會是多重打擊。
但是,他腦中唯一有的畫面,還是碧漪。
她倔強,不肯為過去的自己而哭的臉,她喊著想被熱烈愛一次的激動,她發自內心,喊著她也會全力去愛她的男人時,那淚光閃閃的眼睛。這一切,都比他會受到的傷害重要!
他可以再度被萬箭穿心,卻絕不容許任何人欺負她!
睜開眼,他轉向迪克。「你接下來有時間嗎?」
「本來不太有,但這次真是太羞辱我了!」迪克豪氣的說,「我願意撥出所有時間,你想讓我幹什麼?」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4-12-7 08:16 PM
第十章
沈碧漪坐在床畔,撫著腳邊。
在回音島時受的傷已經收口了,不再流血,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略白的傷痕,只有它能證明她曾逃出父親的掌控。
但最終,還是失敗了。
這個意念慢慢的滲進她的思緒裡,她甚至無力做出更激烈的反應。
她有些遲緩的看著窗外那白金色的陽光,納悶究竟過了多少天,這之前的記憶是一段一段的黑暗。無法克制的嗜睡,純然的無意識使她知道,自己被餵食了鎮定劑,直到起身了,腦子裡還殘留暈沉,連思考也慢了好多。
在這之前,她在芝加哥被人逮到,那時她已開始熟悉環境,過一個人的生活。迪克離開前,要她稍安勿躁,先安頓下來,工作的事不急,他有門路幫她。
但是,她沒等到那一天。
把小窩整理好之後,她想起在跳下遊輪之前,曾打電話給前保鏢大姊,告訴她,自己就快需要她的協助了。後來雖然不需要她幫忙,但她想,總得打個電話報平安,別讓人家擔心才好。
撥號之前,她想過,這樣做有沒有風險,可後來她想,怎麼可能呢?此前聯繫,她非常小心,父親不可能追蹤到前保鏢大姊那邊。
結果,她錯了。
當她抱著購物袋,被幾個華裔男子圍住時,就心生不妙。被架上車,見到車裡已坐著柳時,更知道一切已結束了。她好氣好氣,尖叫、踢腿,用盡一切方法,想讓路人察覺不對勁,可那些人動作迅速,封了她的嘴,綁了她的手。
柳沒被驚動,只是淡淡的瞥她一眼,宛如確認她是他要的貨物,就讓人將她打包上機,送回台北,送回父親的手上,過程中,她毫無反抗的餘地。回沈家後,醫生很快就來了,她陷入沉睡。
頭又重又痛,她拉開房門要走出去,卻發現門口站著兩個彪形大漢。
「沈小姐有何吩咐?」其中一個馬上擋過來。
「請讓讓,我要出去。」她保有客氣。
「沈先生希望妳待在房裡。」
所以她被軟禁了?她按著抽痛的額角,「我要去弄一壺咖啡。」
「我馬上讓人準備。」
她諷刺的說,「我要沒下藥的。」
大漢眼也不眨,立刻就回,「沈先生說過,今後要讓妳保持清醒,飲食不會再用藥,請先回房。」
他連否認也不否認,連傻也不裝,分明欺她太甚!她抬頭瞪他,怒氣與羞辱自心底迸發,當他的面甩上門,力道又重又強。
咖啡以前所未有的快速送進她房裡,管家噤若寒蟬,在她的要求之下,先喝下一杯,看她的眼中有忌憚。確認沒問題,咖啡也涼了,她一口氣灌了兩杯,提神。
她在梳妝鏡裡看見自己,臉上有濃濃的肅殺之氣,很陌生,卻也很滿意,她終於不再是那副軟趴趴,任人踩上頭頂的模樣,腦筋變得清楚了。
好,她被逮回來了,接下來呢?她開始思索。父親對她下了鎮定劑,又派了人手看住門口,若是以前的沈碧漪,只會覺得好可怕,自己得乖乖的才行,可現在的她,卻看到了不同的面向──父親損失不起她,而他也已意識到,她不再那麼容易受控制。
她再度拉開門,大漢又擋上來。「沈小姐有何吩咐?」
她沒有退開,反而踩前一步。論兩人的身分地位,她才是有資格發號施令的那一個,沒有道理像從前那樣,率先縮起來,在氣勢上弱了人。
果然,那大漢隨即後退一步。
「我要晚餐。」她聽到自己語中有了威嚴,「沒下藥的,在陽台吃。」
「沈先生希望妳留在房裡。」
她沒爭辯,「擺在陽台上。」只是堅持。
「但是沈先生……」
「飯是我要吃的,我說擺在哪就在哪。」
「碧漪,聽話。」沈海之的聲音自走廊口傳來。
大漢讓開,碧漪見到他慢慢踱步過來。
她以為自己會發抖,但沒有。她以為自己會頭皮炸麻,也沒有。她看著曾是她眼中最有權威的男人,卻忽然發現,他再也無法摧毀她。像眼前一層朦朧迷霧被摒去,她忽然看穿這個人,識破他的虛張聲勢,摸清他擊潰她的手段。
逃跑雖然失敗了,但那段經歷教會她許多,她的眼界開了,膽識也強了。繞了那麼大一圈,再站回到他面前,看似沒什麼改變,但其實已變了。
她不再怕父親了,不再!
逃跑期間,她一直在想,如果被父親找到,這輩子休想再溜第二次,但她卻沒想過,真的發生這件事時,自己會生出無窮勇氣及冷靜。
她沒當時想的那麼絕望。沈碧漪站得筆直,視入父親的雙眼,與之對抗。
沈海之眉宇震動。
他們都知道,她會再逃,一定會。她會再找機會,雖然眼下一個都沒有,但她不會氣餒。她已經品嚐過自由的滋味,那種東西看似無影無形,卻會讓無盡的能量進駐她身心,它香甜有如蜂蜜,為了再品嚐一次,她不會安分下去。
沈海之忽然很慶幸,柳發佈了婚訊。
「愛在陽台吃晚餐就去吧!反正妳能作主的,只是這種小事。」他懷著惡毒之心,「以後,妳是歐陽跟柳的問題,不再是我的了。」
沈碧漪的眉心皺了下,不是煩惱,是不解。
他得意反擊,「我用妳換到歐陽家的融資,這週日,妳要跟歐陽舉行婚禮。」釋出一顆不受控制的棋子,換到了融資,那最後得利的人,仍是他!
※※※※
錢,是萬能的東西。
五個縫紉女工花三個月才能做好的手工綴水鑽婚紗,在重金酬謝之下,一週就完成了。
沈碧漪獨自站在新娘化妝室裡,撫著身上那襲華麗的婚服。她看得出來,它能讓她在鏡頭前扮出最美的新娘,那一閃一閃的水鑽在燈光之下,將無比耀眼。
可惜她要嫁的人不是阿克卡。她的心無比疼痛。
要是早知道自由這麼短暫,或許當時不該離開回音島。縱使再見到父親,發現她已能不驚不懼,令她自己驚訝,並為這轉變而開心,但那能不能抵過跟阿克卡在一起的快樂,也不能一口說死。
他知道她今天要嫁給別的男人嗎?她悽然的想。
不,他不會知道,他滿足於回音島上沒有外來資訊的自在,怎麼可能曉得她黯然神傷?
就算他知道,也不能改變什麼。她與歐陽的婚禮──而且是令人措手不及的閃電婚事,想也知道有多轟動。站在窗邊,就能看到多輛採訪車出動,這種媒體雲集的日子,阿克卡不會出現。
絕對不會。她閉了閉眼睛。
為什麼他們的緣分這麼淺?她嚮往的正常生活,是他少年時期的惡夢;長年與沈家結為友朋的媒體,是他死也不見的對頭。她的世界與他的世界互相拮抗,毫無妥協的可能。回想起來,回音島那段互相依偎的日子,無憂無慮到不可思議的地步,是什麼樣的機緣巧合,或什麼樣的神賜恩惠,使他們竟能找到各自的世界干擾不了的狹窄地帶,過了一段夢一般幸福無比的日子。
她幾乎後悔起當初為什麼要走。這場婚禮並沒有如預料那樣,因她逃離而取消,反而還提前了,她沒有解決當初的問題。意識到此,她一片茫然,這場落空,原來是她自己造成的。
門板敲了敲,不等她回覆,就被打開了。
穿著伴郎西服的柳走了進來,審視過她之後,臉上掛著如釋重負的笑容,「妳看起來很好。」
「沒你想的好。」反應變靈敏的她,變得刻薄了,卻不後悔。對於柳,她有很多疑問,「為什麼?」想到他親自到芝加哥押她回來,她幾乎忍不住要揍他。「你在打什麼主意?你明知道這個婚姻是建立在壓榨我、利於你們的情況下,你也說過,我有多不願,就要反抗到讓人知道,為什麼當我這樣做,你卻扯我後腿?」
柳拿起蜜粉盒,好溫柔的拍在她裸露的肩臂上,「說到底,每個人都是忠於自己最愛的人。對於歐陽有利的事,我一定會去做。」
她一怔,「不管是什麼?」
「不管是什麼。」他篤定。
「如果那違背你的意志,或你對自己的期許呢?」她忍不住追問,想到了自己的選擇──為了不放棄自己的嚮往,忍痛離開阿克卡。
「妳以為,大力促成歐陽娶妳,不違背我的意志嗎?成為他的得力助手,而不是公開的情人,是我對自己的期許?」柳幽幽的笑,「任誰面對愛情,都要有取捨。為歐陽付出一切,不在乎自己,就是我的抉擇。」
柳對愛的執念已超過了一切,不是她這一心二分的人能抗衡的,難怪她會被帶回。「我父親答應你們什麼?」
「閃電結婚,以及讓妳盡快懷孕。」
「歐陽不可能跟我上床。」她下意識反駁。
柳笑了。「生孩子,不一定要上床。」
她渾身發冷。
柳轉身拿取捧花,交給她。
她低頭瞪著那束珍珠白捧花,緞帶繞捲垂下,她平坦的小腹裹在以蕾絲為腰封的綢緞之下。
如果要生孩子,她只願生阿克卡的孩子。生孩子是比結婚更親密、更永久的承諾,兩人的骨血將永永遠遠融合在一起,毀之不去。在交歡之中自然受孕,讓孩子在愛裡成長,她想跟阿克卡做這件事,只有他,她才願意。
她伸手掩住唇,任捧花墜落,驚覺這其實是愛情!她愛阿克卡!
回音島那一段,不是她以為的偶然韻事,是以今生愛戀互許的感情,她怎麼能蠢成這樣,認不出真愛?
阿克卡會是個很好的父親,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她,也會那樣照顧他們的孩子,她卻傻到從他身邊跑開。
「我在逃跑期間,遇到了一個男人。」她抬頭看著柳,「我們發生過關係,我愛……」
柳打斷,「無所謂的,別擔心。」
「我不是自己擔心,是要告訴你,我愛……」
柳再度打斷,「歐陽的孩子,以後勢必面臨很多挑戰,單要從家族裡脫穎而出,就必須學會不計其數的下流招數,那兩個孩子的靈魂,注定是黑的,也注定不能擁有心,所以,我們不介意他們是不是生於處女的子宮。」柳微笑,伸手去摸她的小腹,「我跟歐陽都沒有這種無謂的潔癖。」
沈碧漪嚇了一跳。
他們已經想好了要兩個孩子,也想過孩子的未來不會幸福,卻執意那麼做。至此她才明白,這男人完完全全、真真切切,把她當工具使用。
她拍開他的手,「現在的我不再畏怯,我會逃的,拚命的逃!」
「我知道,會防得很緊。」他意態悠然,「但無論妳有什麼偉大的計畫,今天都得先嫁給歐陽。」
「你憑什麼認為我願意?」
「因為嫁給歐陽,妳還有談判的空間。如果妳乖,會得到一定程度的自由,如果妳機靈點,也許找得到逃跑的空隙,」柳逐條分析,「但如果妳不嫁,就出不了沈家。回到沈海之手上,妳會連自由兩個字怎麼寫,也從此忘記。」
她粉臉煞白。柳設想周全,他的分析是對的。「為什麼歐陽一定要娶我?他想結婚,可以有很多選擇,那個女人不一定得是我!」
「妳內外皆美,重點是,妳投他家人的緣。」
所以,是她的錯囉?沈碧漪無力,「我的意願不重要嗎?」
「弱肉強食。」柳拿起銀製針插,將及地頭紗別上她髮髻,握住她的手,力氣大到令她痛苦。「走吧,我們別讓歐陽等太久。」
※※※※
華麗教堂裡,賓客半滿。
等在外面的,是無數媒體,能觀禮的只有新人家屬,個個盛裝出席,專業攝影師列在最後,拍攝見證。
歐陽家族的核心親戚坐在最前幾排,一雙一雙眼睛注視婚禮進行。
他們的眼神是算計的,在掂量即將進門的媳婦有幾斤幾兩重,是可以收編,還是要予以摧毀,沈碧漪可以感覺到那一道一道的探索,熾烈如刀。
顯而易見,進入歐陽家,她不會太輕鬆,或許能找到脫逃的空隙——只是或許,但那值得她拿終身去交換嗎?
可是,不如此,她還有別的選擇嗎?
「……沈碧漪,妳願意嫁給歐陽律,成為他的妻子嗎?」神父問。
她轉頭看看父親,再轉向柳。
父親以眼神催促她快回答,但柳只是淺笑。他的笑,自信得好礙眼。
這是她最後的自救機會了,也許她的自由之路比較曲折,得先離開沈家,才能再做打算。死了心,她垂下眼,深吸一口氣,「我願……」
「砰!」走道另一端,那兩扇門被巨大的力道拍開,門扇被推到極限。
許諾時被打斷,她嚇了一跳,反射性往門口看去,只看到一道高大精壯的人影立在那裡。
他身後是整面窗牆,白燦燦的日光成了背景,相對之下,他成了一片剪影。
好熟悉的輪廓,一如當時初見。
她茫茫然的站在禮台上,瞪著那個人。
是她眼花了吧?或者又在夢中?那個人看起來好像……
「阿克卡!」她忍不住喊出心上的名字。
他慢慢踏上走道,外面幾個看門的守衛衝進來要扯住他。
下一瞬間,一群記者帶著攝影器材往教堂裡衝,硬是把守衛推擠開來,各自找好位置,嚇傻眼的婚禮攝影師也被推擠到邊邊。
柳的臉色變了,沈海之的臉色變了,其他人也變了,禮堂裡頓時充滿嗡嗡響聲。隨著那人影走近,開始有人認出他來,交頭接耳。
沈碧漪的臉色也變了。不只是剪影,她清清楚楚看到那個男人的藍眸,認出熟悉的光芒,她變得欣喜,也不信,「阿克卡?怎麼……會是你?」
他說過,沒打算離開回音島,絕對不暴露在媒體之下,可他卻來了,身後跟著一大堆媒體,每人手上的相機看起來都像武器,鎂光燈閃個不停。
「嗯?」走到禮台之下,他站定,垂眼看沈碧漪。
她臉上的妝被畫得很完美,不只洋溢喜氣,也巧妙遮蓋了有些深沉的眼圈。她瘦了不少,下巴尖了,鎖骨變得明顯,除此之外,大致還好。她的眼神原本是充滿絕望的,可在觸及他的那一秒,放出狂喜,見到他是何心情,不言可喻。
他看著這個女人,驚覺自己的出現,讓她宛如從體內綻出光芒。
沈碧漪也貪婪的回看他,連捧花掉了也不自知。之所以確認這不是夢,是因為他跟記憶中有點不同。在回音島時,鬍碴跟長髮是不修邊幅的率性,而眼前的他,卻是微微修整過了,甚至用髮油順過黑髮。
他穿著正式但不拘謹的西褲,白襯衫最上方的三顆扣子解開,露出毛茸茸的胸膛。他不是今天的新郎,但在她看來,卻比新郎帥一萬倍。
太驚訝,太不敢置信,使她甚至不敢動彈,「你怎麼來了?」
他意態輕鬆,「來接妳。」
沈海之從觀禮席上跳起,要衝上前。
背對著他的阿克卡伸出左臂。他沒用猛勁,舉起後便靜止,微彎的手臂看似無奇,卻蓄滿力道,沈海之往前衝的身子在碰到他之前,及時止住。
他不敢碰他,「滾出去!」
阿克卡往左後瞥了一眼,很藐視,「你的人到過我的島,我招待過他們,現在我踩你場子,你沒資格攆我走。」他轉看沈碧漪,藍眸中一片晴蔚,「跟我走。」
當絲質柔軟碰上嘴唇時,她才知道,自己已情不自禁的捂住口。
這是美夢成真!她提起裙襬,「好,我跟你走。」
柳怒了,「妳不能走!」他想出手,卻礙於眾人的視線與記者的相機,不敢造次,畢竟還有面子要顧。
沈碧漪急了,阿克卡卻使個眼色,讓她稍安勿躁。
他顯擺的說,「我的女人當然要跟我走。」
「他的女人?」小小議論聲起。
他轉身對賓客露出酷酷的笑容,以英文說,「你們以為碧漪之前生了一場大病,其實不是,她跟我在度假小島上。」當年的壞小子曖昧的眨了眨眼,風采更添。
「胡說!」沈海之嚴正駁斥,「碧漪病了!」
他當沒聽見,「那個島在印度洋上,周圍都是蜜月聖地。我們在的那個島,只有一個男人,我,一個女人,她。」
「全是胡說!」柳神色鐵青。
「所有男女間該發生的事,都發生了。」壞小子朝歐陽家那邊丟出一個「你們懂我」的眼神。「我們喝酒,為了推說是酒精誤的事。我們做愛,很墮落但很爽快。」
沈碧漪感覺到,後來進來的那些記者,閃光燈按得更勤,錄音鍵早已按下。阿克卡到底在幹嘛?
「別說了!」她用手拉住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私領域曝光,「再這樣下去,你會後悔的。」
這個自顧不暇的女人竟還忙著擔心他。阿克卡又心疼又欣慰,這趟沒來錯。
柳臉色鐵青。阿克卡的言語,徹底毀了沈碧漪對他與歐陽能起到的作用。
「小女跟這個人不熟,小女之前真的是因為生病,才沒有露面。」沈海之澄清。他竟低估了阿克卡.索金的能耐,沒想到這個明星竟與碧漪有交集。如果當初有注意到,改變思路,或許他能利用這件事,產生更多利益。
「可是,如果不熟,阿克卡.索金為何要纏住沈小姐?」一個記者問沈海之。
沈碧漪聽出來,那是迪克的聲音。他怎麼也來了?
「是啊,聽起來阿克卡與沈小姐之前已有交情,可以談談嗎?」記者們蜂擁上前,「阿克卡以前跟台北有什麼淵源嗎?」
「那段韻事的尺度有多大?」
阿克卡沒直接回答,卻拋出難以言喻的眼神。
記者追問,「你來找沈碧漪,還特別在她的婚禮出現,一定有什麼理由吧?」
「除了愛情,有什麼力量能讓一個消失已久的男人浮出水面?」他聳了聳肩。
愛情?所有人呆了呆。
最錯愕的人是沈碧漪。他說真的嗎?是因為對她有愛,他才毅然踏出回音島?
阿克卡轉看新郎,「歐陽,君子不奪人所好。」
歐陽聳了聳肩,「我沒問題,只要她想跟你走。」
看來,新郎也有自己的盤算。
「不行!」柳有失斯文的咆吼。他不甘心,這樁婚事,他出的力最大!
「跟我走嗎?」阿克卡朝她伸出手。
沈碧漪毫不猶豫,把手遞給他。阿克卡在媒體面前多待一秒,就多一秒痛苦,她不會讓他繼續暴露在這種精神恐怖之中。
阿克卡牽著她的手,要帶她出去。
即便無可挽回,柳還是好不甘,忽然上前踩住及地頭紗,狠狠的力道讓她往後踉蹌。
阿克卡大踏步過去,一掌推開他,返身溫柔的幫她取下頭紗,隨手拋在地上,她那原本盤得完美的髮髻隨之散落。「疼嗎?」
她搖頭。太幸福,已麻痺了感覺。
阿克卡怒視柳,正要發作,歐陽已將柳推到後方,讓他無法暴衝。
沈碧漪拉住他。「走吧,別跟他計較。」
「他踩妳,他該死。」
「不。」她輕聲說,「他只是不重要。」
這句話,釋放了他的怒火。這回,阿克卡護在她身後,將她送到門口,記者群隨之中分。
「等等!」有人追過來。「你要我的女兒,得跟我談談。」
沈海之一身唐裝,端似無比高貴。沈家與歐陽家的婚事眼看告吹了,但沒有人說,他不能轉與過往的大明星阿克卡.索金談條件,他可是他的未來岳父呢。
阿克卡旋身,回答很簡單。
他送上一拳,轟在他的小腹上,「謝謝你長年對她的關照。」
※※※※
離開教堂的過程中,再沒有見過一個記者。
廂型車裡,阿克卡緊握住沈碧漪的手。他有時出神,有時回神,因而力道有時過緊,有時剛好。
她沒問他要去哪,也看不見前座司機,由著他,信任他,隨他帶她走。
車子在一層空曠的室內停車場停下,他們下來,廂型車隨即開走。
她隱隱覺得奇怪,不久前見到的採訪車及攝影機陣仗驚人,此時卻消失無蹤。這有點不對,他們剛剛搭的車車行平穩,速度不快,以那些人的能耐,一定能跟蹤,可她卻連半個也沒見到,阿克卡看起來絲毫不緊張。
還不到說話的時候,她就沒問,讓他帶著進電梯,直達高樓層的豪華套房。
一進屋,他身上的手機就響了,她自行去找更衣室。
講完電話後,他往房裡走,她已褪去婚服,穿著小衣,往前廳去。
他們在走道看見對方,一人一端,隔著三五公尺。
她忽然頓住,不敢再前進,赤裸的雙足陷入絨毛地毯裡。
這一切像幻覺,忽然間,她有點怕了,愈來愈怕,不敢靠太近,怕這是個巨大的肥皂泡泡,伸手一碰就碎,只敢注視他。
阿克卡邁開腳,幾個大步來到她面前。只用眼神吞噬她,太不夠,他必須實際碰到她才行。
鎖她入雙臂之中,將她的臉壓入猛烈起伏的左心口,他埋首她髮間,顫巍巍的吸了口氣,屬於她的那抹香氣從脂粉香中獨立出來,直到嗅著了,他才心安。
是他!這等體溫,這個動作,果然是他沒錯。他懷裡的女人劇烈顫抖起來,「阿克卡,你這個大白癡!」
「幹嘛罵我?」濡濕氣息噴在她的耳。
「你為什麼跑來?」
「我來,妳不高興嗎?」
「高興,但更擔心。」她氣得低叫,「你的照片會上媒體,會再度被關注。」
「唔。」
「你不怕嗎?」見他不痛不癢,已萌芽的疑心更盛,「你不是說過,再也不想暴露在媒體之下?」那時語氣那麼痛切,她不相信是裝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剛剛闖進教堂那些記者,是我帶去的。」
「可是,你不是最痛恨這種陣仗嗎?」她昏頭昏腦的。「為什麼你看起來連一絲不愉快都沒有?」
「因為,那些『記者』都是迪克找人假裝的。」對他來說,並無殺傷力。
她太驚訝了。「什麼?」
「我從過去經驗領悟到,妳父親,妳那無緣的夫家,都是丟不起臉的大門大戶,如果知道妳不如想像中的純潔,而這件事又鬧得人盡皆知,就不會對妳再有執念,我要帶妳走就很容易。」
「所以,你想到要公布我們的事,破壞我的名譽?」她一臉哭笑不得。
「只是在那些人面前公布。雖然他們以為全世界也會跟著知道,但其實並沒有。」他解釋,「我剛剛提到我們兩人間的事,只是做了場戲,給教堂裡的那些人看,而那些『記者』的採訪與拍照,則是第二重戲,讓那些人以為消息已往外傳。實際上,我說的話,只有在場的人聽到,雖然是破壞妳的名譽,但我已經盡量將傷害範圍壓到最小了。」這是他思慮之後的權宜之計。
她懂了,這一招,既能讓沈家、歐陽兩家的人驚恐,又不會大肆把她跟他的事傳出去。「可是,在場賓客或許有人有手機相機什麼的,會把影音檔流傳出去。」
他露出大大的笑容,「這點要感謝妳父親,他不准沒經過他核可的照片流傳出去,所以,所有賓客的電子器材都必須寄放在外面。守在外面的採訪車被迪克後來找來的人打發掉了,也沒跟上我們。順帶一提,假記者們擠開婚攝師,有人『不小心』刪了之前拍的檔案,如果妳緬懷那無緣的夫婿,也沒有畫面能追憶。」
她聽出了一點不一樣的味道,酸酸的。「那不是我的男人,我緬懷做什麼?」她一吻印在他的下巴上,「你想得好周到,謝謝你。」這一部分,終於能放下心來。
她頭還暈暈的,「可重點是,你出了回音島。」想到這個,腦袋又進入打結狀態。
他簡潔俐落,「對。」
「是……」她咬了咬唇,有點遲疑,「因為我嗎?」
這還用問嗎?難道他來逛夜市的?阿克卡翻了個白眼。「不然呢?」
「你之前明明說過,不會為了『任何人』再暴露在媒體之下,你說得好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我已經搞定了教堂裡那些『記者』,有什麼好怕的?」
「但還有守在外面的採訪車,再說,這一路上,總會驚動一些人吧?總會有消息往外傳,會有人聞風而來!」她低著頭,捏捏手指,「我只是想知道,當時你說得那麼篤定,現在怎麼又不同了?真的是為了我嗎?」
他聽出她想要的,只是一句心安的保證。
「是,因為我已經不在意那些了。」他定定的說,「從我決心踏出回音島那一刻起,就不在意旁人怎麼看我。我只知道一件事,被帶走的妳一定很驚慌、很無助,妳需要我,這點最重要,我沒有任往日夢魘發作的空間。」
心裡的小花一朵一朵綻開了,「為了我,你能夠勇敢?」
「沒錯。」他帶她去長椅上坐下,以便好好談個事,「在我們分開之前,妳曾經說,妳要追求自己的生活,想去過尋常人生,不能在回音島裡賴著我。」
她急急開口,「我在想,也許我錯……」
沒讓她說完,他問,「我想知道,如果我願意走出回音島呢?」
她啊了一聲。
「先要說,從教堂裡把妳帶出來,不是要逼妳別無選擇,只能跟我在一起。」
她一呆,「那……你幹嘛帶我出來?」
「為了讓妳自由。」
那一朵一朵為他而開的小花,瞬間黑掉。
她想踹死這個臭男人!「所以,你要自己離開嗎?」她氣得捶他,「那你來找我幹嘛?你帶我出來,卻又不要我,到底是想怎麼樣?」
他握住她的手,珍而重之的捧住,「我想給妳重新選擇的機會。」
「你混……」
「不是告訴妳,接下來要怎麼做,」那就跟她父親沒兩樣了。「而是告訴妳,我打算怎麼做。」
她還沒聽懂,「誰管你要怎麼做!」
他堅持著說,「然後問妳,要不要加入我。」他頓了下,「我要搬家了。」
「……咦?」她呆了又呆。「為什麼要搬家?」
「有人提醒我,回音島很好,但在那裡的日子,不能算是生活。我想想也是,我才三十幾歲,有大把時間,不缺錢是一回事,老待在島上,確實有點消極。我想找個小城,開個店什麼的。」見她嘴巴開開的樣子,他繼續說,「我屬意海邊,海讓我感覺自由。」
既然她不打算接話,他就繼續說。
「我想邀妳一起去。我想跟妳到其他地方,過一般人過的生活,工作,購物,看電影,買房子,交房貸──我們可以假裝很窮,但事實上並不。不過,我暫時不想去美國,幸好世界上還有很多國家。」
她瞪著他。他的話太出乎她意料,卻甜美到令她差點流淚。
「好了,我說到這邊,差不多了。」他有點窘,「我有誠意的,妳考慮一下。」
「為什麼?」濃濃快樂之中,也有深深的不安,「你為我退讓了最後一個,也是最重要的原則。」事不情願必有恨,她當然怕不能跟他在一起,但更怕他後悔。
「因為妳很重要。」他想了一下,認真的說,「當然,我的原則也很重要,但那是過去的原則。五年獨居,療癒了之前的傷口,也讓我知道,我可以一個人活下去,日子不會無聊,我對自己證明了我能,而妳,卻讓我知道日子可以是精彩的,不該只滿足於不無聊。」
「可是,你不怕日後被人認出來,又大做文章什麼的嗎?」阿克卡的那個夢魘太深,不只他怕,她也會不安。
「我怕。」他承認,「我還是有點怕。不過,一來,療傷是為了再出發,不出發的話,怎麼知道療得如何?其二,如果我身邊有妳,妳會陪我度過那一切,有妳在身邊,我就安心了。」
「那回音島怎麼辦?」
「託管給蒂琺或迪克他們,我們隨時可以回去度假。」
他為她退讓了那麼多,她好過意不去。「其實住回音島也不錯,我們還是可以在那裡定居……」
「不。」
他竟然反對了?她好著急,「你不用為了我犧牲那麼多。」
「不是犧牲。在那裡,我擔心不能好好照顧妳。」這是他之前在回音島上,想留下她時便開始思索的。這次來接她,又想得更深入,更周密。「除了安全顧慮,從有孩子起,我們就必須離醫院近一點,我想讓你們得到最好的照顧。孩子出生後,得遷到有鄰居、有學校的地方,讓孩子從小有玩伴。」看她傻傻的,他立刻澄清,「不是我不想陪孩子長大,是親身經驗告訴我,孩子只有爸爸媽媽是不夠的。」
他說起家庭、孩子、「我們」的時候,雙眼放光,那種專注的模樣,讓她感動到無以復加,從心底湧出的愛太劇烈,她甚至感覺到疼痛。「你已經想到孩子了?」
「計畫中。難道妳不要嗎?」
「我要,但不想太快當媽媽,我有點怕。」
「怕什麼?」
「怕自己人格不健全。」她老實承認,「我長年是逆來順受的個性,雖然很討厭那樣,卻也很怕自己沒改好,我怕會影響孩子。」那種害怕是每次一想起,就會讓她打從心裡顫抖,渾身發冷的。
「我也怕我有我爸那種性格。」他平心靜氣的說。
「你才不會!」這事,她看得比他清楚。「你爸有你的時候才二十歲,你已經三十幾歲了,你比他多了歲數,你經歷的事情比他多,不會像他那樣,有人投懷送抱就拒絕不了。更重要的是,你曾經那麼痛苦過,不會把那種痛苦加諸在孩子身上。阿克卡,我能發誓,你會是最好的爸爸!」她急得掉淚,「如果有人懷疑,即使是你自己,我都會生氣!」
「很坦白的說,我爸做不到的事,我憑什麼說自己做得到?」這是他未解的心魔,他擋住她急切的保證,「除非我真的做到了,親自、親手做到了,否則,任何保證都沒有意義。」
他不要虛言安慰,不說空話,他只想──「我們一起面對,怎麼樣?」
她看著他,看到他眼底有傷,是心傷。
她敢打賭,當他看著她的時候,也能看到一樣的傷痕,一樣的驚懼。
其實他們都怕。
但是,跟上次說起往事不同的是,那傷痕不是孤伶伶的存在,有強烈的勇氣跟意志力相伴而生。他是真心要衝破心裡的難關,不是要她或要自己其一妥協。
她也想活出自己想要的樣子。
阿克卡排除掉了其他雜七雜八的因素,不遠千里而來,邀她一起奮戰。
她想跟他並肩。
「只有一個條件。」她說,「這一次,我們以永遠為前提。」
他低下頭,以吻承諾。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4-12-7 08:17 PM
尾聲
「老闆,我訂的衝浪板來了嗎?」
「有沒有賣SPF50的防曬油?」
女人在店舖後方,用軟海綿輕輕擦洗檸檬,邊側耳傾聽。
嗯,今天來的客人還挺正常的。
才這樣想,拿起刀子要切片時,一陣嬌笑聲飄進店裡,空氣中頓時多了香味,最近對氣味有點敏感的她,忍不住皺了皺眉。
「老闆,我要買蘆薈膠!你看看,我曬傷了,胸口這邊是不是很紅?」
「先幫我看一下,我比基尼後面的帶子是不是鬆了?」
「老闆,我摸不到背部,你幫我塗一下防曬好嗎?」
「老闆,跟我自拍啦!」
女人把檸檬丟進玻璃壺裡,抄起冰塊水倒進去的模樣有點狠。她端起托盤,撩開門簾,走入店面,揚聲喊,「小店招待冰檸檬水,各位自取。」
沒有人理她,除了那個被圍住,高高壯壯,一臉苦笑的男人。
她撥開人群,站到阿克卡前面,「要擦防曬油、蘆薈膠的,過來排成一列。」
女生們抗議了,「又不是叫妳幫忙!」
她抓起阿克卡的手,連同自己的,翻給人看,「我先生常做粗工,手有長繭,幫各位擦防曬油,怕刮傷肌膚。」她的手心嫩白白,「還是我來吧。」
「嫌他手粗?難道妳都不讓他碰嗎?」一個女生心有不甘。
「有啊,我被碰習慣了,已經不會受傷,好高興連去角質膏都省了呢。」她皮笑肉不笑的。
「呿!」
沈碧漪叫住其中一個女生,「小姐,妳的肩帶是鬆了點,轉角那有個阿婆,可以用縫紉機幫妳車過。老人家做點小工賺飯錢,收費很低廉,多去關照啊。」
老闆娘都出來趕了,小姐們只好走人。
沈碧漪手上拿著不知是誰忘了帶走的防曬油,阿克卡一臉好笑。
「你笑什麼?」
「妳愈來愈有殺氣。」
「你覺得很可惜嗎?」
「當然沒有。」原來,每晚愛的摸摸,她都當去角質啊。他看著掌心暗忖。
※※※※
傍晚時分,海邊小店休歇了。
阿克卡握著沈碧漪的手,在沙灘上漫步。
他們在兩年前來到南海一處觀光港灣上,開張做生意。因為是度假勝地,來的人也多,口耳相傳,他在這裡當家的消息很快就傳出去了。
原本以為,他會比較難適應,但還好。受到比較多衝擊的,反而是她。
曾有些媒體聞風而來,但也報導不出什麼內容,最後只能為他們的小店打開知名度。來度假的女客,有的是專程為《牧場風雲》當年的壞小子、如今的帥大叔而來,有的是來了之後見到他,才黏黏膩膩的纏過來。
這些是她沒想過的。她早知道阿克卡很能吸引女人,卻沒想過在一起後,這不只是他的困擾,更是她的。
她試過勸導,但阿克卡魅力太強,她溫柔笑著勸說,根本沒用,只好把脾氣發出來。
一開始,她有點怕黑下臉的自己,怕扯破臉後的僵局,怕無法修復真情流露後的裂痕,但一次兩次,漸漸的,憤怒不滿的情緒能自然宣洩,她也學會抓住界線,能讓人在把她踩到底之前,表達出不滿,又不損人顏面。
阿克卡也不再那麼畏懼媒體或人群。他意識到那只是一群好奇的人,來來去去的過客,他行端坐直,感情圓滿,別人想也翻不起什麼浪。
他們很幸福。
心滿意足的相偕走過一段距離,她拉拉他的手,兩人轉身看來時路。
沙灘上印著兩人的腳印,兩道較大也較深,兩道較小也較淺,並排在一起,是一種溫馨的美麗。
「未來的九個月,我的腳印會逐漸加深哦。」沈碧漪帶著神祕的微笑。
阿克卡本來不懂,想了一下,才面露驚喜,「妳是說,兩三年後,我們的腳印之間,會出現兩排更小更淺的腳印?」
「是。」她笑著投入他的懷抱。「阿克卡,我懷孕了!」
擁抱著她,擁抱著她腹中未出世的胎兒,他發誓,要一輩子守護他們。
「沈碧漪,我愛妳,好愛好愛妳。」他仰起頭,看著天吼叫,「謝謝祢!」
她一臉莫名其妙的,「幹嘛謝我?」
「我在謝上面那個老混蛋,感謝祂讓妳隨波逐流到我面前。」
「你阿傻啊?那是老天爺,別叫人家老混蛋。」她踮起腳尖親他,「阿克卡,我也愛你,永遠最愛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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