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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冬天的柳葉 -【驚山月】《連載中》 [打印本頁]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5 10:12 PM     標題: 冬天的柳葉 -【驚山月】《連載中》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5-4-5 10:12 PM 編輯

【書名】:驚山月

【作者】:冬天的柳葉

【內容簡介】:

  京城近來的新鮮事:永清伯府自幼走丟的六姑娘找回來了。

  不少人想瞧瞧這個鄉野來的丫頭是如何上不了檯面,沒想到秋六姑娘竟是位香道高手,成了許多追求風雅之人的座上賓。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秋蘅心道:比起製香,我更擅長除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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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5 10:49 PM

楔子

    靖平二十八年,靖平帝駕崩,幼主繼位,轉年改元隆興。不過年餘,北齊大軍逼近京城,幼帝南逃定都林州。

    隆興三十四年,林州淪陷,隆興帝攜后妃、群臣自焚於宮城。至此,夏徹底滅亡,山河百姓淪落異族之手。

    三年後。

    「放開我,放開我——」林州城早已恢復熱鬧的街頭,一名清秀少女竭力掙扎著向路人求救。

    身穿華服的男子冷冷掃一眼路人,劈手打暈少女扛在肩頭,大搖大擺離去。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向前邁了一步,被旁人死死拉住:「不要命了,那可是貴人。別說帶走一個民女,就算當街殺了人也不用償命的!」

    殺人償命,從來天經地義的事,可如今的世道卻變了,齊人打殺夏人可減罪。

    街上一時是令人窒息的安靜,只有一隻繡鞋孤零零躺在地上,提醒著眾人一名花期少女的凋零。

    突然一聲抽泣,不知是誰沒控製住哭出了聲,很快又沒了聲音。人們沉默著散去,還駐足停留的三人就顯眼起來。

    三人中,那名白髮蒼蒼的老者側頭,對身邊少年微微頷首:「終於沉得住氣了。」

    少年垂眸無言,垂在身側的手用力攥緊。

    「走吧。」老者當先邁出一步。

    他看起來已很衰老,步伐卻不慢,少年走在身邊,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跟在身後。三人穿街走巷,腳步不停,最終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廣闊的斷壁殘垣。

    此地無人也無聲,忽有鳥兒飛來,似乎嗅到了不詳的氣息,匆匆展翅而去。

    少年望著倒塌的殿宇,焦黑的磚石,三年前那場大火仿佛重現眼前。

    好多人在慘叫,在哀嚎,在打滾,那立在火中的帝王卻一聲不吭,把目光投向她所在的方向。

    後來她想,人能忍住烈火焚身之痛,大概是亡國的痛太痛了。

    「阿蘅——」老者喊出少年的名字,「換好衣裳,回家去吧。」

    「回家」二字如細針輕輕紮在少年心頭,令她瞬間回神:「我……真的能回去嗎?」

    遲疑的語氣一開口,原來是女郎。

    老者肅穆的面上浮現一絲笑:「時間到了,回家吧。」

    少女不再猶豫,拎著包袱繞到一處斷牆後,不多時換好女裝走出來。

    青布衣裙,頭挽雙髻,再簡單不過的打扮。

    是她十年前來到這裡的樣子。

    十年的時間,仿佛在她身上凝固了。

    同樣沒有多少變化的還有皇宮後苑的鵲湖,明明那場大火燒毀了一切,眼前的鵲湖依舊波光瀲灩,碧水幽幽。

    少女不覺走近一步,又轉身。

    「去吧。」老者抬抬手,欣慰、不捨、沉重、痛楚,種種情緒從眼中閃過,複雜至極。

    少女抿抿唇,跪了下去,額頭貼地:「先生保重。」

    她抬頭,湧上淚意的眼望向一直沉默的中年男子:「福伯保重。」

    中年男子聲音沙啞,難掩顫意:「阿蘅也要保重啊。」

    少女迅速轉身,竭力控製著顫抖的身體躍入湖中。

    不曾在老者與中年男子面前落下的淚終於湧出,融入了冰冷的湖水。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5 10:54 PM

第1章 歸家

    青山連綿,山谷清幽,一口深潭在陽光下波光粼粼,深不可測。

    如翡水面突然蕩開,冒出一個人來,驚得在潭邊低頭飲水的小鹿四散而逃。

    阿蘅抹了一把臉,左右張望,看到熟悉的景象神色一震,掩面而泣。

    回來了,先生沒有騙她,她真的回來了!

    顧不得想太多,阿蘅第一反應就是回家,才剛上岸就聽一聲炸響,一道閃電直直劈在了水面上。接著又是滾滾雷鳴,大雨伴隨著劃破長空的道道閃電瓢潑而下。

    阿蘅拔腿往家的方向跑,身後電閃雷鳴緊追不捨,莫名生出一個念頭:這雷電倒像是專為了劈她而來。

    憑什麼?這本就是她的家,她該在的地方!

    一股怒火升起,稍稍壓下了歸家的激動,阿蘅腳下速度更快了。

    雨幕雷電中少女迅疾如風,在山路上一掠而過,若有旁人瞧見定會懷疑是鬼魅。

    前方終於出現了屋舍的輪廓,阿蘅放慢腳步。

    她家離山口最近,前面就是了。

    許是這場急雨的緣故,不見村中有人走動,這讓渾身濕透的阿蘅多了些安心,直到來到家門前。

    為什麼……門口掛著白幡?

    阿蘅死死盯著她朝思暮想要回的家,如墜冰窟。

    轟隆一聲驚雷,天地似乎都為之震顫,閃電如蛟龍猙獰著衝來。

    阿蘅被拽回心神,顫抖著手推開門,急切的呼聲傳入耳中:「娘子,娘子——」

    是芳洲的聲音,而會被芳洲喚作「娘子」的是娘親!

    阿蘅踉蹌著跌進屋中。

    抓著婦人手臂哭泣的少女聽到動靜看向門口,先是愣住,繼而眼裡迸出巨大驚喜衝了過來:「姑娘,你回來了!」

    阿蘅仿佛沒有聽到少女的哭喊,直直衝到床邊,握住婦人的手:「娘——」

    雙目緊閉的婦人眼皮顫了顫,努力睜開眼,看清眼前人死寂的眼中有了神采:「蘅兒,蘅兒你回來了!」

    阿蘅不停點頭,帶著哭腔:「娘,我回來了,您怎麼了?」

    面色枯黃的婦人露出一抹艱難的笑:「娘沒事,娘就是惦記你……」

    阿蘅心如刀割。

    娘親哪裡沒事,分明是油盡燈枯之相……

    「芳洲,沒有給娘請大夫麼——」

    阿蘅話音未落,婦人就劇烈咳嗽起來,咳得幾乎喘不上氣,仿佛風中隨時熄滅的燭火。

    「娘——」阿蘅駭得一邊喊,一邊輕拍婦人的背。

    婦人用力抓著她的手,喘息著問:「蘅兒,你去哪裡了?有沒有受傷?為什麼這麼久才回家?」

    「我……多久沒回家?」阿蘅忍著劇烈的心跳問。

    「姑娘失蹤十日了!」插話的是芳洲。

    「十日?」阿蘅臉色蒼白,喃喃自語。

    她被好友推入深潭,在三十年後山河破碎的大夏待了十年。

    她的一年,原來是娘親他們的一日……可短短十日娘親為何病入膏肓?那門口的白幡又是因何而掛?

    寒意鑽入骨髓,一個猜測呼之欲出,可阿蘅不敢問出口,怕刺激病危的母親:「娘,您先休息吧,我去給您請大夫——」

    「不要請大夫,不要請大夫!」激動之下,婦人竟猛然坐了起來,神色驚駭欲絕。

    「好,好,不請大夫。」阿蘅柔聲安撫著婦人,心中疑團重重。

    娘親為何對請大夫反應如此激烈?

    這時,突然傳來敲門聲。

    咚咚咚——雷聲不知何時停了,敲門聲清晰入耳。

    阿蘅看了芳洲一眼。

    芳洲跑出去拉開了門,不由愣了:「你們是?」

    門外站著兩個撐傘的人,一男一女,身著綢衣,其中婦人笑問:「請問是陳橋陳郎君家麼?」

    陳橋是阿蘅父親的名字。

    芳洲警惕起來:「你們是什麼人?」

    「我們是京城來的,來找陳郎君有事相問。」

    「我家主人過世了,你們回吧——」

    芳洲正要關門,身後傳來一聲響,是粗瓷碗掉落地上發出的脆響。

    阿蘅快步走出來,無視芳洲擔憂的眼神,盯著婦人問:「你們從京城來?」

    婦人見到阿蘅的瞬間瞳孔驟然放大:「像,太像了!」

    管事模樣的男子要比婦人冷靜許多,以審視的目光打量少女,也不禁點頭。

    確實像那位早逝的三太太,只是怎麼渾身濕透了也不換衣裳?

    「咳。」男子咳嗽一聲,提醒激動的婦人,「還是先問清楚。」

    婦人回過神來,目光緊盯阿蘅:「姑娘可記得小時候的事麼——」

    阿蘅皺眉:「二位直接說清來意吧,我家中遭難,實沒有心思猜東猜西。」

    恢復冷靜的婦人張張口,卻不知如何說了。

    總不能直接對一個小姑娘說我們懷疑你是我家丟失多年的孩子,所以找上門來了。

    還是要找這家裡的大人聊聊。

    婦人正尋思,屋裡傳出陳母的聲音:「蘅兒,蘅兒——」

    阿蘅忙轉身進屋。

    陳母半靠著疊起的被褥,瞧著竟有了些精神:「蘅兒,外頭是什麼人?」

    「自稱京城來的一男一女。娘,您別為這些費神,好好養著。」

    陳母臉色猛然變了:「京城來的怎麼會來咱們家?你爹……他們是不是衝你爹來的?蘅兒,你快走,快走!」

    見母親嚇得不輕,阿蘅忙道:「您別怕,他們應該不是衝著爹爹來的。那位嬸嬸見了女兒就說像,問我記不記得小時候的事兒……」

    陳母愣愣聽著,突然一個激靈,衝著門外喊:「芳洲,把客人請進來!」

    得了陳母的話,芳洲領二人進來。

    婦人看到形容枯槁的陳母一怔,行禮道明來意:「您是陳家娘子吧?我們是京城秋家的,十年前我家六姑娘隨大人逛花燈走丟了……上個月一位親戚路過此地探望在道觀靜養的外甥,遇見令愛,發現她酷似我家三太太,回京後便給我家送了信兒,家中主人命管事與奴婢前來確認……」

    阿蘅聽愣了。

    對她來說雖過了十年,可能是那個被鮮血浸透的大夏太苦了,過往的的美好記憶反而深刻入骨。

    上個月她去見白大哥時確實遇見一位氣度不凡的婦人,總是盯著她看。

    「咳咳咳。」陳母咳嗽不斷,眼睛卻亮得驚人,「你是說,我家蘅兒是你家丟失的姑娘,可……可記得你家姑娘丟失時的穿戴?」

    「我家姑娘丟失時只有五歲,穿著一身紅襖紅裙,袖口裙擺繡著彩蝶……對了,還有一個香囊,一角繡著個‘蘅’字,是我家姑娘的名字……」婦人說著看向阿蘅。

    不光長得像,也叫蘅兒,不可能有這樣的巧合。

    陳母紅著眼圈吩咐芳洲:「去西屋把櫥櫃最下頭壓著的箱子拿來。」

    不多時芳洲抱著個木箱過來,在陳母示意下打開。

    裡面疊放著的襖裙與荷包雖已汙損陳舊,卻正是婦人形容的樣子。

    「姑娘,真的是姑娘啊!」婦人哭著拉著阿蘅的手,「姑娘還記得奴婢嗎?奴婢是您的乳母……」

    阿蘅沉默不語,陳母輕聲說起往事:「十年前我與蘅兒她爹在定州地界的一處山道遇見了蘅兒,當時她不言不語,不哭不鬧,似是嚇狠了。不遠處有具頭破血流的男屍,應是被落石不幸砸中……」

    婦人與管事對視一眼。

    定州毗鄰京城,看來拐子帶著六姑娘才離開京城就出事了。

    「我們把蘅兒帶回了家,因她隨身香囊上有個‘蘅’字,猜是她的名兒,便還是取了這個名兒。」

    「陳家娘子的恩德,奴婢代家中主人謝過了。我們這次來就是想接六姑娘回去,陳家娘子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出。」

    陳母不覺彎唇:「蘅兒能有人疼,我就知足了。」

    「娘——」

    陳母握著阿蘅的手,眼睛卻看著婦人:「我想與蘅兒說幾句貼己話。」

    婦人與管事退到了堂屋。

    陳母深深看著阿蘅:「蘅兒,你去把濕衣裳換下,娘有話對你說。」

    阿蘅默默換過衣裳,把濕髮用碎花布包裹好,回到陳母身邊。

    「蘅兒。」陳母抬手碰了碰女兒冰涼的臉頰,滿眼慈愛,「你爹前幾日出了意外去了,娘……娘也不行了,還好我的蘅兒是有福氣的,還有親人在……等——等等你就隨他們走吧,去京城過好日子……我的蘅兒本來就該過的日子……」

    阿蘅淚如雨落,不斷搖頭:「我不離開您……」

    「傻孩子,娘要去找你爹了……你聽娘說,你還有個姐姐,是爹娘的親生女兒,丟失時和當年的你差不多大……本來娘想把這個秘密帶到地下去,沒想到蘅兒的親人能尋來……娘貪心地想,或許你姐姐還活著,或許蘅兒也能遇到你姐姐……」

    「娘,我會找到姐姐的。」

    「娘不要你做這種承諾,只是怕你們姐妹真有相見那日卻不相識。蘅兒,你答應娘,不許刻意去尋你姐姐,那是大海撈針——」陳母用力握了一下阿蘅的手,「答應娘!」

    眼見母親面色潮紅,呼吸急促,阿蘅忙道:「我答應您!」

    陳母笑了笑,已有些看不清女兒的臉了,卻突然想到什麼,抓著阿蘅的手更用力了些:「蘅兒……你爹是給娘去城裡請大夫的路上出了意外……不……不是因為尋你……」

    飽含慈愛與不捨的聲音漸漸低下去:「蘅兒不要自責……」

    用力握著女兒的手驟然鬆開。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5 10:56 PM

第2章 無依

    陳母葬在了半山腰,與陳父一起。

    山風陰冷,新墳淒淒,紙錢燃成灰燼隨風散去。

    「姑娘,回家吧。」芳洲紅著眼圈,勸說跪在墳前的少女。

    秋蘅站起來,因跪得太久踉蹌了一下,被一雙手扶住。

    「多謝王媽媽。」秋蘅向扶她的婦人道謝。

    王媽媽看著細聲道謝的少女,心頭生出幾分異樣。

    三日來這孩子哭腫了眼,一副渾渾噩噩的樣子,此時瞧著竟恢復了平靜。

    村裡幫忙的人早就散了,留在山上的除了王媽媽和秋管事,還有他們帶來的家丁車夫,一行人才到山腳就被攔住了。

    「阿蘅,我們芸香呢?」

    秋蘅眼眸動了動,認出衝到她面前的婦人——芸香的嬸嬸秀嬸。

    那日芸香約她去采香草,去潭邊洗手時她剛彎腰,就被芸香推進了潭中。

    「芸香和你一起出去,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回來了?」秀嬸質問。

    「芸香……沒回家?」秋蘅盯著秀嬸的眼裡壓著探究,心中疑惑更深。

    她與芸香從小玩到大,到現在還想不通芸香為何會害她。芸香的失蹤就更讓人困惑了,總不能是把她推下水後也跳進去了?

    「一直沒回家啊,你快說清楚芸香去哪兒了!」

    「我不知道。」

    「不知道?」秀嬸語氣激動起來,「我們想著你一下子沒了爹娘不容易,忍到你娘下葬才來問,你一句不知道就想應付過去?說,你是不是把芸香給害了?」

    王媽媽聽不下去了:「這位大姐,話不能亂說。污蔑我們姑娘,我們可要報官了。」

    秀嬸一愣,往地上一坐拍著大腿哭起來:「蒼天啊,芸香從小沒了爹娘,我和她叔好不容易把她拉扯大,現在人不見了竟還要送我們去見官,還有天理嗎……」

    與秀嬸同來的男人似是不敢得罪人,語氣好很多:「我媳婦太傷心了,她一直把芸香當親閨女疼。」

    秋蘅看著這對夫婦,明白了他們的真正目的——這是看出來接她的人身份不凡,要好處來了。

    這便是了,真擔心芸香的話,不會等到娘親下葬才來問。而實際上,村中誰人不知秀嬸對芸香的刻薄。

    秋蘅想著這些,並沒有把芸香害她的事說出。

    什麼都不清楚的情況下,多說多錯。芸香對叔嬸怨言頗深,他們不大可能知道芸香的心思。

    「我們姑娘傷心養父母的故去,人還是懵的,二位再去別處好好找找吧。」秋管事話說得客氣,神色卻帶著警告,把幾塊碎銀放入男人手中。

    得了銀子,男人喜形於色,忙拉著秀嬸走了。

    王媽媽冷笑:「原來是訛錢來的。」

    秋管事不冷不熱道:「先回去再說吧。」

    等進了陳家,秋管事直接道:「六姑娘收拾收拾,明日就出發吧。」

    語氣中的強勢,秋蘅一下子就聽了出來。

    「等我爹娘七七過了,我才能走。」

    秋管事意外挑眉:「六姑娘,家裡都盼著您呢,總不能讓長輩久等。」

    少女垂了眼,低低重複:「等我爹娘七七過了,我才能走。」

    秋管事沉下臉來:「六姑娘可想好了。」

    少女乾脆不說話了。

    王媽媽見氣氛僵硬,忙把秋管事拉出去,壓低聲音求道:「正如管事先前說的,六姑娘剛沒了養父母,正難受著……」

    「難不成真要等她養父母過了七七?老伯爺、老夫人怪罪下來誰擔著?」

    王媽媽姿態更低:「老伯爺、老夫人慈愛,定會體諒的。管事也體諒一下,最重要的是把六姑娘平平安安帶回去,你說是不?」

    「呵。」秋管事冷笑一聲,帶著隨從回了城。

    雲峰村離城不遠,這兩日秋家來的人白日幫著料理喪事,晚上回城中客棧,只留下王媽媽住在陳家。

    夜裡王媽媽睡不著,聽著窗外的風聲歎了口氣。

    姑娘回到伯府的日子恐怕也難。

    翌日天剛濛濛亮,秋蘅就起來了,洗漱過後吩咐芳洲:「等王媽媽醒了問起我,就說我上山去陪爹娘了。」

    「姑娘放心。」

    秋蘅去了離她家最近的那戶人家。

    十五六歲模樣的少年正抱著柴往屋裡走,一眼瞥見靜靜立著的少女,柴火散落一地。

    「阿蘅,你、你怎麼來了?」少年有些手足無措。

    「小山哥,你知道撞死我爹的是什麼人嗎?」

    叫小山的少年與秋蘅自幼一起長大,去年進城在一家香料鋪當學徒。那日接到老娘病了的消息往家趕,正好瞧見陳父被疾奔的馬撞飛,是他叫人幫忙把陳父送了回來。

    面對秋蘅的疑問,少年不自覺移開視線:「那些人騎馬太快了,我沒看清……」

    秋蘅眼簾微顫,淚珠滾落下來:「等過了我娘的七七,我就要去京城了。小山哥,你要是看到了什麼,求你告訴我,我不想稀里糊塗的……」

    「阿蘅,你真的是大戶人家的姑娘?」聽秋蘅說要離開,小山神色有些變化。

    「他們說是。」

    「去了京城,是不是再也不回來了?」

    「嗯。」

    小山怔愣片刻,神情浮現幾分掙扎後伸手入懷,掏出一物塞入秋蘅手中。

    觸手微涼,是一枚雕工精美的玉佩。

    「那人騎馬跑在最前頭,撞飛了陳叔後馬都沒下……我認出陳叔後去扶他,發現了這枚掉在地上的玉佩……」

    秋蘅默默盯著手中玉佩,眼睛一眨不眨。

    少女的沉默如一塊巨石,重重壓在少年心頭。

    小山咬了咬牙,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有一個人我瞧著像是福海樓的少東家,當時跟在最後頭……阿蘅,我知道的都和你說了,你千萬不要想著報官啊,對陳叔陳嬸來說你以後過得好比什麼都強……」

    說到最後,少年又有些後悔。

    「小山哥放心,我不會報官的。」秋蘅緊緊攥著玉佩,眼圈微紅,「京城來了那麼多接我的人,也不會由著我去報官,能多知道一點我爹出事那日的情況我就知足了……」

    幾日後的京城,永清伯府收到了秋管事的來信。

    永清伯夫人看過,眉頭緊皺:「確認過了,是當年走丟的六丫頭。」

    永清伯喝口茶,語氣隨意:「能找回來也是好事。」

    「短短時間養父母都死了,我看這丫頭是個命硬的。」永清伯夫人沉聲說著,眼中嫌棄毫不掩飾。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5 10:58 PM

第3章 問凶

    福海樓的少東家名叫錢川,素愛賭錢喝酒,尋花問柳。

    這幾日,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錢來,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走在去流香巷的路上,錢川突然停下,一把拽過小廝問。

    小廝神色茫然:「什麼聲兒?公子是問貨郎的叫賣聲嗎?」

    城中不宵禁,入夜後的熱鬧不比白日少。

    「馬蹄聲,是馬蹄聲!」錢川語氣肯定。

    小廝豎起耳朵努力聽,入耳是各式各樣的聲音,亂糟糟鬧哄哄,卻沒聽到馬蹄聲。

    「沒有啊——」

    錢川急了:「怎麼沒有?昨日我也聽到了!」

    瞧著自家公子難看的臉色,小廝猶豫了一下問:「公子,是不是您想多了——」

    錢川臉色一變。

    前些日子從京城來了一位姓韓的公子,衙內們眾星捧月陪著到處玩,他大把撒錢湊了上去。那日他們打獵回來的路上韓公子撞了人,聽說把人撞死了。韓公子很快回京了,衙內們也無事發生的樣子,他卻覺得膈應,窩在家裡好些日子才出門。

    這幾日走在街上總是聽到馬蹄聲,難不成真是他尋思多了?

    「可能聽錯了,走吧。」擔心傳出去玩伴們笑他膽小,錢川壓下了疑心。

    流香巷就在前頭,此時一個個紅燈籠亮起,隱隱脂粉香隨風飄來。

    錢川深吸一口令人迷醉的香氣,加快了腳步。

    巷中一處小樓裡,相熟的女妓遞茶喂酒,軟玉溫香。

    錢川心滿意足睡去。

    噠,噠,噠……

    夜半時分,錢川突然睜開眼,半坐起來驚惶四顧尋找聲音來處,當視線落在一處時瞳孔驟然放大。

    床頭不遠處靜靜立著一道人影,他的臉——沒有臉,全是頭髮!

    「啊——」錢川張嘴慘叫,卻發現聲音堵在了喉嚨裡,根本喊不出來。

    人影靠近了他,沒有腳步聲,只有淡淡的血腥味往錢川鼻尖鑽。極度的恐懼下,錢川牙齒打顫,艱難擠出幾個字:「鬼,鬼……」

    蒼白冰涼的手伸出,扼住錢川脖頸。

    「為什麼要撞死我……為什麼……」

    「不、不是我……」錢川涕淚橫流,渾身哆嗦著。

    「那——是——誰?」鐵箍般的手微微鬆開,聲音一字一頓。

    錢川大口喘著氣,理智被驚恐淹沒:「他姓韓,他爹是京城高官……你要索命去京城找他,和我沒關係,沒關係!」

    那只手從錢川面前拂過,帶著冷意與微不可聞的香氣,錢川盛滿恐懼的眼睛一閉,倒回了柔軟的床榻上。

    天色微明,錢川猛然坐起來,一眼看到了睡在身側的女妓。

    恐懼潮水般退去,留在心頭的是陰影與疑惑。

    「原來是夢嗎?」錢川喃喃。

    女妓聽到動靜醒來,藕臂攀上錢川肩頭:「錢公子,怎麼了?」

    錢川死死盯著女妓:「你昨夜有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沒有啊——」

    錢川突然想到什麼,推開女妓衝到梳妝鏡前。

    鏡中男子臉色慘白,脖頸上一道斷續青痕分外顯眼。

    不是夢!有鬼,真的有鬼!

    錢川頭皮炸開,抓過衣裳披上就衝了出去。

    「錢公子、錢公子——」

    女妓一頭霧水,此後再沒見錢川過來。

    轉日丫鬟打掃屋子,從屏風一側撿起一朵珠釵。

    「小姐,你昨日找的珠釵原來掉在這兒呢。」

    「前晚睡下時沒取下,昨日起來梳妝就發現不見了,怎麼會落到那兒呢……」女妓隨口說了句,沒再深想。

    城中福海樓少東家受了驚嚇日漸消瘦,雲峰村每日上山拜祭父母的少女則越來越安靜。

    這日王媽媽等秋蘅在墳前磕完頭,柔聲勸:「姑娘有孝心是好的,可若日日自苦,反讓您養父母九泉下擔心。」

    一個多月來,這孩子每日一早上山,天黑才回,與養父母的感情真是深厚。

    「我知道了。」秋蘅柔聲道。

    相處這段時日,她能感覺到王媽媽的真心。

    「姑娘想通了就好,咱們下山吧。」

    山下秋管事早等得不耐煩,見王媽媽與芳洲陪著秋蘅下來,淡淡道:「六姑娘請上車,該啟程了。」

    馬車漸漸把村落甩在後面,等上了官道,速度快了起來。

    ……

    永清伯府,婢女進屋傳話:「老夫人,接六姑娘的車馬已經到了城郊。」

    永清伯夫人點了點頭,吩咐下去:「人到了直接帶過來,先不必驚動人。」

    雖然秋管事的信上說確定了身份,她還是存疑的,等親眼見了再談其他。

    馬車從永清伯府角門進去,停在垂花門前,秋蘅由人領著進了千松堂。

    老夫人以審視的目光盯著垂首行禮的少女:「聽說你叫阿蘅。」

    「是。」

    「起來吧。」

    秋蘅起身抬眸,映入眼簾的是一位臉龐偏長的老婦人。

    老夫人只一眼,就知道錯不了。

    無他,眼前的女孩子與早逝的三兒媳杜氏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再看過管事遞上來的香囊衣物,老夫人當然不可能有印象,問了王媽媽幾句,便吩咐婢女去各院傳話。

    陸續有人進來,千松堂變得擁擠起來。

    「這是你大伯母。」

    大太太趙氏拉著秋蘅的手笑:「和三弟妹一個樣兒。」

    收了大太太的見面禮,秋蘅又向二太太蘭氏行禮。

    蘭氏不像趙氏那般熱忱,話也不多。

    秋蘅想到王媽媽的隱晦提點,大太太面甜心苦,二太太不多事。

    她不會把王媽媽的話當金科玉律,究竟如何,以後便知。

    之後便是同輩間的見禮。

    二姑娘秋萱秀雅文靜,是二房唯一的女孩兒;三姑娘秋芸面若銀盤,與長著一張桃心臉的五姑娘秋瑩皆是大房庶女;四姑娘秋芙在姐妹中容貌最出眾,乃大太太所出。

    秋蘅還從王媽媽口中得知,與四姑娘秋芙一母同胞的大姑娘早年便入了宮。

    收穫了一堆手帕、珠花,秋蘅從芳洲手中接過早就準備好的香囊,一一回禮。

    四姑娘秋芙捏著香囊一笑:「沒想到六妹妹還準備了回禮,其實用不著。」

    秋蘅笑了笑。

    「你祖父他們都不在家,等回來再見過,已經打發人去喊你爹了——」

    老夫人話音未落,簾子就被挑起,侍女聲音隨之響起:「老伯爺回來了。」

    秋蘅視線掃過秋家幾位姑娘,落到門口處的老者面上。

    這就是大名鼎鼎,賣孫女求榮的永清伯啊。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5 10:58 PM

第4章 輕視

    秋蘅在三十年後的大夏停留的那十年裡,很喜歡讀書,正史、野史,乃至民俗話本。

    她不是喜歡那些發生過的真實或故事,而是在無數個想念爹娘的日子裡,妄圖從紙堆中找到雲峰村,找到以采香、製香為生的一對夫婦。

    只可惜爹娘這樣普通的小老百姓是不會被記載的,她讀到的是此時大夏鮮花著錦下的腐朽,華服錦袍下的蒼白,風雅無邊下的醜陋。

    皇親貴胄、文臣武將中,永清伯本不起眼,卻因賣孫女求榮留了名。

    在大夏,一些爵位並非世襲罔替,等到最後一代便身死爵除,但若天子加恩就可再傳一世。永清伯府就面臨這樣的困境,永清伯為把爵位傳下去極力討好權傾朝野的宰相方元志,竟把一個孫女送與其孫為妾。

    當她從王媽媽口中發現秋家原來就是書上記載的那個秋家,便知道這是她該來的地方。

    先生說,國之將亡,必有妖孽。大夏京城淪陷,幼帝被迫南逃,有五人罪不可恕。這五人,便是需要她剷除的妖孽。

    五年時間,若能做到,大夏或有轉機。若做不到,她將經歷的,萬千夏人將經歷的,就是她後來所在的那個血淋淋的亂世。

    宰相方元志,便是她的目標之一。

    「這就是蘅兒?」永清伯打量著秋蘅,露出滿意的笑容。

    秋家小一輩男丁少,女孩兒多,秋家女的美貌在京城中也是有些名氣的。

    「見過祖父。」

    永清伯問了幾句話,老夫人就命婢女領秋蘅去安頓,其他人也散了,只留下秋管事。

    「不是說只是尋常農戶,怎麼還有婢女?」老夫人一手端茶,問起芳洲。

    「六姑娘哀慟養父母離世,小人一直沒好問……」秋管事講了秋蘅日日上山守墳的事。

    等秋管事退下,老夫人冷下臉:「真是晦氣。」

    永清伯卻笑呵呵的:「人都接回來了,就不提以前了。」

    「要不是長春侯夫人——」老夫人話說一半,咽了下去。

    對這個孫女的回來,她並不期待。

    十年前這丫頭隨小兒子逛燈會時走丟,小兒媳杜氏正懷著身孕,傷心早產沒多久就病故了。從此後,她有了一個整日醉醺醺的兒子和一個體弱的孫子。

    前不久回京的長春侯夫人約她喝茶,提起路過隨雲縣遇見一位小姑娘,長相酷似杜氏,尋思有可能是永清伯府早年走丟的六姑娘。

    當年六丫頭走丟在京城掀起了好一陣子議論,如今長春侯夫人好意來提醒,永清伯府若毫無表示就容易被人非議了。

    老夫人與永清伯在聊秋蘅,離開千松堂的秋芙姐妹,話題也是她。

    三月的園中姹紫嫣紅,五姑娘秋瑩以手指繞著香囊上的彩繩,笑意盈盈:「沒想到六妹妹那麼好看。」

    四姑娘秋芙腳下一頓。

    三姑娘秋芸嘴角微撇:「五妹是瞧新鮮吧,論容貌誰有四妹出眾。」

    「行了,這有什麼好比的。」秋芙瞥了眼秋瑩手中把玩的香囊,把秋蘅送的香囊往花叢中一擲,「這麼粗糙的玩意兒,虧得五妹稀罕。」

    秋瑩訕訕收起香囊:「也是玩個新鮮。」

    二姑娘秋萱回到閨房,卻把香囊拿出來輕嗅。

    「姑娘喜歡六姑娘送的香囊?」婢女笑問。

    秋萱垂眸看著布料尋常的香囊,若有所思:「這香味倒是獨特好聞。」

    秋蘅是在歸置箱籠時見到的秋楓。

    永清伯有三個孫兒,長孫秋楊出自二房,今年十六歲,正在國子監讀書。次孫秋楓十一歲,是她血緣上的親弟弟。秋松剛滿十歲,王媽媽特意提醒,三公子是大房唯一的男孩兒,寶貝得很。

    秋蘅先見到的是秋松。

    體型壯實的男童扭著頭,拉扯後面的人:「磨蹭什麼,快來看看你姐姐長什麼樣兒。」

    瘦弱單薄的男童一個趔趄被拽到前面,一抬眼與秋蘅四目相對。

    秋蘅想,這孩子可真瘦啊。

    「你就是三叔當年弄丟的女兒?」秋松一副稀奇語氣。

    秋蘅抬眉:「你是——」

    「我叫秋松。你當年是怎麼丟的啊?」

    「不記得了。」

    「你那時不都五歲了嗎,怎麼會一點不記得?」一臉肉的男童湊到秋蘅面前,語氣惡劣,「你該不會是假冒的吧?」

    「三弟,你不要這麼說——」

    「她都沒說話,二哥急什麼?啊,我知道了,二哥羡慕我和大哥都有親姐姐,急著認個鄉下來的假貨當姐姐嘍!」秋松拍著手笑。

    秋楓神色難堪,抿緊了唇。

    「三公子這般頑劣,不怕我告訴老伯爺、老夫人?」

    「你還要向長輩告狀?不嫌丟臉。」

    秋蘅輕笑:「看來三公子從不向長輩告狀。」

    秋松胸脯一挺:「那當然。」

    從來都是他欺負別人,怎麼會告狀。

    「這樣啊。」秋蘅點點頭,突然拽過秋松按在桌上,揚手照著他臀部狠狠打下去。

    「嗚嗚嗚——」吃痛之下秋松慘叫,卻被一隻手堵回了喉嚨裡。

    令他驚駭的是竟然掙不脫,只能承受一下比一下還痛的毆打。

    比秋松更驚駭的是秋楓。

    本就瘦弱的男童臉色發白,抖著唇說不出話來。

    秋蘅打痛快了才鬆手。

    「你敢打我!」秋松跳起來,疼得齜牙咧嘴。

    「那你去告狀吧,就說被我這個從鄉下來的假貨把屁股打腫了。」

    「你,你等著!」秋松扭頭走了。

    屋內一時安靜下來。

    緩了好一會兒,秋楓皺眉道:「你會有麻煩的。」

    「他會去告狀?」

    「不管去不去,惹了三弟不會好過。」秋楓深深看秋蘅一眼,轉身走了。

    芳洲走進來,湊到秋蘅身邊揉著眼:「姑娘,我剛剛好像站著睡著了,夢見你猛打一個小胖子。」

    秋蘅拍拍芳洲的胳膊:「不要白日做夢,我真的打了。」

    芳洲扶額,再無法自欺欺人:「要是老夫人他們知道了——」

    「這麼丟臉的事,這種破孩子不會說出去的。」

    「萬一呢?」

    「有萬一再說,不必提前煩惱。」

    晚膳是在千松堂用的,秋蘅見到了秋大老爺和秋二老爺,至於她的生父,說是喝醉了扶回來的,還沒醒酒。

    秋蘅無視秋松暗暗投來的兇狠目光,安安靜靜用了來到秋府的第一頓飯。

    轉日一早,秋蘅按著王媽媽的提醒前來千松堂請安,秋三老爺跌跌撞撞衝了進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5 11:02 PM

第5章 遇仇人

    秋蘅對氣味很敏感,人還沒看清,先聞到了酒氣。

    老夫人臉色微沉:「老三,你一大早發什麼酒瘋?」

    秋三老爺對老夫人的話充耳不聞,定定望著秋蘅,眼淚流下來:「蘅兒——」

    秋蘅看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板著臉:「還不見過你父親。」

    秋蘅低頭行禮:「父親。」

    秋三老爺幾步走過來,顫抖著手抓住秋蘅胳膊,放聲痛哭:「蘅兒,爹爹對不起你——」

    秋蘅緊繃著身體,一時不知作何表情。

    對她影響最深的男性長輩有三人。養父樸實話少,是她心中真正的父親;先生心懷天下,她敬仰佩服;福伯教她武藝,嚴格卻不失慈愛。

    如生父這般對著小輩嚎啕大哭的,第一次見。

    冷靜的少女,不修邊幅哭嚎的中年男人,一直對接回來的孫女心存輕視的老夫人莫名覺得丟臉,喝道:「夠了,不怕你女兒笑話!」

    哭聲戛然而止,秋三老爺收回手,眼睛不眨盯著秋蘅:「蘅兒可吃得慣睡得慣?昨日爹爹有事,沒去看你……」

    老夫人猛抽了一下嘴角:「見過了你就去忙吧,以後敘話的時間多著,等下我要帶蘅兒出趟門。」

    「母親要帶蘅兒去哪兒?」

    老夫人看一眼秋蘅:「蘅兒能被找回來,多虧了長春侯夫人,總要登門去道個謝。」

    「是該道謝,是該道謝。」秋三老爺連連點頭,眼睛依然不離秋蘅,「蘅兒,等你隨祖母出門回來,爹爹再去看你。」

    「多謝父親關心。」

    去長春侯府的路上,老夫人叮囑:「見了長春侯夫人,問什麼你就回什麼,不要多嘴,也不要不吭聲。」

    秋蘅應是,心中想著長春侯夫人是不是她去見白大哥時遇到的那位婦人。

    等到見了面,猜測得到了證實。

    長春侯夫人看著秋蘅,笑意溫和:「能回家就好,我只是舉手之勞,老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夫人的舉手之勞,於這丫頭就是恩同再造了。」

    直到離開長春侯府,長春侯夫人也沒提起那位外甥,秋蘅亦沒問。

    車廂內,老夫人試探著問起:「長春侯夫人說是去看她外甥時遇到的你,你與她外甥認識?」

    「長春侯夫人的外甥是?」

    「長春侯夫人的外甥——」老夫人頓了頓,「是康郡王世子淩雲。」

    康郡王世子——秋蘅思索看過的書冊,有關康郡王世子的記載只有一句體弱。

    康郡王世子淩雲,會是她認識的白大哥嗎?

    秋蘅腦海中浮現出年輕男子的模樣。

    四年前,她與芸香在山中遇見一主一僕兩個迷路少年,其中的主人就是白大哥。她們把二人送回道觀,此後一直有來往。

    前不久白大哥向她與芸香告別,說養好了身體要回家了,他家在京城。

    秋蘅想著這些,口中卻道:「孫女一直住在山村,不認識什麼王爺世子。」

    老夫人對這個回答並不意外,暗道自己想多了。

    一個鄉下丫頭怎麼可能認識郡王世子,能被長春侯夫人遇見已是天大的造化。

    可對永清伯府來說卻是件頭疼事。這麼個大活人又不能藏起來,將來在人前上不了檯面,丟的還是秋家的臉。

    「等回去——」車廂猛一晃,老夫人被甩向一側。

    馬車翻倒在路邊,老夫人被秋蘅扶著出來時,人還是懵的。

    隨老夫人出門的嬤嬤、婢女急忙圍過來,更多隨從攔住騎馬路過的人。

    「有你們這麼騎馬的嗎?為了躲你們,我家馬車都翻了!」

    為首的錦衣少年安穩坐於馬上,聞言滿不在意抬了抬眉。

    跟在他身後的小廝語氣囂張:「是你們自己要躲,又不是我們公子碰到你家馬車了。攔著不讓走想訛人不成?知道我們公子是誰嗎?」

    聽出縱馬少年身份不一般,永清伯府的隨從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才從頭暈目眩中恢復過來,沉臉看向錦衣少年:「不知公子是哪家府上?」

    小廝抬起下巴:「我們公子乃韓都指揮使之子!」

    京中權貴雖多,最為矚目的也就那些,老夫人立刻反應過來:「原來是韓殿帥的公子——」

    手臂突然吃痛,一直攙扶著她胳膊的那隻手用力收緊。

    老夫人餘光瞪向秋蘅,卻見她目不轉睛盯著錦衣少年,眼裡淚花打轉。

    老夫人心口一堵:這就嚇哭了?果然上不得檯面!

    而此時的秋蘅,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他啊,撞死爹爹的人。

    殺意洶湧而出,輕輕一眨眼就被壓下去,只剩淚意。

    在看慣了夏人如草芥的那十年裡,為了活下去,為了回家,她早已學會克製情緒。

    回來的這段時間,入睡後她常會陷入噩夢裡,夢見屍骸遍地,人不如犬。等她醒來,還是能平平靜靜做該做的事。

    而比噩夢更可怕的是那不是夢,那是大夏亡於異族之手後將會發生的現實。

    殿前都指揮使韓悟,她受託要誅除的五賊之一。容她有些私心,便從此賊開始。

    錦衣少年視線落在泫然欲泣的少女面上,對老夫人的來歷忽地生出幾分興趣:「你是——」

    小廝暗暗詫異:以往表明公子身份後那些人不敢再攔,公子就直接打馬走了,今日倒是稀奇。

    到這時,老夫人已經後悔攔人了,卻不得不報出家門:「老身是永清伯夫人。韓公子想來有事,就不耽誤你時間了。」

    「原來是伯夫人。」錦衣少年興趣頓失,敷衍拱了拱手,「告辭了。」

    小娘子雖美貌,可惜出身勳貴,弄進門需花心思就不值當的了。

    老夫人頂著無數看熱鬧的視線上了馬車,訓道:「以前你在鄉野就罷了,進了伯府就要有貴女的樣子。盯著陌生男子瞧,一點小事就嚇得哭哭啼啼,惹人笑話。」

    秋蘅輕巧轉移話題:「孫女只是好奇那位韓公子為何如此囂張。」

    老夫人被這天真的話氣笑了:「你可知他父親掌握禁兵二十年,深得天子器重。這樣的近臣在天子面前隨便說句話,對旁人來說就是壓下一座山。」

    秋蘅一副受教的模樣:「難怪。」

    掌管禁兵二十載,恃寵營私,荒廢訓練,面對齊軍攻城不堪一擊,致使京都淪陷,無數夏人陷於水火。

    垂花門前,秋三老爺翹首以待,一見馬車來了快步迎上去:「母親回來了。」

    老夫人詫異揚眉。

    老三今日竟沒喝酒。

    陪老夫人回了千松堂,秋蘅告退時,秋三老爺跟著起身:「我送蘅兒回房。」

    「去吧。」老夫人一肚子敲打秋蘅的話暫且壓下。

    父女單獨相處時,秋三老爺反而局促起來,把提著的袋子往桌上一放:「蘅兒喜歡什麼就買什麼,錢花沒了再和爹爹說。」

    秋三老爺離開後,秋蘅把袋子打開,裡面滿當當的碎銀。

    芳洲單手拎了拎,脫口而出:「七斤四兩。」

    七斤四兩的碎銀,這是把買酒錢掏空了嗎?

    秋蘅這般想著,對虛浮如夢的新身份終於多了些實感。

    千松堂中,老夫人對回來的永清伯抱怨:「我就說六丫頭是個命硬的,今日從長春侯府回來的路上馬車翻了……」

    「那韓衙內以好騎快馬出名,不知多少人受害,遇上了也不稀奇。」

    「伯爺對六丫頭倒是寬宏。」

    永清伯笑眯眯喝了口茶。

    平白多了個容貌出挑、正值妙齡的孫女,為何不寬宏呢。

    夫婦二人說著話,下人來報:「老伯爺,皇城司薛大人來訪。」

    永清伯陡然變了臉色,匆匆趕往前廳。

    廳中男子正在喝茶,不,應該說是少年。

    身著緋衣的少年姿勢隨意,仿佛在自家中。他的神態也是隨意的,聽到腳步聲輕飄飄看了快步進來的永清伯一眼,不露絲毫鋒銳。

    永清伯卻緊繃心弦,委婉問詢來意。

    少年一笑,沒有賣關子:「聽說伯爺尋回了走丟多年的孫女,我想見一見。」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5 11:03 PM

第6章 薛寒

    永清伯呆呆看著緋衣少年。

    想見誰?

    六丫頭?

    難道……找回走丟的孫女犯法??

    「伯爺。」

    少年把茶盞往桌幾上一放,發出的輕響拉回了永清伯放飛的思緒。

    「不知薛大人因何要見舍孫女?那丫頭才從鄉野來,不懂規矩——」

    少年笑笑:「伯爺或有所聞,近來異國細作活躍京城。令孫女失蹤十年突然被尋回,在下職責所在,親眼見一見才能安心。」

    一聽「細作」二字,永清伯心一抖:「薛大人說笑了。」

    少年笑意一收:「是不是說笑,見過才知道。」

    永清伯聽得窩火,卻不敢再推脫,忙命人去請秋蘅過來。

    來前廳的路上,得了叮囑的管事對秋蘅說起少年身份:「要見六姑娘的是掌管皇城司的薛寒薛大人。這位薛大人雖未及弱冠,行事卻狠辣莫測,六姑娘可要謹言慎行。」

    「皇城使薛寒?」

    管事詫異:「六姑娘聽說過?」

    「沒有,只是覺得這名字挺好聽。」

    管事身體一晃。

    完了完了,這鄉野來的丫頭,謹言慎行不了一點啊!

    秋蘅則默默加快了腳步。

    在後來的那個大夏,她常翻閱記錄這個時期的書冊,皇城使薛寒是無法忽略的一個人物。

    此人乞兒出身,被有「隱相」之稱的宦官薛全收為養子,從此魚躍龍門。最出名的善跡是入火海救太子遭毀容,再有記載就是因殺害福王被誅殺。

    這樣的一個人,為何會在她進京來的第二日指明要見她?

    秋蘅踏進廳門,一眼看到了與永清伯相對而坐的少年。

    很年輕,氣質乾淨冷淡,與她從書冊中勾勒出來的樣子截然不同。

    薛寒也看到了門口處的少女,淡漠的眼神有了些許變化。

    「還不見過薛大人。」

    秋蘅屈膝行禮:「見過祖父,見過薛大人。」

    「薛大人,這便是才尋回來的舍孫女。」永清伯陪著笑。

    少年起身,向秋蘅走近一步。

    秋蘅看到了一雙黑靴,接著一道聲音響起:「秋六姑娘不必多禮。」

    是與氣質相符的聲音,乾淨、清透,令人難以推測情緒。

    而薛寒在端詳少女樣貌之前,先留意到的是氣味。

    時人愛香,衣裳被褥要熏香,彈琴品茗要焚香,便是尋常女子買不起金銀首飾,香囊是少不了的。在這繁華風雅的都城,如眼前少女這般衣不染香的不多。

    再然後,目光落在她面上。

    曾聞秋家女相貌出眾,這份美貌反不覺意外,薛寒更多打量的是少女與永清伯府諸人的相似之處。

    少年腦海中晃過秋三老爺的樣子,有相似,但不多。

    「秋六姑娘昨日才進京?」

    「是。」

    「之前一直在南邊鄉下?」

    「是。」

    提著心的永清伯聞言更緊張了。

    皇城司委實恐怖,六丫頭這才回來,就傳入他們耳中了。

    「秋六姑娘——」少年聲音有一絲停頓,「伯府去尋之前,知道自己並非親生嗎?」

    「不知。」

    「可我聽說,秋六姑娘走丟時已有五歲,按說多少會有些記憶了。」

    秋蘅能感覺到,在說出這話後少年眼神更專注了,不放過她表情一絲變化的樣子。

    皇城司對抓細作如此用心麼?

    「養母說遇到我時,我被嚇狠了。」秋蘅有問必答。

    「這樣麼。」少年視線下移,「勞煩秋六姑娘伸出手。」

    一雙玉白的手伸出,十指纖纖,沒有勞作或習武留下的繭,只右手虎口旁有一顆小痣。

    少年目不轉睛盯著這雙手看。

    永清伯端著茶杯,忘了喝,也忘了放下。

    「秋六姑娘……應是得了養父母厚待。」

    隨著少年彎唇說出這話,室內緊繃的氣氛一鬆。

    秋蘅對上少年的眼,緩緩道:「薛大人說得對,養父母待我如親生。」

    薛寒看向永清伯,略一頷首:「打擾了。職責所在,還望伯爺勿怪。」

    「怎麼會。那舍孫女——」

    「伯爺尋回走丟多年的孫女,親人團聚,可喜可賀。」薛寒拱了拱手。

    永清伯這才放下心來,客客氣氣把人送走,就被老夫人派來的人請去千松堂。

    老夫人坐立不安,見到永清伯迫不及待問:「伯爺,皇城司的人來做什麼?」

    「聽聞咱們家找回了六丫頭,來排除是細作的嫌疑。」在老妻面前,永清伯不再掩飾惱火。

    這要換了方相、韓都指揮使等府上,皇城司再威風會這麼登門?無非是欺永清伯府無勢罷了。

    老夫人錯愕:「這才回來,皇城司就知道了?」

    「可能是你今日帶六丫頭去長春侯府,街上又出了意外,就傳到皇城司耳中了。」

    「我說這丫頭晦氣,伯爺還總為她說話。」

    轉日秋蘅來千松堂請安,老夫人便道:「伯府與鄉間大有不同,你先專心把規矩禮儀學好,暫時不用來請安了。朱嬤嬤——」

    一名婦人上前來:「奴婢在。」

    「六姑娘就交給你了。」

    「是。」

    「都散了吧。」

    回去的路上,五姑娘秋瑩看一眼前方離著有段距離的秋蘅,頗為同情:「朱嬤嬤最是嚴格,六妹妹恐怕有苦頭吃了。」

    四姑娘秋芙睨她一眼:「就你愛操心。她從鄉下來的,不學好規矩,將來一起出去丟的是伯府的臉。」

    「四姐說得是。」秋瑩識趣沒再說什麼。

    雖隔著距離,秋蘅卻把這番對話聽進了耳裡。

    朱嬤嬤很嚴格麼?

    少女餘光輕掃走在身側的婦人,微微皺眉。

    她可沒有時間浪費在學規矩上。

    而朱嬤嬤很快展露了身為教養嬤嬤的氣勢:「大家貴女,舉手投足、行立坐臥都有講究,六姑娘先走上一段讓奴婢看看吧。」

    步姿步態,邁步大小,能說道的地方太多了,這第一課定要讓六姑娘印象深刻。

    秋蘅點點頭,款款行了一段。

    「六姑娘坐。」

    「六姑娘臥。」

    「六姑娘起。」

    ……

    朱嬤嬤瞠目結舌,難以置信。

    秋蘅溫聲問:「可合朱嬤嬤的要求?」

    朱嬤嬤壓下震驚,嚴肅道:「六姑娘是有些基礎,但還需精益求精,方不負老夫人的期待。這樣吧,六姑娘先站上一個時辰,扎實一下站姿。」

    秋蘅眼底有了冷意。

    原來教她禮儀規矩是其次,給她下馬威才是重點。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5 11:05 PM

第7章 換人

    秋蘅在那十年裡要學的很多,最苦的就是習武了。站一個時辰對她來說輕輕鬆松,可她還有五個人要殺,委實沒有時間享受這份輕鬆。

    「六姑娘可以開始了。」秋蘅的一時沉默在朱嬤嬤看來就是不情願,心中一聲冷笑。

    行立坐臥無可挑剔又如何,什麼時候學好,自是她說了算。

    「請朱嬤嬤明示要學成什麼樣,是以幾位姐姐為准,還是另有要求?」

    朱嬤嬤聽了這話,當即沉了臉:「六姑娘照奴婢說的做就是,什麼時候可以了奴婢自會告知。」

    秋蘅搖頭:「沒有明確的目標,我會吃不下睡不著。」

    這是什麼荒唐藉口?

    剛剛見到秋蘅舉手投足不遜於任何貴女的震驚轉為被挑釁的惱火。

    「六姑娘若是這種態度,請恕奴婢無能,只好請老夫人另指人來教。」

    「那我去問問祖母。」秋蘅抬腳往外走。

    朱嬤嬤愣了一瞬才追出去。

    這六姑娘怎麼回事兒,不怕威脅的嗎?

    走出冷香居,秋蘅不動聲色瞥了一眼左側。

    那處花枝微微晃動,一個小廝飛奔而去。

    「公子,六姑娘出來了,看著是去千松堂。」

    「好!」秋松一拍手,抓著彈弓跑了出去。

    這邊朱嬤嬤趕上秋蘅,低聲警告:「老夫人才安排六姑娘好好學規矩,六姑娘就去找老夫人鬧,不怕老夫人責罰嗎?」

    秋蘅徐徐而行,一副天真模樣:「我是去和祖母講道理。」

    講道理?沒受過教養的小丫頭果然愚蠢可笑。

    「六姑娘可想好了,若惹得老夫人不快,奴婢只好對六姑娘更加嚴格要求了。」

    秋蘅偏頭:「朱嬤嬤不想驚動老夫人的話,我們就回冷香居。以後我學得輕鬆,朱嬤嬤教得也輕鬆。」

    「奴婢一個下人可沒什麼想法。」朱嬤嬤面無表情,拒絕了讓她放水摸魚的暗示。

    原先伯府五位姑娘,連進宮去的大姑娘算上,就沒有這樣不服管教的,她倒要看看六姑娘在老夫人那裡能討什麼好,真是無知者無畏!

    「朱嬤嬤如此剛正不阿,難怪祖母選了你來教我——」秋蘅說著,腳下突然一滑。

    破空聲傳來,一物正好打在朱嬤嬤臉頰上。

    朱嬤嬤一聲慘叫,驚得落在花木上的鳥兒呼啦啦飛走。躲在花木後的男童臉上得意還沒褪去,發現打錯了人一溜煙跑了。

    秋蘅俯身撿起打中朱嬤嬤之物,收入袖中:「朱嬤嬤沒事吧?」

    朱嬤嬤臉頰發麻,一張嘴吐了口血沫。她盯了那口帶血的唾沫一瞬,眼一黑昏了過去。

    聞聲趕來的丫鬟僕婦中不知誰喊了一句:「哎呀,朱嬤嬤暈血的!」

    一番鬧鬧哄哄,秋蘅與暈著的朱嬤嬤到了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臉色鐵青:「這是怎麼回事?」

    「我和朱嬤嬤在園子裡說著話,突然飛來一物打在了朱嬤嬤臉頰上。」秋蘅攤開手心,「打中朱嬤嬤的就是這個泥丸。」

    老夫人定睛一看,就知道這泥丸出自誰手了——松兒那孩子又胡鬧了。

    在老夫人看來,十歲的孫兒頑皮些再正常不過,遂轉了話題:「先把朱嬤嬤喚醒。」

    隨著侍女一頓掐人中,朱嬤嬤悠悠轉醒,一見老夫人就翻身跪了下去,口齒不清告狀:「請老夫人為奴婢做主,剛剛奴婢與六姑娘走在路上就被不知什麼東西打中了臉,定是——」

    朱嬤嬤本想說定是六姑娘安排好的,卻被老夫人冷聲打斷:「一個小意外,朱嬤嬤好好養著就是。春草,去取二兩銀給朱嬤嬤。」

    做什麼主?還想讓她懲罰松兒不成?看來奴大欺主這話不是沒有道理。

    朱嬤嬤察覺老夫人的冷淡,一肚子話憋了回去。

    在她昏倒的短短時間裡,發生什麼事了?

    朱嬤嬤在秋蘅面前無視主僕有別言辭犀利,這是占了教養嬤嬤的身份,到了老夫人面前可不敢放肆,暗暗決定弄清情況再說。

    秋蘅適時開口:「那孫女的教養嬤嬤——」

    老夫人看一眼一邊臉頰腫著,嘴角還殘留血絲的朱嬤嬤,暗吸一口涼氣:這命硬的丫頭是真坑人啊,速速打發走才是正經。

    「你先回去,等會兒新的教養嬤嬤就過去。」

    「孫女告退。」

    秋蘅回到冷香居,王媽媽擔憂迎上來:「姑娘沒事吧?」

    「沒事。祖母要給我派新的教養嬤嬤過來,王媽媽覺得會是哪位嬤嬤?」

    王媽媽想了想:「如今還在府上的教養嬤嬤一共三人,其中朱嬤嬤最為嚴格。剩下一位魚嬤嬤,一位李嬤嬤,奴婢覺得魚嬤嬤的面兒大。」

    「這位魚嬤嬤,是什麼樣的人呢?」

    「魚嬤嬤性子圓融,說話好聽……」

    秋蘅瞭解差不多了,新的教養嬤嬤也到了,果然是魚嬤嬤。

    與顴骨微高的朱嬤嬤不同,魚嬤嬤生了一張圓臉,瞧著和善,說的話也客氣許多:「每個人步姿生來不同,六姑娘先走兩步讓奴婢看看,有不合適的地方咱們再調整。」

    等秋蘅照做後,魚嬤嬤沉默了。

    朱嬤嬤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見六姑娘做得好,為了磨一磨性子恐怕會更嚴苛。

    那……朱嬤嬤受傷被換真的是意外嗎?

    「請魚嬤嬤指點。」

    「在奴婢看來,六姑娘做得很不錯了,是以前受過教導嗎?」魚嬤嬤一副閒聊語氣,心中琢磨著該如何做。

    老夫人的意思,分明是想讓六姑娘在冷香居安分待著,不是學好規矩禮儀就行的。

    「我想和魚嬤嬤商量件事。」

    「六姑娘請說。」

    「魚嬤嬤坐。芳洲,端茶點來。」

    很快芳洲過來,放下一壺茶並一碟點心。

    瓷白的盤中四塊方方正正的點心,樣式平平無奇,白中透紅一看就是那種軟軟糯糯的口感。

    魚嬤嬤暗想:這點心應該不難吃。

    「魚嬤嬤先喝茶潤潤喉,吃塊紅豆糕。」

    魚嬤嬤還沒想好該用什麼態度待這位貌似不簡單的六姑娘,正好拖一拖時間,於是喝了口茶,拿起一塊點心送入口中。

    香甜,軟糯,絕妙的口感把魚嬤嬤吃愣了。

    怎麼會有這麼好吃的紅豆糕!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5 11:08 PM

第8章 買香

    秋蘅一看魚嬤嬤反應,就知道芳洲沒有發揮失常。

    紅豆糕當然不是特意為魚嬤嬤做的,而是芳洲熟悉了兩日三房這邊的廚房,今早做出來的。

    「魚嬤嬤。」

    「六姑娘請說。」魚嬤嬤回味著紅豆糕的滋味,語氣不覺柔和許多。

    紅豆糕不算什麼精貴點心,可正因為尋常,這樣的好味道才令人驚豔。

    秋蘅含笑問:「芳洲做的點心,還能入口吧?」

    是六姑娘帶來的婢女做的?

    魚嬤嬤吃驚看了芳洲一眼。

    圓臉杏眼,是個長相討喜的小姑娘,但放在伯府就不起眼了。

    不是說六姑娘長在鄉野嗎,結果不但有丫鬟,丫鬟做點心的手藝比老夫人院中的陳大廚還好。

    這不合理!

    不合理,就說明了六姑娘不簡單。

    魚嬤嬤收起輕視,既是真心也是示好:「奴婢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紅豆糕。」

    「以後魚嬤嬤在冷香居,還能吃到各種好吃的點心。」秋蘅彎著唇,「我該學的也會做好。如此,我們都輕鬆,魚嬤嬤覺得怎麼樣?」

    魚嬤嬤沉默了。

    六姑娘的意思是說她在冷香居摸魚就好。

    是答應,還是——當然是答應了,她又不是朱嬤嬤那種較真的人。

    「奴婢覺得挺好,只要六姑娘把該學的都學會了。」

    達成默契,秋蘅喊王媽媽安排房間供魚嬤嬤歇腳,只剩芳洲在一旁。

    「姑娘,我打聽過了,三公子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沒人敢惹。幾位姑娘中老夫人最疼的是四姑娘……」

    秋蘅莞爾:「這麼快就能打聽到消息了?」

    芳洲得意抬起下巴:「廚房的人最愛閒話,我做了紅豆糕請他們吃,聽到不少事呢。」

    「芳洲真厲害。」

    芳洲笑得合不攏嘴,想了想提議:「還有多的紅豆糕,要不要給三老爺和二公子送一些?」

    秋三老爺是秋蘅的生父,二公子秋楓是秋蘅的親弟弟,在芳洲看來還是要打好關係的。

    秋蘅想到昨日收到的那袋子銀子,點點頭:「裝進食盒裡,我親自送去。」

    她來到秋家,不是要與秋府的人為敵的,處好關係以後行事總歸方便些。

    秋三老爺一大早出去了,秋蘅留下一碟點心後去了秋楓住處。

    今日學堂放假,秋楓待在屋中讀書,聽小廝稟報說六姑娘來了,遲疑了片刻,才去見人。

    「六姐有事麼?」

    「芳洲做了些紅豆糕,味道不錯,送來給你嘗嘗。」

    男童神色緊繃:「我不愛吃紅豆糕,以後六姐不用送了。」

    「哦,那行。」秋蘅點頭表示知道了,轉身走了。

    秋楓盯著那盤紅豆糕,有些氣惱。

    他說不愛吃,就轉頭走了?

    聽說父親昨日一整日沒飲酒,是他從記事起不曾有過的事。

    父親酗酒是因為六姐,不喝酒也是因為六姐,那他算什麼?

    男童這般想著,憤憤抓起一塊紅豆糕吃下。

    「二哥——」秋松跑進來,見秋楓腮幫子鼓鼓,好奇問,「你在吃什麼?」

    「有些餓,吃塊乾巴巴的點心墊墊。」秋楓立刻把那碟紅豆糕端遠了,轉移話題,「三弟有事嗎?」

    「二哥和你那個姐姐熟悉了沒?」

    秋楓心生警惕:「不熟。」

    「那你這幾日和她混熟些,等下次我們放假,約她去花園。」

    秋楓擰眉:「三弟要幹什麼?」

    「和她掰手腕。她贏了前日的事就算了,輸了就向我道歉。」

    「就這樣?」

    「不這樣還能怎麼樣?你該不會站在她那邊吧?」秋松眼裡有了凶光。

    秋楓下意識一顫,紅豆糕的香甜滋味消散:「知道了。」

    秋蘅送完紅豆糕,帶著芳洲去到角門,被門人攔下。

    「六姑娘要出門,需有老夫人院中的人來傳話。」門人說這話時,難掩鄙夷之色。

    秋蘅沒有多話,轉身慢慢往回走。

    是她沒想到。

    她本就是鄉間丫頭,整日在外瘋跑,到了那個失去大半江山的大夏一直住在宮中,等到國破,眼見之人皆為活命掙扎,這些講究不止遙遠,還很可笑。

    也是這一刻,置身伯府花團錦簇的園中,秋蘅才深刻意識到她真的回來了。

    困在大宅院裡可不行啊。

    秋蘅默默把伯府能逛的地方逛過,回到冷香居,王媽媽把一個匣子交給她。

    「三老爺送來的,見姑娘不在,讓奴婢交給您。」

    秋蘅把匣子打開,裡面簪釵手鐲,耳墜珠花,皆是小巧玲瓏適合小姑娘佩戴的樣式。

    芳洲忍不住道:「昨日是一袋子碎銀,今日是一匣子首飾,三老爺真有錢呀。」

    王媽媽聽了芳洲的話,默默歎氣。

    三老爺不是有錢,是把買酒錢全用在姑娘身上了。

    而秋三老爺在給女兒送完首飾回了院中,嘗到秋蘅先前送來的紅豆糕,當即就落淚了。

    蘅兒給他送點心呢,是不是說明蘅兒沒怪他?

    抹一把淚,秋三老爺環視屋中尋思著:明日沒錢給蘅兒買東西了,是去帳房提前把月錢支了,還是典當個花瓶之類的呢?

    臨近傍晚,「辛苦」大半日的魚嬤嬤前腳離開冷香居,秋蘅後腳離開。

    她換了一身輕便衣裳,專揀避人處走,到了牆根處縱身一躍攀上牆頭,觀察一番輕盈落到了牆外。

    帷帽往頭上一戴,少女就如魚兒入了海,混入了如織的人流。

    沒有宵禁的京城,每一盞亮起的燈都散發著紙醉金迷的光芒。

    酒樓茶肆,當鋪銀樓,還有賃驢人等著走累的人來照顧生意。

    比起只住了兩日的永清伯府,秋蘅對京城的大街小巷反而更熟悉。

    在大夏徹底消亡後的那三年裡,她隨先生從南都林州來到這裡,住了不短時間。

    那時候的此地也是這般繁華,只不過那是屬於齊人的繁華,再與夏人無關。

    頭戴帷帽的少女走進一家香鋪。

    香鋪很大,客人進出不斷,如她這般女客比比皆是,掌櫃也是一名女子。

    「掌櫃的,我要買一些香料。」

    一刻鐘後,少女提著包好的香料走出了香鋪。

    馥鬱香氣漸漸留在了身後,酒香、茶香彌漫在空氣中。

    看著迎面而來的人,秋蘅腳步不覺放慢。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5 11:09 PM

第9章 巧遇

    一身青衣的少年單薄挺拔,比之穿緋衣時少了幾分昳麗,多了幾分清雅。

    是昨日才見過的皇城使薛寒。

    他信步走來,看起來是在閒逛。

    秋蘅一瞬恢復如常,目不斜視與之交錯而過。

    少年卻駐足,側頭看向頭戴帷帽的少女:「秋六姑娘。」

    秋蘅第一個反應是裝作沒聽見,快步走遠,但無數次經歷危險的本能令她迅速有了判斷。

    少女也停下腳步,掀開遮擋面容的紗巾,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薛大人?」

    「秋六姑娘一個人?」

    秋蘅覺得這話問得不懷好意。

    以她如今永清伯府六姑娘的身份,正常出門不說僕從成群,丫鬟僕婦總要有的,一個人出現在大街上明顯不正常。

    而就在昨日,眼前人還為了排除她細作的嫌疑特意登門,絲毫不在意得罪永清伯。

    藉口不高明的話,定會加重此人的懷疑。

    心中念頭轉過,秋蘅赧然一笑:「我好奇京城景象,可是出門不如原先在鄉間方便,就偷偷溜出來看看。還望薛大人不要說出去,不然家中長輩知道了定會罵我。」

    少年聽了這話,眼神有了思量。

    秋蘅坦然任他注視,暗道一聲不走運。

    放眼京城,見過她的總共沒幾人,偏偏就遇到了這位薛大人。遇到也就算了,還把換了裝束戴著帷帽的她一眼認了出來。

    這樣的巧合與眼力,令人費解。

    少年似是信了這番解釋,話題一轉:「昨日我去貴府,是不是給秋六姑娘帶來不少麻煩?」

    秋蘅:「……」你說呢?

    微妙的沉默後,薛寒面露歉然:「是我考慮不周……秋六姑娘以後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秋蘅聽了這話,隱隱覺得古怪。

    無論是書上記載,還是昨日與永清伯的交鋒,薛寒都不像是熱心之人。可看他此時神色,又十分誠懇。

    秋蘅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我若有難處,薛大人真的願意幫忙嗎?」

    少年微微怔了一下,顯然沒想到求助來得這麼快,說話都有些不流暢了:「是,當然……」

    「不久前,我養父進城為養母請大夫,半路上被一群騎馬回城的衙內撞死了……我想知道撞死養父的是何人。」

    薛寒的熱心實在奇怪,那就看看他只是說客氣話,還是真熱心,或是另有所圖吧。

    「秋六姑娘仔細說說家住何處,意外是哪日發生……」

    「我家住隨雲縣雲峰村……」回答著一個個問題,看著少年專注聆聽的樣子,秋蘅有所感覺。

    他好像是認真的。

    隨雲縣離京城不算遙遠,縣城那些衙內橫行霸道慣了,對意外撞死一個山民不覺得是什麼驚天大事,也就談不上保密。這樣的話,以皇城司的能力,查出撞死養父的是韓悟之子韓子恒輕而易舉。

    而薛寒的養父薛全,一直與韓悟不對付。

    秋蘅那突如其來的想法便是因此而來。

    她想看看,有了韓悟之子撞死無辜百姓的把柄,薛全會如何做呢?

    倘若薛全借此攻訐韓悟,有著這般人物的插手,養父能得到一個公道嗎?

    儘管這公道也不是真正的公道。

    可若連這樣的公道都討不到,她就可以收起多餘的念頭了。

    「我派人去查一查,若有所得,就告知秋六姑娘。」

    秋蘅深深一禮:「多謝薛大人。」

    「天色已晚,秋六姑娘早些回去吧。」

    「薛大人再會。」

    秋蘅向前走出幾步,少年的聲音才從身後傳來:「再會。」

    朦朧夜色中的永清伯府巍然而立,燈火通明。秋蘅如一隻輕盈的燕落入牆內,回到冷香居。

    「姑娘回來了。」芳洲接過秋蘅拎著的香料,有些好奇,「姑娘又要製香嗎?」

    只有芳洲清楚,先前秋蘅日日上山守墳是對王媽媽等人的說辭,那段時間姑娘製了許多香丸、香粉,還有她沒見過的香佩。

    「對,我要製一種香,安神香。」

    室中燭火明亮,看著手腳俐落整理香料的芳洲,秋蘅輕聲問:「芳洲,你不覺得我變了許多麼?」

    從她大雨歸家,明明有許多變化,芳洲卻從不曾問。

    芳洲手一頓,放下香材走回秋蘅身邊,慢慢挽住她的胳膊。

    「姑娘在山間迷路那麼久,定然受了許多苦,有變化再正常不過了。」

    她不敢問,她怕問了,姑娘就消失不見了。

    她確定姑娘還是姑娘,哪怕回來的是姑娘的魂,只要回來就好。

    是人是鬼,變或沒變,有什麼關係呢?

    「芳洲。」

    「噯。」

    「我想吃栗糕。」

    芳洲露出個燦爛的笑:「明日就給姑娘做。」

    之後幾日,芳州陸續做了栗糕、酥餅、方糕、芙蓉糕……

    把每日一早來冷香居摸魚的魚嬤嬤吃得良心不忍,主動提點秋蘅:「六姑娘學規矩辛苦,也別忘了常往千松堂送些點心孝敬老夫人。老夫人認可六姑娘的孝心,六姑娘以後就能如其他姑娘那樣出府赴宴了。」

    魚嬤嬤這話不是隨口說,就在今日,伯府四位姑娘去赴長春侯府舉辦的花宴,唯獨落下了秋蘅。

    在魚嬤嬤看來,六姑娘被禁在府中進不了貴女們的圈子,沒機會被貴夫人們看見,那是前程渺茫。

    而能決定這些的,無疑是老夫人。

    「多謝魚嬤嬤提醒。魚嬤嬤嘗嘗這透花糍,芳洲新做的。」

    魚嬤嬤享受美味點心時,芳洲不由為秋蘅擔心:「姑娘,要不我去打聽打聽老夫人喜歡吃什麼。」

    「不用。」

    秋蘅拈起一塊點心,慢條斯理吃起來。

    在這世道裡,真正能決定一府命運的不是老夫人,而是永清伯。

    如果老夫人能決定這些,被送去給人當妾而死在花季年華的就不會是她最喜愛的孫女——四姑娘秋芙。

    而那位為了榮華不要臉皮的永清伯,又豈是幾盤點心能打動的。

    「等香製好,芳洲就能陪我出門了。」

    ……

    長春侯府,花宴設在園子裡,長春侯夫人的兩個女兒作為主人招呼著受邀前來的貴女。

    其中妹妹名叫馮采星,聽聞秋家姑娘們來了,迫不及待迎上去。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5 11:11 PM

第10章 香囊

    「是秋家姐姐們嗎?」馮采星年紀不大,一雙明眸含笑,脆生生打著招呼。

    長春侯府與永清伯府來往不多,這還是秋家姐妹第一次受邀赴長春侯府的宴,原以為會被默默安置,馮采星的熱情就令姐妹幾人意外且喜了。

    「這是秋二姑娘……」有兩邊都熟的做著介紹。

    「咦,秋六姑娘沒來嗎?」等一一認識了,馮采星問。

    二姑娘秋萱隱約明白了馮二姑娘的熱情原來是對六妹的好奇,客氣道:「六妹妹長途奔波才回家,有些累著了,祖母心疼她,讓她好好養養身體再出門。」

    「這樣啊。」馮采星眼裡閃過失望,熱乎勁也沒了,當然也沒失禮,吩咐人安排秋萱幾人。

    看著馮采星離去的背影,秋芙咬唇:「什麼意思?秋蘅不來,我們就不算客人了?」

    秋萱深知四妹嬌縱,怕在這種場合發脾氣,趕忙安撫:「六妹妹能被尋回來多虧了長春侯夫人,馮二姑娘想必聽母親提起過,對六妹妹心生好奇也是人之常情。」

    「這麼說我們能來,還是沾了六妹的光了?」秋芙更覺不快了。

    饒是秋萱脾氣好,也想翻白眼。

    長春侯夫人是康郡王妃的親妹妹,平素常來往的可沒永清伯府。她們能被馮家姐妹下帖子邀請,不是因為六妹妹還能因為誰?

    就是不知道這好奇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了。

    秋萱會這麼想,是因為很快有不少貴女湊過來,句句離不開問秋蘅。

    「秋六姑娘叫什麼呀?」

    「聽說秋六姑娘被南邊一戶山民收養長大,習慣府上生活嗎?」

    「秋六姑娘是不是也如幾位姐姐一樣好看啊?」

    ……

    這些貴女語氣都拿捏很好,秋萱卻暗暗皺眉。

    再怎麼掩飾,也藏不住對六妹妹的輕視,要知道對一個人心存尊重是不會張嘴問這問那的。

    秋萱漸漸沉默下來,接話的換成了三姑娘秋芸。

    馮采星回到姐姐身邊,悄悄咬耳朵:「可惜了,沒見著秋六姑娘。」

    馮采月睨妹妹一眼:「收一收你的好奇,別讓秋家幾位姑娘心裡有想法。」

    馮采星往秋萱幾人所在方向一抬下巴:「姐姐別說我,你看多少好奇的。」

    走丟十年尋回來的,還是被母親巧遇才尋回來的,怎麼可能不好奇啊。

    馮采月看著那鬧哄哄的場面微微搖頭,抬腳走過去。

    「這麼熱鬧。」

    「馮姐姐。」眾貴女向馮采月打招呼。

    馮采月頷首回應,與秋萱姐妹一一見過:「今日來的姐妹有些多,招呼不周。」

    「馮大姑娘太客氣了。」秋萱與之寒暄。

    一位貴女問起:「嘉宜縣主今日沒來嗎?」

    嘉宜縣主是康郡王之女,馮采月的表妹。

    馮采星抿嘴笑道:「表姐研究一味香正到了關鍵時候,沒空出門。」

    嘉宜縣主癡迷香道,在圈子中也是有名的。

    這種癡迷不會被詬病,反而是雅事。

    便是在這擺宴的園中,角角落落的高几上都放置著各式香爐,散發出嫋嫋香氣。

    提到香,馮采月輕輕一嗅,拉起秋萱的手:「我說哪來的香這般清雅隱幽,原來是秋二姑娘帶來的。秋二姑娘用的什麼香?」

    秋萱隨身佩戴的正是秋蘅送的香囊。

    她稀罕這香味特別,沒想到竟被馮大姑娘留意到了。

    這似乎是個替六妹妹揚名的機會。

    秋萱心頭微動,取下香囊給眾女看:「今日只佩戴了六妹妹送的香囊。」

    馮采月面露驚訝:「秋六姑娘做的?」

    「嗯,六妹妹的養父母以采香為生。」

    「能不能給我仔細聞聞?」

    秋萱沒有猶豫,把香囊遞給馮采月。

    馮采月伸手接過,完全不在意香囊布料的粗糙,湊到鼻端輕嗅。

    片刻後,她把香囊交還,由衷道:「這香調配得極好,秋六姑娘在香道上造詣非凡。」

    「不會吧,尋常人炮製香材不難,製香、調香能出高手?」

    眾女難以置信。

    不是她們看不起人,香道高手要熟知各種香料特質,不斷嘗試才能提升製香水平。而許多香料價格昂貴,豈是普通百姓能拿來練手的。

    「總歸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吧。」馮采月身為主人攔下質疑,生出個念頭。

    倘若秋六姑娘真有這般造詣,或許能幫表妹解決遇到的難題,省得表妹為香癡狂連門都不出了。

    「哎,秋五姑娘身上的香味也好聞,與秋二姑娘是一樣的。」馮采星忽然道。

    秋瑩一下子紅了臉,支吾道:「我也戴了六妹妹送的香囊。」卻悄悄垂下手,衣袖擋住掛在腰間的香囊。

    回府後的路上,窩了一肚子火的秋芙冷笑:「五妹要戴六妹送的香囊,就和二姐一樣光明正大帶,怎麼還給香囊換了一層皮?」

    只見花宴上被秋瑩刻意遮擋的香囊以細綢製成,是貴女們慣用的料子。

    秋瑩被懟得難堪,忍不住道:「六妹妹送的香囊確實好聞。」

    她捨不得那獨特的香味,又覺得那香囊戴出去不好見人,這才換了個香袋裝。

    本來這沒什麼,可在眾目睽睽之下與坦然佩戴六妹妹所贈香囊的二姐相比,就顯得她做法難看了。

    「一個香囊值當費這麼多心思,是沒見過好東西嗎?」

    秋芸聽著四妹對五妹的擠兌,默默離秋芙遠了些。

    她其實也戴了六妹送的香囊,只不過怕四妹瞧見了不快,貼身放在了最裡面,香氣這才不明顯。

    素來溫和的秋萱沉下語氣:「六妹妹的香囊連長春侯府的大姑娘都稱讚,怎麼不是好東西了?外面的人聽說六妹妹是鄉野來的,正等著看稀奇。四妹不為六妹妹有本事高興,難道想讓那些人瞧了咱們府上笑話去?」

    一番話說得秋芙火往上冒,卻無可辯駁。

    「二姐去哪兒?」見秋萱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秋瑩問。

    「去冷香居,向六妹妹道聲謝。」

    秋瑩猶豫了一下,一咬牙:「三姐、四姐,我還沒去過冷香居,正好隨二姐一起去看看。」

    眼見二人走了,秋芸看向秋芙。

    秋芙面罩寒霜,甩袖就走,去的亦是冷香居的方向。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5 11:14 PM

第11章 一勞永逸

    冷香居中,眾人正在吃胡餅。

    胡餅本是尋常吃食,奈何芳洲手藝太好,把餅子烤得酥脆油香,裡面薄薄一層羊肉餡,一口咬下去鮮而不膩,美味至極。

    魚嬤嬤吃得想掉眼淚:不該提醒六姑娘去討好老夫人的,她想一輩子留在冷香居教六姑娘「學規矩」!

    「姑娘,四位姑娘來看您了。」衝進來報信的小丫鬟嘴上泛著油光,也是胡餅的「俘虜」。

    「請進來。」

    秋萱四人越往裡走,香味越濃。

    這香……和想的不大一樣啊。

    等見到桌上一摞油潤胡餅,四人皆呆了呆。

    「六妹妹,這個時候你吃肉餅啊?」秋瑩不覺咽了咽口水。

    不是她饞,實在是太香了,這餅一看就與香味很般配的樣子。

    秋蘅微笑:「學規矩累了,芳洲烤了些胡餅犒勞我。四位姐姐要不要嘗嘗?」

    「不用了——」

    「好啊!」

    不同的聲音響起,場面一靜。

    「那我嘗嘗芳洲的手藝——」秋萱本是為了緩解尷尬,胡餅一入口就震驚了。

    秋瑩見素來穩重的二姐露出這般表情,忙拿起一個胡餅:「我也嘗嘗。」

    這一嘗再顧不得說話,一口口吃起來。

    這不可能是平平無奇、隨處可見的胡餅!

    秋芸最擅長降低存在感,一聲不吭拿起胡餅。

    秋芙死死咬唇。

    又不是餓著肚子回來的,一個個不嫌丟人。

    片刻後——她且嘗嘗一個鄉下丫頭的丫鬟做的胡餅有多難吃。

    被餅香、肉香弄得心煩的秋四姑娘拿起胡餅,恨恨咬了一口。

    難吃!

    一時間四姐妹默默吃餅,旁邊魚嬤嬤終於釋然。

    蒼天可鑒,果然不是她意志力低!

    秋蘅的心情卻與享受美味的眾人不同。

    本來彼此遠著,她可以不去想,現在看一眼二姑娘秋萱——出閣後意外落水溺亡。

    三姑娘秋芸,嫁年過四旬的某侍郎為填房,結局未知。

    四姑娘秋芙,許宰相之孫為妾,不料其孫猝死,傷心殉情而亡。

    五姑娘秋瑩,與人私奔下落不明,後來出現在南都林州的煙花柳巷中。

    至於入宮服侍天子的大姑娘,結果不必多言。

    本來這種尋常勳貴家女孩兒們的情況不會被記載,因為永清伯送孫女為妾的壯舉連帶被記下,最後歎一句秋家女美貌出眾,紅顏薄命。

    一個孫女如此只怪自己命不好,五個孫女皆如此,恐怕少不了永清伯這位「好」祖父的作用了。

    而今是靖平二十五年,再過五年,也就是隆興二年,便會京城淪陷,幼帝南逃。到時命運悲慘者不知凡幾。

    可盛世浮華時的鮮花凋零與覆巢之下無完卵的悲慘是不同的。

    來自親人的尖刀,捅在身上總歸是更痛一些。

    「不知四位姐姐前來何事?」見四人胡餅吃完,秋蘅問。

    「我們是來向六妹妹道謝的……」秋萱說起秋蘅所送香囊在花宴上引起的關注,「多謝六妹妹用心做了香囊送我們。」

    秋瑩跟著點頭。

    秋芙扯扯嘴角,心道什麼我們,她才不是來道謝的。

    她只是跟來看看,省得她們背地裡說她的不是。

    「姐姐們太客氣了。我還做了一種香飾,姐姐們有興趣的話等成了送給你們把玩。」

    「那就先謝謝六妹妹了。」

    畢竟不是很熟,胡餅吃了,謝也道了,秋萱四人沒理由多留,告辭離開。

    老夫人得知孫女們回來,把人叫到千松堂,問起在長春侯府的事。

    雖是小姑娘們的聚會,可這代表伯府與長春侯府真正有了來往,由不得老夫人不重視。

    「六妹妹做的香囊令馮大姑娘讚不絕口,還說以後再下帖子請我們去玩。」秋萱笑道。

    秋芙看秋萱一眼。

    秋蘅給二姐灌了什麼迷魂湯,讓二姐一心幫她能出門?

    胡餅,一定是被那難吃的胡餅收買了。

    「是麼。」老夫人聽見秋蘅的香囊得了長春侯府姑娘的青睞倒也開心,卻沒改變想法,「等她學好規矩再與你們一道出門。」

    以後要是常去長春侯府甚至門第更高的府上,就更不能失禮了。

    這樣看的話,六丫頭也並非一無是處。

    ……

    安神香還沒製成,就又到了秋楓、秋松學堂放假的日子,而這一日國子監也放旬假。

    秋蘅第一次見到了大公子秋楊。

    「這是從東街頭翠二嫂店買的櫻桃畢羅,六妹妹嘗嘗喜不喜歡。」秋楊遞過去一包點心,「她家這道點心很出名,六妹妹要是吃不慣甜口的,等下次我買肉餡的來。」

    秋蘅還沒開口,芳洲受不了了:「櫻桃畢羅怎麼能吃肉餡的!」

    秋楊:「……」

    再看魚嬤嬤、王媽媽等人,竟是一臉支持贊同。

    好奇怪。

    「我做的香囊,送給大哥。」

    秋楊沒想到還有回禮,忙把香囊收好:「那就不打擾六妹妹忙了。」

    六姑娘要學規矩,是伯府上下都知道的。

    秋楊離開沒多久,秋楓身邊大丫鬟喜鴿前來傳話:「六姑娘,我們公子請您去一趟花園。」

    秋蘅沒問有什麼事,跟著喜鴿去了園子。

    秋楓等在花架旁,看著走來的少女,下意識繃直身體。

    三弟要是掰手腕掰不贏,會不會鬧出別的事?

    可若是不答應,他不會甘休的。

    秋楓回憶起那無數次捉弄,壓下了叫秋蘅前來的不安。

    「叫我來什麼事?」秋蘅站定,平靜問。

    「是——」秋楓才開口,就看見了秋松。

    胖乎乎的男童,表情兇橫出現在秋蘅背後。

    「秋蘅!」秋松喊了一聲。

    秋蘅在秋楓驚駭欲絕的目光中淡定轉身,一手抓住秋松拋來之物,一手揪住他衣襟扯到面前,俐落把手中扭動之物往他脖子上纏了一圈。

    秋楓腿一軟,一屁股跌坐在地。

    而自認為天不怕地不怕的秋松動也不敢動,哭也不敢哭,死死盯著翹起頭衝他吐信子的長蛇仿佛被施了定身術。

    秋蘅看著要嚇死的小胖子,納悶問:「這不是你帶來的嗎,你怕什麼?」

    「我……我……」秋松哆哆嗦嗦想說我不怕,可一開口就發現那蛇頭往他嘴邊湊了湊。

    救命啊!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5 11:16 PM

第12章 不裝了

  秋楓癱坐在地上,慘白著臉喊:「六、六姐……」

  他想說你怎麽敢徒手抓蛇,怎麽敢把蛇纏在三弟脖子上,怎麽敢這麽得罪三弟……

  可在巨大的恐懼之下,什麽都問不出,只聽到自己牙關打顫的聲音。

  而少女仿佛完全忘了旁人存在,冷冷問秋松:「說說吧,你還有完沒完?」

  那目光比纏在脖子上的蛇還要冷,秋松打了個哆嗦,真正感到了恐懼。

  剛剛他害怕,但還有憤怒,還想著回頭一定去向長輩狠狠告狀。可這一刻,連憤怒都被嚇沒了,只剩下令他窒息的恐懼。

  他深深意識到,眼前少女和所有姐姐都不一樣,她是個瘋丫頭,什麽都敢做!

  有時候,孩子比大人更現實,且不加掩飾。

  「我……我錯了……」

  秋楓吃驚望著秋松。

  三弟說什麽?他是不是聽錯了?

  「以後別來煩我。」

  秋松猛點頭,雙下巴碰到蛇身,崩潰哭了:「嗚嗚嗚,我不敢了,你快把蛇拿開啊!」

  秋蘅把長蛇拽下來,鬆開對秋松的束縛。

  得了自由的小胖子卻不敢走,巴巴看著拎著蛇的少女。

  秋蘅把蛇塞回他手中:「哦,還給你。」

  秋松欲哭無淚,卻不敢把蛇扔了,捏著蛇頸試探問:「那……我走了?」

  見秋蘅點頭,小胖子飛快跑了。

  秋蘅看一眼秋楓,轉身離開。

  綠枝繁茂,花香襲人,秋楓坐在地上,神色怔怔。

  六姐一定認爲他與三弟合夥把她騙過來……

  等在假山旁的小廝見秋松跑來,忙迎上去:「公子——咦,長蟲還在您手裡啊?」

  六姑娘沒被騙過去嗎?

  「閉嘴!」秋松罵了一句,把蛇砸小廝身上。

  小廝手忙腳亂把蛇抓住,滿頭大汗問:「公子,這長蟲怎麽處理啊?」

  「丟外面去——」秋松一頓,改了主意,「你知不知道六姐最討厭誰?」

  這話問得小廝神色微妙。

  六姑娘最討厭的……應該是您吧。

  「除了我!」

  小廝冥思苦想半天,遲疑道:「六姑娘才進府沒多久,又整日待在冷香居,沒怎麽和府上人打交道。不過聽說一開始被老夫人安排去教導六姑娘規矩的朱嬤嬤與六姑娘處得不大愉快,但不知是真是假……」

  「就她吧,走。」

  朱嬤嬤正去千松堂的路上。

  那日的啞巴虧她可咽不下,看老夫人的反應不好再提當時的事,她就安排了個小丫鬟盯著,這一盯就發現了魚嬤嬤在冷香居摸魚的蛛絲馬跡。

  她就說六姑娘與魚嬤嬤能處得風平浪靜有問題。

  雖說沒有實打實的證據,在老夫人面前吹吹風總歸是有用的。

  正這麽想著,一物從路邊飛來,正砸在了朱嬤嬤身上。

  朱嬤嬤下意識伸手去抓,看清手中扭動的蛇頭,慘叫一聲昏了過去。

  「朱嬤嬤被一條長蟲嚇昏了?」老夫人聽說後,臉色古怪。

  朱嬤嬤最近昏迷委實頻繁了些,這是黴運纏身啊。

  「叫大夫給朱嬤嬤開副安神方,和她說好好養著,暫時就不必來千松堂伺候了。」

  吩咐完婢女,老夫人又叫來管家的大太太趙氏數落:「好好的園子裡怎麽會有長蟲?沒安排人定期查殺驅趕嗎?」

  「兒媳這就命人再仔細清理一下。」

  消息傳到冷香居,秋蘅也覺古怪。

  別人不清楚,她卻能肯定朱嬤嬤被蛇嚇昏與秋松脫不了關係。

  被她嚇怕了,卻去找對她心存怨氣的朱嬤嬤麻煩?

  秋蘅想不通秋松這麽做的理由,只能得出一個結論:這孩子有病。

  隨著秋松與朱嬤嬤的消停,冷香居上下的小日子越發輕鬆自在。這日安神香終於製成,秋蘅走出了冷香居的門。

  午後的伯府靜悄悄的,永清伯卻在發火:「去換涼茶來!」

  茶杯砸在地上的聲響令人惶恐,婢女匆匆收拾了退下去。

  永清伯平時多歇在外院,近身伺候的人都知道老伯爺被不寐折磨許久了。

  這一點,秋蘅也知道。

  她是從書上知道的。

  永清伯爲了能把爵位傳下去費盡心思,患有不寐之症。

  這些日子芳洲用點心開路打聽到不少事,也打聽到了這算不上秘密的訊息。

  婢女進去稟報:「老伯爺,六姑娘求見。」

  「六丫頭?」永清伯頭疼發作正心浮氣躁,聽聞秋蘅來了自是不耐煩見,「就說我睡了。」

  午後,本就是小憩的時候。

  婢女遲疑了一下道:「六姑娘說……帶了您需要的東西。」

  永清伯被勾起了好奇:「那就請進來吧。」

  秋蘅等在外面,婢女快步出來:「六姑娘,老伯爺請您進去。」

  「多謝姐姐通傳。」秋蘅隨婢女往裡走,隨著門簾掀起有香撲面而來。

  是安神香的味道。

  市面上的安神香配方各有不同,效果自然也不同。永清伯府不窮,被頑疾困擾的永清伯所用的是上好的安神香。

  「見過祖父。」

  「蘅兒過來有什麽事?」孫輩面前,永清伯慈眉善目的樣子,一點看不出剛才摔杯子的暴躁。

  秋蘅看了一眼婢女。

  屋中只有這麽一位婢女,顯然是永清伯信得過的人。

  秋蘅把一個巴掌大的盒子拿出來:「孫女親手做的安神香,帶來孝敬祖父。」

  永清伯聽了這話不但不覺欣慰,反而臉色一沉。

  六丫頭怎麽知道他離不開安神香?

  府中知道他被不寐困擾的人不少,可六丫頭才來了多久,這是特意打聽了府中衆人的情況?

  永清伯喜歡的孫女是乖巧美貌的,而不是心思多得用到他身上的。

  「祖父有用慣的,你安心在冷香居學規矩就是。」永清伯淡淡道。

  永清伯平時一副慈善祖父模樣是因爲管教孫女們自有老夫人和兒媳,用不著他冷臉,但這不代表一個小丫頭惹了他不快後他不會發作。

  說到底,只是個仰他鼻息而活的小孫女罷了,而不是外頭那些需要他敬著的人。

  見秋蘅沒有動,永清伯聲音更冷:「退下吧,祖父要歇息了。」

  「孫女知道祖父有用慣的。」早就預料到不會順利的少女坦然與永清伯對視,「但那些香都沒孫女做的安神香效果好。」

  秋家幾位姑娘的下場告訴她,在永清伯面前做一個乖巧懂事的孫女純粹浪費時間。

  這種利慾薰心之人,不如直接些。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5 11:18 PM

第13章 利益交換

    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小孫女說出這般大言不慚的話,永清伯只覺可笑。

    他用的安神香是從京城最有名的香鋪聞香閣買來的,竟然說沒她做的香效果好?

    這般不知天高地厚,就算有美貌,將來嫁了人也會給娘家惹禍。

    永清伯語氣極為冰冷:「你祖母讓你好好學規矩是對的。你且回去吧,沒學好規矩前就不要出來了。」

    「孫女這就回去了。」秋蘅這般說著,卻動也未動,「祖父為何生氣,是覺得孫女說大話嗎?」

    「難道不是?」

    「可您慣用的安神香不是沒效果嗎?」

    永清伯:「……」是他不寐之症太過頑固,不是聞香閣的香沒效果!

    「孫女是心疼祖父,這才做了安神香孝敬您。您試過就知道,您慣用的香確實沒用了。」

    一旁婢女表情精彩。

    六姑娘是真敢說啊!

    永清伯被氣笑了,一字一頓道:「那祖父就試試蘅兒做的安神香。」

    其中警告,完全沒有遮掩。

    少女卻仿佛沒聽出來,微微屈膝:「孫女告退。」

    等秋蘅離開,永清伯一指靠牆放置的瑞獸香爐:「換上六姑娘送來的安神香。」

    一個小丫頭對他用激將法,很快她就會明白這是多麼愚蠢的行為。

    婢女輕輕揭開香蓋,放入秋蘅帶來的香丸,隨後退至外間。

    嫋嫋香氣從獸嘴中吐出,在室內漸漸彌漫。

    永清伯聞到了一股特別的氣息。

    甜涼中帶著苦,因融合得恰到好處而有種溫潤厚重感,卻並不濃郁,仿佛悠長溫柔的微風徐徐吹過來。

    應該加了沉香——永清伯閃過這個念頭,再醒來已是一個多時辰後。

    剛剛睜開眼時,永清伯還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但很快就反應過來:他竟然睡著了!

    他什麼時候睡著的?

    「絳香——」

    婢女快步進來:「老伯爺醒了,要喝茶嗎?」

    「我什麼時候睡的?」

    「香爐填了六姑娘送來的香丸不久,您就睡了。」

    「我睡了多久?」

    「有一個時辰了。」

    永清伯愣住了。

    這種神清氣爽的感覺就是強睡三個時辰都沒有的。而這一個時辰他沒有似醒非醒,沒有輾轉反側,入睡的這段時間好似一片空白眨眼而過。

    這就是熟睡的滋味啊。

    這一刻,永清伯竟忍不住濕了眼眶。

    他實在是被不寐之症折磨太久了。

    「去請六姑娘來!」永清伯不放心,加上一句,「無論六姑娘有什麼事,讓她立刻過來。」

    冷香居中,小丫鬟來報:「姑娘,老伯爺身邊的絳香姐姐來了。」

    「請進來。」

    絳香見到秋蘅後規規矩矩行了一禮:「六姑娘,老伯爺請您過去。」

    魚嬤嬤瞧在眼裡,暗暗吃驚。

    絳香可是老伯爺身邊的大丫鬟,伯府婢女中最有頭臉的人,竟對六姑娘如此客氣?

    等秋蘅隨絳香走了,魚嬤嬤忍不住向王媽媽打聽:「看來六姑娘很得老伯爺喜歡啊。」

    「誰不喜歡姑娘呢。」王媽媽塞一口紅豆糕,只覺滿口香甜。

    路上秋蘅把帕子包好的紅豆糕遞給絳香:「芳洲剛做的,絳香姐姐嘗嘗。」

    「多謝六姑娘。」絳香接過來收好,主動提起永清伯,「用了六姑娘送的香,老伯爺一覺睡了一個多時辰,醒來後精神很不錯……」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老伯爺被不寐之症折磨的痛苦了,她敢肯定從此以後六姑娘會是老伯爺最看重的孫女。

    「老伯爺,六姑娘到了。」

    示意絳香去外頭守著,永清伯看著秋蘅的目光極為嚴肅:「蘅兒,那香丸真是你做的?」

    「當然是。」

    這樣理所當然的語氣出自孫輩之口,令永清伯很不適,但現在他已經明白這丫頭的放肆不是犯蠢,而是有底氣。

    可他還有許多疑問。

    「你養父母以采香為生,若有這樣的本事,怎麼會是尋常農戶?」

    「孫女並不是從養父母那裡學來的。」迎著永清伯詫異的眼神,少女一派淡定,「我們整個村子都以采香為生,孫女耳濡目染得以入門,各種香方都是出於興趣自己慢慢試出來的……」

    永清伯聽後,陷入沉默。

    聽起來離奇,可根據前去接這丫頭的管事打聽調查的情況,不存在教導這丫頭的香道大家。

    那再離奇,也只能是事實了。

    「你做的安神香對祖父確實有些作用,這香方——」

    秋蘅微微一笑:「祖父知道烹飪嗎?同樣的食譜,不同的廚子做出來的菜肴味道都不一樣,製香也是如此。同樣的香方,哪怕寫明各種香材分量,但在合香時如何研磨、切削,蒸煮炙焙所需的時間、冷熱……細微不同就會帶來效果的不同。」

    永清伯又沉默了。

    他需要這安神香,但不想被一個小丫頭拿捏,乾脆直接索要香方,可不得不承認這丫頭說得有道理。

    秋蘅再道:「更何況,用香之人也不同。」

    永清伯一驚:「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根據不同之人的情況,香方要隨之調整才最適配。」

    這豈不是說,能製出如此神效安神香的六丫頭是不可替代的?

    是了,如果只知道香方就行,皇親貴胄之家和各大香鋪就不會高價捧著那些香道高手了。

    意識到這一點,永清伯的心急促跳了跳,再看秋蘅的眼神完全不一樣了。

    他第一次發現,孫女除了通過嫁人為伯府帶來利益,還可以有別的用處。

    「以後祖父要用的安神香,就交給蘅兒了。」

    「是。」

    到這時,永清伯也用不著一副慈愛模樣了,直接問道:「蘅兒想要什麼?」

    秋蘅彎了彎唇。

    她就說,做一個乖巧懂事的孫女是浪費時間。利益交換,才是省心省力又牢靠的。

    少女微揚下頜,露出野心勃勃的神色:「孫女想與姐姐們一樣參加各種宴會,出入高門大戶之中。想要這京城的貴人們都知道孫女不是粗鄙不堪的鄉下丫頭,不比任何大家貴女差。」

    這般直白的野心與虛榮,永清伯反而笑了。

    原來是個一心想飛上高枝的小丫頭啊。

    真是好極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5 11:20 PM

第14章 香佩

  轉頭永清伯就對老夫人說:「我看蘅兒規矩學得不錯了,以後多讓她出去見見世面。」

  老夫人詫異看了永清伯一眼。

  伯爺什麽時候對宅子內的事這麽上心了?

  「她才學規矩不久,還是再磨磨性子,省得到了外頭鬧笑話。」

  「出門有幾個姐姐照應著,鬧不了笑話的。人總關在家裡,越發小家子氣。」

  老夫人更覺古怪了。

  「伯爺怎麽突然看重蘅兒了?」

  「六丫頭挺合我眼緣。」永清伯語氣淡下來,「夫人也多看看蘅兒的長處。」

  老夫人心頭一動。

  幾十年的夫妻,她當然瞭解,一旦伯爺這個樣子就不是可以商量的閑聊,而是認真的。

  盡管心中百般疑惑,老夫人還是沒再反對:「知道了。」

  這話才說不久,又有帖子遞到了伯府來——嘉宜縣主生辰宴,邀請秋家姐妹赴宴。

  帖子上還特意提到久聞秋六姑娘芳名,期盼一見。

  老夫人盯著請帖,心情複雜。

  整日待在冷香居的六丫頭是怎麽做到在內討好了伯爺,在外入了嘉宜縣主的眼?

  她就說這丫頭邪門!

  但對秋蘅的膈應不影響老夫人的好心情:這可是康郡王府的帖子。

  老夫人立刻叫來孫女們叮囑一番,又催針線房盡快把前些日子就給姑娘們量身裁剪的夏裳做好,更是拿出私房錢吩咐心腹嬤嬤去京城有名的銀樓選了五套價值不菲的首飾。

  赴宴那日,前往康郡王府的路上,就連有些嬌蠻的秋芙都安安靜靜的。

  這還是第一次被正式邀請去王府做客,會見到康郡王妃嗎?如嘉宜縣主那般身份的貴女們好不好相處?

  秋蘅卻仿佛感覺不到幾人的緊張,拿出幾枚香佩來:「之前說做了一種香飾,等成了送給四位姐姐把玩。」

  香佩也叫香牌,在三十年後的大夏與香囊一樣成爲最常見的香飾。而在這時,尚未出現。

  秋萱幾人自然認不出。

  「這是——」

  「這叫香佩,用各種香材調配而成,與香囊一樣的用處,但留香更持久、穩定。」

  「竟和香囊一樣的作用?」秋萱拿起其中一枚放到鼻端輕嗅,果然芳香怡人。

  秋瑩也迫不及待拿起一枚,翻來覆去打量:「從沒聽說過香佩,難不成是六妹妹自己琢磨出來的?」

  這也太厲害了吧。

  秋蘅搖頭:「不是,以前遇到一位遊方道長教我的。」

  離雲峰村不遠就有道觀,香火旺盛。那一片本就是來自五湖四海的香料商人彙聚之地。

  「六妹妹好機緣。」秋芙語氣硬邦邦,不太相信。

  隨便就遇到會獨門絕技的遊方道士,她以爲自己是下凡的仙女呐?

  秋蘅淡淡一笑:「許是見我於香道上天賦實在出衆,道長哭著喊著要教。」

  秋芙:「……」

  「那就托六妹妹的福,我們第一個長見識了。」秋萱把隨身戴的香囊取下,換上了香佩。

  秋瑩也愛不釋手,眼睛落到秋蘅手中剩下的兩枚香佩上:「三姐、四姐,你們不挑嗎?我想要粉色流蘇的那枚。」

  四枚香佩是一樣的展翅蝴蝶,只有墜著的流蘇顔色不同。

  秋芙白秋瑩一眼,伸手拿過紫色流蘇的香佩,一臉不情願把香囊換下來。

  她才不是稀罕這香佩,只是出門在外不想顯得不合群。

  而當在寬闊氣派的郡王府中行走時,姐妹幾人目光不自覺落在同來赴宴的貴女所佩香囊上,那些緊張莫名淡了不少。

  就算郡主、縣主,戴的也只是普通香囊呢。

  對於秋家姐妹的出現,不少貴女是詫異的,其中就有方相的孫女方蕊。

  「怎麽什麽阿貓阿狗都能來赴宴了。」方蕊目光掃過秋萱幾人,掩口與身邊貴女說笑。

  永清伯天天往祖父身邊湊,祖母早就說了,遇見秋家姑娘別太近了,省得借著她謀事。

  其實不用祖母提醒,有永清伯那樣愛奉承拍馬的長輩,秋家女還能有好品性?

  這不就汲汲營營混進嘉宜縣主的生辰宴了。

  方蕊聲音不小,不少人都聽到了,當即各色目光投向秋萱幾人。

  秋芙面色一變,被秋萱輕輕拉了拉衣角,到嘴邊的話強咽了下去。

  與秋萱四人神情尷尬不同,秋蘅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鮮明的對比,讓她很快奪走衆多視線。

  這就是那位秋六姑娘?

  竟粗鄙到聽不懂好賴話嗎?

  方蕊身邊貴女走過來,狀似熱情開了口:「你是秋六姑娘嗎?」

  各自聊天的貴女不約而同停下,落在秋蘅身上的目光更多了。

  成素素這是想看秋六姑娘出醜?

  秋六姑娘該不會怯場連口都不敢開吧?

  「我是秋蘅。」與姐姐們穿著同款衣衫的少女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你是誰?」

  這話一出,那些目光立刻轉到了成素素身上。

  明明是簡單的問題,她卻莫名感到了羞惱。

  一個鄉下來的丫頭怎麽敢反問她,以爲她們是一樣的人嗎?

  見成素素不答,少女目露疑惑:「姐姐不好意思說自己的名字嗎?」

  「我叫成素素。」成素素暗暗咬牙,再問,「聽說秋六姑娘一直住在南邊鄉下,才進京來?」

  衆貴女:來了來了,開始嘲笑秋六姑娘的村姑身份了。

  有些貴女覺得成素素過分,也有些單純想看熱鬧,一時無人吭聲。

  「是的。成姑娘一直住在京城嗎?去過南邊嗎?」

  衆女:?

  怎麽還問得有來有往的?

  成素素一陣心堵。

  再這麽聊下去,她反而成笑話了!

  「過些日子我打算辦個詩宴,想邀請幾位秋家姐姐參加。」成素素說著,突然反應過來,「呀,秋六姑娘識字吧?」

  這個問題一出,某些反應靈光的貴女不由目露同情。

  那同情不是給秋蘅的,而是給成素素的。

  就見秋蘅認真點頭:「我識字的。成姑娘識字嗎?」

  成素素:她要撕爛這野丫頭的嘴!

  剛走過來站在外圍的馮采星實在沒忍住噗嗤一笑,被姐姐狠狠擰了一下胳膊。

  嘉宜縣主與馮家姐妹一起,剛從康郡王妃那邊過來,與衆女打過招呼,目光灼灼看向秋蘅。

  「聽表姐說秋六姑娘對製香很有造詣,不知能不能一觀表姐那日見過的香囊?」

  「今日沒戴香囊。」在嘉宜縣主失望的眼神中,秋蘅從腰間取下了香佩。

  「戴了香佩。」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5 11:23 PM

第15章 重逢

    香佩是什麼?

    包括嘉宜縣主在內的貴女們視線全落在秋蘅以手指勾著的蝴蝶香牌上。

    是一種很古樸的木質的紅,令原本輕盈的蝴蝶有了矜貴厚重的韻味。

    時人愛香,還總把香與高雅關聯,這木質的香飾無疑比香囊更戳中人們的喜好。

    嘉宜縣主簡直被那小小的美麗的散發著芳香的蝴蝶香佩勾走了魂兒,情不自禁伸手去拿。

    馮采月狠狠一拽表妹衣袖,才使嘉宜縣主醒過神來。

    「咳。」嘉宜縣主努力維持矜持,「秋六姑娘,可否賞玩一下你的香佩?」

    秋蘅笑著遞過去。

    嘉宜縣主小心翼翼捧著香佩,先觸摸,再輕嗅,滿心滿眼再沒有其他。

    「這裡面……是不是加了薄荷?」

    「對,夏日到了,佩戴此香能清涼提神。」

    「這與用來熏香的香丸倒是類似。」

    「製作起來確實不難……」秋蘅乾脆講起香佩的製法。

    嘉宜縣主聽得認真,一時想不起別的,眾女卻吃驚極了。

    她們從沒在世面上見過香佩,這種獨門技藝,秋六姑娘就這麼說出來了?

    秋萱四人更是欲言又止,覺得秋蘅這樣吃了大虧。

    但她們很快顧不得替秋蘅心疼了,一名貴女發現她們皆佩戴著蝴蝶香佩後,立刻被團團圍起來。

    嘉宜縣主拉著秋蘅問個不停。

    「我寫兩個適合夏日的香方,縣主感興趣的話可以試試。」

    嘉宜縣主大喜,立刻吩咐婢女拿來筆墨。

    秋蘅提筆寫下一張香方,惹得眾女爭相觀看。既是想掌握一副香方,亦是好奇這位鄉下來的秋六姑娘字寫得如何。

    只見一個個小字清麗柔美,正是女子中最流行的簪花小楷。

    眾女看向成素素的眼神頓時微妙起來。

    京城貴女的玩樂豐富多彩,詩社、畫社、香社、蹴鞠社……只要想玩,愛玩,多的是聚會的機會。成素素的字在場不少人都見過,還不如秋六姑娘寫得好。

    這可就丟臉了。

    成素素臉上火辣辣的,死死攥了攥拳。

    一隻手搭在她肩頭,是相府貴女方蕊。

    「寫得好,會製香,又怎麼樣呢。」等眾人注意力收回後,方蕊低笑道。

    秋蘅的祖父,還不是要在她祖父面前卑躬屈膝。

    等墨跡乾了,嘉宜縣主珍重把香方收好,拉著秋蘅的手道:「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禮,等我做出香佩,再向秋六姑娘討教。」

    秋蘅笑道:「其實我送縣主的生辰禮,就是一對香佩。」

    嘉宜縣主一聽,忙讓婢女把秋蘅送的生辰禮從堆成山的賀禮中找來。

    「表姐,快打開看看。」馮采星催促。

    嘉宜縣主把裝禮物的盒子打開,翹首爭看的貴女們齊齊驚歎出聲。

    只見裡面一對木質蓮花層疊而開,樸拙與雅致渾然天成結合在一起。

    之後,香佩就成了這場生辰宴的主要話題,秋家姐妹第一次體會到了眾星捧月的感覺。

    秋芙心想:她才不稀罕呢,又不是衝著她來的。

    「秋四姑娘,這蝴蝶香佩與紫色流蘇竟意外搭配呢。」

    秋芙不由揚唇:「主要還是這蝴蝶的質感、顏色壓得住,我六妹……」

    郡王世子淩雲帶著幾個年輕人過來時,見到的就是這幅熱鬧景象。

    與他同來的人不是堂兄弟就是表兄弟,都是來給嘉宜縣主慶生的。

    眾貴女行禮問好時,難掩激動。

    不是她們膚淺,實在是淩世子謫仙般的氣質太過出眾,如一隻高潔的鶴,生生把他身邊一個個俊朗男子襯成了土雞。

    秋蘅看到淩世子,證實了她的猜測:確實是她少時認識的白大哥。

    她站在眾貴女中,避開淩世子投來的視線,垂眸行禮。

    淩世子察覺少女的回避,打消了打招呼的念頭。

    嘉宜縣主又收了一波禮物,淩世子一群人就離開了。

    眼巴巴望著那芝蘭玉樹般的青年遠去,一名貴女撫了撫心口,喃喃道:「老天,淩世子這麼好看啊!」

    她只是出了一趟遠門,到底錯過了什麼?

    就是馮采星,也不由苦惱歎口氣:到底什麼時候見到表哥能不失神啊,都怪表哥離京太久沒有看習慣。

    馮采月卻不著痕跡看了秋蘅一眼。

    秋六姑娘與表哥應是認識的,剛剛卻如對陌生人般,是怕別人說閒話嗎?

    其實她有些好奇秋六姑娘與表哥結識的經過。一個鄉間少女,一個郡王世子……好吧,她很好奇。

    眾女沉浸在淩世子的美色中時,一名婢女走過來:「縣主,王妃聽聞秋六姑娘帶來一種從未見過的香飾,想見一見秋六姑娘。」

    「母妃要見秋六姑娘?」嘉宜縣主要招呼眾貴女不好走開,叮囑婢女,「秋六姑娘第一次來王府,替我照顧好。」

    「是。」

    眼見秋蘅隨婢女走了,眾貴女一陣唏噓:這就得了郡王妃單獨召見了?

    秋蘅見到康郡王妃時,長春侯夫人也在。

    姐妹二人單從容貌上看不出多少相似。長春侯夫人稱得上面容姣好,康郡王妃則要用國色天香來形容。

    也只有這般美人,才能生出淩世子那樣的兒子來。

    「見過郡王妃,見過侯夫人。」

    康郡王妃細細打量秋蘅一眼,笑道:「真是個標誌的孩子。聽說秋六姑娘做了一種新式香飾,可否讓我瞧瞧?」

    秋蘅把蝴蝶香佩交給婢女,再由婢女遞給康郡王妃。

    「還真是新鮮玩意兒。」康郡王妃白皙手指拂過香佩,遞給長春侯夫人,「妹妹也看看,現在的小姑娘真是蕙質蘭心。」

    長春侯夫人接過香佩頗感興趣的樣子,康郡王妃又問了秋蘅幾句,便道:「秋六姑娘去和嘉宜玩吧。」

    室中只剩姐妹二人,康郡王妃嗅了嗅殘留指尖的香氣,神色莫名:「我就知道,能與雲兒來往的小姑娘不會平庸。」

    就是不知道這來往,到什麼程度了。

    秋蘅往園中走時,猜測著康郡王妃見她的目的。

    她能感覺到康郡王妃對香佩並不感興趣,那感興趣的就是她這個人了。

    是因為淩世子嗎?

    這般想著,一截月白衣袍映入眼簾,正是康郡王世子淩雲等在前邊。

    「阿蘅。」他坦坦蕩蕩喊了一聲,沒有遮掩重逢的喜悅。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5 11:25 PM

第16章 找一個人

    這聲「阿蘅」,令秋蘅一時恍惚。

    她與白大哥不只是少時相識那麼簡單。

    她一個鄉間丫頭會識字,啟蒙人就是白大哥。她還愛上了讀書,那些書籍也是白大哥借給她的。

    從十一歲山間初遇到此時京城重逢,四年時間看似短暫,卻是她人生中至關重要的一段時光。

    這人生,也包括她在未來的那個大夏豐富、沉重的十年經歷。

    白大哥是失去了養父母後,對她來說很重要的人之一,另一個重要的人是芳洲。

    至於秋家眾人,對她態度好一些也好,差一些也罷,在她心裡暫時還沒多少痕跡。

    但現在白大哥不再是山間道觀教她讀書識字的白大哥,而是康郡王世子淩雲。而她,既不是無憂無慮的鄉下丫頭阿衡,也不是京中人眼裡的秋六姑娘。

    她是一把刀,一支箭,要盡己所能除去禍害大夏的妖魔。既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亦是心甘情願。

    而在此時的大夏去做這些,會有什麼結局,她早就知道的。曾經她還擔心會連累養父母,或是惹他們傷心,如今這些顧慮都沒有了。

    「淩世子。」秋蘅屈了屈膝。

    淩雲眼神暗了暗:「阿蘅,你是不是怪我一直隱瞞身份?」

    「沒有,淩世子是宗室子弟,出門在外不暴露身份是應該的。」秋蘅心中對淩雲還是親近的,直接問出疑惑,「淩世子有這麼好的家世條件,為何去離京那麼遠的地方休養?」

    淩雲露出無奈的笑:「我自出生身體就不大好,隨著長大漸漸好轉,十五歲時卻患了頭疾。許是氣候原因,去南邊小住頭痛會有所緩解,最後挑了令我感到舒適的隨雲縣靜養。」

    「淩世子回京,是頭痛之症好了嗎?」

    「嗯,這頭疾來得沒有徵兆,好得也突然。」

    「好了就好,恭喜淩世子了。」秋蘅真心為淩雲感到高興。

    淩雲想說還是習慣聽少女叫他「白大哥」,卻明白以如今身份並不現實,沉默了一瞬道:「阿蘅……變了許多。」

    「家遭變故,人都會變的。」

    淩雲眼裡有了自責:「抱歉,我要是晚些回京——」

    秋蘅搖頭:「就算當時淩世子在,變故還是會發生的。能再見到淩世子我很高興,不過以後淩世子不要叫我阿蘅了,叫我秋六吧。」

    淩雲沉默更久,道:「有外人在的時候,我會記得。」

    「那我去縣主那邊了。」秋蘅屈了屈膝,向前走去。

    淩雲喊住她,懇切道:「阿蘅,以後要是遇到難處需要幫忙,一定和我說。」

    秋蘅聽了這話,突然想到一個人。

    不久前,她才從那位皇城使薛寒口中聽到同樣的話。

    微一沉吟,秋蘅道:「倒是有件事想請淩世子幫忙。」

    淩雲眼裡笑意流露:「你說。」

    「淩世子要是方便,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京中有沒有一位道號長清的道長。」

    她認識先生時,先生已當國師很久,這時的先生按說應該嶄露頭角了。而淩世子在隨雲縣就住在道觀中,也是信奉道教之人,或許就聽過先生的名號。

    「不知這位道長多大年紀,身形樣貌如何?」

    秋蘅想了想,不大確定:「可能有七十歲了,身量中等,很瘦。」

    她跌入深潭,從鵲湖中浮出,險些被皇城禁衛擊殺。是先生洞悉她的來處,引她見國君,從此長居宮中。

    她問過先生年紀,先生說他有百歲了,那現在應是七十左右。

    這也是她推測先生在此時不會籍籍無名的原因,都說出名要趁早,古稀之年的先生總不會還默默無聞吧。

    其實,七十歲的先生當國師都不早了。

    「這個年紀,又知曉道號,找起來應該不難。」

    「道號也許是別的。」

    先生經歷了城破南逃,大半國土淪陷,改了道號也有可能。

    「那也無妨,古稀之年的道士本就不多,先按年紀打聽,再確認就是了。」

    「多謝淩世子。」

    「阿蘅什麼時候認識的這位道長?」淩雲是猶豫了一會兒才問出這話的。

    他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可他總覺得阿蘅對他疏遠了,忍不住通過這個問題來判斷自己的感覺有沒有錯。

    秋蘅彎唇:「認識淩世子前就認識了。那時道長遊歷到隨雲縣,教了我香佩製作之法。」

    「就是阿蘅所戴的蝴蝶嗎?」淩雲眼神歡喜落在少女腰間垂下的飾物上。

    這歡喜卻是因為發現阿蘅對他還是親近的。

    「嗯,這就是香佩。」秋蘅取下蝴蝶香牌,遞給淩雲看。

    「大巧若拙,雅俗共賞,香佩定會很快風靡京城。」

    阿蘅的名聲,也會隨之傳開的。

    淩雲目送秋蘅遠去,心情變得複雜起來。

    婢女領著秋蘅返回設宴處,悄悄打量一臉平靜的少女。

    剛剛世子與秋六姑娘交談,她避至一旁,但一開始世子那聲「阿蘅」是聽得清清楚楚的。

    沒想到世子與秋六姑娘是舊識。

    當然她是不會去王妃面前嚼舌的,多嘴的下人或能討一時好處,往往下場好不了。

    「秋六姑娘回來了。」

    熱熱鬧鬧的氣氛中不知誰喊了一句,秋蘅很快被圍住。

    宴散回去的路上,看著秋蘅波瀾不驚的樣子,秋芙酸了一句:「六妹今日好風光,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才是壽星。」

    秋萱嘴角一抽。

    不是在郡王府的時候,張嘴就是「我六妹」了。

    秋蘅也不在意秋芙的酸言酸語,從荷包裡摸出一塊紅豆糕吃起來。

    這場生辰宴,她沒有吃幾口,肚子還餓著。

    「六妹妹吃的是紅豆糕嗎?」秋瑩想到那胡餅下意識咽了咽口水,明知故問。

    秋蘅點頭:「是啊,芳洲做的。」

    「芳洲做的啊……呵呵,一定很好吃……」

    秋蘅再點頭:「確實很好吃。」

    荷包裡只放了兩塊,不夠分,只好自己吃了。

    秋瑩沒等來秋蘅的客氣話,艱難移開了視線。

    紅豆糕的香甜味卻直往人鼻中鑽。

    秋芙臉色隱隱發黑:死丫頭一定是在報復!

    之後幾日,請帖如雪花飛進了永清伯府,全是請秋蘅去做客的。

    而秋蘅在其中發現了一張不一樣的。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5 11:26 PM

第17章 他為何這樣

    那帖子裡只寫了時間、地點,落款不是名字,而是一隻寒鴉。

    秋蘅知道了帖子來處——薛寒薛大人。

    有了永清伯發話,秋蘅現在只需要請示後就能出門,但她還是選擇了翻牆。

    她通過永清伯解決被拘在冷香居的問題,是為了能出入那些官宦之家,為將來行事做準備。而平時光明正大出門還是太麻煩了,丫鬟、僕婦、車夫都不能少,遠不如翻牆方便。

    二人約見的地方是一間茶肆,秋蘅到時,薛寒已經等在那裡了。

    他也是一個人,沒有帶隨從。

    「薛大人。」秋蘅取下帷帽,乖巧問好。

    「秋六姑娘請坐。」茶香嫋嫋的雅室中,少年聲音清朗,完全看不出令百官忌憚的皇城使的氣勢來。

    秋蘅依言坐下,語氣緊張期待:「薛大人,是不是有兇手的消息了?」

    薛寒看著一臉忐忑的少女,過了一會兒才開口:「是查到了那人身份。」

    「他是誰?」

    「那人出身顯貴,秋六姑娘慎重考慮一下,真的要知道嗎?」

    秋蘅聽了這話,沉默了。

    在旁人看來她的沉默是在糾結,其實她是驚訝。

    在她預計中,韓悟的這個把柄被薛全抓到後無論怎麼用,真凶的身份定會讓她知曉。畢竟她是苦主,是「借刀殺人」的那把刀。

    而薛寒竟給了她選擇的機會。

    難道說,凶名在外的皇城使薛大人,實際上是個憐貧惜弱、心地善良的君子?

    「我想知道,請薛大人告訴我。」

    「殿前都指揮使韓悟之子,韓子恒。」

    少女聽完,羽睫顫了顫,眼裡流露出恍然與憤怒:「這個人,我見過。那日我隨祖母出門……」

    「秋六姑娘有什麼打算?」

    「我要報官。」少女一字字道。

    氣質冷淡的少年臉上浮現結結實實的驚訝,令他淡漠的眉眼多了幾分鮮活:「報官?秋六姑娘,你如今是伯府貴女,出面告官恐怕會引來許多非議。」

    「我不在乎那些,我只想為養父討一個公道。」秋蘅起身,對著薛寒深深一禮,「多謝薛大人替我查明真凶,以後若有機會,我再報薛大人的大恩。」

    她轉身,一步,兩步——

    身後聲音傳來:「秋六姑娘留步。」

    秋蘅轉過身去,靜靜看著喚住她的少年。

    這位薛大人真年輕啊,年輕到讓她的判斷沒了底氣。

    而很快,秋蘅就發現自己又想錯了。

    「秋六姑娘如果一定要報官,我去和令祖父說。」

    秋蘅面露錯愕:「祖父不會答應的。」

    「他會答應的,秋六姑娘再等一等。」

    很快永清伯就見到了薛寒。

    「六丫頭的養父是被韓都指揮使的公子撞死的?」聽完薛寒的話,永清伯腦子嗡嗡的,仿佛被一頭巨象橫衝直撞過。

    忍著頭疼,他深吸一口氣:「薛大人怎麼會——」

    薛寒一笑:「先前冒昧去貴府叨擾,見令孫女嫺靜淡定,手如柔荑,不似農家女。薛某還是不放心,就派人去了南邊調查,這一查沒想到有意外收穫。」

    永清伯心頭一凜。

    皇城司——不,薛寒的養父薛全薛公公,要拿此事做文章?

    「伯爺既已知曉,要為令孫女作主吧?」

    「比如——」永清伯試探問。

    「比如報官,讓惡徒受到律法懲處。」

    永清伯臉色大變:「使不得使不得。她一個姑娘家,怎麼能捲入官司中?」

    「家父覺得,忠孝之名遠勝其他。」

    果然是薛公公借題發揮!

    永清伯冷汗直冒:「薛大人,那韓都指揮使實在不是永清伯府能得罪的啊。」

    薛寒冷笑:「伯爺怕得罪害了令孫女養父的韓家,卻不怕得罪願意為令孫女抱不平的皇城司?」

    永清伯快哭了。

    他一個都不敢得罪,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薛寒語氣一轉:「或許伯爺不知情,秋六姑娘一片孝心為養父申冤。」

    永清伯愣了愣。

    這是說讓六丫頭自己出面,到時候能說長在鄉下的丫頭不懂事,自作主張……這樣的話雖然也大大得罪了韓家,至少比他親自出面強。

    可也僅僅是強一點,得罪了韓悟將來可不好過啊。

    「伯爺覺得如何?」

    問話的少年平平靜靜,永清伯卻不覺打了個顫。

    這種還未及冠卻掌握權勢的年輕人才是最可怕的,往往想得少,做得多,什麼都敢幹。

    薛寒知道差不多了,輕飄飄拋出誘餌:「伯爺所念之事,家父也很關心。」

    永清伯眼睛猛然亮了。

    他心心念念的就是把爵位傳下去!

    為此他奉迎方相很久了,要是借著這次的事與皇上身邊的大太監薛全搭上關係,那希望就大多了。

    且方相與薛公公關係尚可,兩邊討好並不衝突。

    被薛寒說動的永清伯轉頭就叫來秋蘅。

    「您是說,讓我自己去報官?」

    「蘅兒啊,沒有你養父母就沒有你,不能讓人議論你沒良心啊。對方身份顯貴,祖父為整個伯府考慮不便出面,你要是怕的話——」

    秋蘅眼圈一紅:「孫女不怕!」

    她先斬後奏去報官變成了永清伯主動開口讓她去報官,這樣一來就不必承受長輩的怒火了。

    在薛寒眼中,她如萬千未出閣的女孩兒一樣,祖父有著絕對權威,這樣做可謂十分為她著想。

    薛寒……為何這樣?

    「去吧。」永清伯擺擺手,很想一起哭。

    他怕啊,他要被薛寒那小子逼死了!

    京中很快發生了一件令人驚掉下巴的新鮮事:一個小姑娘竟然把韓都指揮使之子韓子恒給告了,而這小姑娘竟是永清伯才尋回來的孫女。

    永清伯急慌慌去衙門要把孫女帶回去,皇城司卻出面提供了從南邊調查來的訊息。

    嘖,皇城司為了成事真是不擇手段啊,忽悠一個小姑娘瞞著家裡人去告手握實權的高官之子。

    京天府尹居高臨下看著眼睛哭腫的少女,和矢口否認的紈絝,在心裡重重歎了口氣。

    麻煩啊。

    「只有一些人的證詞,並不能下論斷,還需再調查才是……」

    秋蘅抬手拭淚,高聲道:「小女還有物證。」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5 11:29 PM

第18章 等一個結果

    一聽有物證,堂中一靜。

    「呈上來。」

    一名衙役把秋蘅手中小盒子呈給京天府尹,打開後裡面軟布防護,是一枚玉佩。

    玉是好玉,雕工更佳,一看就是出自名匠之手。這樣一枚玉佩,不是尋常人能有的。

    玉佩上落了字:乘雲。

    「這玉佩是撞了小女養父的人落下的,主人身份還請大人明鑒。」

    京天府尹指著玉佩問韓子恒:「韓公子可認識這玉佩?」

    韓子恒臉色變了。

    京中人講究風雅,風雅之物更講究來歷。香道大家、茶道大家、書法名家……各行各道的佼佼者都不是無名之輩。

    這玉佩是請有名的玉雕大師雕琢,京中有些底蘊的權貴、雅士都能看出來出自哪位大師之手。而玉佩上的「乘雲」二字是他為自己取的號。

    但就這麼認了,他咽不下這口氣。

    韓子恒正準備死鴨子嘴硬,殿前都指揮使韓悟上前一步看過玉佩,慚愧拱手:「確實是犬子的玉佩。」

    「爹!」韓子恒不可置信。

    韓悟劈手打了韓子恒一掌:「混帳東西,還不說清楚!」

    韓子恒愣了愣,在父親嚴厲眼神注視下低了頭:「那日我們急著回城,是不小心撞倒一個人……但我不知道人被撞死了啊。」

    這輕飄飄的推卸責任的說法,令秋蘅深深看向他。

    「韓公子縱馬撞倒人,都不下馬看一看嗎?可見尋常百姓的性命在你眼中如同草芥。」

    「你這小丫頭怎麼污蔑人?我是有急事!」韓子恒瞪著秋蘅,眼中冒火。

    一個鄉下來的小賤人,竟敢告他,害他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回頭定要她生不如死!

    「韓公子有什麼急事?」京天府尹問。

    「我——」韓子恒收到韓悟遞來的眼色,靈光一閃,「我不舒服,急著回城診治。」

    韓悟暗鬆口氣。

    有皇城司的介入和兒子的隨身玉佩,想否認這件事是不行了,那就要爭取儘量降低處罰。

    按大夏律法,縱馬傷人是走車馬傷殺罪,因求醫等急事傷殺路人,處罰要輕很多。

    「這樣啊——」京天府尹沉吟。

    秋蘅看出京天府尹偏幫韓子恒的態度,心頭冰冷。

    有皇城司插手還會如此,可想而知如果只有她自己會如何。

    「大人,小女進京第二日隨祖母出門,因為韓公子縱馬疾行翻了馬車。可見韓公子街頭縱馬已是常事,不舒服求醫只是藉口罷了。」

    「我那日就是不舒服,說我撒謊,你有什麼證據?」韓子恒冷笑。

    「求醫問診,醫者是何人?」

    「隨雲縣的大夫,我怎麼知道他姓名。」

    「咳咳。」京天府尹開口,「既然二位各執一詞,本官會派人前往隨雲縣查證,到時再判。不知可有意見?」

    韓子恒不以為意:「大人去查就是了。」

    「小女沒有意見。」

    秋蘅很清楚,到這時所謂查證,就是薛全與韓悟的較量了。走車馬傷殺人,上可按故意傷害罪減一等而論,下可按過失傷害罪減等論,甚至僅需要交贖金。

    她想親眼看一看,會是什麼結果。

    退出公堂,秋蘅看一眼追著韓悟去的永清伯,上了伯府來接她的馬車。

    「六姑娘回來了。」

    老夫人聽了婢女稟報,厲聲道:「讓她進來。」

    秋蘅一進門,就聽一聲喝:「跪下!」

    屋中大太太趙氏,二太太蘭氏,秋萱姐妹都在。

    秋蘅默默跪下來。

    「你說上街買脂粉,結果跑去衙門狀告韓殿帥的兒子?你是要把秋家老小都害死嗎?」

    面對老夫人的質問,少女語氣平靜:「韓子恒在公堂上已經承認縱馬撞死我養父了。」

    「承認了?」老夫人愣住。

    「是的。接下來官府會繼續查證此案性質。」

    「那你也不該瞞著家裡人去告官!你一個伯府貴女與人對峙公堂,不怕惹人恥笑嗎?將來還嫁不嫁人了?別人又如何議論伯府?」

    「孫女沒有錯。」

    老夫人氣得拍桌子:「你說什麼?」

    「我說我沒有錯。明知害死養父的是何人卻為了錦繡前程故作不知,才會令人不齒。」

    「那伯府呢?你可為伯府想過!」

    與盛怒的老夫人不同,跪在地上的少女脊背挺直,如一株迎雪的松,沉靜挺拔:「正是為伯府著想,孫女才自己去報官。世人皆知孫女才從鄉野尋回來,行事如何怪不到伯府教養上。」

    老夫人氣笑了:「你可真貼心。」

    「孫女只求問心無愧。」

    「伶牙俐齒!」老夫人怒火中燒,「你告了又如何?那韓公子或輕或重得些懲罰,可他還有一位重權在握的父親!你以為韓都指揮使記恨的只是你嗎?是永清伯府!」

    老夫人越說越恨,抓起茶杯向秋蘅砸去。

    秋蘅沒有躲,任由那茶杯砸在手臂上。

    疼痛的感覺傳來,衣袖被茶水打濕。

    屋內響起少女的低呼聲,一時分辨不出是誰發出的。

    而秋蘅一聲沒有吭。

    這點疼對她來說委實不算什麼,老夫人的怒火更無關痛癢。

    「你給我去祠堂跪著反省,什麼時候知道錯了,再出來!」

    「祖母——」秋萱忍不住開口。

    老夫人一句話罵回去:「沒有你說話的份兒!」

    秋萱漲紅了臉,低下頭去。

    「還不把六姑娘帶下去!」

    隨著老夫人發話,兩個僕婦走上前來,剛要把秋蘅架起,秋三老爺就衝了進來。

    「蘅兒,聽說你去報官了,怎麼不叫爹爹陪你去——」

    秋三老爺是在外頭逛買時聽說的,騎著驢趕回家,裝東西的兜子還挎在胳膊上。因為跑得急兜子開了,胭脂、香粉、木梳、荷包……一堆小玩意兒撒了一地。

    其中一隻黑底五彩的泥泥狗正滾到老夫人面前,一臉威武看著她。

    「你都買了些什麼!」

    秋三老爺心思全放在女兒身上,只分出一丁點應付老母親的疑問:「這是泥泥狗啊。」

    他說著撿起泥泥狗,對著泥泥狗身上的孔用力一吹。

    清脆的哨音響起,聲振屋瓦。

    老夫人眼前黑了黑,用力掐著大腿才沒氣暈過去。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5 11:31 PM

第19章 祠堂裡,祠堂外

    秋三老爺看看秋蘅,問老夫人:「蘅兒怎麼跪著呢?」

    老夫人冷著臉:「你既聽說了這丫頭做的好事,難道不該跪?」

    「可兒子覺得蘅兒沒做錯啊。」

    老夫人不耐煩和兒子掰扯:「還不把六姑娘送去祠堂反省!」

    兩個僕婦去拉人,秋三老爺把她們推開:「幹什麼幹什麼,一個個粗手粗腳的!」

    「老三!」老夫人重重一拍桌案,「我當祖母的,不能管教孫女了?」

    「兒子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鬧什麼?還是說,我這個當娘的說的話,對你來說是耳邊風?」

    這話就重了。

    秋三老爺垂了頭:「不是……」

    「帶走。」

    眼見攔不住,秋三老爺急忙問:「您要讓蘅兒在祠堂待多久啊?」

    「多久?」老夫人涼涼目光落在少女白皙的面龐上,「什麼時候知道錯了再說。」

    秋三老爺眼睜睜看著秋蘅被帶走,蹲下身來撿掉落一地的東西。

    他動作很慢,一件件把東西撿起來放入兜子中,最後輕輕擦了擦泥泥狗。

    五彩的泥泥狗,依然威武精神。

    蘅兒應該會喜歡的。

    這麼想著,秋三老爺更難受了。

    大太太趙氏開口,打破了沉默:「老夫人別往心裡去,蘅兒年紀小,以前不受拘束慣了,以後有您教導著會懂事的。」

    「她不氣死我,我就知足了。」老夫人火氣難消,擺手讓眾人散了。

    秋蘅被帶到祠堂後,僕婦就把門一關:「六姑娘好生跪著,奴婢就在外頭,有事情您就喊一聲。」

    這是提醒有人監督,不能應付。

    秋蘅沒理會僕婦,默默往墊子上一跪。

    兩個僕婦守在門外,過了會兒透過縫隙往內看了看,見少女跪得筆直,對視一眼。

    「六姑娘敢自作主張去報官,沒想到跪祠堂倒是老實。」

    另一個僕婦低聲道:「那是年紀小,不懂得罪權貴的厲害。但哪個當孫女的不敬畏祖父母呢。」

    子女尚不能對父母不敬,何況孫輩。

    一晃到了晌午。

    兩個僕婦輪流吃過午飯,看一眼裡邊好好跪著的少女,準備打個盹兒,就見秋三老爺提著食盒來了。

    「三老爺可不能給六姑娘送東西。」

    「這是吃的。」

    「吃的也不行。三老爺就不要難為奴婢們了,老夫人知道了要罰的。」

    秋三老爺往錢袋裡掏了又掏,掏出一塊碎銀子來。

    兩個僕婦不為所動。

    「三老爺,真的不行。老夫人氣得厲害,要是知道六姑娘在祠堂裡有吃有喝,說不定本來跪一日就夠了,卻要跪幾日了。」

    「是啊,您為六姑娘考慮,就更要讓六姑娘守規矩。」

    秋三老爺無奈,默默提著食盒走了。

    一名僕婦撇撇嘴:「三老爺倒是疼女兒。」

    另一名僕婦笑了:「疼有什麼用呢。」

    比指甲蓋大不了一點的碎銀子,還想讓她們行方便,真是笑死人。

    府中上下都知道,三房這位老爺從年輕時就沒個正業,玩心大,後來丟了女兒死了媳婦一蹶不振,這些年喝酒喝下來腦子都不大靈光了。

    這樣的人能護住女兒才怪。

    兩個僕婦笑話秋三老爺時,秋萱與秋瑩在來祠堂的路上遇到了。

    「二姐也是去給六妹妹送飯?」

    秋萱點了點頭:「祖母發了那麼大的火,六妹妹恐怕是沒飯吃的。」

    秋瑩挽住秋萱胳膊:「正好一起去。不瞞二姐,我一個人去祠堂那種地方,心裡毛毛的。」

    「沒想到能碰到五妹。」

    「哎,畢竟吃了六妹妹那麼好吃的點心。」

    那日馬車中把她饞得心亂的紅豆糕,過了兩日六妹妹就打發人給她們都送了一盤,到底是吃上了。

    姐妹二人來到祠堂,就看到兩尊門神。

    「二姑娘、五姑娘止步。」

    作為聽老夫人吩咐行事的僕婦,面對孫輩的姑娘們可不怵。

    「我們不進去,只是給六妹妹送些點心吃。」

    「老夫人發了話,今日不許六姑娘吃東西,二位姑娘回去吧。」

    「兩位媽媽行個方便。」秋萱把準備好的銀子塞過去。

    一名僕婦捏了捏銀子想收下,另一人咳嗽一聲,把銀錢推回去:「奴婢可不敢違背老夫人的命令。二位姑娘要是真心為六姑娘好,就該讓六姑娘知道犯錯的後果,這樣以後才不會犯更大的錯。」

    她這樣一說,那名心動的僕婦也只好堅決起來。

    秋萱二人望著關閉的祠堂大門歎口氣,無奈離去。

    等二人走遠,那名僕婦很是惋惜:「其實收下也不打緊……」

    「眼皮子別這麼淺,這是六姑娘第一次受罰,老夫人要重重立威的,一旦傳出去咱們放水,可沒好果子吃。」

    秋萱與秋瑩往回走著,遇見了秋芙。

    「二姐和五妹這是給六妹送吃的去了?」眼神往二人手提的食盒上一掃,秋芙笑了笑,「看來沒送成。」

    「四姐也是去祠堂給六妹妹送吃的?」

    「我怎麼可能給她送吃的?我是去瞧瞧她有沒有哭鼻子。」秋芙從二人身邊走過,心情頗好。

    就知道她們送不進去,當祖母身邊的婆子是擺設麼。

    「四姐真是——」望著秋芙背影,秋瑩想說兩句,到底沒敢。

    她們原先姐妹五個,大姐早早進宮去了不談,就屬四姐嬌蠻。

    秋萱反而笑了:「不管怎樣,四妹有去看六妹妹的心就可以了。」

    真是令她意外。

    同樣感到意外的還有秋蘅。

    她跪在祠堂中,從秋三老爺過來到秋萱和秋瑩,與兩個僕婦的對話都聽進了耳裡。

    沒想到又聽到了四姑娘秋芙的聲音。

    「我不是給六妹送吃的。我就是瞧瞧她跪得好不好,要是不好,就告訴祖母去。」

    「哎呦,四姑娘,六姑娘要是不好好跪著,您告訴奴婢,奴婢進去親自盯著。」

    「那麻煩兩位媽媽開門吧。」

    被塞了銀錢的兩名僕婦對視一眼,打開了門。

    早就聽說了,四姑娘看六姑娘不順眼,這既得銀錢又賣四姑娘人情,何樂不為呢。

    門吱呀一聲響,給昏暗的祠堂莫名添了一分陰森。

    秋芙下意識摸摸胳膊,涼涼開口:「六妹會製香,貼身丫鬟還會做糕點,怎麼就不招祖母喜歡呢?」

    也許是知道眼前少女悲慘的命運,在沒影響自己謀事的前提下,秋蘅懶於在口舌上計較。

    她語氣隨意:「這還用問,祖母不喜歡鄉下丫頭唄。」

    「你——」秋芙簡直不知說什麼好。

    怎麼有這麼破罐子破摔的人?

    「喏,白糖糕。不是專門給你送的,是見二姐、五妹送不進來,讓她們瞧瞧自己有多笨。」

    秋芙從袖中摸出一包點心塞給秋蘅,不等她回應轉身走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5 11:35 PM

第20章 靖平帝

    秋蘅吃著軟綿香甜的白糖糕想:永清伯也該回來了。

    永清伯是下午回來的,既有得罪殿前都指揮使韓悟的忐忑,又有搭上大太監薛全的激動,心情從沒這麼矛盾過。

    「你罰蘅兒去跪祠堂了?」得知老夫人對秋蘅的處置,永清伯臉色一變。

    老夫人見永清伯臉色不好看,遲疑問:「伯爺嫌處罰輕了?」

    畢竟是姑娘家,倒也不必挨鞭子吧?

    「什麼輕了重了,好端端你罰蘅兒幹什麼?」

    老夫人愣住:「六丫頭不該罰?」

    她背著家裡去告人家韓都指揮使的兒子,給伯府樹敵啊!

    「她為養父討公道,是個好孩子啊。」

    老夫人:?

    伯爺可能中邪了。

    「讓人去祠堂把蘅兒帶出來吧。算了,我讓絳香去。」無視老夫人難以置信的眼神,永清伯強調一句,「以後與蘅兒有關的事,夫人問過我再說。」

    「我現在就有話問。」老夫人深吸一口氣,「伯爺為何對蘅兒如此看重?」

    以前家中五個孫女如何管教,伯爺可從沒插過手,只到了大事上比如送大丫頭入宮,才會拿主意。

    怎麼到了六丫頭就不一樣了?

    「不是說了,蘅兒投我的眼緣。」永清伯暫時不準備把與秋蘅心照不宣的利益交換說給老夫人聽。

    「夫人只要明白,我做的一定是為伯府好就夠了。外頭的事複雜著,你婦道人家不懂。」

    「知道了。」

    祠堂外,兩個僕婦正百無聊賴閒聊,就見絳香過來了。

    「絳香姐姐怎麼來了?」對永清伯身邊的大丫鬟,兩個僕婦不敢怠慢,臉上立刻堆了笑。

    「伯爺吩咐我來送六姑娘回冷香居。」

    兩名僕婦一臉震驚打開了祠堂的門。

    跪著的少女轉過頭來。

    「六姑娘,婢子送您回房。」絳香客客氣氣把秋蘅扶起。

    「多謝絳香姐姐。」

    從兩位僕婦身邊走過時,秋蘅微微一笑:「今日勞煩兩位媽媽。」

    等二人走了好久,兩個僕婦還回不過神來。

    「六姑娘進祠堂半日不到就出去了?」

    「還是老伯爺身邊的絳香來接,豈不是說——」

    兩個僕婦對視,開始瘋狂回憶言語上有沒有冒犯六姑娘的地方。

    還好還好,六姑娘進祠堂後壓根沒搭理她們。

    永清伯身邊大丫鬟絳香親自去祠堂把六姑娘接出來的消息風一般傳遍了伯府。

    四姑娘秋芙聽說後,氣得錘了錘枕頭。

    她就多餘送那包白糖糕。

    閑操心!

    秋蘅這邊回了住處,韓子恒卻沒能回家,而是住進了京天府牢房。

    說是牢房,卻收拾得乾乾淨淨,墊子被褥都是新的。

    他的罪名待定,但騎馬撞死人已是事實,暫時收監是躲不了的。

    這時候,幾個年輕人正在探監。

    「子恒,你這怎麼突然吃牢飯了?」

    韓子恒臉色鐵青:「都是去南邊惹得一身騷!」

    前些日子韓子恒隨母去隨雲縣向外祖母拜夀,幾個玩伴是知道的。

    「那永清伯府的小丫頭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子恒你放心,我找機會給她點顏色瞧瞧。」

    「不用。」韓子恒立刻拒絕,咬著牙道,「至少案子沒落定前不用。等過了這陣子,我要她生不如死!」

    探監離開,其中一名少年難耐好奇:「秋六姑娘長什麼樣啊?難不成長著三隻眼,八個膽兒?」

    如果把京城貴公子分成三六九等,韓子恒可是一等一的。

    另一名年輕人笑道:「那日她從衙門出來,我倒是瞧了一眼,嘖,是個難得的美人兒。」

    「美人兒啊……等子恒讓她生不如死的時候,咱們也湊湊熱鬧去。」

    幾個紈絝哄笑著去了常去的酒樓。

    至於韓子恒能不能從大牢出來,沒有一個人擔心。

    怎麼可能有事呢,子恒的父親可是韓殿帥。

    幾人口中的韓殿帥韓悟,進宮請罪去了。

    「臣教子無方,愧對陛下。」

    靖平帝四十多歲的年紀,身形偏瘦,許是多年沉醉於奇花異石、書畫焚香等事物,乍一看更像是一位雅士。

    他的語氣也是溫雅的:「韓卿這話從何說起?」

    「犬子前些日子隨母出門拜夀,貪玩去山間狩獵,回來路上身體不適,為了求醫馬速過快撞了人……」

    靖平帝聽著,瞥了一旁的大太監薛全一眼。

    這事他已經聽薛全說過,關鍵處有所不同。

    是縱馬玩樂撞了人,還是事出有因撞了人——

    靖平帝傾向前者。

    「臣出身寒微,有今日全賴陛下恩典。犬子之事定會有禦史彈劾,臣給陛下丟了臉,自請革去殿前都指揮使一職……」

    韓悟說著,開始磕頭,一下一下,結結實實磕在冷硬的金磚上。

    薛全雖與韓悟不和,這種時候卻不會多嘴。

    到了他們這樣的身份,輕易不會直接撕破臉。

    靖平帝看著用力磕頭的臣子,對其沒管教好兒子的那點不滿悄悄散去。

    那韓子恒是韓悟的獨子,當爹的哪有不疼兒子的呢。

    這二十多年來,韓悟行事還是令他滿意的,總不能寒了老臣的心。

    「行了。」靖平帝喊了停,語氣淡淡,說出的話卻讓韓悟心中大喜,「那就儘快拿到大夫的證詞,給人家小姑娘一個交代。」

    薛全聽了這話面上沒有反應,心中卻歎口氣。

    還是低估了韓悟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不過無妨,他本就沒想著憑這點事就把韓悟拉下馬,能在陛下心中留下痕跡就夠了。

    回頭薛全把薛寒叫了來。

    「韓子恒的案子,我們就不必插手了。」

    薛寒沉默了片刻問:「是今上的意思嗎?」

    「知道還問?」薛全睇了一眼養子,「我怎麼覺得你對此案過於用心?」

    他養大的孩子他瞭解,這小子乞兒出身,嘗遍冷暖,從來都是不冷不熱萬事隨意的樣子。

    如今有些反常呢。

    薛全存了疑惑,面上不露聲色。

    薛寒神色淡淡:「孩兒只是覺得可惜了。」

    薛全嗤笑:「可惜什麼?我和韓悟多年不睦,不在這一時。好了,你去做自己的事吧。記得把你隨心所欲的性子收一收,別給我惹事。」

    從頭到尾,沒有提那個失去了養父的少女一個字。

    本就是拿來對付韓悟的刀而已,刀如何當然是不重要的。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6 01:49 PM

第21章 端午

    秋蘅狀告韓子恒縱馬撞死養父一案還沒結,端午就臨近了。

    端午有浩蕩的賽龍舟等活動,年年河邊都會擠滿百姓,官員們也會有一日假期,享受節日的熱鬧。

    往年永清伯府一家老小少不了湊這場盛宴,今年有所不同。

    「我這年歲上來了,精力不濟,耐不住在外頭待大半日。今年端午,萱兒你們幾個就留下陪祖母吧。」

    一旁大太太趙氏微微壓了壓嘴角。

    老太太精神頭比她還足呢,這是覺得孫女去告官丟臉,不好意思見那些夫人、太太們。

    老夫人確實覺得秋蘅此舉讓她沒臉,再就是擔心惹來韓家的暗中報復。

    小子們都好說,小姑娘隨便有個什麼很容易吃虧的,不如把孫女們拘在家裡避避風頭。

    「是。」

    有秋萱先開口,秋芸、秋芙、秋瑩三個妹妹不管心中如何想,都跟著應下來。

    老夫人看向沒作聲的秋蘅。

    秋蘅從袖中抽出一張精美雕花請帖:「正要和祖母說,康郡王府的嘉宜縣主約了孫女端午一起看賽龍舟。」

    「嘉宜縣主?」

    不只老夫人意外,大太太趙氏與二太太蘭氏同樣感到意外。

    「只請了你一人?」

    「帖子上是這樣。」

    老夫人琢磨了一下,叮囑道:「到時候多帶些丫鬟僕婦,跟你祖父他們一起出門。」

    郡王府遞來的青枝,自是不能推的。且在這種時候有了嘉宜縣主的邀請,好讓一些府上瞧瞧,永清伯府沒有因為韓家的事受多大影響。

    可偏偏最想拘在家裡的卻拘不住——老夫人一想,心情默默糟糕幾分。

    出了千松堂,秋芙就發作了:「盼了好久的端午節,結果就我們不能去!」

    大太太拍拍女兒的胳膊:「還在外頭呢,別耍性子。你六妹行事太冒失,老夫人也是擔心出門聽些閒言碎語。」

    「祖母為何覺得丟臉?六妹為養父討公道又沒做錯。」

    要是秋蘅做得不對,她才不浪費一包白糖糕呢。

    秋芙覺得與母親說不來,氣哼哼走了。

    大太太望著女兒背影,擰起眉頭:原來芙兒怨的不是六丫頭,而是老夫人。

    這可真出乎她意料。

    端午當日,秋蘅隨永清伯等人出了門,留在家裡的秋萱姐妹收到了芳洲包的粽子。

    粽子是已經煮好,由冷香居的小丫鬟跑腿送去的。

    「芳洲姐姐一共做了十種餡,沒有特意標記,圖的就是一個隨緣。」

    秋芙聽得臉都黑了。

    十種餡,吃到不愛吃的還發胖,卻不能選,定是秋蘅那黑心丫頭的餿主意。

    秋瑩反而躍躍欲試:「這多有意思,看誰運氣好吃到喜歡吃的。」

    粽子小巧玲瓏,姐妹四人湊在一起抓鬮般吃起來,越吃越顧不得說話。

    芳洲做的點心都好吃,無論什麼餡!

    百官勳貴觀賞龍舟賽之處在內城的永樂河旁。河兩岸依著地位身份劃出不同位置,最佳的觀賞處是留給皇家的。

    永清伯府占不了什麼好位置,才進了提前搭好的棚帳不久,嘉宜縣主就派人來請。

    「去吧,縣主面前不要失禮。」永清伯隨意囑咐一句,很是放心。

    一心想攀高枝的小丫頭,到了貴人們面前定然是懂事的。

    「秋六姑娘!」瞧見往這邊走的秋蘅,嘉宜縣主快步迎了出去。

    現場本是很喧鬧的,鑼鼓聲,談笑聲,舞樂聲。奈何秋六姑娘的存在感近日實在高漲,嘉宜縣主這一舉動立刻引來許多側目。

    與嘉宜縣主一起的還有長春侯府的馮采月姐妹。

    眼見三人圍住秋蘅,不少棚帳中的人低低議論起來。

    「那就是秋六姑娘嗎?不是說她得罪了韓殿帥家的公子,怎麼嘉宜縣主——」

    「你們不知道嗎,嘉宜縣主生辰宴上,秋六姑娘送了一對蓮花香佩做禮物,送到了嘉宜縣主的心坎上。」

    「就是陳三最近廢寢忘食琢磨的那種香飾?」

    「對呀,那叫香佩,你竟不知?」

    嘉宜縣主拉著秋蘅落座,迫不及待把新做成的香佩給她看:「蓮花做不出,蝴蝶更做不出,這方牌以為簡單,做成了卻翹邊,不知是哪裡出了問題……」

    「脫模、控水這些都有講究……」秋蘅並不藏私,耐心說著要點。

    馮采月暗暗點頭。

    秋六姑娘這樣敞亮大方的倒是少見,這年頭敝帚自珍才是正常的。

    「表妹,總要讓秋六姑娘喝口茶。」

    嘉宜縣主反應過來,親自倒了杯茶給秋蘅:「今日母妃沒來,父王陪在皇伯父跟前,咱們可以好好聊天好好玩。」

    「表哥不過來了嗎?」

    提到淩世子,嘉宜縣主費解皺了一下鼻子:「最近大哥每日都去道觀上香,像是要把京城大大小小的道觀拜過來,母妃都擔心他要當道士去了。」

    「那不是可惜了——」馮采星脫口而出,被三雙眼睛一看,有些尷尬,「龍舟賽還要一會兒才開始,咱們去射五毒吧。」

    射五毒是把五種毒物的圖案貼在靶子上,若能一一射中,可謂大出風頭。

    五毒靶子那邊已有不少人在玩,另一邊是少年男女在蹴鞠,再偏一點的地方三五成群湊一起關撲。

    「縣主、馮大姑娘、馮二姑娘——」

    無論相不相熟,貴女們都湊過來打著招呼。而對秋蘅的態度就分明了,沒有過來往的最多點點頭,那日生辰宴上見過的有裝作不識的,也有熱情問好的。

    「好!」一片喝彩聲響起,是相府貴女方蕊射中了五毒。

    五毒靶子不止一個,馮采星拿過一張弓對準一個箭靶,射中了三毒。

    馮采月笑著為妹妹鼓掌。

    「秋六姑娘要不要試試?」馮采星舉著小弓問。

    「我不會射箭。」秋蘅擺手,素指纖纖,「姐姐們玩,我正好學習一下。」

    氣氛正好,嘉宜縣主也興致勃勃射起五毒來。

    立在一邊的少女安靜乖巧,如一頭無害的小鹿。

    蹴鞠場上,一名紈絝對靠近的同伴挑挑眉:「看見沒,一邊站著的那個就是秋六姑娘。」

    「當真?」另一名紈絝少年控著鞠球,「可算等到了,看我先替子恒兄討些利息來!」

    他說完,單足停鞠顛了兩下,隨後躍起一個後勾。鞠球如流星,直奔靜靜而立的少女而去。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6 01:51 PM

第22章 道歉

    恰好馮采星回頭,瞥見疾射而來的鞠球臉色大變,只來得及喊了一聲:「當心——」

    驚呼聲中,鞠球落在少女抬起的腳上,因衝力上下顛了數下。

    眾人尚未回神之際,少女足尖用力一挑,鞠球飛射而回,恰恰穿過了竿網上的風流眼。

    鴉雀無聲後,一片喝彩驚呼。

    對熱愛蹴鞠的人來說,這一幕太令人激動,怎麼忍得住不喝彩。

    而在大夏的都城,誰能不愛蹴鞠呢?

    「秋六姑娘,你竟然是蹴鞠高手啊!」馮采星幾乎撲在秋蘅身上。

    比起熏香、插花那些文文雅雅的,她還是更愛蹴鞠。

    知道自己成了視線中心,秋蘅抿唇一笑:「鄉下沒什麼好玩的,從小一群夥伴隨便踢著玩。」

    這不是假話。如果說焚香、品茗那些雅事尋常百姓沒有充足的銀錢與時間享受,蹴鞠有手有腳就能玩,無非水準有高低。

    秋蘅原本水準還行,十年苦練武藝,連帶提高了蹴鞠技巧。

    而展露出高超的蹴鞠技藝,或許又能結識新的人,打開新的局面。

    秋蘅無法保證哪些人會為她的謀事提供助力,但她會竭盡全力,抓住一切機會。

    為自己,為大夏,搏一線生機。

    這時,幾個少年走了過來,其中一人正是把鞠球踢向秋蘅的紈絝。

    「你就是秋六姑娘?」

    秋蘅看過去:「是。」

    「剛剛對不住了。」紈絝少年歪嘴一笑,毫無誠意,「沒想到秋六姑娘會玩蹴鞠,要不要和我比試一場?」

    秋蘅的視線越過他。

    一隻手搭在紈絝少年肩頭,手的主人與她目光交匯,微微頷首。

    「誰啊!」紈絝少年煩躁轉頭,看到一張冷冷淡淡的臉。

    「薛——薛大人?」他想喊薛寒的名字,可皇城司的名頭以及皇城司背後的那位宦官,哪怕是只知玩樂的紈絝子也是知曉厲害的。

    「薛大人有事麼?」紈絝少年聳了一下肩膀,卻沒能掙脫那隻手的束縛。

    薛寒把手放下:「剛剛我看到你故意把鞠球踢向秋六姑娘,是為你的好友韓子恒出氣麼?」

    此話一出,場面一靜。

    眾人看著面無表情的緋衣少年想:這位皇城使說話是不是太直接了?

    紈絝少年面色一變:「誰故意了,我們正在蹴鞠,不小心把鞠球踢飛不是常事麼?」

    「不小心踢飛鞠球是常事,不代表你不是故意。」

    「你、你憑什麼這麼說?」

    薛寒語氣平淡:「我看到了。」

    「你看到算什麼證據!」紈絝少年對皇城司的那點忌憚被氣沒了,一指秋蘅,露出習以為常的輕浮笑容,「薛大人為什麼這麼護著秋六姑娘啊?是想英雄救美還是怎麼——」

    後面的話因衣襟被揪住卡了殼。

    薛寒目光一掃眾人,最後落在紈絝少年面上:「眾所周知,撞死秋六姑娘養父的兇手是皇城司偶然查出來的,這才有了韓子恒的案子。你尋秋六姑娘麻煩,就是打皇城司的臉,與我薛寒過不去。」

    紈絝少年還沒當眾這麼狼狽過,伸手去推揪著自己衣襟的手:「你放開!皇城司也不能不講理吧?都說了我不是故意的,和韓子恒更沒關係!」

    「講理?正好今上也在,我們去今上面前講講道理。看今上是信你不是故意的,還是抱著為韓子恒出氣的念頭意圖傷害原告。」少年語氣不疾不徐,手上動作卻狠,拖著紈絝子就往天家所在的方向走。

    這一下,立刻把想要幫襯紈絝少年的同伴們嚇住了。

    他們平日打架惹事都不向家長告狀了,這小子動不動找皇上是不是太過分了?

    紈絝少年也嚇得不輕,連聲喊:「我錯了,我錯了!」

    薛寒停下,把紈絝少年一推:「那你賠罪吧。」

    紈絝少年一個趔趄,沒等站穩就拱拱手:「小子口不擇言,薛大人勿怪。」

    薛寒揚眉:「你該向秋六姑娘賠罪。」

    紈絝少年頓了頓,轉身向秋蘅深深一揖:「是我想為好友出氣,我錯了,請秋六姑娘原諒。」

    薛寒冷笑:「賠罪就賠罪,為何還讓別人原諒?你這般貪心——」

    紈絝少年鼻子都氣歪了。

    這不都是客套話,怎麼就是貪心了!

    可也只能捏著鼻子再道歉。

    「秋六姑娘,我錯了。」

    少女一副乖巧無害的模樣:「那你以後不要這樣了。」

    紈絝少年愣了愣,心情莫名有些複雜。

    有同伴悄悄扯了扯他衣袖。

    紈絝少年回了神,看著薛寒,強扯出一點笑:「薛大人要是沒有別的事,我們就先走了。」

    見薛寒點頭,幾人早沒了繼續蹴鞠的興致,直到跑遠了才停下。

    「姓薛的欺人太甚!」

    「一個宦官的養子,真是狗仗人勢!」

    「那皇城使大多是宦官來當,他還當得有滋有味。」

    「可他能向今上告狀……」

    一句話令幾個紈絝子沉默了。

    薛寒還在原處:「秋六姑娘借一步說話,我有事詢問。」

    他這般光明正大,把熱鬧從頭看到尾的眾人反而沒往旁處想,對秋蘅印象不錯的甚至為她捏把汗。

    「薛大人要問什麼?」在離眾人有些距離的空曠處站定,秋蘅問。

    「其實不是有話問,是想讓秋六姑娘有個心理準備,韓子恒的案子快要定了,今上……是個念舊情的人。」

    秋蘅微微低頭,好一會兒道:「多謝薛大人告知。」

    「還有,以後秋六姑娘多加小心。若發現韓子恒有意報復,就給我傳話。」

    秋蘅默了默,看著薛寒的眼睛:「薛大人太過周到,我不知如何回報。」

    少年的眼眸黑而深,如山間夜色,令人看不分明。

    「秋六姑娘不必有負擔。」薛寒語氣頓了頓,顯得真誠一些,「我就是喜歡插手不平之事,嗯……憐貧惜弱。」

    秋蘅:「……」

    這理由,甚至不如那紈絝子說他想英雄救美有說服力。

    她且信了。

    畢竟不能扒開他的心,看他真正的心思。

    「那我先過去了。」

    薛寒目送少女走回去,很快被一群女孩子圍住,微微垂了眼向靖平帝所在的棚帳走去。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6 01:52 PM

第23章 結案

    秋蘅被一群小娘子圍住,香風縈繞。

    「秋六姑娘,那位薛大人沒有為難你吧?」

    「秋六姑娘,我按著你那日寫的香方製作香佩,香味總是不對……」

    「秋六姑娘要不要加入蹴鞠社啊?」

    ……

    不遠處,秋松一臉震撼:「大哥、二哥,你們看到了嗎,六姐蹴鞠好厲害!」

    那麼高,那麼小的風流眼,隨便一腳就踢進去了!難怪打他那麼俐落。

    秋楓沒有吭聲,望著被掩住身形的少女,心想:六姐在外面竟這樣受歡迎麼?

    「二弟、三弟還要不要蹴鞠?」秋楊心中也是不平靜的,沒有多深印象的妹妹突然變得鮮明起來。

    「不了吧,又沒六姐踢得好。」

    兄弟三人回到棚帳,秋松就迫不及待說起來:「祖父,我們在那邊看到六姐了,六姐蹴鞠可好了,贏了滿堂彩。」

    「真的?」永清伯笑著看向長孫秋楊。

    「六妹很受歡迎。」秋楊笑道。

    永清伯長舒一口氣。

    他就知道,沒看錯那丫頭。

    接下來的龍舟賽熱烈非凡,再無風波。

    回到永清伯府,秋蘅喊住秋三老爺。

    「父親,今日聽朋友說城外大福寺的香火很靈驗,女兒想去上香。」

    秋三老爺沒有猶豫應下來:「爹爹陪你一起去。」

    「多謝父親。」

    轉日秋三老爺騎馬,秋蘅帶著芳洲、青蘿還有乳母王媽媽一同乘坐馬車,前往大福寺。

    青蘿是分到冷香居的婢女之一,這些日子也熟悉了。

    一路上車窗簾幾乎沒放下,秋蘅興致勃勃看風景。

    王媽媽最近吃胖一圈,心越發柔軟了,看著秋蘅的樣子就覺得心疼:姑娘這麼多年在南邊鄉下真是委屈了,京城許多地方都沒去過。

    大福寺香火鼎盛,知客僧很是周到,一行人留在寺中用了素齋,繼續遊玩。

    寺廟建在山上,風景美不勝收。見女兒流連忘返,秋三老爺樂呵呵陪著,直到天色晚了回不了城,乾脆在寺中住上一晚。

    第二日臨近晌午,一行人才回到伯府。

    老夫人聽說後,氣得灌了一壺涼茶。

    以前是小兒子一個人跑出去喝酒,現在是父女二人一起跑出去瘋玩,那她免了六丫頭請安算什麼?

    但想想那丫頭的邪門,老夫人免不了膈應,只能眼不見心不煩。

    反正伯爺說了六丫頭的事他做主,要是那丫頭惹出亂子,就讓伯爺操心吧——老太太賭氣想。

    又過幾日,韓子恒的案子再次開堂。

    公堂上,秋蘅看到了印有手印的一份證詞,是隨雲縣一位坐堂大夫的證詞。

    從京城到隨雲縣,車馬雖慢,加急信件卻用不了多長時間。

    秋蘅拿著那份證詞,久久沒有言語。

    「秋六姑娘看好了吧?」京天府尹問。

    「看好了。」

    「這證詞是當地官府調查過,親自看著那大夫簽名畫押的。秋六姑娘若還有異議,可傳那位大夫進京來。」京天府尹語氣還算溫和。

    秋蘅心中卻冷,垂了眉眼令人辨不出情緒:「小女沒有異議。」

    京天府尹聽了這話暗鬆口氣,看了殿前都指揮使韓悟一眼。

    韓悟也鬆口氣。

    雖然結果不會有變化,可秋家丫頭若堅持見到作證的大夫,兒子又要在牢房中多待些時日。

    這丫頭還算識趣。

    秋蘅確實不想再白費功夫,默默聽著對韓子恒的宣判。

    「韓子恒策馬撞倒秋蘅養父致人死亡,因身體不適急於求醫,屬有公私要速,按律以過失傷害罪減等而論。韓子恒非在城中鬧市策馬,故處贖刑……」

    贖刑,也就是交贖金給苦主,免去其他刑罰。

    「我願以紋銀千兩,替犬子贖罪。」韓悟高聲道。

    紋銀千兩換尋常百姓一條命,這贖金可是太高了。而對韓家來說,能免去韓子恒皮肉之苦,千兩銀子多麼微不足道。

    京天府尹看向堂下的少女:「秋六姑娘覺得如何?」

    「小女沒有意見。」

    千兩白銀,買爹爹的一條命啊……這些人可能還覺得她賺了。

    秋蘅想笑。

    但她沒有,她只是面無表情看著韓悟把早準備好的銀票拿出來,交到她手中,領著寶貝兒子揚長而去。

    甚至韓子恒離開時,還衝她露出一個微笑。

    那樣的囂張與得意,看得秋三老爺都想掄起拳頭衝上去。

    「蘅兒有沒有想去的地方,爹爹陪你去。」秋三老爺小心翼翼問。

    他都這麼生氣了,蘅兒心裡得多難受啊。

    秋蘅努力揚唇:「父親再陪我去一趟大福寺吧。我想為母親,還有養父母點長明燈。」

    「好,咱們今日就去。」

    對秋三老爺來說,女兒肯提要求就好,自是一口答應。

    韓子恒回到家中沐浴更衣,晚上就出現在勾欄瓦舍中。

    幾個朋友慶祝他出獄,特意帶了上好的美酒。

    幾杯酒下肚,一人就問:「子恒,這事就這麼算了?」

    韓子恒冷笑:「算了?怎麼可能!」

    「那你打算怎麼做?有用得著兄弟的地方說話。」

    「先過了這陣子再說。端午那日崔二尋那小賤人麻煩,不是招來了薛寒。那狗東西雖出身卑賤,卻光腳不怕穿鞋,被一條瘋狗咬上沒必要。」

    韓子恒說著,衝身穿藍袍的少年舉舉杯:「崔二,謝了啊。」

    藍袍少年,也就是把鞠球踢向秋蘅的紈絝,與韓子恒碰了碰杯,把酒飲下時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那日少女的話。

    她被他故意針對也不惱,認認真真說那你以後不要這樣了。

    是個很乖巧的姑娘,豁出去了狀告韓子恒,想來是真的非常傷心吧。

    「崔二,想什麼呢?」韓子恒拍拍崔二肩膀。

    崔二回了神,與朋友們繼續喝酒談笑,興致卻高不起來。

    宴散,韓子恒還在興頭上,吩咐下人不要回府,直接奔著香沙河而去。

    香沙河岸,一座座小樓連綿而起,燈火通明。

    韓子恒輕車熟路進了常去的小樓,老鴇滿臉堆笑迎上來。

    「好久沒見韓公子了,韓公子是來看含芳的嗎?」

    韓子恒打了個酒嗝:「不要含芳,叫芷蘭陪我。」

    芷蘭才來小樓數月,風頭直逼花魁含芳。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6 01:53 PM

第24章 紙鶴

    韓子恒有些喝多了,眼前美人臉朦朦朧朧,顯得越發美麗。

    「芷蘭,陪爺喝一杯。」

    大手攬上美人腰肢,帶著酒氣的呼吸噴灑在美人雪白的頸間。

    芷蘭只皺了一下眉,就飛快掩飾好,笑著端起酒杯來。

    幾杯酒下去,韓子恒拉著芷蘭走向軟榻。淺紅的紗帳落下來,把幽香攏於帳中。

    ……

    韓子恒沉沉睡去,許是飲多了酒,發出不低的鼾聲。

    芷蘭靜靜打量著熟睡中的男人,心想:這次睡得很熟啊。

    她抬手碰到髮髻間的蘭花簪頭。那是一支包金銅簪,沒入濃密青絲中的另一頭被打磨得尖細鋒利,某些時候足以成為殺人的利器。

    比如……現在。

    白皙柔軟的指尖久久碰觸著冰冷的簪頭,芷蘭一咬唇要把簪子抽出,身邊的男人突然鼾聲一停。

    「水——」

    好不容易積攢的勇氣如潮水褪去,只留狼狽。

    芷蘭匆匆去桌邊倒茶,餘光瞥見守在外間的小廝往內探頭看了一眼,手不由抖了一下。

    她以為引得韓子恒上鉤,總會等到下手的機會,可真的到了這一刻才意識到有多麼怕。

    她不是怕死,而是清楚知道機會只有一次,一旦把握不住,賠上性命的她就再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服侍韓子恒喝了半杯水,芷蘭在他身邊躺下來,閉上眼睛。

    她睡不著,回蕩在腦海中的是慘死在馬蹄下的胞弟。

    弟弟還那麼小,明明不久前還甜甜叫她姐姐,可再見已經血淋淋沒了氣息。爹爹要進京告狀,從此下落不明,娘親哭瞎了眼睛,把自己吊死在院中的棗樹上。

    那棗樹她和弟弟都很喜歡的,每到結棗子的時候她拿著長杆打棗,棗子就掉了一地,還有的掉到弟弟的老虎帽子上。弟弟總是會把又紅又大的棗子在衣服上蹭一蹭,第一個給她吃。

    她好恨,恨那張囂張肆意的臉,恨那高高揚起重重落下的馬蹄。

    她沒有進京,她先去了南邊。在那煙雨濛濛的水鄉染了一身婉約風流,再進京來。

    她以為尋人很難,也許到年老色衰還找不到害她家破人亡的仇人,可沒想到如此簡單。她甚至親眼瞧見那個人街頭策馬,無人敢惹。

    這樣的人,怎麼就沒有報應呢?

    或許,砒霜更保險些……

    轉日一早恩客們陸續離開,香沙河畔的一座座小樓都陷入了沉睡,只有陣陣脂粉香飄蕩於流淌著碎金的水面。

    芷蘭睡不著,走出香膩的閨房,站在二樓憑欄望著下方的大堂。

    大堂中也靜悄悄的,像是秋日豐碩的果實被薅去後光禿禿的枝杈,醜陋枯寂。

    一股厭惡油然而生,芷蘭轉身回房,推門的手一頓,低著頭看移開的腳下。

    那是一隻紙鶴。

    很小的紙鶴,能靜靜落在女子的手心上,綽綽有餘。

    芷蘭握著紙鶴進了屋,打量一番把它拆開,露出裡面的字跡來。

    遒勁有力的字,透著一股鋒銳,內容更是如一支利箭,直直刺入芷蘭的眼眸中:我知道你要殺誰。

    芷蘭下意識往後一縮,紙片飄飄而落。

    她慘白著一張臉渾身顫抖,短短瞬間想了許多:是誰送的紙鶴?是詐她還是真的察覺了她的心思?是韓子恒——不,不,不會是他,是他的話她不會還好端端在這兒。

    難道是含芳?含芳恨她搶了她風頭,想要威脅她也正常,可含芳怎麼知道的?

    芷蘭腦子亂極了,抱著頭大滴大滴的汗珠冒出來,好一會兒才把紙片撿起,一個字一個字細看。

    她在南邊待了數年,學會了讀書識字,字雖寫不好卻能看出來,這紙上的字應是出於男子之手。

    莫非是含芳的哪位恩客?

    芷蘭想不出,失魂落魄一整日,到了晚上勉強打起精神迎客,第二日就睡過頭了。

    這一次的紙鶴出現在她窗邊。

    這紙鶴莫非是活物,在她睡著的時候悄悄飛進來?

    巨大的恐懼與迷茫之下,芷蘭甚至把紙鶴往上空一拋,想看它能不能飛起來。

    紙鶴慢慢落下,被她伸手接住,拆開後果然有字跡:你不會成功的。

    不會成功——芷蘭用力一攥紙片,這一瞬連恐懼都忘了,只剩憤怒。

    憤怒之後,就是自厭自棄的委屈:她就是又膽小又沒用的人,弟弟死了,爹娘不在了,怎麼偏偏她不死呢?

    當初死在馬蹄下的如果是她,也許爹娘弟弟都還能好好活著。

    這一日,芷蘭渾渾噩噩想:送紙鶴的人愛是誰是誰吧,她只剩一條命,不值錢。

    第三日芷蘭拆開紙鶴時,居然生出些急迫來,而紙上內容令她呼吸一滯:我可以幫你。

    幫我,它說幫我——芷蘭捧著紙片在屋中來回走動,眼淚毫無察覺淌下。

    也許是因為紙鶴總是神不知鬼不覺來到身邊,芷蘭對寫下這些的人難以抗拒產生了信任。

    他這般神秘莫測,或許真能做到呢?

    若是騙她——呵呵,早就說了,她只有一條不值錢的命,有什麼好騙的?

    芷蘭是懷著迫不及待的心情等待第四隻紙鶴的。

    而那隻散發著極淡香氣的紙鶴也如約而至。

    ……

    秋蘅再一次潛入小樓,在芷蘭閨房的窗邊看到一隻折得不是很熟練的紙鶴,便知道多日謀劃的事往前又進了一步。

    這一次她沒有留下紙鶴,而是帶走了芷蘭折的紙鶴,回到冷香居才打開了看,得到了一個日期。

    日期是芷蘭傳遞的關鍵訊息,至於地點,則是她選的。

    她需要芷蘭做的就是讓韓子恒去到那個地方,從而完成她的計畫。

    芷蘭——對於浩瀚歷史來說太過微不足道的一個女妓,因為刺殺韓子恒失敗慘烈而死,從而在故紙堆中留下了一絲痕跡。

    她來到京城後的許多夜晚溜出伯府,熟悉大街小巷,勾欄瓦舍,終於找到了她。

    那日很快就到了。

    秋蘅把芳洲叫到跟前,平靜告訴她:「芳洲啊,我要去為爹爹報仇了。」

    每日認認真真做美食,看大家開開心心享用點心的芳洲沒有流露一絲驚訝。

    她抬手擦了擦眼尾沁出的淚,問秋蘅:「姑娘,那我能做什麼呢?」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6 01:55 PM

第25章 獵物

    芳洲早就知道有這一日。

    沒有人比她和姑娘更親近,更熟悉。

    每一次姑娘夜裡離開冷香居,不知何時才歸來,都是她為姑娘打掩護的。

    她再遲鈍,也知道姑娘夜裡出門不可能是去逛街。

    那去做什麼呢?

    她早猜到了答案。

    而她能做的,就是聽姑娘的話行事,豁出這條命在所不惜。

    她也想為待她如女兒的陳叔報仇。

    「姑娘,我能做什麼呢?」芳洲拉著秋蘅的手問。

    她抓得很緊,把秋蘅的手都抓疼了。

    「聽我說,如果我今日沒回來,明日一早你就帶著青蘿去大福寺上香,去大福寺的路上……」

    秋蘅仔細交代,芳洲不時點頭。

    「都記住了吧?」

    「記下了。」

    「那我走啦。」

    「姑娘——」芳洲忍不住喊了一聲,眼圈紅了。

    她想說你一定要回來啊,卻怕給秋蘅壓力。

    秋蘅握了一下芳洲的手:「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我還有許多事要做呢。」

    「我們一起做。」

    秋蘅離開後,芳洲才無聲哭了。

    采芳洲兮杜若。

    姑娘給她取名字時說,這是新學來的詩賦中的一句,杜若便是杜蘅。

    以後阿蘅和芳洲會一直在一起。

    攜妓出遊是文人雅士、風流紈絝都熱衷的事。西城外的黛山平緩闊朗,有大片的薔薇與杜鵑盛開,是這個時節遊玩的好去處。

    韓子恒在大牢中根本沒受苦,可對他來說卻是天大的苦和委屈,要去晦氣,要發洩,於是約了三五好友去黛山散心。

    僕從護衛,女妓俏婢,又搭棚帳又擺桌案,浩浩蕩蕩一群人占了不小的地方。

    「子恒以前都帶含芳,這是換人了?」一人端著酒杯,眼神輕飄飄掃過依偎在韓子恒身邊的美人。

    韓子恒一笑,捏了捏美人的臉:「總是那麼一個多沒趣,還是新人新鮮,是不是?」

    「確實確實。」

    一群人哈哈大笑。

    芷蘭任由韓子恒捏臉摸腰,見他的酒杯空了就默默添上酒水。

    她牢牢記著紙鶴上的話,不需要她多做什麼,只要讓韓子恒盡可能多喝下酒水。

    難道說折紙鶴的人就在這些人中,想灌醉了韓子恒找機會動手?

    芷蘭不動聲色一一打量,總覺得不像。

    還是在來玩的遊人中?

    偶爾有遊人從不遠處走過,芷蘭忍不住投去目光,也覺得沒可能。

    別看韓子恒幾人放鬆隨意,實際上跟來的家丁護衛站了一圈,等閒人靠近不得。

    芷蘭心中百般猜測,面上不露異樣,一杯接一杯酒水添得勤快。

    不知不覺,韓子恒就比旁人多喝了不少。

    灌了一肚子酒水,他站了起來:「你們喝著,我去方便方便。」

    幾人沒有在意,隨口道:「早點回來。」

    韓子恒向著灌木茂盛的地方走去,一名護衛默默跟上。

    選好了地方,韓子恒衝護衛擺擺手:「就在這兒等著吧。」

    護衛停下來。

    韓子恒走到那叢灌木後,伸手解開褲帶。

    放水的時候,能聽到笑鬧聲傳來,還有鳥雀因他的動靜被驚得飛走,飛向高高的樹木或天空。

    韓子恒繫好腰帶,剛要轉身,一隻手從背後捂住了他的口鼻。

    一切太突然了,那捂住口鼻的帕子又有著古怪氣味,韓子恒連喊叫都沒機會,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護衛等了一會兒不見韓子恒出來,試探喊了一聲:「公子——」

    沒有人回應。

    護衛眼神一緊,立刻大步走過去。

    灌木後空無一人,只有地上一灘水漬,證明著韓子恒之前確實在這裡。

    「公子出事了!」護衛高喊一聲。

    聽到喊聲的韓府護衛都衝過來。

    「公子呢?」

    護衛伸手一指:「公子在這裡方便,好一會兒沒出來。我不放心喊了一聲沒回應,過來一看公子不見了……」

    「快去找!」

    這時韓子恒的幾個好友也過來了,一聽韓子恒不見了,忙吩咐家丁一起去找人。

    「怎麼會好好不見了呢?」

    「難不成遇到歹徒了?」

    「可韓兄就是方便一下的工夫,還有護衛跟著,歹徒就得手了?」

    幾人越說越費解。

    帶來的幾名女妓早已無人關注,芷蘭站在其中,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掐著掌心,才克制住急促的心跳。

    韓子恒不見了!

    一定是紙鶴的主人把他帶走了!

    這麼說,紙鶴的主人早就藏在這裡的某一處,耐心等著韓子恒一個人的機會。

    難怪要她讓韓子恒多飲下酒水,他真是膽大又聰明啊。

    在芷蘭心中,紙鶴的主人是位機智沉穩,武藝高超的神秘男子,甚至她直覺一定很年輕。

    這個秘密,她會死死爛在肚子裡。

    而當眾人分成幾隊四處尋找時,一道身影悄無聲息爬到離灌木叢不遠處的大樹上,靜靜蟄伏。

    約摸一個時辰後,尋人的陸續回來,個個臉色難看。

    「不行,要把公子失蹤的事報給老爺!」

    原本一群人還心存幻想,能及時把韓子恒找回來。可山這麼大,黛山之外還有群山,再耽誤下去恐怕更難了。

    派出兩個人回城報信,剩下的繼續尋找。

    幾個紈絝養尊處優慣了,靠兩條腿滿山找人受不了,卻也不好離開,各自打發人回家傳話。

    殿前都指揮使韓悟接到兒子遊玩失蹤的消息,立刻帶上一群禁兵出城,直奔黛山。

    「韓殿帥來了!」等在原處的人,不知誰喊了一聲。

    很快韓悟就帶著人到了近前,厲目掃過眾人,問道:「怎麼回事兒?」

    一名紈絝道:「我們一起飲酒,子恒要去方便……」

    「陪子恒一起去的護衛呢?」韓悟厲聲問。

    另一名紈絝忐忑道:「去找子恒兄了,還沒回……」

    「子恒在哪兒方便的?」

    韓子恒方便的地方大家早都知道了,立刻給韓悟帶路。

    繞過茂密的灌木叢,地上那片水漬乾得差不多了,但準確位置被大家牢牢記著。

    「殿帥,就是這裡。」

    韓悟下意識上前一步,想要看一看有沒有留下其他痕跡。

    不遠處枝葉繁茂的大樹上,粗壯枝杈穩穩托著一人。

    那人彎弓搭箭,就在韓悟上前的瞬間,鬆開了弓弦。

    她一直等待的真正獵物啊,終於出現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7 10:07 PM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5-4-7 10:07 PM 編輯

第26章 孤月明

    羽箭攜著開天闢地之勢,穿過茂密枝葉的間隙,准准沒入了殿前都指揮使韓悟的頸間。

    鮮血飛濺,注意力全在檢查現場痕跡上面的韓悟晃了晃身體,撲通倒地。

    「殿帥!」

    那些禁軍第一時間圍過去,呼喊韓悟。至於在場的普通人,都被這突然的變故嚇懵了,一瞬的安靜後或是驚呼,或是湊過去,或是嚇得往遠處躲。

    藏身樹上的秋蘅利用這短短瞬間下了樹,避到粗壯的樹幹後。

    這時有禁軍反應過來,指著羽箭飛來的方向喊:「那邊!」

    一部分禁軍向大樹這邊衝來,趁著他們四顧,躲在樹後的身影悄無聲息融入了這群人中。

    這些禁軍皆是一樣穿戴,內裡著甲,外罩寬袖短衫,而秋蘅外罩的赫然是一樣的短衫。

    這寬袖短衫是禁兵軍服,秋蘅夜探香沙河畔那些小樓時,偶然瞧見了順回來的。

    那禁兵逛青樓丟了軍服自是不敢聲張,便宜了她今日行事。

    其實若是細看,還有不同。秋蘅短衫之下著的是普通衣袍,而非甲衣。但在這種人心慌亂的時候,繁枝茂林遮擋了光線與視線,足以蒙混過去。

    秋蘅跟著這些禁兵往密林深處跑,不著痕跡落在最後,悄悄換了方向。先是慢慢退走,等拉開距離後拔腿狂奔。

    路線是早就規劃好的,耳邊的風聲,樹枝荊棘刮在身上的刺痛,什麼都影響不了山林間奔跑的少女。

    她一路跑到懸崖邊,停了下來。

    按照正常的路,要到達她與芳洲約定好的地方需要很長時間,也躲不過那些禁兵的搜查,而這裡就是捷徑。

    從崖頂到崖底,再到約定之處,她已走過一遍。有難度,有危險,卻是她必須要走的路。

    稍稍休整了一下,秋蘅直接跳了下去。

    數丈往下有一株橫向生長的樹,下墜的時間很短,一雙手緊緊抓住了樹杈。更多的樹枝刮過少女的手臂與身體,刮破了衣衫與肌膚。

    再往下有凸出的怪石,有僅容一腳踩立的檯面,等到完全沒有借力之處,下落的過程中秋蘅取出匕首往石壁上用力一刺,發出令人難受的刺啦聲,借此稍稍減緩墜落之勢找到新的借力處,終於到達了崖底。

    這一切說來話長,實則發生在短短一瞬間。對秋蘅來說,卻像是過了很久很久,耗盡了她的體力。

    她就這麼躺在冷硬的亂石上,仰面望著天空。

    天色暗下來了,並不圓滿的月亮靜靜掛在蒼穹,顯得冷冷清清。

    秋蘅卻不覺得冷。

    她能感到疼痛帶來的熱。用熱血換來了成功,便連那飄入鼻端的血腥味都變得芬芳起來,比她調製的那些香還要美妙。

    這是第一個。

    殿前都指揮使韓悟。

    刮傷無數的少女衝著天上孤月露出一個燦爛的笑。

    此時的韓悟正被緊急送往城中救治,大半的禁軍都隨之回了城。至於韓子恒的幾個狐朋狗友也不敢再講什麼義氣,灰溜溜跟著回去了。

    不敢不回,連韓殿帥都被刺殺了啊!

    這樣一來,留在黛山尋找韓子恒和歹徒的人就不多了。而天黑後山間尋人風險太大,這些人只能尋了避風處休息一晚,等天明再說。

    韓悟還沒支撐到進城就咽了氣,等回到韓府太醫一番檢查,連連搖頭。

    他是大夫,不是仵作。

    這話當然不敢說出口,只能道一聲「節哀」。

    韓府上下哭作一團,雖然宮門落了鎖,消息還是遞了進去。

    落鎖後的宮中,正是載歌載舞之時。

    熏香嫋嫋,舞姬妖嬈,聽了急報後的靖平帝豁然起身,往外而去。

    陪在帝王身側的虞貴妃臉上露出驚訝來:殿前都指揮使韓悟死了?

    這一夜,不知多少人難眠。

    翌日一批批禁兵衙役出現在街上,管控了城門,奔波於城外,惹得百姓人心惶惶,各種猜測。

    永清伯府,一輛馬車停在垂花門外,車夫老張見芳洲扶著頭戴帷帽的六姑娘來了,忙從車上跳下來問好。

    頭戴帷帽的少女頷首回應,由芳洲扶著上了馬車。

    王媽媽把一包紅豆糕塞給車夫,擋住上下車處:「最近總是麻煩你,快嘗嘗芳洲做的紅豆糕。」

    車夫笑容滿面:「太客氣了,為主子們做事不是應該的嘛。別的不說,芳洲做的點心是真好吃……」

    二人說著話,芳洲喊了一句:「青蘿你快點兒。」

    王媽媽等車夫吃完一塊紅豆糕,笑道:「那我也上車了。」

    車夫把剩下的紅豆糕往懷中一塞,揚起馬鞭。

    車廂中,靜得令人窒息。

    芳洲掀起車窗簾一角,悄悄往外看,看到那些氣勢洶洶的官兵,一顆心跳得飛快。

    這時候,韓悟遇刺身亡的事還沒有大範圍傳開。

    芳洲捏了捏手心的汗,各種亂想:姑娘殺了韓子恒嗎?姑娘成功躲過了搜查嗎?姑娘會如約出現在定好的地方嗎?

    好在出城是順利的,守城門的官兵把精力全都放在了進城的車馬行人上。

    這就是姑娘叫她今日去大福寺的原因啊——恍悟後,芳洲突然有了信心。

    馬車離城越來越遠,離約好的地方越來越近。

    「張伯,停一下,姑娘想透透氣。」

    「好嘞。」車夫把馬車停在路邊。

    芳洲扶著少女下車,王媽媽又拉著車夫聊起來,不讓他留意到下車的究竟幾人。

    山林幽靜,樹木參天,芳洲二人來到一棵樹冠如蓋的大樹旁。

    如這樣的樹在這山林中不算什麼,但它旁邊卻生了一株京城地界不太常見的半年紅。

    到了約定的地方,芳洲不敢喊,拉著少女的手左右張望。

    上方傳來動靜,二人齊齊抬頭,就見一人順著樹幹滑下來。

    芳洲先是一驚,待看清那人的臉,面露喜色。

    是姑娘!

    秋蘅示意二人不要出聲,上手就開始脫衣裳。

    芳洲身邊的少女把帷帽取下來,車夫眼中的六姑娘原來是青蘿。

    青蘿與秋蘅身形相似,冷香居的丫鬟們眼熱姑娘對青蘿的親近,以為是青蘿的性子討了姑娘的喜,卻不知這才是真正原因。

    青蘿也把外面的衣裳脫下,裡面直接穿著與芳洲類似的侍女服。因為出門就帶著帷帽,髮髻就是自己常梳的樣式無需換。

    車夫與王媽媽聊了會兒,覺得時間有些久了,下意識往芳洲二人離去的方向看了看。

    姑娘家說去透透氣,其實就是委婉說要去方便,但這深山老林離開久了還是有些擔心的。

    「芳洲和青蘿都陪著呢——」王媽媽伸手一指,露出笑臉,「那不是回來了。」

    頭戴帷帽的秋蘅走到近前,對嘴唇微顫的王媽媽點了點頭,由芳洲和青蘿一左一右扶著進了車廂。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7 10:08 PM

第27章 全身而退

    車廂中,芳洲、王媽媽,乃至青蘿,都有一肚子話要說,可真的面對秋蘅,反而開不了口了。

    姑娘昨夜為何不在冷香居?為何出現在城郊?是怎麼離開伯府的?

    到現在,王媽媽與青蘿還覺得像在夢裡。

    秋蘅把帷帽一摘,神色平靜:「青蘿,幫我梳梳頭髮吧。」

    隨著她這一開口,車廂內凝固的氣氛才活了過來。

    青蘿慌忙應一聲,從靠車壁放的箱籠裡取出木梳,為秋蘅梳頭。

    少女的頭髮濃密黑亮,長至腰際,隨著一下一下梳順,青蘿忐忑的心也安穩下來。

    她只是一個小婢女,被大太太隨便安排進冷香居,當時在伯府下人眼中與被發配了無異,也是她這樣沒後臺的小丫鬟正常的去處。

    誰知在冷香居的短短日子成了她最開心的日子,到現在甚至越來越多的人羡慕她天天能吃到芳洲做的點心。

    她不知道姑娘做什麼去了,但她知道她的好壞已與姑娘分不開。

    青蘿手巧,很快為秋蘅綰好髮髻,戴上珠釵。

    王媽媽則拿打濕的帕子為秋蘅擦臉淨手,一眼瞥見衣袖滑落後手臂上的細細傷痕,手不由一頓,動作越發輕了。

    「今日不在大福寺久留,上了香我們就回。」

    秋蘅一副閒話家常的語氣,令王媽媽與青蘿生出了一種她們是一起從伯府出發的錯覺。

    王媽媽抬手,「啪」打了自己一下,對看向她的三人尷尬笑笑:「有個蚊子。」

    疼,不是癔症。

    芳洲拿出了栗糕:「姑娘,吃塊點心墊墊肚子。」

    秋蘅接過栗糕,慢慢吃起來。

    王媽媽和青蘿吃到栗糕的香甜,緊繃的心也漸漸放鬆了。

    大福寺到了。

    秋蘅帶上帷帽下了馬車,知客僧迎上來。

    幾次來大福寺,知客僧對這位秋六姑娘很有印象了,勸道:「今日一早有官兵來寺中尋人,女施主不如改日再來,免得被驚擾了。」

    「這樣嗎?」掀起遮面輕紗的少女露出為難神色,「可來都來了……那我上了香便走。」

    隨著知客僧來到寶殿,秋蘅取香三支,在心中默念:佛祖慈悲,助我心想事成。

    她不信佛。

    她謝這位置剛剛好的大福寺,助她得償所願,全身而退。

    回城的路上,能看到一隊隊官兵策馬而過,風聲鶴唳。

    快到城門時,馬車就難往前移動了。前方排起長長的隊伍,接受入城檢查。

    人們猜測著發生了什麼事,在這樣的氛圍下無端緊張著。

    突然呼喝聲由後方傳來:「讓開,讓開,韓公子要進城!」

    秋蘅聽到聲音,掀起青色的簾子往外看,就見一隊禁兵護著一人往城門口而去。

    那人形容狼狽,一副還沒回魂的模樣,正是韓子恒。

    城門吏急忙放行,目睹這一切的行人議論紛紛。

    「韓公子是誰啊?怎麼直接就進去了?」

    「今日進城這麼嚴,該不會與他有關吧?」

    ……

    秋蘅聽夠了,扶著青布簾的玉白手指輕輕鬆開,車廂中的光線瞬間暗了暗。

    韓公子啊,是殿前都指揮使韓悟的獨子,韓子恒韓衙內——坐於車中的少女在心中給出答案。

    隊伍緩緩上前,城門如不知饜足的獸口,把世人吞入其中。

    終於輪到了永清伯府的馬車,車夫稟明身份:「我們姑娘去大福寺上香回城。」

    「車裡的人都下來。」

    從一大早城門打開就是寬出嚴入,城門吏不知遇到多少富貴人家的車馬,完全沒有通融的意思。

    韓都指揮使遇刺,可是今上親自盯著的事,誰來了都不怕。真要發現行刺的歹徒,那是天大的功勞。

    「差爺,我們姑娘還小——」

    「別廢話!」

    隨著城門吏的斥聲,素青的車門簾掀開,圓臉的婢女脆生生道:「這就下來了。」

    她說完先下了馬車,接著又一個婢女打扮的小丫頭下來,二人伸手扶頭戴帷帽的少女下了車,最後是王媽媽跟出來。

    「謔,人還坐了不少。」城門吏探頭往車廂內看了看。

    車廂中空無一人,案几、箱籠等皆是小巧玲瓏,不可能有藏人之處。

    城門吏本來也沒想過能從一位貴女的馬車中發現歹人,看過後視線轉向秋家一行人,最後落在頭戴帷帽的少女面上。

    少女穿著青色裙衫,素淨深沉的顏色無端讓人覺得沉靜穩重。

    她個子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可與矮一些的男子相比。

    城門吏一抬手:「麻煩姑娘把帷帽取下。」

    這樣的嚴格,他簡直為自己的負責而自豪了。

    「差爺,這是不是有些過了?」

    是輕柔悅耳的女聲。

    「職責所在,還請姑娘配合,不要耽擱了後邊進城的人。」城門吏一臉凜然。

    大家貴女呢,平日出個門遮遮掩掩的,今日正好光明正大看個過癮。

    少女以沉默表達了小小不滿,終於抬手把垂下的紗巾往上一掀,露出一張素淨清麗的面龐。

    十五歲的少女,不塗脂粉也是美麗的。

    城門吏眼神直了直。

    忽然有腳步聲傳來,伴隨著紛紛問好聲:「薛大人。」

    一身緋衣的少年腰間別刀往這邊走來,身後跟著數名下屬。

    城門吏也趕緊見禮:「薛大人。」

    「檢查如何了?」薛寒問。

    本來發生重臣遇刺這樣的事,皇城司才是調查的主力。但薛全與韓悟不和多年,皇城司在此事上就有些微妙了,於是成了多方協力之事。

    「還沒有發現異常。」

    少年語氣轉為冷厲:「那還不繼續。」

    「是,是。」城門吏揮手放行。

    秋蘅不好裝作不識,走過去打了招呼:「薛大人。」

    「秋六姑娘今日出城了?」

    「嗯,去大福寺上香。」秋蘅穿過城門,映入眼簾的是熱鬧煙火氣。

    雖然位高權重、深受帝寵二十餘載的殿前都指揮使韓悟死了,雖然街上官兵來往不斷,可百姓們為了生計還是該做什麼做什麼。

    薛寒走在少女身邊,陪她進了城,突然問:「秋六姑娘受傷了嗎?」

    那血腥味再淡,他還是聞到了。

    秋蘅靜靜看著問話的少年。

    是了,薛全曾安排薛寒去戰場歷練了兩年,有了這層資歷,才穩穩坐上了皇城使的位子。

    對血腥味,他肯定是熟悉的。

    可那麼淡的血腥味,他都能聞到麼?

    少女不覺皺了皺鼻子,暗暗腹誹:狗鼻子真討厭啊。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7 10:10 PM

第28章 紅豆糕

    薛寒皇城使的身份令秋蘅不得不警惕。

    但她神色是自如的,彎唇道:「沒有受傷啊,薛大人怎麼會這麼問?」

    「我……」薛寒看著氣定神閑的少女,沒有說他聞到了血腥氣。

    他們又不熟,說出來顯得他不大正常——雖然很多人覺得他不正常。

    「薛大人沒事的話,我上車了。」

    「哦,秋六姑娘慢走。」

    秋蘅上了馬車,車輪滾動向前,車窗簾被掀開。

    「薛大人。」她喊住薛寒。

    薛寒快步走過來:「秋六姑娘還有事嗎?」

    一個油紙包從車視窗遞出:「薛大人屢次相助,我量小力微,沒什麼能回報,請你吃紅豆糕。」

    芳洲會做的點心很多,最常做的就是栗糕和紅豆糕,原因很簡單:她愛吃。

    薛寒目光在那包點心上凝滯一瞬,伸手接過來:「多謝秋六姑娘。」

    他收起紅豆糕,衝秋蘅一頷首,頭也不回就走了。

    速度之快令秋蘅忍不住琢磨:莫不是怕人看到他收受賄賂?

    一包紅豆糕而已。

    車窗簾放下來,隨風晃了晃,秋蘅靠著車壁閉上眼睛,真正感到了放鬆。

    進了城,就徹底脫身了。

    至於韓子恒會被詢問,芷蘭等人會被盤問,都與她無關了。

    韓子恒的命是她特意留下的。

    視人命如草芥的貴公子不嘗嘗失去權力的滋味就死去,豈不可惜。

    馬車匯入人流,漸漸遠去。

    薛寒倚著城牆打開油紙包,露出裡面的紅豆糕。

    不是那種造型精美令人不知如何下口的,而是樣子普普通通的點心。

    少年垂眸盯了糕點許久,才拿起一塊慢慢送入口中。

    香甜,軟糯,出自芳洲之手的紅豆糕無疑是好吃的,可閉著眼吃點心的少年緊皺著眉,吃出了苦大仇深的感覺。

    「大人——」一眼瞧見薛寒手中的點心,走過來的年輕人眼睛都直了,「您、您吃紅豆糕!」

    見鬼了,有一次他們一起執行任務,他帶了紅豆糕充饑,分給大人時大人寧可餓著都不吃。

    薛寒嫌棄看一眼大呼小叫的下屬,敷衍道:「愛吃。」

    年輕人一臉不可置信。

    當時他給大人紅豆糕,大人怎麼說的來著?

    不吃,反胃。

    「莫非這紅豆糕特別好吃?」年輕人太好奇了,伸手想摸一塊吃。

    薛寒把油紙包一收:「做事了。」

    年輕人的手晾在半空。

    秋蘅回到永清伯府沐浴更衣後,就被老夫人叫過去了。

    「回來了?」見秋蘅進來,老夫人抬了抬眼皮,語氣不冷不熱。

    許是事情順利,秋蘅瞧著老夫人的黑臉都有幾分慈祥了,輕盈行了個禮:「祖母。」

    老夫人滯了滯。

    她怎麼還聽出了幾分撒嬌的意思?

    在老夫人看來,這個孫女行事魯莽,不懂禮數,膽大包天,還特別邪性。

    突然像個正經孫女似的,讓她有些不踏實。

    沉默了一瞬,老夫人才開口:「雖然你祖父說你是個有分寸的,不要太拘著你,可你也不能見天往外跑。別的不說,你狀告韓子恒,可是把韓都指揮使狠狠得罪了,那韓子恒更是京中無法無天的紈絝,你在外邊要是被算計了哭都沒處哭去……」

    秋蘅乖巧聽著,一句反駁都沒有。

    老夫人說累了,孫女的態度也讓她頗滿意,端起茶喝了兩口正準備放人走,永清伯就進來了。

    「伯爺回來了。」老夫人把茶杯一放,站起身來。

    永清伯眼裡卻只有秋蘅:「蘅兒也在啊。」

    他說這話時眼睛都不眨,讓老夫人心中又泛起了嘀咕:真的像中邪啊,或許該請個仙姑來。再不濟準備一碗狗血潑老東西身上試試,就是事後不好解釋……

    面對永清伯,秋蘅態度有些冷淡:「嗯,來陪祖母。」

    永清伯這才看向老夫人。

    「六丫頭一早出門才回來,我囑咐她幾句。」老夫人察覺秋蘅在她面前比在永清伯面前乖巧,心情微妙好起來。

    「蘅兒,你先回冷香居吧。」老夫人把秋蘅打發走,見永清伯還盯著門口處,隨口抱怨起來,「伯爺你也不要太縱著六丫頭,她三天兩頭往外跑,要是遇上韓家人——」

    見老伯爺臉色古怪,老夫人止住話,投以疑惑的眼神。

    永清伯長呼一口氣,說出了令他匆匆回家的消息:「韓悟死了!」

    「誰?」老夫人懷疑聽錯了,「那位韓、韓殿帥?」

    永清伯重重點頭:「就是那位韓殿帥!」

    老夫人猶不敢相信:「這不能吧?怎麼死的?」

    「被人刺殺的!昨日他兒子與幾個朋友去郊外遊玩,不料失蹤了……」

    老夫人聽完,倒抽一口氣:「天子腳下竟有這樣膽大包天的歹人!」

    「誰說不是呢。」永清伯往椅子上一坐,心裡毛毛的。

    那可是從二品高官,三帥之一,就這麼被殺了?

    據說很可能是北齊細作幹的!

    嘶——若是細作盯上他怎麼辦?

    永清伯正胡思亂想,老夫人神色複雜開口了:「這麼說,咱們伯府從此不必擔心韓家報復了?」

    「是啊!」老婆子總算發現了關鍵,永清伯哈哈大笑起來。

    他本來還擔心遭韓悟報復,沒想到一眨眼的工夫韓悟人都涼了,而他卻與大太監薛全搭上了關係。

    只有好處沒了隱患,這是怎樣的運氣啊!

    老夫人聽著這聒噪的笑聲有些難忍:「伯爺也別這麼笑吧——」

    「你不懂。」永清伯灌了一杯茶,神清氣爽。

    頭髮長見識短的婦人哪知道,六丫頭去狀告韓悟之子韓子恒是他的安排呢。

    嗯,要獎賞一下六丫頭。

    「六丫頭才回來,底子薄。夫人給她打上幾套首飾頭面,省得出門見人讓人覺得咱們伯府寒酸。」

    老夫人聽愣了。

    六丫頭底子薄?沒記錯的話她剛得了一千兩銀票,而幾個孫女的月錢不過二兩,更別說老三那傻子把買酒錢都送到冷香居去了。

    「幾套?」老夫人從牙縫擠出這兩個字。

    「十套八套即可。」

    十套八套,即可——老夫人深吸一口氣,等永清伯出去,立刻吩咐心腹婆子:「速去尋一條純正黑狗來。」

    這狗血是非潑不可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7 10:12 PM

第29章 調查無果

    在韓子恒被尋回來之前,與他一同出遊的幾個好友,以及帶的家丁護衛、女妓侍女等人,都被盤問過。

    結果幾個好友都說,去黛山遊玩是韓子恒的提議。

    這就無法懷疑到幾個好友身上去了。而侍女家丁那些人都是身家性命繫在主人身上的,更是問不出疑點。

    這樣一來,幾個女妓成了被審問的重點,而陪著韓子恒的芷蘭更是重中之重。

    芷蘭不怕被問。

    她什麼都沒有做啊,只是做一朵解語花,及時為韓子恒添酒而已。

    至於去黛山遊玩,確實是她引導韓子恒的選擇,但她可沒有明確說出來。韓子恒那樣自大的人,也不會覺得自己被人影響了。

    而那些改變了她命運的紙鶴,早就被她一點點撕碎,毀屍滅跡。

    其實她捨不得,但她不會犯傻留下做紀念,牢牢記在心裡就夠了。

    調查陷入停滯之際,韓子恒找到了。

    說是找到,實際上是他自己驚惶狼狽跑在林子裡,遇上了尋他的人。

    「我爹呢?快去和他說,有人要害我!」

    說這話時,韓子恒咬牙切齒,一臉猙獰,一副要把害他的人生啖的模樣。

    主審此案的大理寺官員沒有把韓悟遇刺身亡的事說出,溫聲道:「韓公子仔細說說當時的事。」

    「當時我喝多了尋了個隱蔽的地方方便,正準備轉身回去,突然一隻手捂住了我的口鼻,很快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用手捂的?」

    「對——等等,是帕子,有一股味道,是迷香!」

    韓子恒喊得激動,大理寺官員一臉平靜。

    這不是廢話,一捂就昏迷了,不是迷香還能是什麼。

    「然後呢?」

    「然後——我醒來發現在一處黑黢黢的地方,就摸黑到處走,摸到了石壁……我猜是在山洞裡,摸索了好久摸到洞口,把擋著的石頭推開才出來……」

    後面的事就不用問了,一直尋找韓子恒和歹徒的人發現了跌跌撞撞奔跑的韓子恒。

    「韓公子手腳沒有被捆綁嗎?」

    「沒有。」

    大理寺官員與禦史台、刑部官員互看一眼。

    「這麼說來,歹人沒打算要韓公子性命。」

    不然若是捆住手腳,沒有及時發現的話韓子恒就餓死在山洞中了。

    這話刺激了韓子恒。

    「怎麼沒打算要我的命?不想害我把我迷昏了丟進山洞裡幹什麼?那歹人不僅用石頭堵了洞口,外面還有藤蔓遮掩,就是不想讓我被找到!」韓子恒越說越怒,「你們這樣說,是想為那歹人開脫不成?我爹呢?我要見我爹!」

    這般不客氣的態度,若是以往也就忍了,但沒了位高權重的父親,自然沒人會忍耐這種囂張跋扈的紈絝子。

    「令尊聽聞你失蹤,去黛山找你時遇刺身亡。」禦史台官員開口道。

    他比其他衙署知道的還多些,已經有禦史準備彈劾韓悟怠忽職守,追究其生前之過。

    韓悟掌握禁軍多年,卻在其位不謀其政,眼看著禁兵能力一年不如一年,不是沒有官員憂心。曾有一些將領表達不滿,被他排擠到了邊線去。

    如今有為國事考慮的,也有想謀私利的,無論出於什麼目的,總之有不少人磨刀霍霍了。

    韓家這棵參天大樹的倒下,可以預見。

    「我爹死了?」韓子恒一愣,「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爹,我要見我爹,我爹在哪兒?」韓子恒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刺激到,發瘋般向外跑去。

    一時沒有人攔。

    現在的韓子恒又不是犯人,知道父親出事了,要去看看也是應當。

    「這樣看來,韓子恒只是誘餌,歹人是奔著韓悟來的。」

    「那對方是細作的可能就很大了……」

    幾名官員討論著,不由看向一言不發的少年。

    這些年來,北齊、西姜等國沒少往大夏安插細作,當然大夏也禮尚往來。

    而皇城司的一大職責就是揪出細作。

    薛寒這才開口:「皇城司會加大力度搜查。」

    就韓悟那占著茅坑不拉屎,把禁軍搞得烏煙瘴氣、不堪一擊的人,敵國細作是腦袋被驢踢了麼,要除掉他?

    這哪是細作,明明是熱愛大夏的自己人。

    對韓悟的死,薛寒只想拍手稱快,但該做的還是要做,乾脆連衙門都不去了,整日在街上巡視。

    韓子恒因父親的死發瘋時,秋蘅一覺睡到下午,喝上了芳洲剛做好不久的甜羹。

    累過痛過,甜食無疑是最撫慰人心的。

    「都處理好了嗎?」秋蘅喝了幾口甜羹問。

    芳洲點點頭:「處理好了。」

    處理的是那寬袖短衫的軍服。

    伯府各房都有自己的廚房,三房的廚房芳洲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趁著午後無人,做上一鍋甜羹,衣裳往灶膛一塞。

    甜羹做好了,衣裳也燒成灰了。

    「辛苦啦。」

    「姑娘才辛苦。」芳洲眼裡有著心疼。

    只有她看到,姑娘沐浴時身上那些交錯細痕。雖然傷口都不深,可這麼多該多疼啊。

    姑娘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這麼能忍,姑娘走失那十日不知受了多少罪。

    「能把事情做好,辛苦些也不怕。」吃過甜羹,秋蘅又困了。

    一日一夜的消耗,午睡還不夠。

    轉日韓悟被刺殺,韓子恒被找回來的消息才徹底傳開。

    秋蘅走在府中,聽下人們議論著京城當前最熱鬧的事,微微一笑。

    韓悟一死,那些對他不滿的人終於不用忍了,想必會有更多消息陸續出來。

    對她來說的佳音,對韓子恒的噩訊。

    再過一日,秋蘅身上大半刮傷都好了,正在侍弄香料之時,突然感到了熟悉的灼痛。

    「芳洲,今日是不是十五?」秋蘅知道日子,卻忍不住向芳洲確認。

    「是十五啊,姑娘你怎麼了?」

    秋蘅臉色發白,催促芳洲:「給我打盆冷水來。」

    芳洲忙端來一盆水。

    秋蘅把手浸入水中,灼痛感沒有絲毫緩解。

    果然不行。

    沒了僥倖心理,秋蘅立刻起身往外走。

    「姑娘,你去哪兒?」

    「我有事出門一趟,不用跟著。」

    芳洲只得忍著擔心停下腳步。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7 10:13 PM

第30章 跳湖

  秋蘅一口氣跑到角門處,對門人說一聲要上街買東西,門人就開了門。

  聽說老夫人給六姑娘打了十套首飾呢,還裁了八身衣裳,聽說老伯爺滿口誇六姑娘乖巧呢。

  府上身份最高的兩個主子都這樣,他一個小小門人當然不會不長眼。

  不過六姑娘去買什麽啊,那麽急?

  被門人猜測的秋蘅直奔青蓮湖。

  那是離永清伯府最近的湖,夏日蓮花盛開,秋日就能收獲清甜的蓮子。

  秋蘅不知道行不行,但只能試試。

  在三十年後的那個大夏,她本不該在的地方,受傷流血,時間流逝,最終都不會在她身上留下痕跡。

  也是這樣,她對先生說她終會回去的話堅信不疑。

  可留在不屬於她的地方,不是沒有代價。每逢十五,月圓之日,灼痛感便會席捲全身,泡在鵲湖裡才能緩解。

  每當那時,她就在想,是在排斥她這個異客吧。

  好在等了十年,終於回來了。

  三月十五,四月十五,皆無事發生,可五月十五,熟悉的痛苦又回來了。

  顧不得想爲什麽,秋蘅趕向青蓮湖。

  街上緋衣少年望著胡同盡頭出口處一閃而過的身影,吩咐手下繼續巡視,獨自跟了過去。

  穿過胡同就是另一條街,左右一看,就看到了疾走的少女。

  從背影能看出她的急切。

  是遇到什麽事了麽?

  薛寒帶著疑惑快步跟上。

  秋蘅眼裡只有青蓮湖。

  若不是深深知道有著秋六姑娘身份的她可以會製香,會蹴鞠,會讀書,獨獨不能暴露會武藝,她早就飛奔起來了。

  青蓮湖到了,運氣不錯的是此時無人。

  秋蘅提裙衝入了湖中。

  薛寒遠遠跟在後邊,看到這一幕臉色驟變,拔腿衝過去。

  冷冷的湖水浸沒身體,秋蘅舒了口氣:還好不是非那個時空的湖泊不可。

  到這時,她才有餘力思索爲何前兩個月都無事,這個月卻發作了。

  那被她認爲是身爲異客遭到的排斥,或者說懲罰。

  這個月,和前兩個月有什麽不同麽?

  秋蘅靈光一閃:難道是因爲——

  還沒等她想清楚,身後一股大力傳來,整個人被拖著往岸邊而去。

  「放開!」看清是薛寒,秋蘅克制著力氣去推他。

  對這位聽聞伯府尋回丟失的姑娘就立刻上門來查是不是細作的皇城使,秋蘅更不敢暴露會武的事實。

  本來薛寒還不確定,秋蘅這麽一推搡掙扎,立刻就確認了:秋六姑娘要投湖自盡!

  少年一隻手緊緊禁錮著抗拒的少女,單手劃水,費勁把人弄到了岸上。

  秋蘅一手撐地,又疼又窩火:但凡她能暴露會武……

  薛寒氣喘籲籲,又累又慶幸:還好被他碰見了!

  二人皆渾身濕透,頗爲狼狽。

  「秋六姑娘爲何想不開?」

  秋蘅咬牙:「我沒有。」

  薛寒皺眉:「若是受了委屈,我去對令祖父說,你不要做傻事。」

  「我沒有。」秋蘅知道對方是好意,不該怪罪,可死灰復燃的灼痛感令她無法心平氣和。

  薛寒看著冷著臉的少女,也有些生氣。

  他不氣她態度不佳,氣她不珍惜自己性命。

  「若是沒有,你爲何跳湖?」

  面對少年的追問,秋蘅啞口無言。

  爲了乘涼?這顯然糊弄不過去。

  「我……我難受。」迎著薛寒不解的眼神,秋蘅默默逼出一口血。

  薛寒整個人都傻了,想碰觸她又不合適,一時手足無措。
  「你怎麽了?哪裡受傷了?」

  「不是受傷。」秋蘅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我……我患了怪病,你先送我到湖裡去再說。」

  薛寒不是拖拉性子,見她這麽說,抱起人就跳進了湖裡。

  湖水蕩漾,驚走了野鴨。

  秋蘅登時舒服了,神色舒展開來。

  薛寒見此沉默了。

  好像是真的。

  秋蘅有力氣胡說八道了,腦子恢複了靈光:「我曾挨過雷劈。」

  薛寒:?

  秋蘅不管這話帶給對方的衝擊,接著道:「沒死,但落下了怪病。平時看不出異常,偶爾會有雷擊灼痛感,需要浸在湖水中緩解。」

  薛寒繼續沉默著。

  怎麽辦呢,鬧出這樣的誤會。

  「這隱疾,伯府的人都不知道,薛大人會爲我保密吧?」

  少年重重點頭。

  他當然會保密,問題是他知道的是不是有點太多了?

  「那薛大人自去忙吧。」秋蘅勉強揚起唇角,「畢竟讓人瞧見我們一起泡湖裡也不大好。」

  不知道還以爲他們殉情了!

  薛寒忙鬆開手,用嚴肅掩飾尷尬:「需要在湖中多久?」

  「一個時辰。」

  「好。」

  想想不放心,準備遊向岸邊的少年轉頭:「秋六姑娘務必等我。」

  又想了想,遊到碧綠接連之處,折下一枝荷葉回到秋蘅身邊,把荷葉扣在她頭頂。

  「遮一遮,免得旁人看見了跳下來。」

  秋蘅舉著荷葉,目送少年上了岸,很快消失在視線中,心道:旁人瞧見了可能不會跳下來,會嚇著。

  所以荷葉確實是需要的。

  她終於能不受干擾好好琢磨,有了個猜測:韓悟在史上死於南逃之時,而非現在。

  是因爲她改變了關鍵人物的命運,而被她本該在的這方天地排斥嗎?

  秋蘅想到她問回來後如何與先生相認,先生說的話。

  不必強求,有緣自會遇見。透露多了對她不好,回去後謹慎與他人提起將來,以免被天地不容。

  原來,她真的做不回普普通通的鄉間丫頭阿蘅了。

  無論在三十年後的大夏,還是此時的大夏,她都成了異客。

  一滴淚墜入湖中,激起小小漣漪。

  聽到腳步聲的少女向岸邊望去,就見薛寒提著包袱走來。

  他的視線投向湖面,一眼找到秋蘅所在,揮了揮手隨意坐下來。

  秋蘅遊到岸邊。

  「好了嗎?」薛寒問。

  「好了。」

  薛寒指指一旁的包袱:「裡面有衣裳和巾帕,秋六姑娘換過衣裳再回去吧。」

  秋蘅看著包袱怔了怔,輕聲道謝:「多謝薛大人。」

  薛寒起身:「我去那邊幫你看著。」

  蘆葦隨風輕輕搖擺,不多時裡外換上新衣的少女走出來。

  「多謝薛大人準備的衣物,我——」

  「紅豆糕。」少年打斷秋蘅的道謝,「秋六姑娘想謝我,再送我一些紅豆糕就好。」

  秋蘅訝然:「薛大人喜歡吃紅豆糕?」

  薛寒頷首:「對,很愛吃。」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13 12:04 AM

第31章 媒人登門

    接下來京城上下關注的還是韓悟被刺殺一案。然而一直沒發現歹人線索,細作倒是揪出了兩個。

    陸續有言官站出來,彈劾韓悟。

    如果說一開始靖平帝對死去的近臣還有心厚待,可隨著彈劾越來越多,終於相信了韓悟不是個好的。

    奸臣竟敢蒙蔽朕的雙眼!

    靖平帝大為震怒,待看到韓悟怠忽職守,公為私用的諸多證據,別說厚待了,直接就下旨查抄了韓家。等查抄出數不清的金銀財物,更證實了韓悟的惡行,於是女眷歸入教坊司,男丁發配邊疆。

    韓子恒踏上充軍之路離京那日,秋蘅去看了。

    去看熱鬧的百姓很多,甚至不少富家子弟混在其中,看這位頂級紈絝的落難。

    太多人受過韓子恒的磋磨,無論是貧窮的,還是富有的,在這無法無天的紈絝子眼中,皆為草芥。

    而現在,他成了草芥。

    人群中,不知誰扔出一隻破草鞋,准准砸在了韓子恒臉上。

    沒等負責押送的衙役出聲阻止,更多爛菜葉子、臭雞蛋如雨點般紛紛砸來。

    秋蘅看到了芷蘭。

    一陣陣激動咒駡聲中,芷蘭看起來很平靜,只有一雙眼睛微微泛紅,緊緊盯著韓子恒。

    秋蘅不由揚唇。

    芷蘭做得很好啊。

    這不是她一人的成功,是她們的成功。

    只可惜,不能把酒相慶。

    秋蘅踱步向前,許久沒有這種閒庭信步的心情。

    許是巧合,韓子恒戴著枷鎖出城之日,也是戍邊將領朱強快馬回京的日子。

    禁軍不能無首,當靖平帝對韓悟沒了多年君臣情分,認定他是個欺上瞞下的奸佞,那曾對韓悟表示不滿而被排擠出京的將領無疑就是良臣了。

    一番博弈後,大將朱強成為新一任殿前都指揮使,急調回京。

    朱強此人,善練兵,有智勇,幼帝順利南逃就離不開他對來勢洶洶的齊軍奮力阻止。

    此時距史上所載北齊對大夏大舉進攻還有四年,都城失守還有五年。由他執掌禁軍,四年操練,至少不會在面對齊軍時不堪一擊。

    在那個國土淪陷的夏,帝王身邊的文臣智囊,反復討論推測,若韓悟騰出殿前都指揮使的位子,最大可能接任的便是朱強。

    大夏是富饒的,缺的從來不是軍費,甚至不是忠臣良將,而是在關鍵處用對關鍵人。

    看著進城的中年將領,秋蘅的心踏實了些。

    事情在向著推測的那般發展,她只有一個人,但從來不是只有她一人。

    秋蘅回到伯府,繼續侍弄香材。本以為會有幾日平淡安穩,不想第二日就出了新鮮事:兩個媒人同時登了永清伯府的大門。

    老夫人見到氣氛微妙的兩位媒人時,心情也是微妙的。

    孫女們初長成,偶爾有個媒人登門不稀奇,趕在一起還是頭一次。

    「不知二位所為何來?」

    兩個媒人對視一眼,誰都不想先開口。

    老夫人便把目光對準穿棕色褙子的那位。

    那媒人笑笑,道明來意:「小婦人是替西平侯府的四公子求娶貴府二姑娘。」

    另一位媒人一聽,神色鬆弛下來。

    鬧半天不是競爭對手。

    「西平侯府?」老夫人有些意外。

    永清伯府與西平侯府倒是有人情往來,但走得不算近。準確來說,是西平侯府對如永清伯府這類府上,姿態頗高。

    他們家竟來求娶二丫頭?

    老夫人內心一片火熱,若不是顧著女方的矜持,嘴角都要壓不住了。

    「趙四公子是侯夫人的幼子,深受侯爺、侯夫人喜愛。今年剛剛十九歲,與貴府二姑娘年齡相當……」

    老夫人不由點頭,看向另一位媒人。

    那媒人笑道:「小婦人是為貴府六姑娘來的。」

    老夫人愣了。

    六丫頭?

    這不可能吧,先不說那丫頭年紀還小,才從南邊鄉下來了一個多月就有人求娶了?

    這一刻,老夫人甚至開始懷疑起自己。

    伯爺像中邪似的看重六丫頭,幾個孫女對那丫頭也親熱,如今竟然有人相中她當媳婦了,仿佛所有人都喜歡那丫頭,獨獨她不待見。

    可六丫頭長在鄉野啊!自幼喪母啊!連養父母都早亡啊!

    到底是這個世界變得不正常,還是她不正常?

    老夫人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懷疑人生,媒人咳嗽了一聲。

    「哦,不知是哪家府上?」

    「是步軍司崔副都指揮使的二公子。」媒人說這話時,底氣十足。

    崔副都指揮使僅在步帥之下,是實權高階武將,也不知怎麼看上了永清伯府這等破落戶。

    老夫人比剛剛聽說西平侯府求娶二孫女還震驚。

    竟然不是想高攀的小門小戶!

    這個世界究竟是怎麼了?

    「婚姻大事,老身要與伯爺,還有丫頭們的父母商量一番。」老夫人忍著一口答應的衝動道。

    「這是自然。」

    兩個媒人起身告辭。

    老夫人立刻打發人去喊永清伯。

    永清伯趕回伯府,一頭霧水:「什麼事這麼急?」

    「來了兩個媒人,求娶二丫頭和六丫頭。」

    「哪兩家?」

    「求娶二丫頭的是西平侯府,求娶六丫頭的是步軍司副都指揮使崔家。」

    永清伯抽了口氣:「都不錯啊!」

    老夫人笑著點頭:「我也這麼覺得,那就給兩家回話?」

    永清伯冷靜下來,擺擺手:「先不急,我再想想。」

    殿前司各種動盪,雖然沒波及到步軍司,最好還是觀望一下。

    西平侯府倒是沒問題,明顯是永清伯府高攀了。

    「你和老二兩口子說一聲,沒問題的話就把二丫頭的事定了,二丫頭也不小了……崔家那邊,我問問六丫頭怎麼想。」

    望著永清伯離開的背影,老夫人瞠目結舌。

    問六丫頭的意思?

    伯爺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胡話!

    永清伯其實不是真顧及秋蘅的想法,而是韓悟之死讓他想等三衙人事穩定下來,可又怕錯失了這大好姻緣。

    「崔家求娶我?」聽了永清伯所言,秋蘅腦海中閃過畫面。

    帶著惡意飛來的鞠球,帶著惡意邀請她蹴鞠的少年。

    是韓子恒的朋友崔二啊。

    對上人後,秋蘅大為疑惑。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13 12:06 AM

第32章 親事

    秋蘅記性不錯,還記得崔二笑容裡的惡意,被薛寒壓著道歉時的不服氣。

    他求娶她,是準備娶回去方便報復?

    怎麼會有這麼無聊的人,真是近墨者黑。

    「祖父,崔二公子與韓子恒是好友。」

    永清伯意外揚眉:「是麼?」

    談婚論嫁,大人考慮的都是身世地位,家族利益,最多留意一下對方年齡,哪裡會瞭解這麼細。

    其實瞭解了也不在意。

    這麼一想,永清伯反而不猶豫了。

    韓悟的案子還沒結,是因為刺殺他的歹人還沒查到,但該倒的都差不多了,崔副都指揮使好好的呢,且不屬同一衙。

    「這崔家在京中是不錯的人家……」

    秋蘅看出永清伯的心思,直接問:「祖父想答應這門親事?」

    她的語氣並不柔軟,永清伯自然聽得出來。

    沒有外人的時候,他們不像一對祖孫,更像談買賣的人。

    買家高高在上,端看賣家能拿出什麼讓他滿意的。

    之前是安神香,現在他要看看是什麼。

    「蘅兒不願意麼?」

    少女嫣然一笑:「當然不願意。」

    「為何?」

    「崔家雖是不錯的人家,可也僅僅是不錯而已。孫女覺得,我能嫁更好的。」

    對永清伯這樣的人,裝乖賣巧沒有用,同類才會讓他把話聽進去。

    「嫁更好的?」永清伯先是心一動,而後朗聲大笑,「蘅兒啊,你憑什麼覺得能嫁更好的?」

    笑聲在秋蘅耳邊回蕩,沒有慈愛,只有貪婪。

    秋蘅想,如果沒有那十年奇遇,單純是鄉間丫頭的阿蘅此時該多麼絕望啊。

    還好她不是。

    見過了亂世的滿目瘡痍,她早就明白,沒有自保之力的一切美好都脆弱如琉璃。

    痛一點,苦一點,都不算什麼,比靠人庇護要強許多。

    永清伯還在說:「你有五個姐姐,論品性,她們自幼讀書習禮,你長在山野;論出身,她們個個父母雙全,你自幼喪母;論容貌,你確實略勝一籌,可談婚論嫁之時容貌才是最次要的。蘅兒,你說說你比姐姐們強在哪裡,能嫁得更好?」

    永清伯說這些話,不是打擊小孫女,反而抱著些期待。

    乖巧聽話的孫女他已經有五個,並不缺。這個不像孫女的孫女,才是最讓他驚喜的。

    可惜生得晚,不然遠比大丫頭適合進宮。

    永清伯想到因為要進宮就鬧絕食的大孫女,就心煩。

    那丫頭就是個蠢的,進宮多年還在坐冷板凳,浪費了他當年爭取的好機會。

    這麼一想,永清伯看眼前的小孫女更順眼了。

    「就憑——」秋蘅對上永清伯的眼,「就憑孫女長在鄉野,自幼喪母,進京一個多月就有崔家這樣不錯的人家上門求娶啊。」

    她笑著:「祖父不覺得這麼把我嫁出去虧了麼?孫女才十五歲。」

    永清伯不得不承認,這小丫頭太會拿捏人心了。

    是啊,她才十五歲,就知道拼命往枝頭飛了,而不是像那幾個傻丫頭只在意吃穿。

    就像這丫頭說的,崔家是不錯,也僅僅是不錯而已。

    還早,再等等吧。

    說動了永清伯,秋蘅鬆口氣。

    這樣最好了,若是永清伯堅持答應,就不得不另想法子。

    「祖父,這是我根據您最近的睡眠情況,調整配方後新做的安神香,您試試看。」

    「好,祖父試試看。」

    秋蘅擺脫了一樁突如其來的親事,很快聽說西平侯府求娶二姑娘秋萱。

    「去請四位姐姐來冷香居,請她們吃點心。」

    就如秋蘅所料,姐妹間的話題很快落到秋萱這門親事上。

    「二姐,你的親事是不是要定了?」秋瑩好奇問。

    秋萱雙頰微紅:「這麼好吃的點心還堵不住你的嘴。」

    「哎呀,二姐,這可是婚姻大事,你就這麼沉得住氣?」

    「你也知道是婚姻大事,父母長輩自有考慮。」

    「不是的。」秋蘅一開口,就把幾人注意力引了過來。

    秋萱眼裡有著不解。

    雖然與六妹相處時間還短,但她能看出來六妹不是個愛摻和的性子。

    「父母長輩考慮的和咱們不一樣,甚至父母與祖父母考慮的都不一樣,可要嫁過去過一輩子的是咱們自己,對自己的親事怎麼能不考慮?」

    秋萱聽沉默了。

    秋芙不由點頭。

    六妹雖然一般般,這話倒是有幾分道理。

    秋芸卻道:「可咱們考慮又如何呢?」

    成或不成,豈是她們能做主的。

    「不是也有很多相看的嗎,看對方樣貌年紀,言談舉止,還能多方打聽一下對方品性。二伯、二伯娘都是疼二姐的,在定下前難道會不同意先看看?」

    秋蘅沒辦法說出秋萱嫁人後溺水而亡的事,甚至不能說這門親事不好,因為她也不確定。

    秋家諸女的命運只是一筆帶過,秋萱夫家是哪家她根本不知道。

    誰能保證就是西平侯府呢?

    她能做的只是提醒秋萱多打聽,多看看,無論來求娶的是哪一家。

    「六妹說得是。」秋萱沒再臉紅,多了幾分鄭重。

    送走四位姐姐,秋蘅想了想,裝上一盒子紅豆糕和幾張銀票,以買香料的藉口出了伯府。

    秋萱能借著相看把親事拖一拖的話,或許除了提醒,她還能做一些事。

    韓悟遇刺的風波尚未平息,街上各衙門的官兵差役遠比平常要多,秋蘅很快就看到了皇城司的人。

    其中一人明顯是領頭的,應該能與薛寒聯繫上。

    「這位大人請留步。」

    年輕男子腳步一頓,看向出聲的少女:「你是?」

    他什麼時候認識了這麼美貌的小娘子嗎?

    秋蘅提著食盒,神色坦然:「我找薛大人。」

    「你找我們大人?」年輕男子更意外了。

    他們大人什麼時候認識這麼美貌的小娘子了?

    「之前薛大人幫了我個小忙,家裡做了些點心送給他。」

    「啊,我知道了!」年輕人一拍額頭,激動伸手指著秋蘅,「你是那個,那個紅豆糕!」

    秋蘅:?

    「你等等!」

    接著就見年輕人撒腿就跑,一溜煙不見了。

    秋蘅默默低頭看著手中食盒,陷入了沉思。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13 12:10 AM

第33章 非良緣

    茶樓雅室裡,隔著嫋嫋茶香,少年男女相對而坐。

    「芳洲新做的紅豆糕。」秋蘅把食盒推過去。

    「多謝。」薛寒藏好屬下咋咋呼呼對他說紅豆糕來了時的尷尬,神色自若道謝。

    「連謝禮都稱不上,薛大人太客氣了。」秋蘅客套完,道明來意,「薛大人如果得閒且方便的話,我想請你幫忙查一個人。」

    論調查人,當屬皇城司最擅長。

    「誰?」

    「西平侯府的四公子。」既然請人幫忙,秋蘅也不遮遮掩掩,「他家請了媒人上門,求娶我二姐。我想瞭解一下這位四公子,看他是否良配。」

    「好。」少年一口答應。

    秋蘅從荷包中取出銀票,遞過去。

    「這是什麼?」

    「兩百兩銀票,薛大人的辛苦費。」

    薛寒盯著銀票好一會兒,嘴角微微抽了一下:「不用。」

    「白白讓薛大人幫忙,我過意不去。」

    「秋六姑娘覺得過意不去的話——」薛寒眼神閃了閃,「帶了碎銀嗎?給我一兩銀子就夠了。」

    韓子恒賠給她一千兩銀,還能用很久。

    「一兩?」秋蘅抿了抿唇,從荷包中摸出一塊碎銀來。

    這樣少的費用,越發能感到薛寒的善意。

    不管這善意因何而來,能得到幫助,她不會清高拒絕。

    她會靠自己,但絕不是只靠自己。

    見薛寒把碎銀收下,秋蘅再次道謝:「勞煩了,我等薛大人的消息。」

    「秋六姑娘。」薛寒喊住準備起身離去的少女。

    秋蘅對上他黑沉的眼眸。

    「需要查查崔二公子嗎?」少年問。

    秋蘅眸光微閃。

    不愧是皇城司,這樣的小事都掌握了。

    薛寒看出眼前少女對皇城司生出了奇怪誤解,但不準備解釋。

    他也難以解釋。

    他等她的回應。

    是需要查一查,還是……很滿意呢?

    「不用了。」這話一出,秋蘅仿佛看到少年眼神暗了暗。

    「那崔二……並非良配。」

    秋蘅彎唇:「多謝薛大人提醒,祖父已經準備拒絕了。」

    少年唇邊不覺有了笑意:「令祖父能慧眼識人就好。」

    「那我等薛大人消息。」

    「好。」

    薛寒沒有送秋蘅下樓,等她離開後,打開食盒,就著茶水吃起紅豆糕。

    年輕人推門進來,伸脖子看桌上擺的食盒:「還真是紅豆糕啊!」

    「胡四。」

    「大人您說。」

    「你是不是吃多了,閑的?」

    胡四沒臉沒皮笑:「卑職不但沒吃多,還餓著。」

    他說著伸手去摸紅豆糕,被薛寒推開。

    「大人,這麼多呢,您也吃不完啊,這種甜膩膩的點心——」

    薛寒沒再阻止,看著胡四把點心塞進嘴裡,露出震驚之色。

    「這紅豆糕和平時吃的不一樣!」

    薛寒蓋好食盒:「去查個人……」

    「是。」臨走之際,胡四憋不住問,「大人,您喜歡那小娘子啊?」

    真是稀奇了,他還以為大人要過兩年才開竅呢。

    畢竟他嘴上叫著大人,實際上只有十八歲,比他還小好幾歲呢。

    薛寒睨他一眼:「不喜歡,趕緊滾去做事。」

    門開了又關,室內安靜下來。

    少年把手搭在食盒上,在心中重複:不是喜歡。

    二太太蘭氏提出相看,老夫人並不反對。

    嫁人是一輩子的大事,謹慎些也好。

    反而是永清伯得知後覺得多此一舉。

    相看什麼?覺得男方長得不合眼緣就作罷?簡直胡鬧。

    兩府悄悄約定了相看的日子,秋蘅這邊,也得到了薛寒調查來的消息。

    「西平侯府那位四公子有個遠房表妹,是寄住在侯府的破落戶。西平侯夫人發現二人暗生情意極為反對,但趙四鬧著非娶表妹不可,所以西平侯夫人急著給兒子定下親事。」

    「就挑中了我二姐?」

    「大概是因為秋家姑娘美名在外,西平侯夫人想討個樣貌好的兒媳,好讓兒子收心。」

    秋蘅聽得黛眉緊鎖。

    假如說秋萱嫁的就是趙四公子,而秋萱溺亡在秋芙殉情之後,會不會是因為秋芙才進相府的門方相之孫就猝死,永清伯此舉不但沒拉近兩家關係,反而大大得罪了相府,從而使西平侯府或者趙四本人生出了殺心呢?

    而不管秋萱究竟嫁的何人,趙四並非良配是肯定的了。

    能讓侯夫人急慌慌娶媳,趙四與表妹之間恐怕不是薛寒輕飄飄一句互生情意這麼簡單。

    薛寒本來不好意思說太細,見秋蘅皺眉,還是說出來:「西平侯府那位表姑娘,似乎有了身孕……」

    秋蘅冷笑:「這與騙婚何異?」

    「是不厚道。」

    對這類事,薛寒其實不怎麼在意,身在皇城司見過的醃臢事太多了。

    但他好奇她接下來如何做。

    「如何打算?」聽了薛寒的疑問,秋蘅垂眼喝了一口茶,「自是告訴我二姐。」

    「若是不信呢?」

    秋蘅詫異看他一眼:「皇城司查出來的,怎麼會不信?」

    薛寒愕然。

    竟直接告訴姐妹是他調查的麼?

    與他扯上關係,她不擔心姐妹多想?

    一時間,少年心思格外複雜。

    「薛大人調查出的情況,幫了我大忙。薛大人還喜歡吃什麼?芳洲擅長做各種點心,下次見面帶給你。」

    薛寒毫不猶豫:「紅豆糕就好。」

    秋蘅失笑。

    這位薛大人真是喜歡紅豆糕啊。

    回到伯府,秋蘅去了秋萱的住處。

    秋萱正在看繡樣。

    「六妹坐。沒有冷香居那麼好吃的點心,才買的花茶還不錯,六妹嘗嘗。」

    秋蘅端起茶盞抿上一口:「我有話和二姐說。」

    見她神色鄭重,秋萱打發婢女出去,只剩姐妹二人獨處。

    「六妹要說什麼?」

    「二姐見過趙四公子了吧?」

    秋萱微微點頭,雙頰不由染上紅暈。

    才借著上香的機會見到了趙四公子,豐神俊朗,身姿挺拔,是位翩翩公子。

    平心而論,這樣的家世與相貌,她是滿意的。

    秋蘅也從秋萱的反應看出了她的滿意,在心中歎口氣,說出讓人掃興的話來:「二姐,趙四公子並非良配。」

    秋萱眼中笑意消失,轉為錯愕:「六妹此話怎講?」

    「他有一個兩情相悅的表妹。」

    秋萱:?

    「他表妹懷孕了。」

    秋萱:?!

    「我知道他表妹安頓在何處。」

    秋萱:!!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13 12:11 AM

第34章 長輩不慈

    秋蘅一番話如驚雷,一個個在秋萱頭頂炸響,炸得她腦海一片空白。

    好一會兒,秋萱才勉強恢復了冷靜,抖著嘴唇問:「六妹哪來的消息?」

    秋蘅見秋萱第一反應不是質疑,頗為欣慰:「我托皇城使薛寒薛大人調查的……」

    皇城司——秋萱臉色更蒼白了,再無一絲僥倖。

  她就這麽愣愣坐了許久,抓著秋蘅的手問:「六妹,趙四公子的表妹……安頓在何處?」

  秋蘅說了一個住址。

  秋萱牢牢記住,勉強衝秋蘅笑笑:「六妹,暫時不能招呼你了,我要去一趟母親那裡。」

  「二姐去忙吧。」

  秋蘅離開後,秋萱匆匆去了二太太蘭氏那裡。

  蘭氏正在翻看賬冊。

  相看不錯,女兒的親事很快就要定下了,之後就是備嫁,要忙的事很多。

  隨著婢女通傳,秋萱走了進來。

  「萱兒怎麽來了?」蘭氏放下賬冊,笑吟吟看著女兒。

  「女兒有話單獨和您說。」

  蘭氏摒退婢女。

  「娘!」秋萱拉著蘭氏衣袖,眼淚簌簌而落。

  蘭氏駭了一跳:「這是怎麽了?」

  她的女兒她瞭解,最是穩重內斂,罕有這樣的時候。

  也是如此,蘭氏一顆心跳得飛快,預感絕非小事。

  「那趙四公子有位相好的表妹,已經珠胎暗結,西平侯夫人爲了拆散二人才急著給兒子說親……」

  蘭氏聽得心驚肉跳,沉聲問:「萱兒,這麽隱秘的消息,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六妹告訴我的。」

  蘭氏狠狠吃了一驚:「六姑娘?」

  「嗯,六妹托皇城司的薛大人調查的。」

  蘭氏更震驚了:「六姑娘爲何托皇城司調查這個?她與皇城司的薛大人怎麽熟悉的?」

  「娘,現在重要的不是這些,是我與趙四公子的親事啊!」秋萱哽咽著。

  蘭氏抬手撫了撫額,冷靜下來:「是,重要的是這門親事。」

  人已經相看了,親事無論是定還是拒,都迫在眉睫。

  「現在還是要確認一番此事真假。」見秋萱嘴唇微動,蘭氏拍拍她的手,「娘不是信不過你六妹,但六姑娘托皇城司調查的事能對你說,你能對娘說,可咱們怎麽對你祖父母說?那對你六妹也不好。」

  秋萱點點頭。

  「趙四公子那位表妹安頓在何處?」

  「就在……」

  蘭氏該問的都問了,立刻安排人去調查。許是老天開眼,不過一日就有了消息。

  「也是巧了,小人才摸準了那莊子,就看到趙四公子過去了……」

  聽完下人的稟報,蘭氏一拍桌案:「欺人太甚!」

  蘭氏打發下人去找秋二老爺,道明情況。

  秋二老爺面露難色:「確實不像樣子,但父親對這門親事挺滿意。」

  蘭氏冷笑:「這是萱兒的終身大事,老爺不敢拒絕,我去說!」

  千松堂裡,老夫人正準備給西平侯府那邊回話,就被蘭氏一番話弄懵了。

  蘭氏拿帕子拭淚:「兒媳就萱兒一個女兒,突然來了這麽一門高攀的親事,那趙四公子又樣樣出挑,總覺得心裡不踏實,就安排人多打聽打聽,沒想到這一查就查出這種醃臢事來……」

  老夫人腦袋嗡嗡的。

  好好的親事,突然就餿了?

  「幸好親事還沒成,不至於推萱兒進火坑。」

  老夫人不覺擰眉:「可伯爺已經發話,要與西平侯府那邊定下了。」

  蘭氏暗暗咬牙,面上不敢不恭敬:「伯爺還不知曉這裡邊的事兒,您與伯爺說說——」

  這麽大的事老夫人也不可能不與永清伯通氣,很快就把永清伯從外頭喊了回來。

  永清伯聽完,看一眼秋二老爺與蘭氏,神色很是平靜:「不過是年輕人一時衝動,等成了親有了新婦就穩重了。」

  「伯爺,這可不是一時衝動這麽簡單,那位表妹已經有了身孕啊!」蘭氏在公公面前從來不敢大聲,可此時爲了女兒也忍不住了。

  永清伯不以爲然:「一個見不得光的外室子能影響什麽?何況能不能順利生下還難說。難道就爲了這個推了西平侯府的親事?蘭氏,我一直覺得你是個拎得清的,沒想到在女兒親事上犯起糊塗了。這高門大戶的男人有幾個只守著妻子一個的?」

  「這與妾室不一樣,婚前亂來致使女方珠胎暗結,當家夫人隱瞞騙婚……這樣的人家萱兒要是嫁進去,等於入了虎狼窩啊……」蘭氏越說越激動。

  永清伯被兒媳這般反對,勃然大怒:「蘭氏,你是要忤逆公婆不成?」

  一旁老夫人看永清伯一眼,微微撇嘴。

  什麽忤逆公婆,明明忤逆的只有這老東西,她現在對這門親事可不待見。

  她盼著孫女們嫁入的是高門,不是火坑。

  蘭氏往地上一跪:「兒媳不敢,只是求伯爺體諒兒媳一片愛女之心……」

  「你若真爲女兒著想,就該把眼光放長遠。」永清伯狠狠瞪秋二老爺一眼,「你就由著你媳婦鬧騰,是準備換人了?」

  這就是威脅休妻的意思了。

  蘭氏一張臉慘白如紙,豁出去了:「那就把兒媳休了吧,讓兒媳帶萱兒歸家!」

  悄悄在外頭聽的秋萱踉踉蹌蹌衝進來,跪在蘭氏身邊抱住她,抬頭哭著對永清伯道:「祖父,孫女願嫁,孫女願嫁!」

  永清伯掃一眼相擁而泣的母女,冷冷對老夫人道:「明日就給西平侯府回話,把親事定了!」

  真是沒想到啊,他這伯爺還好好當著呢,一個當兒媳的也敢忤逆了。

  這一對比,果然還是長媳選得好,當年大丫頭鬧絕食那麽厲害,當娘的可沒心軟犯糊塗。

  蘭氏回了房,淚如雨落:「萱兒,是娘無能,娘對不起你……」

  「不,是女兒太貪心……」

  秋二老爺難以面對這樣的妻女,默默去了前院。

  一時院中靜悄悄的,直到婢女進來稟報:「太太,六姑娘來了。」

  蘭氏擦擦眼淚,勉強打起精神來:「請六姑娘在堂廳稍坐。」

  一番收拾,母女二人走出去見秋蘅。

  「二伯娘、二姐。」等了一會兒的秋蘅向二人見禮。

  「蘅兒有什麽事麽?」

  秋蘅開門見山:「祖父堅持要爲二姐定下這門親的事我聽說了。侄女有個法子,或可爲二姐解憂。」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13 12:12 AM

第35章 解憂

    十五歲的少女,臉上還有著稚氣,可眼神卻堅定明亮,令人下意識忽略了年紀。

    「蘅兒啊。」蘭氏第一反應是不信,可疼愛女兒的那顆心讓她不想放棄一絲可能,「你說能為你二姐解憂,是……什麼法子?」

    她牢牢盯著過分年輕的女孩兒,覺得自己可笑又可悲。

    「二伯娘何不反其道而行。」

  「此話怎樣?」

  「祖父不願捨了這門親事,讓西平侯府主動放棄就好。」

  蘭氏聽愣了:「從西平侯府着手?」

  秋蘅點頭:「對,從西平侯府着手。二伯娘掌握了西平侯夫人最想遮掩的醜事,約她見面暗示一番,想必西平侯夫人不會非二姐不可。」

  蘭氏眼一亮。

  确實如此,是她着急之下腦子遲鈍了。

  秋萱卻有些不安:「可讓西平侯夫人知道我們知曉了他家醜事,會不會記恨在心?」

  秋蘅看着秋萱,語氣平靜:「就算她記恨,又怎麽樣呢?與二姐的終身大事比起來孰輕孰重?」

  「不錯,無法兩全其美,那就兩害相權取其輕。」蘭氏下定決心。

  爲了女兒,她在公婆面前連情願被休的話都能說出口,還怕西平侯夫人記恨嗎?

  再怎麽說永清伯府也是勳貴之家,西平侯門第高一些也不能直接喊打喊殺。

  秋萱自責掩面:「是我給爹娘惹麻煩了。」

  「萱兒,你不要亂想,只是運氣不好被西平侯夫人挑中了。」蘭氏攬着女兒安慰。

  秋蘅輕輕搖頭:「二姐,你把不相干的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既辛苦又沒必要。一是西平侯夫人不厚道,二是祖父只重利,都是他們的錯。」

  秋萱聽傻了。

  就這麽理直氣壯說都是别人的錯?

  蘭氏愁苦到現在,竟被這話逗得彎了唇。

  她深深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既新奇又震撼。

  應該說,這番話給她帶來的觸動更大,甚至有從細微漣漪轉爲驚濤駭浪之勢。

  在家做女兒時被教導要娴靜,爲人妻要溫柔,爲人媳要恭順,爲人母要慈愛。何嘗有理直氣壯說都是别人的錯的時候呢?

  秋蘅一番話帶給蘭氏的觸動,讓她行事越發果斷,當日就低調出了門,約了西平侯夫人見面。

  二人具體談了什麽不得而知,第二日去給西平侯府送信的嬷嬷是苦着臉回來的。

  「老夫人,西平侯夫人說自從兩家議親家裡不太順當,可能是兩個孩子八字不合,這門親事就算了。」

  老夫人氣個倒仰。

  來求娶的是西平侯府,不樂意的又是西平侯府,這家人是不是有毛病?

  唯一好想的是,她本來也不稀罕這門親事。

  老太太氣不過,讓人把永清伯喊來,告訴了他親事黃了的消息。

  「養出那種兒子還騙婚,果然不能打交道,伯爺你還當個寶兒。」

  永清伯面上無光,黑着臉走了,去外院後久未發作的頭疼又犯了。

  「快把安神香薰上。」

  大丫鬟绛香默默往香爐裡添上香丸,識趣沒有吭聲。

  老夫人是懷着愉悅的心情把親事黃了的消息告訴二太太蘭氏的。

  當然爲了照顧永清伯面子,老太太嘴角翹得不算太高。

  「兒媳知道了,多謝老夫人。」明明早知道了結果,可蘭氏一開口,還是紅了眼圈。

  老夫人沒好氣睨她一眼:「當娘的人了。早點和二丫頭說一聲,省得她胡思亂想。」

  「是,兒媳這就去。」

  蘭氏匆匆走了,剩下老夫人默默出神。

  大丫頭那時候啊……可沒這樣的好運氣。

  秋萱從蘭氏口中得到消息,一顆心才真正放回了肚子裡,忍不住撲在母親懷中哭起來。

  蘭氏輕輕拍打着女兒後背,等她把驚嚇和委屈都哭出來,提醒道:「好好去和你六妹道個謝,也替娘謝一聲。」

  「嗯。」

  秋萱去了冷香居,帶着蘭氏和她自己準備的謝禮。

  「這是我閑來無事繡的幾條帕子,六妹随便用用。這是母親讓我帶給六妹的……」

  「二伯娘和二姐太客氣了,我只是随口一說。」

  雙面繡的帕子,随便用用就可惜了。至於蘭氏送的一對金镯,也非薄禮。

  秋蘅不看重這些,但有回饋的心意誰不高興呢。

  「六妹怎麽是随口一說。不說令西平侯府主動放棄的提點,能知道趙四的私事,還多虧了你拜托皇城司薛大人調查……」

  擺脫了麻煩,秋萱終於有心思考慮其他了:「六妹與薛大人很熟嗎?請他幫忙不容易吧?」

  「端午嘉宜縣主約我看龍舟賽,一個纨绔子尋我麻煩,被薛大人撞見訓了一頓。那日去大福寺上香回城遇到嚴查,也巧遇了薛大人。我見薛大人是個熱心人,就請他幫忙查一查。二姐别有負擔,嗯……算他接私活吧。」

  「接私活?」秋萱呆了呆。

  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六妹你出錢請薛大人做事?這,這要多少錢?」

  薛大人好像是皇城司一把手吧?

  一時間,秋萱都開始盤算積攢了十幾年的零花錢夠不夠還賬了。

  實在不行找母親給墊上,總不能讓六妹掏這份錢。

  「倒是不多。」見秋萱一副心驚膽戰的樣子,秋蘅實話實說,「只花了一兩銀。」

  秋萱:「……」

  她沉默了半晌,看着稚氣未脫的少女。

  或許,薛大人不是接私活,而是看上六妹了……不然她實在無法理解一兩銀就能請堂堂皇城使做事。

  看六妹的樣子,似乎還沒開竅。

  秋萱陷入了糾結。

  提醒的話,會不會弄巧成拙反而讓六妹動了心思?

  不是說那位薛大人不好,可這世道兩情相悅而未經長輩點頭,往往沒有好結果。

  不提醒的話,六妹萬一吃虧了呢?

  「就一兩銀,二姐别放心上了。」

  又被「一兩銀」震撼了一下,秋萱突然不糾結了。

  一兩銀就能使喚那位薛大人辦事,吃虧的應該不是六妹。

  六妹可是會坦然說都是别人的錯的人啊。

  秋萱昨晚幾乎未眠,反覆回想白日的事,從未有一句話如此振聾發聩,甚至動搖了她從小到大形成的認知。

  「二姐。」

  「嗯?」

  「以後會好的。」

  再如何,應該不會比舊紙上一筆帶過的那個結局更糟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13 12:17 AM

第36章 人質

    都是他們的錯。

    這個認知,是秋蘅在那十年裡學到的。

    救下能救的人,放棄救不了的人。如果一直為沒救下出現在眼前的可憐人而自責,那她早就崩潰了。

    錯的是那世道,是視夏人如豬狗的異族,不是她。

    那是痛,也是成長。現在成了養分支撐著她在現世獨行,不畏懼,不退縮。

  秋蘅又收到了嘉宜縣主的請帖,帶上芳洲前往康郡王府。

  嘉宜縣主在園中涼亭等候,亭中石桌上擺滿了鮮果茶點。

  「秋六姑娘。」見到秋蘅,嘉宜縣主獻寶般把新做好的香佩給她看,「是不是好了很多。」

  秋蘅仔細看了:「薄厚適中、色澤也好,就是氣味上還不夠協調,這與香料的配比與香泥的捶打都有關係……」

  嘉宜縣主認真聽著,對眼前少女更欣賞了。

  她就喜歡秋六姑娘這樣的,不會因爲她的身份只說好話,說出來的都是有用的。

  「秋六姑娘,我能叫你阿蘅嗎?」

  嘉宜縣主這話問得突然,秋蘅怔了一下才笑著點頭:「好啊。」

  「阿蘅,你知不知道你的香佩在京中開始流行了,好些人都在研究怎麽做呢。」

  「是嗎?大家能喜歡香佩我也開心。」

  對香佩的傳開,秋蘅心裡有數。這既是她的計劃,也從秋楊那裡得到了驗證。

  國子監放假那日,秋楊特意找她,問她香佩是怎麽回事,說好幾個同窗向他打聽是不是有個會做香佩的妹妹。他一問,都是那些同窗的姐妹托他問的。

  秋蘅幹脆送了一條香佩給秋楊,秋楊離開時腳步帶風,全然沒有了爲人兄長的自持。

  「阿蘅,要是人人都像你這般有肚量就好了。」嘉宜縣主拉住秋蘅的手,說出請她來的另一個目的,「大哥說有事找你。」

  怕秋蘅尷尬,嘉宜縣主忙解釋:「大哥和我說了,你們早就認識了。當年幸虧你的幫助大哥才沒在山裡迷路……」

  秋蘅並不尷尬。

  如果認識年輕男子就覺得尷尬,那她也不用做事了。

  「那我讓人去喊大哥過來。」

  不多時,淩雲走了過來。

  他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寬袖長袍,頭戴玉冠,因爲偏瘦,行走間總給人一種灑脫翩然欲要乘風的感覺,惹得亭外侯著的侍女們移不開眼神。

  這要是換了對其他男子,侍女們早就要被訓斥不懂規矩了,可對淩雲如此,只會讓人生出理解來。

  至少嘉宜縣主很理解這些丫鬟們。

  大哥年少沒長開的時候風姿也沒如此誇張,真真是男大十八變。

  好在嘉宜縣主一心撲在香道上,對美貌沒有執念。不然整日面對著同父同母天人之姿的兄長,心態非崩了不可。

  「大哥。」

  淩雲對妹妹笑著點頭,看向秋蘅:「阿蘅來了。」

  「淩世子。」秋蘅行了禮,「聽縣主說你找我。」

  「先前你不是拜託我打聽一下京城及周邊道觀有沒有符合年紀的道長。這段時間我把京中道觀都拜過,周邊道觀也安排了人去查,一共記了三十來名道長的情況……」淩雲說著,把一個小冊子遞過去。

  人生七十古來稀,京城及周邊大大小小道觀數十座,年過七十的老道也就這些人。

  一旁嘉宜縣主吃驚不已。

  原來大哥每日去拜道觀是爲了阿蘅,她還以爲大哥想去修仙。

  「多謝淩世子。」秋蘅接過小冊子翻看。

  「阿衡,你要找人嗎?」嘉宜縣主好奇問。

  「對,我在找教我香佩的道長,他曾去南邊遊歷,現在在京城的可能比較大。」

  嘉宜縣主眼睛猛然亮了:「竟然是教你製作香佩的道長?阿蘅,我能不能和你一起找?」

  秋蘅想到長清真人說隨緣的話,笑道:「我沒有非找到人不可的打算,就是想碰碰運氣,得閑時去道觀逛逛。或許就趕巧遇到了,遇不到也沒什麽……」

  「得閑?咱們現在就得閑呀。」嘉宜縣主一臉雀躍,指著冊子上一處記錄,「這清風觀離得不遠,咱們去清風觀吧,反正現在還早。」

  若能遇到教阿蘅的那位道長,她就跪下求他收她爲徒。

  咦,這樣一來阿蘅就是她師姐了!

  嘉宜縣主一點都沒因秋蘅比她還小一歲而叫師姐不自在的念頭,只有激動。

  見嘉宜縣主一臉祈求,秋蘅也動了心。

  與其在郡王府閑聊,還真不如去附近道觀看看。

  「大哥,那我和阿蘅出門啦。」

  淩雲略一沉吟:「我陪你們去吧,正好與清風觀的道長也算熟悉。」

  嘉宜縣主自然樂意,看向秋蘅。

  秋蘅當然不會反對:「那就麻煩淩世子了。」

  她的客氣令淩雲在心裡輕歎口氣。

  他還記得不久前,眼前少女一口一個白大哥,對他的親近不比妹妹淩波少。

  三人出了門。因清風觀就在內城,常招待富貴之人,倒是不太擔心安全問題,帶的僕從並不多。

  清風觀中,出面招呼的是一位三十來歲的道士,道號玄陽。

  他是淨心道長的關門弟子,淨心道長已有八十歲,正在淩雲整理的名單上。

  「師父,淩世子來訪。」

  淨心道長看起來確實很老了,目光透著漫長歲月沉澱下來的平和。

  「淩施主又來啦。」

  淩雲客氣道:「帶妹妹來上香。」

  淨心道長把目光投向秋蘅與嘉宜縣主。

  嘉宜縣主在外人前還是穩重的,壓著激動,餘光瞄向身邊少女。

  不是先生。

  秋蘅沒有失落。

  若一下子就找到人,才是太巧了。

  既然來了,也不好立刻就走。三人由道士玄陽陪著去上了香,在觀中走了走,這才準備離開。

  前往觀門口的時候,突然一隊人衝了進來。

  「你們是何人?怎麽能直闖道觀?」一名道童怒問。

  「皇城司辦案。」爲首的緋衣少年亮了腰牌,視線一下子落在秋蘅等人身上。

  而當他看到走在淩雲身邊的道士玄陽時,眼神突然一凝。

  就是這細微的變化,秋蘅立刻察覺玄陽動了。

  他的目標是白大哥!

  幾乎沒有思索,秋蘅就把淩雲一推,下一瞬被道士玄陽用匕首抵著脖子的人就成了她。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隨後就是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姑娘!」

  「玄陽師叔,你在做什麽?」

  淩雲被推了個趔趄遠離玄陽,轉身後看到秋蘅被劫持的情形,臉色大變:「阿蘅!」

  他想上前,已被湧上來的護衛擋在身後。

  玄陽道士把秋蘅抵在身前,往前走了一步。

  他本來要劫持的是淩世子,沒想到計劃不如變化。也不知這小姑娘有多少份量,夠不夠他脫身。

  聞訊趕來的觀主大驚:「玄陽,你這是做什麽?」

  薛寒這時才出聲:「剛剛查到,道士玄陽是北齊細作!」

  此話一出,衆人嘩然。

  而玄陽則冷笑一聲。

  果然先下手爲強是對的,他若是心懷僥幸,連挾持人質的機會都沒有。

  這小姑娘反應倒快。

  秋蘅若知道玄陽此時想法,恐怕要翻白眼。

  她若能暴露有功夫在身,誰劫持誰還未可知。而現在能做的只有先不讓淩世子落入險境。

  她來當這個人質,總比真正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強。

  「你是皇城使薛寒?」玄陽問。

  「不錯。」薛寒面無表情回應,絲毫不露對秋蘅淪爲人質的緊張。

  他深知,一旦表現出對人質的在意,只會助長對方的氣焰。

  「我要出城!」玄陽推著秋蘅往前走。

  淩雲見薛寒一臉冷漠,唯恐他只在意抓到細作的功勞,急聲道:「薛大人,請務必以人質安全爲重,阿蘅是爲了救我才落入細作手裡的!」

  阿蘅——

  薛寒看看淩雲,再看向秋蘅。

  被玄陽以匕首抵著脖頸的少女靜靜看著他。

  薛寒的心仿佛被蜂子蟄了一下,細細密密地疼。

  那噩夢般的情景啊,仿佛重現,折磨著他的心。

  爲何又這樣呢?

  玄陽一步步向前,薛寒一步步退後。等出了道觀門口,跟隨來的親兵躍躍往前,被薛寒抬手壓住。

  道觀裡,道觀外,看到這一幕的人都緊張得不敢出聲。

  「你,牽著馬,和我一起出城,其他人不許跟著!」玄陽衝薛寒喊。

  薛寒吩咐手下:「牽馬來。」

  一路往北,衆目睽睽之下出了城,玄陽緊繃的精神放鬆許多。

  「鬆開韁繩,放馬兒過來。」確定無人跟著薛寒,玄陽厲聲道。

  薛寒手一鬆,馬兒踱步向前。

  玄陽一手抓著秋蘅,眼睛死死盯著薛寒。等馬兒到了近前縱身一躍,與秋蘅一起落到馬背上。

  「嘶——」駿馬發出一聲嘶鳴。

  坐於駿馬上的道士玄陽,哦,應該叫細作,居高臨下衝面色冷凝的少年一笑:「薛大人再會。」

  話音落,在他身前的少女被猛然拋起,如流星般向一個方向墜落。

  而他則趁機一夾馬腹,疾馳而去。

  去追細作還是救人質,這是玄陽爲薛寒製造的難題,是他脫身的機會。

  而薛寒沒有別的選擇。

  細作抓不盡,阿蘅只有一個。

  少年毫不猶豫飛撲過去,倒地前準準接住了墜落的少女。

  二人一同摔進路邊草叢裡。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13 12:18 AM

第37章 受傷

  秋蘅聽到了低不可聞的哼聲。

  她從薛寒身上爬起來,心情有些亂:「有沒有傷到?」

  「怎麽會。」薛寒以手撐地,俐落跳起來。

  秋蘅快步繞到他身後,就見後肩處衣衫碎裂,一截樹枝沒入血肉。

  巨大的衝擊力之下,樹枝成了尖刀,足以傷人。

  秋蘅盯著那處傷口,心生內疚。

  雖然重來一次她還是會做出替白大哥爲質的選擇,但不代表薛寒爲救她受傷她無動於衷。

  他對她的善意因何而來?總不能還懷疑她是細作,有意接近?

  而她偏偏不會拒絕他的接近。

  誰讓他的養父薛全……是五賊之一呢。

  史上記載,宦官薛全與方相內外勾結,把控朝政,於靖平帝患病時獻上靈藥,致靖平帝吐血而亡。

  之後十一歲的小皇子繼位,主幼國疑,異族輕鄙,很快就國都淪陷,南逃林州,從此大夏國土再無完整之時,最終走向滅亡。

  先生告訴她,倘若先帝還在,北齊不會那麽快動手,大夏或有轉機。

  她只是農家女,不懂這些國家大事,但先生是國師,是真人,說的總有道理。

  薛寒抬手摸了一下後肩,摸到一手血,對眼中有著歉疚的少女笑笑:「這種皮外傷不算什麽,敷上金瘡藥就好了,你可別哭。」

  秋蘅一瞬的心情波動歸於冷靜:「薛大人帶著金瘡藥嗎?我幫你上藥。」

  「不用。」薛寒目光投向來時的方向,「來人了。」

  來的不止一人,是一群人。

  有淩雲一行、皇城司一行、清風觀的道士,再遠些甚至有純看熱鬧的百姓。

  因爲玄陽的威脅,這些人只能遠遠跟著,望見駿馬馱著玄陽遠走才趕過來。

  跑在最前面的是芳洲。

  「姑娘,您沒事吧??」芳洲擠入秋蘅與薛寒之間,緊緊抱住秋蘅。

  淩雲與嘉宜縣主隨後過來。

  「阿蘅,有沒有受傷?」嘉宜縣主湊近秋蘅問。

  淩雲衝薛寒拱手:「多謝薛大人救下阿蘅。」

  到這時,淩雲已不想遮掩對秋蘅的不同。

  他們本就不是陌生人,而是有著深厚的情誼。

  他關心她,在乎她,在他心中阿蘅不比嘉宜的分量輕。

  而他好歹是郡王世子,讓人知道他對阿蘅的態度,以後再與阿蘅打交道多少要顧忌一些,而不是隨意欺她曾流落山野,門第衰落。

  「淩世子客氣。」薛寒把手上血漬往衣衫上擦了擦,「細作跑了,在下還有事去安排,先告辭了。」

  他沒再與秋蘅說什麽,帶著一隊手下往玄陽逃離的方向追去,等到了避人處,才對胡四道:「幫我處理一下傷口。」

  胡四道一聲是,用匕首俐落挑開傷口附近的衣衫,把那沒入血肉的樹枝拔了出來。

  鮮血濺出,迅速被巾帕堵住,胡四呲了呲牙:「大人,傷口裡不乾淨,還要盡快找大夫處理啊。」

  「嗯。」薛寒沒說什麽以捉拿細作爲重的蠢話。

  他很愛惜自己這條命。

  當乞兒時尚且偷生,努力長大,現在當然更要好好活著。

  「盡快聯絡沿途人員,能把人追回來最好。」

  「是。」

  玄陽最終沒有找回來。他中途棄馬,一頭紮進連綿群山,就不是短時間內能找到的了。

  因玄陽險些劫持淩世子,此事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靖平帝也是知曉的,並爲沒把細作捉拿回來大動肝火。

  薛寒跪在殿中,聽帝王發作。

  「薛寒,朕把皇城司這麽重要的衙署交給你,你就是這麽辦事的?」

  一名內侍來報:「陛下,康郡王世子淩雲求見。」

  靖平帝抬抬眉毛:「傳他進來。」

  很快淩雲走進來。

  「臣淩雲見過陛下。」

  面對子侄,靖平帝溫和許多:「雲兒有什麽事?」

  「臣來向陛下請罪。」

  「哦,這是爲何?」

  淩雲看一眼薛寒:「秋六姑娘爲救臣才被細作劫持,臣不能眼睜睜看她出事,請求薛大人以人質爲重,這才使細作逃脫。若論責任,是臣的責任,而非薛大人,請陛下責罰。」

  靖平帝沉默片刻,歎口氣:「罷了,下不爲例。」

  「謝陛下。」薛寒與淩雲異口同聲。

  等退出殿中沒了旁人,薛全一腳踢過去:「混賬東西,那淩世子是宗室子弟,今上的侄兒,你能和他比?他讓你以人質爲重你就以人質爲重,不想想放走細作的後果嗎?」

  薛寒垂眼聽著,並不辯駁。

  發過火後,薛全也就算了:「你以後長長心,擺正自己的位置。」

  「孩兒知道了。」

  薛全點點頭要走,又停下腳步:「我記得狀告韓悟之子韓子恒的,就是什麽秋六姑娘?」

  「是。」

  「怎麽又是她?這小姑娘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本來被他隨意撿起來當刀使的小姑娘在他心裡幾乎沒留下痕跡,現在終於勾起了薛全一絲好奇。

  薛寒知道有些事瞞不住:「秋六姑娘與淩世子在南邊就認識。」

  「她一個鄉野丫頭認識郡王世子?」

  「機緣巧合——」

  薛全冷笑:「大多機緣巧合都是處心積慮,你以後離那小姑娘遠著些,莫要被亂花迷了眼。」

  「知道了。」

  被薛全認定處心積慮的秋蘅正被老夫人數落。

  「你說你,怎麽就這麽能惹禍呢?去郡王府做客卻跑去什麽道觀,結果遇到細作,險些連小命都丟了……」老夫人越說越氣,「你知不知道,現在滿城都知道秋六姑娘被細作劫持了!」

  「傳得這麽快呀?」秋蘅搭話。

  老夫人猛提一口氣:「你給我去祠堂——」想說去祠堂跪著去,突然想到永清伯,黑著臉打發人去喊。

  她倒要看看老東西這次怎麽說。

  永清伯是聽了一耳朵細作與秋六姑娘的事回來的。

  「伯爺疼六丫頭也該有個度,不然縱得她無法無天。你看看她,先前私自狀告高官之子沒受到教訓,這就又惹亂子了。」

  永清伯聽不得老夫人踩韓子恒的事,這可是他的得意事,可惜錦衣夜行。

  「過去的事就不必提了,就事論事。」

  老夫人如噎了一枚雞子,堵得難受。

  「那現在呢?如今滿城把六丫頭掛在嘴邊,不嫌丟臉?」

  永清伯看向秋蘅。

  少女微微低頭,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永清伯咳嗽一聲:「蘅兒,聽說那細作一開始想劫持的是淩世子?」

  「是。孫女下意識推開淩世子,才落入細作手中。」秋蘅露出不解,「如今滿城都知道孫女救了郡王世子,不是好事嗎?」

  永清伯大笑:「可不是!」

  康郡王府再如何,不能不承這個情。萬一哪日伯府有麻煩求到郡王府,郡王府要是完全不管,可是會讓人說閑話的。

  這就等於多了一條人脈,與之相比,孫女被人談論幾日算什麽。

  老夫人卻不這麽想:「六丫頭畢竟是女孩兒,名聲大了有什麽好的。」

  救了郡王世子,那些人與六丫頭打交道時或許會客氣一些,可真到挑兒媳的時候,誰願意選一個大名鼎鼎的?

  「做好事,怕什麽?你也看開些,一把年紀了別總是大動肝火,傷身。」永清伯敷衍勸了一句,衝秋蘅露出個慈愛的笑,「蘅兒受了驚嚇,回去好好歇著吧。」

  「孫女告退。」

  眼見孫女飛快走了,老夫人暗生悶氣。

  有這丫頭後悔的時候!

  而康郡王府那邊的謝禮很快就送到了,金銀首飾,綾羅綢緞,俱是適合小姑娘的樣式。

  除此外還有一張請帖,邀請老夫人與秋蘅往郡王府做客。

  老夫人爲了赴宴做準備,秋蘅也準備了一盒紅豆糕,兩瓶花費不菲買來的上好金瘡藥,托魚嬤嬤給薛寒送去。

  被委以重任的魚嬤嬤驚呆了。

  她是教養嬤嬤啊,何德何能,讓六姑娘把給外男送禮的差事交給她?

  果然點心不是白吃的。

  「薛大人爲救我受了傷。雖然他什麽都不缺,但我若毫無表示就太不知恩了,也愧對嬤嬤的教導,魚嬤嬤說是不是?」

  魚嬤嬤:「……」

  一直在摸魚,並沒有教過。

  但不得不說,六姑娘這話沒錯。知恩圖報,不分男女。

  「我思來想去,無論是芳洲、青蘿,還是王媽媽,都不如魚嬤嬤跑這一趟合適。」

  魚嬤嬤不由點頭:「確實,那就交給奴婢吧。六姑娘放心,一定把東西送到。」

  可不能讓小丫鬟去,那就太容易讓人誤會了。爲了六姑娘清譽,這一趟非她莫屬!

  魚嬤嬤這樣的僕婦出門遠比伯府女眷方便,提上東西抬腳就能走。

  皇城司設在皇城內,一般人進不去,但近來街上皇城司的人隨處可見,魚嬤嬤觀察了又觀察,選定了一人。

  那年輕人長相周正,一咧嘴樂還有酒窩,應該就是六姑娘形容的薛大人那位心腹。

  「這位大人請留步。」

  胡四腳步一頓,掏掏耳朵。

  這話怎麽聽著這麽耳熟?

  他看過去,是位中年婦人。

  「大嬸有什麽事?」

  「我找薛大人。」

  胡四挑眉。

  這話也耳熟。

  魚嬤嬤客氣笑道:「我是永清伯府六姑娘身邊的嬤嬤,我們姑娘感激薛大人救助之恩,特命我送謝禮來。」

  胡四嘴角一抽。

  就說耳熟,果然是紅豆糕!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13 12:20 AM

第38章 滿口歪理

  「大嬸把東西交給我吧,我叫胡四,是薛大人手下一名指揮。」

  「多謝胡指揮。」魚嬤嬤鬆了口氣。

  普通人和皇城司打交道,還是緊張的。

  眼見魚嬤嬤走了,胡四衝一名手下使了個眼色:「跟上去看看,確定一下身份。」

  手下領命而去,回來稟報:「那位婦人確實出自永清伯府,姓魚,目前在負責教導秋六姑娘……」

  胡四這才帶著魚嬤嬤給的東西去見薛寒。

  「什麽事?」薛寒放下案卷問。

  胡四舉了舉手中盒子,眉開眼笑:「大人,紅豆糕!」

  薛寒睇他一眼:「你打開看了?」

  「不是,是那紅豆糕——呸,是秋六姑娘打發她身邊嬤嬤給您送的,說是感謝您的救助。」

  薛寒接過盒子打開。

  「哎,真又送了紅豆糕啊!大人,賞小人幾塊唄,上次都沒吃夠。」

  薛寒伸手推開胡四幾乎撲到盒子中的大臉:「出去。」

  「出去就出去。」胡四嘴上說著,飛快搶了兩塊點心就跑。

  薛寒自然不會真的計較,目光滑過點心,落在一旁的兩個瓷瓶上。

  仁心堂的上品金瘡藥。

  少年伸手把瓷瓶握在手中,眼裡有了笑意。

  ……

  老夫人帶秋蘅去郡王府赴宴,路上一直叮囑:「見了郡王妃嫻靜一點兒,別胡亂搭腔。」

  「祖母放心,嘉宜縣主生辰宴時我單獨見過郡王妃的。」

  「郡王妃和你說了什麽?」老夫人都愣了。

  死丫頭嘴真緊啊,單獨見過郡王妃的事現在才提!

  秋蘅想了想:「王妃誇我長得好,蕙質蘭心。」

  老夫人默了默,再次叮囑:「見了郡王妃一定少說話。」

  哪個大家閨秀被誇好看這麽當真的!

  說來說去,還是因爲這丫頭自幼流落在外,教養不夠。

  祖孫二人到了郡王府,被早就候著的內管事領去宴客花廳。

  花廳四角擺放著冰盆,更有侍立的婢女輕輕揮著扇,一掃乘車的悶氣。

  老夫人帶著秋蘅行禮:「見過郡王妃。」

  「老夫人不必多禮。」

  康郡王妃客氣請老夫人入座,陪坐的是女兒嘉宜縣主。

  有了救兄長之舉,嘉宜縣主對秋蘅就更親近了:「阿蘅,你這兩日休息還好吧?有沒有害怕?」

  「沒害怕。我從小長在鄉野,膽子大……」

  看一眼說笑的二人,康郡王妃對老夫人笑道:「總聽嘉宜說與秋六姑娘投緣,果然是要好得很,難怪秋六姑娘會做出如此善舉……」

  老夫人笑呵呵聽著,聽出了別的意思。

  郡王妃這是把六丫頭救郡王世子的舉動推到了六丫頭與嘉宜縣主的情誼上,唯恐六丫頭與郡王世子扯上關系。

  看來郡王妃很怕伯府打蛇隨棍上,惦記起世子妃的位子。

  這也能理解。

  能理解,但不爽。

  可不爽又如何呢?她一把年紀早就知道,上位者的感謝也是高高在上的姿態。

  秋蘅停下與嘉宜縣主的交談,衝康郡王妃一笑:「小女推開淩世子,倒不是因爲與縣主的情誼,只是下意識的反應。當時如果不是淩世子而是別人,我也會那麽做的。」

  老夫人臉上笑意滯了滯。

  這丫頭,怎麽能直接駁郡王妃的話。

  秋蘅微笑著。

  沒道理救了兒子,還被當母親的挑剔。換了阿貓阿狗她也會救。

  嘉宜縣主撫掌:「阿蘅,你真是心善。」

  不因對方身份而示好,只因自己一顆善心。阿蘅這般品性,難怪能與香爲伍,香品見人品。

  康郡王妃扯出一抹笑:「秋六姑娘人品貴重,令人刮目相看。」

  秋蘅笑吟吟道:「郡王妃過獎啦。」

  這時淩雲走了進來,問過老夫人好,向秋蘅鄭重道謝。

  秋蘅屈膝回禮:「郡王妃已經送了許多禮物給我,都是我喜歡的,淩世子不必一直放在心上。」

  「阿蘅喜歡就好。不過那些都是外物,再如何也抵不過你對我的救護之恩。」

  一聲「阿蘅」,不止驚住了康郡王妃,也驚住了老夫人。

  淩雲一臉坦蕩,衝康郡王妃道:「母妃,兒子退下了。」

  康郡王妃眼神複雜點點頭。

  等到老夫人與秋蘅宴散離開,康郡王妃立刻冷了臉:「秋六姑娘那番話是什麽意思?是聽出來我的顧忌,故意打我的臉?」

  一旁是康郡王妃的心腹,人稱梅姑姑,聞言勸道:「您別生氣,那秋六姑娘出身鄉野,沒受過什麽教導,恐怕就是心直口快,有什麽說什麽。」

  康郡王妃冷笑:「這麽說,她還真是品行高潔,換了任何人都會救?」

  真是笑話!

  若雲兒不是郡王世子——

  若雲兒沒有天人之姿——

  康郡王妃越想越惱。

  還有雲兒,當著她與老夫人的面一口一個「阿蘅」,是怎麽想的?

  莫非真對那丫頭動了心?

  「去請世子來。」

  不多時淩雲到了,康郡王妃摒退伺候的人:「咱們郡王府與永清伯府來往極少,雲兒你喚秋六姑娘‘阿蘅’過於親近了,若惹了人誤會就不好了。」

  淩雲一笑:「以前確實來往少,但現在阿蘅救了兒子,我覺得兩家合該親近些。」

  「那也該顧忌男女有別——」

  淩雲神色轉爲鄭重:「當時阿蘅若顧忌男女有別,母妃見到的恐怕是兒子的屍體了。」

  郡王妃臉色白了白。

  誰都不敢拍著胸脯保證,秋六姑娘能從細作手中活命,換了郡王世子就一定能。

  做母親的,子女但凡有一絲閃失的可能,都不敢想。

  「雲兒,你和母妃說個心裡話,對秋六姑娘是如何想的?」

  她可不想樣樣出衆的兒子與一個鄉野村姑鬧出私相授受的風波。

  「兒子感激她,把她當嘉宜一樣的。」

  康郡王妃心一動:「你把她當妹妹待?」

  淩雲失笑:「兒子認識阿蘅時,她才十一歲,自是把她當妹妹一樣。」

  所以您厚待一下阿蘅吧,讓她在京中的日子能順遂些。

  沒有了鄉下丫頭當兒媳的危機,康郡王妃一顆心放下來,也收起了挑剔與刻薄:「母妃知道了,你去吧。」

  回永清伯府的路上,老夫人教育秋蘅:「你又把祖母的話當耳旁風,還駁郡王妃的話。」

  秋蘅理直氣壯:「那郡王妃說話讓我不痛快。怎麽救了她兒子,倒像對待上門打秋風的窮親戚,生怕向她借錢似的。」

  可不是!

  老夫人險些拍手附和,但理智還在:「你個死丫頭,你不痛快算什麽?就不怕郡王妃聽了你的話不痛快?」

  「郡王妃痛不痛快,其實沒什麽影響吧。現在滿京城都知道孫女替淩世子爲質的事,若將來伯府有求到郡王府的地方,不過分的話他們爲了名聲總會幫忙的。要是所求過了,郡王府也不會因爲郡王妃今日痛快了就相助。」

  感謝本就不是出自真心,還人情而已,對方心裡痛快還是不痛快其實沒有區別。

  「滿口歪理。」老夫人斥了一句,語氣卻不覺軟下來。

  秋蘅從荷包中摸出一塊點心,隨口問一句:「祖母吃點心嗎?我院子裡的人做的。」

  「嘗嘗吧。」老夫人在秋蘅微訝的目光下拿過紅豆糕送入口中,大大皺眉。

  死丫頭有這麽好吃的點心,怎麽從沒想過孝敬她!

  「這是誰做的點心?」一塊紅豆糕吃完,老夫人忍不住問。

  秋蘅吃下最後一口,擦了擦嘴角:「芳洲做的,我喜歡吃她做的點心。」

  老夫人:!

  這麽好吃的點心誰不喜歡,這沒有孝心的死丫頭,原來一直關起門來吃獨食!

  老夫人正琢磨如何提醒孫女以後多多孝敬她點心,馬車突然一個急停。

  又怎麽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13 12:21 AM

第39章 又一賊

  車夫的聲音隔著簾子傳入:「老夫人,前邊突然起了變故,好像有歹人當街行刺——」

  沒等老夫人反應,她身邊的少女就竄到車廂口,掀起簾子向外看。

  路前方幾個護衛打扮的人把一人護在中間,那人衣著光鮮,神色驚恐,看來嚇得不輕。

  行兇的似乎有三四人,本來對上幾名護衛不至於一擊而退,奈何鬧出動靜後太多官差從四面八方趕來,再不撤就走不了了。

  秋蘅聽到了一句高聲的「撤」,歹人分散而逃。

  老夫人見秋蘅看得津津有味,氣不打一處來:「這樣的熱鬧你也敢看,給我坐回來!」

  就沒見過心這麽野的。

  秋蘅待在車廂口不動:「行兇的人好像都逃了。祖母,您不好奇兇手是什麽身份?行兇的目標是誰嗎?」

  「好奇這個幹什麽?快把簾子放下坐回來,省得惹事上身。」老夫人語氣更嚴厲了些。

  誰不好奇呢,可好奇容易惹麻煩啊。

  秋蘅倒是坐回來了:「祖母,就是爲了避免惹上麻煩,我覺得才該探探情況。」

  「嗯?你這又是什麽歪理?」老夫人自己都沒察覺神情多了幾分認真。

  「您想啊,前不久才出了什麽大事?」

  老夫人略加思索,臉色微變:「韓悟遇刺?」

  韓家被抄家,大廈傾倒,韓悟生前的官職名頭都沒了,成了蒙蔽君主、禍害軍民的罪臣一個,人們再提起他自是不會稱什麽韓殿帥了。

  如今掌握殿前司的是朱強朱殿帥。

  「是啊。祖母您不覺得京中近來有些亂嗎?先是韓悟遇刺,後有細作欲劫持郡王世子,今日又有歹人光天化日行兇。是受害的人罪有應得,還是有些人專門盯上了富貴人家?要是前者也就罷了,若是後者,那誰都可能受害,您說是不是?」

  老夫人聽得皺眉。

  六丫頭這話確實有幾分道理,是該打聽打聽怎麽回事。

  前方正亂著,永清伯府的馬車被堵在後邊一時動不了,於是老夫人交代隨行的侍從去打聽情況。

  過了一會兒,侍從回來稟報。

  「那位好像是才從南邊回來的官員,小的聽人喊他袁大人。」

  袁大人?

  秋蘅眼神一緊,掀起車窗簾探頭看。

  前方已經疏散,道路恢複了暢通,無論行兇的還是遇刺的都不見了身影。好在她在馬車停下的第一時間衝到車廂口張望,還記得那衣著光鮮之人的模樣。

  要說這時候最出名的袁姓官員,當屬五賊之一袁成海。

  靖平帝喜愛奇花異石,袁成海奉命前往南方搜求花石,卻借此名目大肆斂財,巧取豪奪,致民不聊生,引發民亂。這場持續一年多的民亂使原本富庶的東南遭受重創,也動搖了大夏根基。西姜趁機牟利,北齊騷擾試探,大夏從此滑向深淵。

  那瘦臉長眉的錦衣男子,會是寵臣袁成海嗎?

  「才回京就招惹了人?」老夫人搖了搖頭,催促車夫快些往家趕。

  之後路上秋蘅安安靜靜,老夫人反而有些不適應,等進了伯府的門特意交代:「最近外頭這麽亂,你就安生在家待著,少出門。」

  至少短時間內她是不想和這丫頭一起出門了,總共一塊出去兩次,上一次爲了躲避快馬翻車,這一次遇到歹人當街行兇堵車。

  都是什麽事啊!

  「還有——」老夫人咳了一聲,盡量以漫不經心的語氣提醒,「以後做了好吃的點心記得孝敬你祖父。他那麽疼你,你當孫女的也要有心。」

  「孫女知道了。」

  看著乖巧答應的小孫女,老夫人有些懷疑:這說話直來直去的丫頭到底聽沒聽懂她的意思呢?   
  永清伯是傍晚回來的,沒多久大丫鬟絳香就來稟報:「老伯爺,六姑娘來了。」

  永清伯正準備去老夫人那邊,聞言重新坐下:「讓她進來。」

  很快秋蘅提著食盒走進來:「孫女院子裡的人做了些胡餅,羊肉餡的,您趁熱嘗嘗。」

  永清伯愛吃羊肉,也愛吃餅,本來要問問秋蘅來做什麽,一聽這話打開食盒先吃胡餅。

  比起做紅豆糕的手藝,芳洲做羊肉餡的胡餅同樣一絕,不然也不會把秋萱姐妹香得忘了矜持。永清伯一口胡餅咬下去就眯起了眼,滿足長歎。

  要是沒有襲爵的糟心事,這樣的日子給個神仙都不換。

  「說說吧,什麽事兒?」把幾個胡餅一掃而光,永清伯擦擦嘴角,端起茶盞。

  秋蘅開口:「今日我隨祖母去郡王府做客,回來的路上碰見有人遇襲。」

  永清伯怔了怔:「那關你何事?」

  「孫女擔心。」

  「擔心?」

  「前不久害死我養父的韓子恒的父親不是才遇刺麽,怎麽又有官員遇襲?我擔心祖父的安全——」

  不等秋蘅把話說完,永清伯就大笑起來。

  聽聽這一心想攀高枝的丫頭說什麽,居然擔心他的安全?

  永清伯不傻,自然感覺得到這個小孫女對自己沒有尋常孫女對祖父那種尊重。就像他,也不會在這丫頭面前擺出對其他孫女的慈愛溫和一樣。

  人都是相互的——永清伯覺得這話特別妙。

  蒼老刺耳的笑聲中,少女微微睜大眸子:「祖父不信孫女的心意麽?您是伯府的頂樑柱,一家之主,全家人的前程都依靠您呢。有您在,我才是伯府貴女,要是沒有您,我只是秋六姑娘。孫女當然擔心祖父的安危。」

  這話大大說到了永清伯的心坎上。

  他就說這丫頭拎得清!

  想想大孫女,至今還對他心存怨懟,蠢材一個。

  永清伯被哄得高興,不吝嗇對小孫女說說在外頭聽來的消息。

  「遇襲的袁大人大半時間不在京城,專爲今上去南邊辦事。他回京沒幾日,今日遇襲有傳聞說是在南邊得罪了人……」

  秋蘅靜靜聽著。

  果然是寵臣袁成海啊。

  「行了,你既知道了就不必胡思亂想了,回去吧。」

  打發走秋蘅,永清伯去了千松堂。

  「伯爺——」老夫人正準備和永清伯聊聊白日遇見的事,忽然聞到一股肉香味。

  老太太歲數雖不小了,但耳不聾眼不花,鼻子也靈光。

  「伯爺用過飯回來的?」

  「不是啊,六丫頭給我送了些羊肉餡的胡餅,吃著甚香。」永清伯隨口道。

  老夫人:?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13 12:32 AM

第40章 不畏死

  老夫人盯著永清伯嘴角的油光:「那伯爺還用晚飯嗎?」

  永清伯擺手:「不了,吃了好幾個胡餅,吃撐了。」

  老夫人:「……」

  不孝的死丫頭!

  嘴饞的老東西!

  被老夫人怨念的秋蘅等到夜深,熟練翻過了院牆。

  對這座都城,隨著一個個白日或夜晚的探索,她越來越熟悉了。

  袁成海出身東南,父母妻兒都生活在老家,京城這邊只有一處宅子,是他回京時小住的地方,平時住著兩個美妾。

  秋蘅去袁宅探過,那時袁成海還沒回京。

  此時夜色籠罩下,墨門高牆的袁宅靜悄悄的,不知是袁成海白日遇刺受了驚嚇,還是本就歇息得早。

  秋蘅靜靜看著,靜靜看著,看到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慢慢靠近,心中默數:一、二、三、四、五……

  一道身影縱身一躍,攀上了高牆。下一刻響起瓦片踩踏之聲,屋頂上突然多了數人,向翻牆的人圍去。

  是早就潛伏著的袁宅護衛!

  當反應過來時已經晚了,隨著慘叫聲響起,那人摔落在地。

  幾個同伴撒腿就跑。

  更多的袁宅護衛跳下來:「追!」

  夜色遮掩下,秋蘅臉色不大好。

  之前她夜探袁宅,雖有護衛巡視,卻沒有這樣潛伏在暗處。那就是袁成海惜命,特意安排的了。

  這麽一會兒的工夫,秋蘅又看到了聽到動靜趕來的巡檢,還有皇城司。

  看來袁成海白日遇襲,不止一個衙門上心。

  秋蘅不再猶豫,腳尖一點,輕如流風跟了上去。

  她幾乎每日都在用腳丈量這片土地,特別是富貴聚居的這一片,更是如在腦海中展開一卷輿圖。

  她沒有一直跟著這些人跑,而是路過某處時轉了個彎鑽進一條長巷,繞來繞去,抄近路到了最前。

  狂奔逃命的幾人正往這個方向衝來,十數丈之後追著一群人。

  一側突然伸出一隻手,拽住跑在最前面的人。

  「誰!」那人立刻動手,聽到一個聲音,「跟我來。」

  再然後那只手鬆開,手的主人往一條胡同跑去。

  幾人互看一眼,瞬間達成默契:跟上去!

  驚動了那麽多人,他們又對都城不熟,明顯跑不掉了。不如賭一把,賭輸了就認了,大不了在那些人追上來之前把這哄騙他們的小子聯手弄死。

  幾人跟著前方那道身影跑,很快發現到了盡頭。

  死胡同!

  「小子你騙我們!」

  前方的人回了一下頭,突然消失不見。

  幾人大驚:見鬼了!!

  而他們腳下沒有停,下一瞬就發現死胡同原來不是死胡同,左側圍牆與盡頭處圍牆之間有一道窄窄長縫,勉強供一人穿過。

  到了這時候已經沒有退路了,幾人硬著頭皮擠進去,跟著前方的那道身影跑跑繞繞,跳入一處高牆。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荒蕪。

  雜草叢生,屋舍破敗,一副久無人住的衰敗之象。

  「這是什麽地方?你是誰?」

  引他們到此處的人語氣淡淡:「這是一處兇宅。」

  幾人齊齊後退一步。

  天上無月,只有點點星子給這兇宅添了幾分光亮,使草木牆壁影影綽綽,越發陰森。

  「我和你們一樣,是想要袁成海性命的人。」

  這話一出,幾人明顯鬆口氣,只是目光緊緊盯著這神秘出現救了他們的人。

  這人看體態還是少年,臉上以黑巾遮掩,倒是與他們差不多的樣子。

  「去那裡說話。」

  秋蘅率先轉身,帶四人去了更隱蔽的棚架後,直接席地而坐:「四位是從南邊來的?」

  「你怎麽知道?」一人問。

  「京中已有傳聞。」

  秋蘅平靜的語氣令四人不覺放鬆的同時,對話的節奏也被掌握。

  「你們爲什麽要殺袁成海?」

  回應的是一片沉默。

  秋蘅等了等,站起身來:「不說算了,回家了。」

  她救幾人,自是出於敵人的敵人是朋友的想法,或許可以合作。

  身爲永清伯府的秋六姑娘,能用之人太少了。青蘿、王媽媽她們偶爾打掩護可以,參與進來不合適。

  秋蘅有一點很明確:秋六姑娘的身份在世人面前不能倒,心直口快的、單純的、有點才能的秋六姑娘。

  但畢竟是萍水相逢,他們不願放下防備也不強求。

  「站住!」一人閃身上前,伸手擋住秋蘅。

  秋蘅輕笑:「要恩將仇報啊?」

  那人以黑巾掩面,只露出一雙眼,聽秋蘅這麽說後眼裡露出幾分尷尬。

  「我們怎麽確定你不會轉頭去報官?」

  秋蘅搖頭:「先前我還詫異你們白日才行刺,袁宅明顯會加強戒備,爲何晚上還要行事。現在看來,確實不聰明。」

  「你知道什麽!」攔著秋蘅的人似是被踩到了痛處,激動起來,「我們那麽多人,都死了,都死了,只剩了我們這幾個!再不抓緊動手,在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就沒機會了!」

  「陳三,別這麽說。小兄弟對我們有恩。」另一人衝秋蘅拱手,「小兄弟別和他計較,他性子急。」

  「那我是走還是不走?」秋蘅問。

  「小兄弟請坐。」那人自報家門,「我姓陶,都叫我陶大。這是陳三,這是劉二,這是聶三娘。」

  秋蘅一一記下,多看了一眼那蒙面女子。

  「袁成海多年來在東南巧取豪奪,逼得無數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漸漸有些義士聚在一起,誓要取這狗賊性命……」

  陶大講起袁成海在東南的樁樁惡行,遠比書上幾筆記載觸目驚心。

  「可他身邊的護衛越來越多,防護越來越嚴密,在南邊完全沒有一點機會。我們一群人暗暗跟著他北上,一路找機會動手,等到進京已經不剩幾個了。今天白日見他身邊終於沒那麽多護衛跟著,這才拼死一搏……」

  一旁陳三聽著聽著幹脆扯下黑巾,露出一張很年輕的臉,整個人透著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喪氣:「我不怕死,可我怕那狗賊不死!他害我一家人沒了住處,才三歲的妹妹活活凍死在街頭……我恨,我不甘心!」

  年輕人一拳砸在地上,眼淚滴落。

  聶三娘是四人中唯一的女子,雙手環膝,語氣冰冷:「狗賊不死,我做鬼也不放過他!」

  陶大低聲道:「三娘還有個妹妹,年初三娘帶妹妹出門玩遇到了狗賊,狗賊直接擄走了四娘,這次進京還帶了四娘來……」

  「是我的錯,我仗著有幾分身手,非要拉著妹妹出去玩,結果害妹妹入了虎口……」聶三娘抬手掩面。

  最沉默的是劉二,始終一言不發。

  陶大竭力忍著情緒,道:「剛剛被留下的叫劉大……劉二的親哥哥。」

  「節哀。」聽著這些訴說,秋蘅的心是沉重的,可又出奇平靜。

  早就知道了,早就見到了。

  國破家亡後的夏人啊,淪爲豬狗。

  「小兄弟,你如何稱呼?」陶大問。

  對這神秘少年,他自然不是真的完全信任。可不信任又能怎麽樣呢?

  轟轟烈烈不計生死的刺殺行動,到了這時候與其說是對取狗賊性命勢在必得,不如說是飛蛾撲火,雖死無憾。

  死了那麽多同伴,他們理應爲了共同的目標赴死相陪。

  「你們可以叫我鵲。」

  「鵲?」

  「對,喜鵲的鵲。」

  「報喜鳥——」陳三突然笑了起來,是諷刺的笑。

  這少年莫不是故意惡心他們吧?

  陶大則穩重許多:「看來小兄弟有一對非常疼愛你的父母。」

  「是啊,但他們都死啦。」秋蘅語氣輕輕,仿佛說著無關緊要的事,「死在袁成海這樣的狗賊手中。」

  她看著四人,正色提議:「不如合作吧?」

  既然不畏死,不惜死,那就和她阿蘅一起,再試一試。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13 01:08 PM

第41章 所懼

  合作?

  秋蘅的提議令四人面面相覷,不由心動了。

  這位鵲兄弟顯然是熟悉京城的,身手如何還不清楚,至少腳上功夫是真好,還有幫他們擺脫追殺的能耐。

  與這樣的人合作,應該不虧。

  四人交換了眼神,還是陶大開口:「鵲兄弟說說怎麽合作?」

  「聽你們所說可知,袁成海是習慣了重重保護的,回京後雖有所放鬆,經過白日的遇襲想必以後也不會掉以輕心,他的住處亦是佈置得密不透風……」

  秋蘅越說,氣氛越沉。

  「這種情況的話,靠刺殺是行不通的。」

  袁成海與韓悟不同。久居京城的高官安逸太久,韓悟本身又是禁軍首領,反而會忽視這些。而袁成海把東南搞得烏煙瘴氣,民怨沸騰,深知自己遭人恨。

  「那我們去告禦狀!」陳三咬牙。

  秋蘅搖頭:「恐怕不行。」

  「我們有證據的,曾有兄弟用性命換來了狗賊廣占良田土地的賬冊,只不過我們不信朝廷會爲民做主,才想直接殺了狗賊除害!」

  秋蘅看著語氣憤憤的陳三:「那現在就相信朝廷了?」

  「不相信能怎麽辦?你說還有別的辦法嗎?」

  面對陳三的怒問,秋蘅很平靜:「不相信,當然就不要去做。小事或可抱著試一試的念頭,這樣的大事怎麽能寄託於別人,寄託於運氣,寄託於未可知的公正?」

  她會這麽說,是因爲紙上早有答案。

  袁成海爲禍東南,激起民亂,就這樣還只是被貶黜,而當持續一年多的民亂被平復後,竟復寵了。

  帝王的偏愛就是這麽不講道理。

  一場攻佔了三十餘縣,險些動搖了淩家江山的浩大起義,被平復後罪魁禍首竟能重獲帝寵,這讓她如何能信僅僅是侵佔良田的一本賬冊就能扳倒袁賊?

  韓悟那時她還願意等一個結果,而對袁成海,她的想法非常明確:放下一切僥幸,靠自己取此賊性命。

  「那你說該如何?」陳三不耐問。

  秋蘅靜靜盯了他片刻。

  「怎麽了?」

  「你有情緒,你心情不好,我能理解,但承擔你壞情緒的不該是我。不知道的還以爲是我害你們如喪家之犬。」秋蘅不客氣道。

  誰比誰承受的少呢?

  這天下不是她的,百姓的苦難也不是她造成的。她尋求幫手,不是爲謀私利,若能事成,千萬人受益,只是千萬人中有她而已。

  本來就很煩了,這種閑氣她沒義務受。

  「陶大哥,之後謀事如果陳三還是這麽情緒化,那只會拖後腿。」

  陶大語氣嚴厲起來:「陳三,還不給鵲兄弟道歉!」

  「對不住。」陳三拱拱手,安靜下來。

  以前他嘴上發洩幾句,兄弟們都安慰他,這還是頭一次有人這樣說。

  可對方說的……好像有道理……

  陳三雖一時拉不下來臉,卻隱隱意識到這一點。

  「那就說正事吧。放棄刺殺這條路,摒棄有人會主持公道的奢望,一切靠我們自己。」秋蘅看著四人,「第一步先瞭解袁宅內的人,什麽人比較重要,能近袁成海的身,這些人有什麽喜惡,又和哪些人有恩怨關聯……」

  這一次陳三耐心聽完才問:「可我們如何瞭解呢?」

  秋蘅看向四人中唯一的女子:「三娘,我可以叫你三娘吧?」

  聶三娘點頭。

  「你和妹妹四娘出門遊玩,袁成海強搶了四娘,爲何沒搶你呢?」

  陳三嘴唇翕動,又想說話,但這次忍了下來。

  聶三娘沉默了一會兒,把黑巾一扯,露出一張素淨的臉。

  「可能是因爲我不美。」

  聶三娘說著這話,聲音有些抖。

  這顫抖,不是因容貌稍遜而自卑,而是對妹妹的愧疚。

  非要出去玩的是她,落入虎口的卻是妹妹,只怪她不夠好看。要是受害的是她,至少不會因對妹妹的內疚而飽受折磨。

  「你隨大家一起行事,沒有在袁成海面前露出過真容吧?」秋蘅端詳著聶三娘的臉問。

  果然書上所記不假,袁成海極愛美人,重色到若看中了會搶人妻妾的地步。

  但容色不夠的,他不會多看一眼。

  「沒有。在南邊時我們根本沒有靠近他的機會。」

  試圖靠近的,都死了。

  「袁成海對四娘如何?」

  聶三娘直直盯著秋蘅:「鵲兄弟,你直說你的想法。」

  「倘若他對令妹尚可,你何不尋上門去——」

  「不行,那不是讓三娘羊入虎口!」陳三脫口反對。

  聶三娘眼神有了變化:「鵲兄弟的意思是——」

  「你是四娘的親姐姐,丟了妹妹找上門去在情理之中。袁成海肯定不會放人,那你正好不走了,要陪著妹妹,照顧妹妹啊。」秋蘅頓了頓,強調,「當然前提是袁成海對四娘還算在意。」

  狗賊在意妹妹嗎?

  聶三娘回想著進京路上,窺見袁成海圍在四娘身邊說笑,四娘如脫線的木偶動也不動,覺得他是在意的。

  至少目前還在意。

  「好,我去!」聶三娘很快下定了決心。

  「三娘!」陳三有些急,「那你不是也陷進去了?狗賊要是欺負你怎麽辦?」

  聶三娘十分淡定:「狗賊要對我有意,當時就一起搶了。」

  陳三沒了話說。

  「我留在四娘身邊之後呢?」聶三娘認真問秋蘅,「尋機下手?」

  她能判斷出眼前遮擋著面容的人很年輕,卻比他們這些一直蠻幹的有想法許多。

  秋蘅搖頭:「必須放下直接動手的念頭。你爲了妹妹尋上門去,袁成海可能不在乎多一個你,但一定會防備你近身。他這般惜命,不是單對你如此,而是對任何人。」

  「那我能做些什麽?」

  「如我剛才說的,去瞭解他身邊的人。既然袁成海不好對付,或許能通過旁人找到機會。」

  聶三娘點頭,眼神發亮:「我明白了。」

  「那我們呢?」陳三問。

  「三位先蟄伏吧。刺殺袁成海難,但以你們的身手,藏匿自身應該不難吧?」

  繁華富裕的都城有太多人,而不設宵禁打破了坊與市的界限,走街串巷的貨郎,來來往往的行商,燈火通明的夜市,通宵達旦的勾欄……在帶動了熱鬧的同時,也方便了一些不能見光的人行事。

  這樣的環境,有藏身的便利條件。

  之後商議了一些細節,秋蘅向四人道別:「我先走了,等你們的消息。」

  「鵲兄弟——」陳三喊了一聲。

  秋蘅看向他。

  陳三指指自己的臉:「我們還不知道你的樣子呢,以後合作會不會不方便?」

  到這時,陶大和一直沉默的劉二也露臉了,只有秋蘅還遮掩著真容。

  秋蘅聞言抬手,觸了觸臉上的黑巾:「四位記住我叫鵲,記住我的聲音就行。我暫時不方便露出真容,抱歉。」

  陳三皺眉:「這不公平啊。」

  他這可不是發洩情緒,而是就事論事。

  「公平的。」秋蘅不帶火氣回答,理直氣壯,「你們已無路可走,而我有家有身份有退路,要我和你們一樣才是不公平。」

  陳三沉默了。

  陶大拱手:「鵲兄弟說得是,那就按計劃行事。」

  秋蘅擺擺手,在四人目送下幾個起落,翻出了院牆。

  良久,陳三感歎:「這個叫鵲的家夥,輕功真好。」

  「今晚遇上他,是咱們的運氣。陳三,你以後客氣點。」陶大開口。

  「知道了。三娘,你真的明日就去?」

  「嗯。」

  「萬一——」

  聶三娘聽煩了:「別廢話了,萬一袁成海懷疑我另有目的,要取我性命,那就死唄。那麽多人不都死了,多我一個不多,怕死就不會在這裡了。」

  「誰怕死了。」陳三躺下來,被濃鬱的青草味包圍,仿佛回到了少時與兄弟們一起放牛的時候。

  那時候他們就喜歡這麽躺著偷懶。

  「只怕狗賊不死……」年輕人喉嚨發緊,聲音低下去。

  只怕狗賊不死。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13 01:09 PM

第42章 不是人

  夜很深了,街上的人卻不少,有四處搜查的巡檢司、皇城司等人,更多的是逛完夜市、勾欄等玩樂之處盡興而歸的路人。

  秋蘅看到幾個皇城卒攔下一位男子盤問,爲首的正是胡四,悄悄向後退去。

  恰巧胡四無意間回頭,厲喝道:「站住!」

  秋蘅不再猶豫,足尖一點衝向一處胡同。

  胡同很長,穿過後抄近路,就離永清伯府不遠了。

  輕盈的身影在黑暗中飛奔,如一只展翅的鵲,把追逐的人遠遠甩在後面。

  前方有光亮傳來,照出了挺拔而立的少年面容。

  皇城使薛寒!

  秋蘅終於有了緊張的感覺。

  她沒與薛寒交過手,但想來能坐穩皇城使的位子,定非庸手。

  可偏偏他站在她必經之處,避無可避。

  那就只能硬碰硬了。

  有追兵在後,秋蘅沒有猶豫,繼續往前衝。

  險境與危機在那亂世是家常便飯,她身手或許不是頂尖,但自信冷靜不輸任何人。

  就讓她稱量一下這位薛大人的身手吧。

  薛寒沒想到,被手下追逐的這人見到他攔在前面不但沒慌,還選擇了主動出手。

  好膽量。

  薛寒抽刀,斬向蒙面人。

  纏上他手中長刀的是一把軟劍。

  軟劍如蛇,巧妙化解了長刀的力量,隨後靈活鬆開,刺向他面部。

  薛寒不得不仰身避開。

  短短幾瞬,二人交手數招,一時竟難分高下。

  而身後的追兵越來越近了。

  秋蘅心知不能再糾纏下去,一咬牙雙腳往一側牆壁上一蹬,借著這股反力以極爲刁鑽的角度刺去。

  薛寒靈活避開,後肩處劇痛傳來。

  他避開了軟劍,卻被對方一掌打在尚未痊癒的傷口處——是從細作手中救下秋六姑娘時,被草叢中豎起的尖銳樹枝刺入所傷。

  鐵打的人也不能抗拒身體的本能反應。

  借著薛寒因吃痛動作稍緩的那一瞬,秋蘅在半空一個翻身落地,拔腿便跑。

  薛寒知道追不上了,雙目如寒星,盯著那道越來越遠的身影。

  「大人,人跑了嗎?」胡四帶著人追過來,氣喘籲籲。

  「跑了。」薛寒捂著肩頭,淡淡道。

  胡四定睛一看,臉色大變:「大人,您流血了!啊,還是原來的地方!」

  「傷口裂開而已,不嚴重。」薛寒再望了蒙面人消失的方向一眼,轉身往回走。

  胡四追在一旁,碎碎念:「怎麽傷在同一個地方呢?這傷上加傷得多疼啊!大人,您這後肩可能流年不利,要不去寺廟給它拜拜吧?」

  薛寒嘴角狠狠一抽。

  只聽說人流年不利,沒聽說過單單一個肩膀流年不利的。

  「大人,您就該把傷徹底養好了再出來。細作抓不完的,行刺高官的歹徒也不是就咱們皇城司負責……」

  沒必要太認真,無論是韓悟還是袁成海,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死就死唄。

  當然這話胡四不好說出口,但他相信大人和他心有靈犀。

  薛寒看一眼嘴巴不停的下屬,言簡意賅:「閉嘴。」

  回到衙署,薛寒翻出金瘡藥,盯了一瞬才遞給胡四:「幫我上一下藥。」

  「噯,好。」胡四看了看裝藥的瓷瓶,「呦,仁心堂最好的金瘡藥啊,可不便宜……想起來了,是紅——秋六姑娘讓她的嬤嬤給您送來的。」

  紅豆糕還怪有先見之明嘞,這不大人很快就用上了。

  也忒快了,之前的傷壓根就沒好……

  「省著點用——」藥粉撒在傷口上的疼痛令少年聲音有些啞,補充一句,「貴。」

  胡四嘴角翹起,笑得意味深長。

  也不知大人是真嫌貴,還是捨不得用。

  「大人。」

  「說。」

  「聽說紅豆補血呢,要不去和秋六姑娘說一聲,您又受傷了,再討些紅豆糕來?」

  「胡四。」

  「哎。」

  「你不要拿人家姑娘的名節取笑。」

  「是。」胡四收起嬉皮笑臉,悄悄搖頭。

  明明是秋六姑娘又送紅豆糕又送金瘡藥,心裡說不定多傾慕他們大人呢。大人也是,本來不吃紅豆糕的,現在還愛吃了。

  這不是兩情相悅是什麽?偏偏大人嘴硬。

  「袁宅那邊,這幾日你多盯著點……」薛寒談起了正事。

  而這時的秋蘅已經回到了冷香居。

  「姑娘回來了。」芳洲迎上來。

  秋蘅一邊脫衣裳一邊道:「說過多少次,不用等我,早點睡。」

  「睡不著,反正可以晚起的——」芳洲一頓,變了臉色,「姑娘你受傷了?」

  秋蘅攤開手看看掌心血跡,語氣莫名:「沒受傷,別人的血。芳洲,去準備些熱水,我洗個澡。」

  屏風後,除去所有衣裳的少女坐進半人高的木桶中,被溫度適宜的熱水包圍。

  疲憊隨著灰塵一同掃盡,秋蘅抬起手,盯著掌心出神。

  白淨的掌心,已不見一絲血跡。

  她故意的。

  她知道薛寒那裡傷口未愈,是他的短處,於是故意打向那裡,好爲自己爭取脫身的機會。

  而結果也如她所料。

  秋蘅雙手掬起一捧水,撩向肩頭。

  少女的肩雪白無瑕。

  薛寒後肩的傷是爲了救她而受的,而今日她往他的傷口裡撒了一把鹽。

  她可真不是人啊。

  秋蘅歎口氣,無奈笑了笑。

  怎麽辦呢,必要的時候別說傷人,殺人也不是不可以。

  沐浴後,秋蘅換上一身雪白的裡衣,往床榻上一倒,沉沉睡去。

  長長的仿佛沒有盡頭的巷子,身後追兵急促的腳步聲,好不容易跑到巷口,立在那裡的沉默少年。

  他等到她靠近,毫不猶豫抽刀砍來。

  她也毫不猶豫抽出纏在腰間的軟劍,刺了過去。

  那一劍直直沒入少年心口。

  鮮血飛濺,他睜大一雙充滿不可置信的眼眸,一眨不眨望著她。

  「阿蘅——」

  秋蘅猛然坐起身來,大口大口喘著氣。

  炎炎夏日,她後背卻出了一層冷汗,一顆心急促跳動。

  夢裡,她殺了薛寒。

  她錯了。殺死那個對自己屢屢釋放善意的少年,她會難受。

  她不想體會這種難受,可是憑她要做的事,以後少不了與皇城司打交道。

  要再小心謹慎一些,不要讓他發現她是誰。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13 01:10 PM

第43章 老夫人進宮

  第二日陽光燦爛,又是新的一天。

  袁宅的大門被敲開。

  「誰啊?」

  門外立著一位面容清秀的年輕女子,形容有些狼狽:「我找我妹妹。」

  「你妹妹是誰?」門人上下打量。

  「我妹妹叫聶四娘,我打聽到了,她就在這裡!」

  聶四娘?

  門人一聽就知道是誰了,臉一闆把人往外推:「走走走,這裡沒什麽你妹妹!」

  「我妹妹就在這裡,被你們大人擄來的!四娘,四娘你聽到了嗎?姐姐來找你了,來救你了——」

  門人急忙把年輕女子拉進去,把門一關:「你要死嗎?敢在我們大人門前這麽鬧!」

  「我要見我妹妹,見不到妹妹我就撞死在這裡……」

  本來想威脅說再鬧弄死你的門人臉一黑。

  「怎麽回事兒?」袁成海正要出門,聽到動靜走了過來。

  他離鬧騰的女子有一段距離就停下,兩名護衛擋在身前。

  聶三娘隔著護衛看了袁成海一眼,往他的方向衝:「是你,是你搶走了我妹妹!我妹妹在哪兒?」

  她的眼裡有恨,被淚水遮掩,這麽一番鬧騰髮髻散開,狼狽無助極了。

  袁成海定定看了聶三娘一會兒,恍然:「哦,你是四娘的姐姐。」

  有印象,但不多。

  他對姿色平平的女子從來不怎麽留意。

  「我要見我妹妹……求求你,讓我見我妹妹……」聶三娘由怒罵改爲哀求。

  袁成海不由笑了。

  鬧騰再厲害,也只是個浮萍雜草般的小女子。

  對四娘,他還新鮮著,唯一的不滿就是整日木著一張臉,死氣沉沉,一個不注意還尋死覓活。

  想到這裡,袁成海心頭一動。

  看她們姐妹這麽要好的樣子,不如把這小女子留在四娘身邊,或許四娘就識趣了。

  「帶她去見四娘。」

  聽到袁成海的吩咐,聶三娘哭聲更大了。

  她成功了第一步!

  她做到了!

  佈置華麗的房中,一名佳人靜靜坐著。

  她的眉毛是美的,眼睛是美的,口鼻臉型無一不精致,可一雙美眸中卻沒有生氣。

  在她周圍立著兩名婢女,目光不離其左右。

  一陣腳步聲傳來,珠簾輕響。

  聶四娘沒有向外看的興趣,垂下的眼眸裡閃過嫌惡。

  而聶三娘一眼看到了木偶般的妹妹。

  「四娘!」她喊了一聲,踉蹌向前兩步。

  聶四娘慢慢轉頭,看向門口處。

  「四娘,你認不出姐姐了嗎?」聶三娘哭問。

  「姐姐?」聶四娘木然的眼珠動了動,一點點有了波瀾,「姐姐,真的是姐姐?」

  她猛然起身,跌跌撞撞撲向聶三娘。

  聶三娘一把抱住妹妹,放聲大哭。

  原來只需要這樣,就能與妹妹在一起了。

  原來這麽簡單!

  不,這不簡單,如果沒有鵲兄弟的點撥,恐怕至死都沒有姐妹相見的時候。

  聶三娘哭著,不只爲姐妹相見而哭,還爲了那麽多同伴或許不會白白死去的一絲可能。

  袁成海等姐妹二人哭得差不多了,開口道:「四娘,以後有你姐姐陪著你,你也多笑笑。」

  聶四娘在聶三娘懷中一顫,聶三娘咬碎了牙,看向袁成海:「大人不能放我們姐妹離開嗎?」

  袁成海冷笑:「你這小娘子有膽量進京尋妹,怎麽還如此天真?你好好陪著你妹妹,以後不會少了你的富貴。要是打著帶四娘離開的心思,別怪我無情!」

  聶四娘猛然抬頭:「不要傷害我姐姐!」

  見木頭美人有了反應,袁成海笑了:「你別再鬧,自然不會虧待你姐姐。」

  這個聶三娘來得好,來得妙啊。四娘從此有了軟肋,尋死覓活也要掂量一下了。

  至於這女子會不會心存歹意,他根本不擔心。

  這裡是他的家,要是在家裡都不能保證他的安全,他墳頭草早就老高了。

  袁成海心情不錯出了門,前呼後擁,護衛無數。

  秋蘅提著一盒點心去了千松堂。

  千松堂的丫鬟婆子忙裡忙外,正爲老夫人要進宮做準備。

  「蘅兒怎麽來了?」穿戴隆重的老夫人視線往秋蘅手中食盒落了落。

  莫非是吃多了點心,終於長出孝心來了?

  秋蘅把食盒往桌上一放:「芳洲剛做了紅豆糕和棗糕,還熱乎著,拿來給祖母嘗嘗。」

  老夫人嘴角不覺上翹:「什麽點心不點心的,你有這個心就好。今日我要進宮去探望你大姐,正忙著,你先回吧。」

  靖平帝對宮妃比較寬仁,哪怕是品階不高的嬪妃,生辰時都有見家中女眷的機會。

  一般來說,進宮去的都是當娘的。

  秋蘅從袖中摸出一個錦囊,遞過去:「孫女就是聽說祖母要進宮探望大姐姐,爲大姐姐準備了一份禮物。」

  老夫人伸手接過來,口中道:「去宮裡不是什麽都能帶。」

  打開來,是一對蝴蝶香佩。

  如今香佩在京中掀起小小熱潮,老夫人都有耳聞,一見這對古樸雅致的蝴蝶香佩,贊許點頭:「你有心了。」

  其他幾個丫頭怎麽沒動靜?

  老太太正尋思著,秋萱姐妹就結伴而來,紛紛拿出爲長姐準備的生辰禮。

  「去問問大太太,還有沒有要爲大姑娘帶的。」老夫人吩咐婢女一聲,把幾個孫女打發走。

  秋萱走在秋蘅身邊。

  自從秋蘅幫她擺脫了那樁糟糕親事,秋萱就不再掩飾對她的親近。

  「難得的進宮機會,大伯娘不去麽?」秋蘅一副天真模樣問。

  秋萱看了秋芙一眼,微不可察搖頭,示意這個話題不好說。

  反倒是秋芙直脾氣,不覺得說到母親身上有什麽:「去年是我娘進宮的,回來後臉色不大好看,可能又和大姐起爭執了吧。」

  見秋芸和秋瑩如鋸嘴的葫蘆一聲不吭,秋芙撇撇嘴:「反正自從定了大姐進宮去就總吵。你不要那麽好奇,宮裡沒什麽好。」

  秋蘅這鄉下來的傻丫頭,該不會憧憬進宮當娘娘吧?

  秋芙想想當年絕食抗議的長姐,不由抿緊了唇。

  大姐好可憐,當初祖母倒是不同意,奈何祖父和父親、母親都願意。

  要是她——秋芙搖搖頭,慌忙把莫名滋生的恐懼驅趕。

  不會的,祖母最疼她,幾個姐妹中祖父也對她最好,真遇到這種事不會像大姐那樣的。

  「六妹。」秋芙喊了一聲。

  「怎麽了,四姐?」

  秋芙咬咬唇,罕有說了軟話:「多謝你惦記著我姐姐。」

  當年大姐那麽傷心,把她都嚇到了。此後多年,她只見過姐姐寥寥數面。

  姐姐在那冰冷的高牆裡,一定很寂寞吧。

  秋蘅一笑:「應該的,我還沒見過大姐姐呢,也不知道送的禮物她喜不喜歡。」

  宮中,老夫人拿出秋蘅送的那對蝴蝶香佩,語氣是自己都不曾察覺的炫耀:「是你六妹特意爲你準備的,看看喜不喜歡。」

  被老夫人注視著的是一位宮裝女子,雲鬢高聳,生了一張芙蓉面,正是秋大姑娘秋荷,如今後宮的秋美人。

  聽了祖母的話,她伸手把裝香佩的錦囊打開。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13 01:12 PM

第44章 雲園中

  映入眼簾的是一對蝴蝶樣式的配飾。看質地似木非木,古樸與精致俱備,有種別樣的清貴。

  不用刻意去嗅,一股香氣就飄入鼻中。這香也如其質地,醇厚中有股清涼氣,仿佛夏日的悶熱被清風撕開一角,令人心曠神怡。

  「這叫香佩,說是用各種香料調制而成,是你六妹從一位四處雲遊的老道長那裡學來的。如今在京城倒是頗受歡迎,許多香鋪都有售了……」老夫人在一旁說著。

  秋荷伸手,輕輕撫摸著蝴蝶香佩:「六妹真是蕙質蘭心。」

  老夫人撇嘴:「快別誇她。一個鄉下丫頭,聽不出客氣話,性子還野,哪裡有熱鬧往哪裡湊……」

  秋荷靜靜聽著祖母的嘮叨,一顆淚突然掉下來。

  她低著頭,這滴淚砸在衣衫上,幾乎沒有痕跡。

  老夫人一頓,緊張瞄了一眼左右。

  不大的室中立著兩名宮婢,好在視線沒在這裡,這才鬆口氣。

  宮中不是不能放肆,只是一個小小美人沒資格放肆。

  譬如那虞貴妃,呼風喚雨也無人敢說。

  「美人看看,這香佩是不是挺特別的?」老夫人沒問秋荷爲何突然落淚。

  問什麽呢,這深宮不是大丫頭想來的,一晃數年無子無女也無寵,其中酸楚何需問。

  「比起香囊,是別有一番風韻。」秋荷也收拾好心情,衝老夫人展顔,「六妹能回來可真好,我還記得她小時候粉團一樣玉雪可愛,力氣卻大,常把芙兒她們打哭……」

  「還有這事?祖母都忘了……」

  相聚時光總是短暫,老夫人離開後,室內立刻冷清下來。

  秋荷盯著那對散發著清爽香氣的蝴蝶香佩許久,才開口:「好好收起來吧。」

  「您不戴嗎?」宮婢問。

  「把東西收好,回頭說不定有用。」

  哪裡能戴呢,宮中有誰不知虞貴妃喜歡蝴蝶,簪釵衣裙慣用蝴蝶樣式。

  她一見這對蝴蝶香佩,就覺得會是虞貴妃喜歡的東西。戴是不能戴的,以後若遇到難處,或許能以此向虞貴妃討個出路。

  宮外的熱鬧都是別人的,宮中的危機才是自己的。秋荷抬手壓壓眼尾,壓下洶湧而出的恨意。

  她恨祖父以她博前程,恨母親不念骨肉之情,恨父親悶聲享好處。

  更恨命不好,偏偏在最合適的年紀趕上帝王充盈後宮,被迫與心上人情斷。

  明明當初是兩家樂見其成的姻緣,他們縱容、促成,又毀掉。最後都過去了,只把她一人留在了痛苦裡。

  宮中的愛恨榮衰,秋蘅不知道,選蝴蝶香佩作爲送給長姐的生辰禮,是她有意爲之。

  她知道宮中那位能左右帝王心思的虞貴妃,喜歡蝴蝶樣式。秋大姑娘要是有心,那對蝴蝶香佩就能派上用場,那她就有了與虞貴妃搭上的可能。

  留給大夏的時間太短,她孤身一人行事,只能盡量多撒下種子,等待不知哪顆種子開出花來。

  袁宅那邊暫時沒有動靜,沒過兩日,秋蘅收到了長春侯府二姑娘馮采星的帖子。

  馮采星邀她去參加蹴鞠社的活動。

  京中大大小小的蹴鞠社有不少,馮采星所在的蹴鞠社名圓團社,是貴女中最有影響力的蹴鞠社,社長是福王府的容寧郡主。

  長春侯府的馬車直接來到永清伯府,馮采星接上秋蘅前往雲園。

  雲園開辟了許多場地供人蹴鞠。園中綠草如茵,樹木高大,甚至有搭起的彩棚遮擋日頭,對喜愛蹴鞠的人來說,夏日來這裡玩最合適。

  「姐姐有些不爽利,也不愛蹴鞠。」馮采星親昵挽著秋蘅胳膊,「容寧郡主知道咱們熟悉,點名要我帶你一起。」

  秋蘅揚眉:「郡主知道我?」

  「知道呀。」馮采星揚著唇,神采飛揚,「阿蘅你忘了端午節你大發神威的事了?容寧郡主那日不在,後來聽說了就把你記在心上了,早就和我說有機會見見你……」

  秋蘅含笑聽著,在心中勾勒著容寧郡主的模樣。

  這位酷愛蹴鞠的郡主,書上筆墨不少,是位可悲可歎可敬的女子。

  袁成海引起東南之亂,北齊蠢蠢欲動。大夏向西姜提出結盟,西姜不但索要了大量財富,還要大夏公主嫁西姜王爲妃。

  大夏沒有適齡公主,宗室女人人自危,福王主動提出爲靖平帝分憂,其女容寧郡主封公主,和親西姜。

  可後來,西姜毀約了,理由更是荒唐,說容寧郡主並非帝女。容寧郡主憤而刺殺西姜王未果,慘死異國。

  馬車一直向前,車輪吱呀聲中,雲園到了。

  一群少女在彩棚下蹴鞠,更廣闊之處有男子追逐奔跑,進行著蹴鞠賽。

  「郡主,這就是秋六姑娘。」

  秋蘅行禮:「見過郡主。」

  「不必多禮。」容寧郡主有一雙很亮的眼睛,顯得生機勃勃,「聽說秋六姑娘是位蹴鞠高手,來試試?」

  「好啊。」秋蘅大大方方應下。

  容寧郡主腳尖一挑,鞠球飛向秋蘅。

  秋蘅抬足穩穩接住,幾下顛球後一個斜插花,鞠球高高飛起。驚歎聲中鞠球落下,再次穩穩停在足上。

  當下蹴鞠分兩種,一種是分成兩隊的對抗比賽,以進球多少定輸贏。再有一種就是花式蹴鞠,花樣多,踢得高,更重觀賞性。

  在場的都是愛玩的,秋蘅露了這麽一手,立刻就知道了她的水準。

  就連不遠處中途休息的比賽隊伍,都有人注意到了這邊。

  「那小娘子是哪家的?是個高手啊!」

  「咦,那不是秋六姑娘嘛,崔二你看是不是?」

  「秋六姑娘?救了淩世子的那個秋六姑娘?」

  「沒錯,是她!崔二你怎麽不說話?」

  被同伴拍了一下肩膀的崔二回神,冷冷道:「是又怎麽樣?」

  「好奇啊。一個小姑娘能救下郡王世子,你們難道不好奇?」

  「確實有點稀奇。」

  又有人道:「其實不叫救下淩世子,聽說是推開了淩世子,自己落入了細作手中。」

  「嘖,這是捨己救人啊。」

  古怪的笑聲響起:「救淩世子,那就不奇怪了。」

  「哈哈哈哈——」

  笑聲中,崔二把鞠球往場中用力一拋:「比賽了!」

  彩棚下,一番切磋後,容寧郡主提出邀請:「秋六姑娘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圓團社?」

  「能入社是我的榮幸,多謝郡主抬愛。」秋蘅沒有推辭。

  書上記載皇城使薛寒因殺害福王被誅殺,在認識了活生生的薛寒後,她實在好奇緣由。

  主動爲君分憂,犧牲愛女,福王的身後名是不錯的。

  成了社員後,其他貴女對秋蘅態度更親近了,笑著問起香佩的事。

  秋蘅把隨身戴的香佩給衆女看。

  「看了秋六姑娘的香佩,果然我在家瞎琢磨的是一坨泥巴。」

  「買的也不行,那些香鋪賣的乍一看還行,細看太粗糙了……」

  「何止呢,我才買不久的香佩就開裂了,價格還不低……」

  說著說著有人提出:「秋六姑娘,爲了慶祝認識,咱們互換禮物如何?」

  「你倒機靈,秋六姑娘就戴了這麽一枚香佩!」

  秋蘅笑道:「正好做了一些香佩,回頭我打發人給姐姐們送去。」

  「好啊,好啊!」

  ……

  崔二比著賽,眼神不由往彩棚那邊瞄,瞧見皎若秋月的少女被一群貴女簇擁,心口發堵。

  是因爲康郡王世子淩雲,拒了他的求娶?

  崔二想著這些,完全沒注意一只鞠球向他飛來。

  「崔二——」

  出聲的人話音未落,鞠球就砸在了崔二頭上。

  腦袋嗡嗡之際,崔二心中發狠:娘的,今日定要問個清楚!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13 01:12 PM

本帖最後由 flclobbas 於 2025-4-14 01:42 AM 編輯

第45章 慘事

  天熱,蹴鞠玩上一會兒只能停了。

  雲園中有供人盥洗之處,女孩子不願在外沐浴,出了一身汗,淨臉更衣還是需要的。

  秋蘅第一次來,全程都有馮采星帶著。

  換過衣裳出去,馮采星拉著秋蘅走在樹蔭下:「阿衡,你累不累?」

  「不累呀,就玩了那麽一小會兒。」

  「那我帶你逛逛吧,熟悉一下雲園。」

  「好。」

  二人慢慢走著,有樹冠遮擋日頭,微風徐徐吹來,一時竟有些舒爽。

  「也就是雲園。要是在家裡,這麽熱的天兒就只能待在屋裡了。」馮采星微微仰頭感受著清風,「阿蘅,你香製得好,蹴鞠也玩得好,怎麽這麽厲害啊!」

  十四歲的少女話多起來:「那日你被細作劫持,不怕嗎?表哥有沒有好好謝你……」

  秋蘅看著前方攔路的人,微微皺眉。

  馮采星順著她視線望去,神色大變:「是你!你要幹什麽?」

  這紈絝端午那日故意用鞠球砸阿蘅,好在有那位薛皇城在。

  崔二走近,衝如臨大敵的少女抬抬眉:「我又不吃人,我找秋六姑娘說幾句話。」

  馮采星攔在秋蘅身前:「你那日爲韓子恒出氣,故意欺負阿蘅。現在韓子恒都完了,不會還要爲他尋阿蘅麻煩吧?」

  崔二正愁找什麽藉口,一下子被提醒了:「對,我就是爲了韓子恒問秋六姑娘幾句話。我和韓子恒從小玩到大,爲朋友問幾句怎麽了?」

  可不能讓人知道他求娶秋六被拒的事,那就太丟人了。

  秋蘅拉了拉馮采星:「那我和他說幾句。」

  「阿蘅,這種人行事沒章法的——」馮采星壓低聲音提醒。

  「沒事的,到處都是人,讓他這麽嚷嚷下去才不好。」

  馮采星一聽有道理,這才往旁邊一站。

  「崔二公子找我說什麽?」樹下站定後,秋蘅問。

  看著氣定神閑的少女,崔二火往上冒:「秋六,你爲何拒絕我家提親?」

  秋蘅愣了愣。

  她真以爲這紈絝子是爲了韓子恒來的,尋思這人還挺重情義呢,沒想到是爲了這個。

  「怎麽不說話了?」

  被崔二緊緊盯著的少女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婚姻大事,都是聽長輩的,崔二公子難道不知?」

  崔二嗤笑:「你祖父會看不上我家?肯定是你自己不願意!」

  秋蘅見他這麽直接,也不委婉了:「對,我不願意。」

  「爲什麽?你心悅那淩世子?」

  秋蘅捏了捏拳,微笑反問:「崔家爲何來我家提親?莫非崔二公子心悅我?」

  崔二像被蛇咬了一樣跳起來:「你、你、你莫要胡說!」

  他一顆心跳得急,既有被窺破心思的窘迫,又有對秋蘅的氣惱。

  秋蘅就知道崔二不會承認,更有了話說:「我不願意,崔二公子也不願意,親事沒成豈不正好?」

  崔二頓時詞窮。

  「崔二公子若是說完了,那我走啦,不好讓朋友等太久。」

  崔二冷著臉,看著秋蘅走向馮采星,抬腳踹了一下樹幹。

  樹枝晃動,幾隻鳥兒嚇得飛走,留下鳥屎摔在崔二面前。

  崔二:「……」
  
  馮采星拉著秋蘅往回走,不忘飛快回頭看了崔二一眼,小聲罵道:「真是個混球。阿蘅,我突然反應過來,韓子恒倒黴了關你什麽事啊,怎麽好意思跑來找你麻煩!」

  「遷怒吧。」

  「也是,他們那群人就這樣。」馮采星立刻接受了這個理由。

  有了崔二這麽一齣,沒了繼續逛的興致,與容寧郡主道別後,二人坐上了長春侯府的馬車。

  「等天氣涼爽了,有許多比賽呢,阿蘅你一定要參加啊。」

  「好。」

  馬車先往永清伯府的方向去,馮采星性子活潑,一路說個不停,直到外面響起一陣急促的鑼聲。

  「怎麽這麽吵?」馮采星掀起車窗簾探頭看,忙拉拉秋蘅衣袖,「阿蘅你快看,有人到處扔燒紙!」

  恰巧風起,一張紙飄飄蕩蕩落在馬車附近。

  「咦,好像不是燒紙。」馮采星好奇心起,吩咐婢女去把落在地上的紙撿來看。

  是一張普通的麻紙,其上洋洋灑灑寫了許多字,字跡有些亂。

  「我乃豐州人士汪平,狗賊袁成海奪我髮妻,占我祖墳……求助無門,進京告狀,不料官官相護,逼我至此……」

  馮采星讀著讀著臉色變了,看向秋蘅。

  秋蘅臉色也不好看,探頭看向窗外。

  這位汪平,與陶大他們是一起的嗎?

  「阿蘅,騎棗紅馬的人是不是袁、袁成海?」與秋蘅一起擠在車窗邊的馮采星小聲問。

  「是他。那日他街頭遇刺造成擁堵,我正和祖母一同乘車。」秋蘅說著,努力往前看。

  前邊人很多,有看熱鬧的,還有許多護衛前後左右把袁成海護在中間。

  那人撒完了寫滿控訴的麻紙,用力敲鑼攔住袁成海的去路,眼見一隊護衛氣勢洶洶過來,揚手把鑼一拋。

  秋蘅心一沉,生出不祥的預感。

  「你是什麽人,竟敢污蔑——」爲首的護衛話未說完,就見那人掏出一把匕首,立刻摸向腰間佩刀,「保護大人!」

  那人狠狠把匕首刺入腹中,一片尖叫聲中,死死盯著坐於馬背上的袁成海。

  「袁賊,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他慢慢倒在了地上,望著澄淨的天空圓睜著眼。

  京城的地面很平整,滾燙堅硬,可他只感到了冷,身體冷,心更冷,那高遠明亮的天空在他眼裡也成了灰濛濛的顔色。

  還是家鄉好,家鄉花紅柳綠,草長鶯飛。

  是春日啊……

  那人漸漸沒了氣息。

  喧嘩聲中,袁成海臉色極爲難看:「去把他撒的麻紙都收回來!」

  一個個護衛走向看熱鬧的人,呼喝著讓他們把撿到的麻紙交出來。怕惹事的忙把紙張交出,也有膽子大的把麻紙藏好於混亂中悄悄離開。

  馮采星親眼看到那人慘死,如泥塑般一動不動。

  「采星,你沒事吧?」秋蘅輕聲問。

  「沒、沒事。」馮采星回神,下意識擦了擦眼尾,摸到一手濕意。

  她的視線落到剛才隨手一放的麻紙上,突然拿起往衣袖中一塞。

  從沒見過這般慘象的小姑娘心跳如雷,緊張看著秋蘅:「阿蘅,不能交給他們,對吧?」

  秋蘅眼裡也有了點點濕意。

  「對。」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16 09:26 PM

第46章 麻紙

  車窗簾已經放下來了,小小的車廂與外面隔絕,令馮采星有了些安全感。

  「阿蘅。」她喊了一聲,下意識摸摸藏麻紙的衣袖,「你說那人所述……是真的嗎?」

  「我不知道。」秋蘅只能這麽回答。

  「我覺得是。哪有人爲了騙人,連性命都不要了啊。」馮采星吸吸鼻子,有些想哭。

  她可能被嚇到了,可能不只被嚇到了。

  「阿蘅,官府會管嗎?」

  「官府管過了。」

  馮采星神色一震,想到了紙上那句「官官相護,逼我至此」。

  秋蘅拉拉她的手:「采星,別想太多了。」

  「可是——」馮采星張張嘴,想說總要做點什麽吧,最終沒說出口。

  就算她想做些什麽,也不好把阿蘅牽扯進來。

  馮采星又掀起車窗簾,向外看去。

  那人的屍體已經被拖走了,地上一灘血跡尚無人處理,格外觸目驚心。

  駐足看熱鬧的人被驅散,又在遠處聚攏,一隊隊巡檢來來往往,神色肅穆。

  馮采星突然有些反胃,忙把車窗簾放下來。

  爲剛剛發生的事議論紛紛的人群裡,陶大三人悄悄退走,回到藏身之處。

  「發什麽呆?」陶大拍拍陳三的肩。

  陳三臉色蒼白,眼睛發紅:「鵲兄弟是對的,報官沒用,寄託於別人只有死路一條!」

  那個人,那個汪平,他們不認識。但他們的目標都是袁賊,那就是自己人。

  汪平做了他們走投無路之後打算做的事,去報官,用證據揭發袁賊的惡行。結果呢,還是靠自己一條命來引起人們的關注。

  普通人的關注有用嗎?

  陳三把藏好的麻紙拿出來,盯著上面的字跡看。他不識字,但從旁人的議論中已經知曉這上面寫了什麽。

  比起陳三的情緒波動,陶大看起來很平靜:「所以我們更要與鵲兄弟配合好,不要意氣行事。」

  「嗯。」陳三重重點頭。

  馮采星把秋蘅送到永清伯府,直接回了家。

  她以爲沐浴更衣後,就洗去了外面帶來的汗水與髒汙,還有見到的慘象。

  可是並沒有。

  那輕飄飄一張麻紙壓在心頭,如壓了一塊石頭。

  她得做點什麽。

  「阿蟬,叫你哥哥在外頭多打聽打聽袁成海的事。」馮采星吩咐貼身婢女。

  袁成海先是街頭遇刺,後是有人攔住他當街自殺,毫無疑問成了茶館酒肆當前的談資。

  「姑娘,外頭都說袁成海在東南作惡多端,害得不少人家破人亡……」婢女把兄長打聽來的消息稟報給馮采星。

  等與長春侯說話時,馮采星裝作隨意提起在街上遇到的事:「那人好慘啊。父親,官府沒有找那位袁大人問話嗎?」

  「你打聽這個幹什麽?」

  馮采星臉色一白:「女兒一閉眼就做噩夢,好害怕。」

  長春侯沒有生出懷疑。

  小姑娘見到那種情景,確實會害怕的。

  「有禦史彈劾,但那人已死,凡事要講證據,今上派人去豐州了……」長春侯隨口說了幾句寬慰女兒,心中好笑。

  這傻丫頭以爲袁成海會因此獲罪不成?

  袁成海深得今上信任,在東南經營多年,更是勢力深厚,所謂調查不過是走個過場,結果不問可知。

  「這事過幾日就淡了,你不要總想著,實在害怕就讓你娘帶你去寺廟上個香。」

  「女兒知道了。」

  馮采星回到閨房,把麻紙拿出來看了又看,下了決定:「阿蟬,我記得你的字跡偏硬朗,用同樣的麻紙把這上面的內容抄上十份,叫你哥哥悄悄貼到街上幾處顯眼的地方去……」

  她親自寫有被認出的可能,而身邊婢女字跡如何,縱是父母也不知道,就更不怕外人了。

  是夜,街上多處牆壁貼上了寫有汪平悲慘遭遇的麻紙。轉日牆壁前圍滿了百姓指指點點,本來有些冷下去的事又被熱議起來。

  巡檢忙著撕掉麻紙,袁家護衛更是四處逛,想要揪出貼麻紙的人。

  之後幾日,總有麻紙出現在各處,毀之不絕。

  馮采星聽說後,沉重的心情鬆快許多。

  後來的麻紙不是她吩咐人貼的,也就是說還有不少人和她做了一樣的事。

  父親說這事過幾日就會淡了,這樣一來,總不會那麽快就被遺忘了吧?

  袁成海因街上層出不窮的麻紙大爲光火,先去找了巡檢司,又去見薛寒。

  「薛大人,這事明顯是有人蓄意攪亂京城安定,挑撥人心。還望貴司多上心,把渾水摸魚的宵小揪出來。」

  比起巡檢司的酒囊飯袋,袁成海覺得還是皇城司靠譜些。

  而對皇城使薛寒,他也客氣許多。

  當然這客氣是袁成海自認爲,等他一走,胡四就啐了一口。

  「哪來的大餅臉,做起皇城司的主了。」

  薛寒嫌棄看屬下一眼:「剛剛你怎麽不啐他臉上?」

  胡四一愣:「能啐嗎?」

  「怎麽不能,你啐了,我再命你賠罪就是了。」薛寒懶懶道。

  胡四撫掌:「大人您早說啊!」

  袁成海的惡行如今正被熱議,而身爲皇城司的一員,深知實際只會更殘酷。

  「今晚你就多去巡視一下。」

  「大人,您還真管啊?」

  薛寒一笑:「不是都找上門來了,總要給他個面子。喏,到時候把這些貼一貼,別選太顯眼的地方。」

  胡四接過來一看,瞪大了眼睛。

  一遝麻紙,寫的全是汪平的事。

  「大人,這都是您寫的?」

  薛寒無奈看他一眼:「收繳上來的,物盡其用。」

  胡四樂了:「對,物盡其用。」

  當晚,秋蘅根據約定的記號去見陶大三人,街角一個轉彎看到了鬼鬼祟祟的胡四。

  皇城司夜裡巡視怎麽還偷偷摸摸的?

  秋蘅好奇心起,默默跟上去,就見胡四到了一處牆壁前停下,左右看一眼,飛快把紙往上一糊,之後若無其事向前走去。

  貼的難道是——秋蘅心下有了猜測,走到近前,果然是寫有汪平冤情的麻紙。

  這大大出乎了秋蘅預料。

  趕往約定之處時,秋蘅還琢磨著無意間撞破的事。

  胡四如此,定是薛寒的吩咐。

  皇城使薛寒,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呢?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16 09:31 PM

第47章 天香閣

  書上記載的薛寒,面目模糊,強調了他乞兒出身,認宦官爲父。救太子,殺福王,有毀有譽,毀大於譽。

  她認識的薛寒,行事有些邪氣,令人看不透深淺。對她不吝幫助,可這善意又透著古怪,好像單單對她如此。

  今日無意間窺破的薛寒,沒有被皇城使的身份束縛,也會做熱血之事。

  他的養父是宦官薛全,五賊之一,她以後少不了和他打交道。摸清他是什麽樣的人,才方便行事。

  秋蘅心中思量,腳下不停,輕車熟路來到了那處兇宅。

  鳥叫聲響起,門輕輕打開。

  「鵲兄弟,你來了!」

  再見秋蘅,陳三熱情多了。

  秋蘅閃身進來,迅速環視一番。

  屋內沒有點燈,只有月色從大敞著的窗子傾瀉進來,不至於兩眼一抹黑,能看出此處沒有生活痕跡。

  「三位說說情況吧。」

  還是陳三先開口:「我按計劃扮走街串巷的貨郎,每日按約定的時間從前街那邊經過。昨日三娘由幾個護衛陪著一起出門的,從我這停留買了些小玩意,悄悄給了我這個。」

  他把一個紙團遞給秋蘅。

  劉二接話道:「三娘後來去了一家成衣鋪,一家香鋪……」

  劉二沒有陳三那麽多話,但身手更好,心也細,適合跟蹤。

  秋蘅默默記下成衣鋪與香鋪的店名。

  聶三娘進了袁宅,失去了自由,去哪裡定然有用意。

  「我托一個混子賃了個住處,在附近擺了個粗茶攤子……」陶大說著情況。

  魚有魚路,蝦有蝦路。越是人多繁華的城郭,只要手裡有錢就不愁遮掩行跡。

  三人想在京城長久生存下去,兇宅棲身就非長久之計。他們需要有明面上的身份,有方便聯絡的地方,一個不起眼的粗茶攤子再合適不過。

  秋蘅聽完,把錢袋子遞給陶大:「三位辛苦,我先回去了。」

  錢袋子中裝著銀元寶,回頭使用要換成銅錢,就是很大一筆。

  陶大有些不好意思:「鵲兄弟之前給的還有富餘。」

  「陶大哥拿著就是,錢到用時沒有就不方便了。比起我們要謀的事,錢算什麽?」

  陶大一聽,不再推辭。

  是啊,如果只是爲錢,以他們的身手來錢的路子多著。

  「鵲兄弟,路上小心。」

  秋蘅擺擺手,輕盈離去。

  因爲暑熱,許多人夜晚湧出來覓食玩樂,秋蘅專挑偏僻處走,順利回到冷香居。

  芳洲照舊等著。

  「芳洲,把燈挑亮一點。」顧不得洗漱,秋蘅把紙團展開。

  紙團上的字很小,但因爲紙也不大,所寫言簡意賅。

  袁宅之人,重點是兩個美妾,一個管事,一個護衛長。

  管事貪財,護衛長好賭,一個美妾愛華服,一個美妾愛香。

  秋蘅很快把心思放在兩個美妾上。一人叫麗娘,一人叫慧娘,紙上特意提到,二妾相爭奪寵,毫不掩飾。

  這樣一來,劉二提到聶三娘去的成衣鋪和香鋪就很明顯了,是這兩個美妾慣去的地方。

  秋蘅決定明日去看一看。

  一夜無話。

  用過早飯,秋蘅列了個單子,讓王媽媽安排人把準備好的香佩送到昨日那些與她約好互換禮物的貴女府上,自己則以買香的名義出了門。

  劉二提到的成衣鋪叫雲霞坊,香鋪叫天香閣,不但在一條街上,還緊挨著。

  秋蘅先去了雲霞坊。

  雲霞坊上下兩層,層層疊疊羅列的布料令人目不暇接,無一便宜貨。

  女夥計拿出畫冊,向秋蘅一一介紹近來流行的樣式。秋蘅不打算在這裡量身裁衣,買了條手帕出了門。

  之後再去隔壁的天香閣,各色香料不必說,成品的香丸、香粉、線香一應俱全,還擺著幾樣香佩。

  秋蘅指著一個圓形香佩:「我看看。」

  「姑娘好眼光,這是近來最流行的香佩,香味持久,佩戴方便,據說一開始是位貴女做出來的……」夥計滔滔不絕,雖隔著帷帽看不到眼前女客的反應,卻自信這樣的小姑娘忍不住不買。

  果然少女伸手拿起香佩,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做工挺好呀。」

  「那是。別看如今賣香佩的鋪子不少,論做工,論款式,論香味,咱們天香閣都是數一數二的。」

  「那來買的人不少吧?」

  「當然啦,好多富貴人家的太太、姑娘都親自來呢……」夥計吹得興起,「最近人人談論的袁大人,姑娘知道吧?袁大人的女眷就特別愛逛咱們鋪子,那次過來還說這兩日來買新樣式的香佩呢。」

  「這枚香佩我買了。」

  夥計滿臉笑:「這就給您裝好。」

  「對了,咱們這裡的香佩多久上新一次?」

  夥計脫口道:「十日左右就會上新一次,今日正好上新,姑娘趕得巧。」

  離開天香閣,秋蘅逛到陶大擺的茶攤附近,觀察了一陣子後隨便找了個混子,給了銀錢讓他去喝茶。

  有錢拿有茶喝,混子自然樂不得,喝完茶後按著秋蘅交代把折好的紙條壓在茶碗下,若無其事離開。

  過了一會兒陶大來收拾桌子,把碗拿起看到底下的紙條忙藏好,等無人時看過,與劉二、陳三聯繫上。

  劉二暗中盯著袁宅,第二日看到一名美妾出門,立刻按計劃通知陳三。

  「針頭線腦,木梳頭繩——」年輕的貨郎走到一座茶樓下,搖起撥浪鼓。

  咚咚,咚咚咚——

  茶樓臨街的雅室內,聽到有節奏的撥浪鼓聲,秋蘅側身站在窗邊向外看了一眼,看到陳三慢慢向前而去。

  昨日等到傍晚,今日等到現在,終於等到了。

  「芳洲,我說的都記住了吧?」

  「姑娘放心,記著呢。」

  芳洲把帷帽往頭上一戴,往天香閣而去。

  她比袁成海那位愛香的美妾慧娘先到,夥計見了迎上來。

  「姑娘想看些什麽?」

  「聽說你們這裡的香佩很好,我瞧瞧。」

  夥計把一盒子香佩擺在芳洲面前:「姑娘慢慢看。」

  芳洲確實看得很仔細,夥計暗暗不耐煩時,慧娘進來了。

  慧娘沒有戴帷帽,立刻有兩個夥計迎上去,熱情招呼。

  慧娘掃一眼,一指招待芳洲的夥計:「先前都是這小二招待,還讓他來吧。」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16 09:32 PM

第48章 上鈎

  「姑娘,您慢慢挑著。」夥計一聽,忙撇下芳洲,去招待慧娘。

  袁大人這位女眷出手闊綽,而先來的小娘子只看不買,哪個重要不用說。

  「您來得正好,才上新的香佩,有玫瑰花的樣式,小人拿給您瞧瞧?」

  「拿來吧。」

  夥計拉開一個屜子,捧出裡面的匣子打開,裡面放著兩枚玫瑰香佩。

  慧娘拿起一枚打量,露出滿意神色:「還不錯,比之前方的、圓的雅致多了。」

  夥計笑著附和:「咱們製香的大師都是頂尖的,因著香佩才出現不久,一時不熟悉,以後肯定越做越好,包您滿意。」

  一聲冷笑傳來,芳洲單手叉腰:「你這小二,明明我先來的,卻跑去招呼別人。」

  「小人不是等您慢慢挑嘛。總不能您看半天,小人這半日就什麽都不幹了吧?」

  芳洲一指那盤子香佩:「就這些東西,還怪我挑得時間久,這麽普普通通的貨色我能挑出來才怪。」

  夥計一聽不幹了,這香佩可是他們天香閣近來的得意物,豈容這麽貶低。

  「倒是有上好的,小人不是爲姑娘的錢袋子著想麽。」夥計的語氣陰陽怪氣起來。

  芳洲噗嗤一笑,不甘示弱:「你說的上好的,不會就是拿給那位娘子的香佩吧?」

  她說著走近兩步,往盒子中瞟了一眼:「咦,倒是巧了,這玫瑰樣式的香佩我也有,不如看看比你天香閣的差多少。」

  這話一出,店內掌櫃夥計就不說了,慧娘終於正眼看向芳洲。

  芳洲往腰間一摸,手指勾著繫香佩的彩繩,展示給衆人看。

  只見那古紅色的玫瑰花瓣層疊而開,玫瑰香氣幽幽襲來。

  慧娘當即看直了眼。

  掌櫃更是把夥計擠開,恨不得把眼睛貼上去。

  芳洲把玫瑰香佩往一邊移了移,看似爲了避開掌櫃想摸上去的大手,實則離慧娘更近了。

  於是慧娘看得更仔細,聞得更清晰。

  「這香氣——」慧娘動了動鼻子,再看躺在匣子中的那對玫瑰香佩,只剩嫌棄。

  樣子粗糙就算了,香味也非玫瑰香,真是李鬼遇到李逵的區別。

  「敢問姑娘,這香佩從何而來?」掌櫃對著芳洲一揖,客氣起來。

  如今香佩對尋常人來說還是稀罕物,來買的都是富貴人家。哪家香鋪要是有這等品質的香佩,毫無疑問會名聲大噪。

  「這是秋六姑娘親手做的。」芳洲語氣透著自得。

  「秋六姑娘?」掌櫃一驚,反應過來,「可是最先做出香佩的那位貴女?」

  「沒錯。我沾朋友的光得了秋六姑娘親手做的香佩,姐姐見了特別喜歡,可香佩只有一枚,就來香鋪碰碰運氣。」說到這裡,芳洲搖頭,「可惜你們這些鋪子雖有香佩,卻與秋六姑娘做的相差甚遠。」

  「你這小娘子——」

  夥計忍不住反駁,被掌櫃踢了一腳。

  「姑娘,這香佩你可願出售?小店願出高價。」

  芳洲忙把香佩收起來:「秋六姑娘做的香佩可不是花錢能買到的。既然貴店沒有合適的,那我去別處看看吧。」

  「姑娘真的不能割愛嗎?別的鋪子的香佩還沒我們店的好……」

  掌櫃一路追出去,失望而回,瞧見慧娘才打起精神:「娘子喜歡哪個,讓小二給您包起來。」

  慧娘嫌棄看匣子中的香佩一眼:「沒有和那小姑娘戴的差不多的?」

  掌櫃苦笑:「娘子也聽見了,那小娘子的香佩出自秋六姑娘之手。京中香佩就是因秋六姑娘才興起的,以前都沒見過這稀罕物,小店的製香師短短時間摸索成這樣已不容易,自是不能和秋六姑娘比。」

  「那秋六姑娘是哪家姑娘?」慧娘對鋪子裡的香佩完全失了興趣,心心念念是剛剛芳洲手中的玫瑰香佩。

  這話要是隨便問個夥計,不一定能答上來。很多流行起來的東西,人們關注的是東西本身,會留意源頭的是少數。

  香鋪掌櫃倒是記得清楚:「秋六姑娘是永清伯府的貴女。」

  當初製香師還纏著他要見做出香佩的人,他打聽到是位伯府貴女,才死了心。

  「永清伯府……」慧娘喃喃念著,兩手空空離開了香鋪。

  「娘子接下來逛哪家?」身邊婢女問。

  慧娘興致缺缺:「不逛了,回去。」

  回到袁宅,慧娘把珍藏的各種香翻看一遍,越看越心癢。

  那玫瑰香佩不但精致,香氣也正,若能戴在身上就好了。

  「娘子怎麽了?」說話的是沒跟著出門的婢女。

  陪著去的婢女道:「娘子去天香閣買香佩,在一個小姑娘那裡見到了特別雅致的香佩,據說出自秋六姑娘之手……」

  慧娘歎氣:「果然買不到的是最好的。」

  先開口的婢女眼珠轉了轉,出主意:「既然秋六姑娘會把香佩送人,娘子何不問問老爺,沒準老爺與永清伯府有來往呢。」

  慧娘心頭一動。

  老爺身邊的美人來來去去,能長久留下來的自是受寵的,可再受寵也有危機感。死對頭麗娘不說,老爺這次帶來的那個四娘,一看就是個狐媚子。

  她都聽說了,聶四娘那個找上門來的姐姐前兩日還去逛了香鋪之類,可見不爭不搶都是裝出來的,骨子裡並不安分。

  女人的美離不開衣裳首飾,胭脂香粉。她愛香,可不單單是爲了取悅自己,更是爲了留住老爺的心。

  等到袁成海回來,慧娘就把人拉到了自己房中。

  「老爺好幾日沒到妾屋裡來了,可是有了新人就把妾給忘了?」

  袁成海笑著攬住慧娘的腰肢:「忘了誰,也不會忘了慧娘你。」

  平時在外防備刺殺,防備小人,回到自己家就是放鬆的時候。他就愛慧娘和麗娘這樣生得好,心思少,爭搶都擺在臉上的美人兒。

  既讓他得意,又不費心。

  至於四娘,他現在也喜歡,哦,其實更喜歡,但這喜歡會持續多久就不知道了。

  慧娘順勢坐入袁成海懷中:「老爺認不認識永清伯府的人?」

  「永清伯府?」袁成海皺眉想了想,「怎麽突然問這個?」

  他與方相打交道時倒是見過永清伯,不過沒給多少眼神。

  很快連爵位都沒了的破落戶,人還算活絡,但圍在他身邊奉迎的太多了,不缺這樣的人。

  「妾聽聞永清伯府的六姑娘是位製香高手,特別是最近京中流行的香佩,就是她先做出來的。」

  「就是你戴的那木牌子?」

  慧娘嫌棄撇嘴:「那比秋六姑娘做的差遠了。老爺,您要是認識永清伯府的人,能不能替妾討一枚香佩呀?」

  袁成海聞言抽了抽嘴角。

  就這麽點事兒,女人的見識真是針眼大。

  「老爺,行不行嘛。」

  慧娘雙手環著袁成海脖子搖晃,陣陣幽香鑽入他鼻端。

  「行,當然行。」

  袁成海一口答應下來。

  他找永清伯要東西,是給那老家夥臉,不存在難處。

  永清伯接到袁成海邀約時,是茫然的。

  這位天子跟前的紅人,怎麽會突然請他喝酒?

  不應該啊,以前都攀不上的。

  嘶——難道是總遇到刺殺,想找他分擔一下?

  永清伯沒控制住想多了,又覺得不應該。

  那些歹人想殺貪官,怎麽也輪不到他。倒不是不想貪,奈何沒權。

  永清伯揣著一肚子疑問去了酒樓。

  酒樓雅室裡外都有護衛守著,甚至有一個專門守在窗邊。

  永清伯竭力擺出平靜神色,衝袁成海拱手:「袁大人。」

  「伯爺快坐。」

  袁成海親自給永清伯倒了一杯酒。

  永清伯忙接過,客客氣氣問:「不知袁大人找老朽什麽事兒?」

  袁成海哈哈一笑:「是有件事麻煩伯爺。聽說令孫女擅製香?」

  永清伯愣了愣,難掩驚色。

  袁成海什麽意思?看上六丫頭了?今日喊他喝酒,莫非想討六丫頭爲妾?

  這不能答應,這姓袁的經常遇刺,說不定哪天就死了呢。

  再說這人雖有聖寵,比方相還是差著,且大半時間在東南,不大能指望得上,爲此搭上永清伯府的名聲可不劃算。

  袁成海見永清伯沉吟不語,神色變來變去,也納悶了。

  不是,爲小妾討個香佩,還有困難了?

  「伯爺——」袁成海沉下臉喊了一聲。

  永清伯回神:「袁大人你說。」

  「是這樣。在下的家眷非常喜愛令孫女所製香佩,袁某厚顔,想麻煩伯爺向令孫女討要一枚。」

  永清伯大鬆口氣。

  原來就爲了這個,害他剛才想了無數拒絕的話,浪費多少心力。

  等等,六丫頭擅製香的名聲這麽大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16 09:39 PM

第49章 登門

  永清伯懷著震驚的心情回了家,命婢女去請秋蘅。

  不多時秋蘅到了,屈膝行禮:「祖父。」

  永清伯認真打量了一眼小孫女。

  隨意綰著髮髻的少女穿一件半新不舊的衫子,身姿輕盈,透著鮮靈勁兒。

  年輕真好啊。

  年輕又有野心,就更好了。

  「蘅兒坐。」

  秋蘅依言坐下。

  「戴著香佩了嗎?」

  秋蘅搖頭:「在家裡沒有戴。」

  氣味是能暴露一個人的。

  她以秋六姑娘的身份出門,佩戴什麽樣式的香囊、香佩,選擇什麽樣的香味,大多都有用意。

  而以「鵲」的身份行事時會固定用一種適合男性的香,既是向別人潛移默化男子身份,更是與秋六姑娘明顯區分開來。

  在家裡,製香沾染的氣味她都會換洗掉,更習慣什麽香味都不留。

  永清伯沒見到香佩,有些失望:「祖父只知道你香丸做得好,沒想到還做出了香佩這種京中從未見過的香飾。」

  「祖父是想要香佩嗎?」秋蘅直接問。

  她其實猜測袁成海應該找到永清伯了,不然早不問晚不問,不會今日特意把她叫來問起香佩。

  問這麽直接,自是爲了保持在永清伯心中的印象:虛榮,小聰明,膽大。

  這樣永清伯才會看重她的價值,輕視她的手段。自信拿捏她,從而信任她。

  「呵呵,回頭你給祖父挑一枚合適的。不過今日叫你來,是有人托祖父向你討一塊香佩。」

  「不知是什麽人?」

  「袁成海袁大人,就是你之前向祖父打聽過的那位。他的家眷喜歡香佩,聽聞你做得好,特意找上了祖父。」

  「家眷?您之前不是說這位袁大人大半時間不在京城,父母妻兒都在南邊——」

  永清伯猶豫了一下道:「京城這邊住著他的妾室。」

  「妾室啊——」秋蘅語氣平靜,「那她喜歡什麽樣式,什麽顔色,什麽香味,什麽功效……」

  秋蘅問出一個問題,永清伯神情茫然一分。等一連串問題問完,收獲了一個表情呆滯的老頭兒。

  「祖父?」

  永清伯猛回神:「哦,對方沒說,等我再問問。」

  秋蘅想了想,提議:「不如這樣。您見了袁大人,要是他也說不清楚,我可以與那位女眷見一面,親自瞭解一下。」

  「這倒不必——」永清伯下意識拒絕。

  秋蘅笑笑:「既然送禮,自是投其所好方有誠意。袁大人見祖父對他的事上心,多少會領情吧?」

  永清伯不由點頭。

  這倒是,能與袁成海交好總沒壞處。

  回頭再與袁成海見面,永清伯把秋蘅的問題重複一遍,見聽完後的袁成海一臉茫然,終於平衡了。

  「一個香佩還有這麽多講究?」袁成海震驚,甚至生出了見一見鼓搗出香佩這玩意兒的小姑娘的好奇心。

  「是啊,老朽也聽得雲裡霧裡。袁大人要是不知道,不如讓她們約著喝個茶,自己去溝通。」

  袁成海聽了,深深看永清伯一眼。

  都說這位永清伯善於鑽營,果然不假,能捨下臉面讓孫女與外人的妾室打交道。

  嗯?莫不是想要他當便宜孫女婿?

  老家夥太能豁出去了吧?

  饒是袁成海在東南無法無天慣了,也沒敢想過在京城這邊能納伯府貴女爲妾,而永清伯的過於熱絡無疑讓他誤會了。

  這一誤會,想看看秋六姑娘長什麽樣兒的好奇心就更重了。

  「那就讓她們自己說去。伯爺費心了,袁某敬你一杯。」

  秋蘅等到第二日,就在一間茶樓見到了慧娘。

  慧娘心裡是有些犯嘀咕的。

  別看她平日逛街遇上那些太太、貴女半點不虛,甚至還能壓一壓對方風頭,可真正來往是沒有的。

  哦,也不是沒有,那些求著老爺辦事的人會讓太太湊過來示好,但與未出閣的貴女打交道這還是第一次。

  「是秋六姑娘?」

  見到秋蘅,慧娘細細打量。

  少女素衫青裙,頭挽雙髻,眼神清澈,打扮清爽,很難讓人生出惡感來。

  還是個小姑娘呢。

  「我是。你是慧娘子吧?聽說你很喜歡香佩,我帶了一些過來,先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少女聲音輕柔,態度大方,語氣如與朋友閑話般隨意。

  慧娘怔了怔,一股別樣的情緒從心頭滋生。

  秋蘅投來疑惑的眼神。

  慧娘回神:「太麻煩秋六姑娘了。」

  「不麻煩。我做的香佩被人喜歡,我很高興。」秋蘅說著把帶來的盒子打開,示意慧娘隨意看。

  慧娘的眼睛掉進盒子裡移不開了。

  蝴蝶香佩、玫瑰香佩、蓮花香佩……不同的造型配著不同的絡子,琳琅滿目,眼花繚亂。

  慧娘拿起這個,放下那個,恨不得全都抱走。

  好一會兒後,她才艱難抬眼,看向秋蘅。

  「能見到這麽多精美絕倫的香佩,也是開眼了,讓我挑竟無從下手。」

  秋蘅一笑:「慧娘子過獎,不過是手熟罷了。其實無論是香佩,還是香丸,沒有最好的,只有最合適的。」

  「合適?」

  「對呀,合適。」

  盒子中的香佩香氣交織,少女身上也傳來陣陣幽香,令她的話莫名勾人:「每個人都有獨特的氣味,哪怕是同樣的香用在不同人身上,與此人自身氣味融合,就會呈現出不同香味……所以香要根據人來調製,獨一無二。」

  獨一無二啊!

  這話精準戳中慧娘的心。

  「秋六姑娘。」慧娘眼神晶亮,「能不能請你爲我調制最合適我的香?我願重金酬謝!」

  秋蘅莞爾:「慧娘子提錢就客氣了,我製香是興趣,不賣的。」

  慧娘忙道:「沒有別的意思,我是太喜歡了……」

  「我知道。」秋蘅特意頓了頓,「有人真心欣賞我製的香,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回饋了。不過——」

  慧娘正激動,一句「不過」令她心一緊。

  「慧娘子身上戴著香,衣裳熏了香,想必沐浴還用了香,這樣的話就不好辨別自身氣味了。」

  「那要如何?」

  秋蘅想了想:「擇日不如撞日。這樣吧,我隨慧娘子去貴宅一趟,等你沐浴更衣後對氣味有所瞭解,再回去爲你製香。」

  慧娘聞言大喜:「多謝秋六姑娘。」

  胡四帶著幾個手下正在袁宅附近溜達做個巡視的樣子,見到有永清伯府標誌的馬車進了袁宅,不由揉揉眼。

  那車一看就是女眷坐的,怎麽進袁成海家了?

  糟糕,不會是紅豆糕吧!

  想到這裡後,胡四直接走了過去。

  袁宅的門人見是皇城司的人,還算客氣:「大人有事嗎?」

  胡四往門內指了指:「我剛剛瞧見進去一輛馬車,好像不是你家的。」

  門人暗罵一聲皇城司的狗眼真尖,呵呵笑道:「說是永清伯府的六姑娘,來爲慧娘子調香的。」

  「哦,那沒事了。」

  胡四轉身離開,拐了個彎後拔腿就跑。

  告訴大人去!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16 09:56 PM

第50章 二妾

  「大人、大人,不好了!」

  薛寒看著衝進來的胡四,神色淡淡:「鬼叫什麽。」

  「大人,不好了啊!」

  薛寒抬抬眼皮:「說。」

  皇城司面對的能有好事麽,不好了才是正常的。

  「秋六姑娘——」胡四一個大喘氣,爲自己沒脫口而出「紅豆糕」感到滿意。

  薛寒眼神微變:「秋六姑娘怎麽了?」

  胡四因薛寒的反應愣了一下。

  剛剛是誰雲淡風輕的?哦,是他們大人啊。

  「啞巴了?」薛寒忍住想給一腳的衝動。

  胡四咳嗽一聲:「卑職剛剛在袁宅附近溜,哦,巡視,您猜我看到了什麽?」

  「秋六姑娘?」

  「對,秋六姑娘坐著馬車進了袁宅!卑職特意去問了袁家門人,說是給什麽慧娘子去調香的……」

  紅豆糕好歹是伯府貴女,永清伯府再怎麽落魄,會去給袁成海一個小妾調香?

  不可能!

  「定是袁成海那色胚垂涎秋六姑娘美色,打著爲小妾製香的幌子騙秋六姑娘上門去。等秋六姑娘進了袁宅,那就是小白羊進了老虎口,完了啊!」

  薛寒看情緒激動的下屬一眼,大步往外走。

  胡四忙跟上。

  這邊袁成海到了家門前翻身下馬,正要走進去,就聽身後一聲喊:「袁大人留步。」

  袁成海轉身,看著向他走來的少年露出疑惑神色:「薛大人?」

  「對於襲擊袁大人的歹徒,一直沒什麽進展,我想和袁大人聊聊,或許能有線索。」

  「薛大人有心了,不如來寒舍小坐。」袁成海提出邀請。

  他這時候回家,是得知秋六姑娘與慧娘一起回來了,正好看一看這位秋六姑娘生得什麽樣,抱著什麽心思。

  一個小姑娘主動登他家的門,要說是個清高矜貴的,他可不信。說不得永清伯想賣孫女謀好處,這被賣的孫女自己也是樂意的。

  但與關乎他安危的正經事比起來,這點子事就要往後靠了。

  「去貴宅就不必了。皇城司不比其他,容易引人誤會,還望袁大人理解。」

  「哦,是,是。那就去附近的茶館坐坐。」

  薛寒頷首,衝胡四使了個眼色。

  胡四示意明白,留守在袁宅附近。

  秋蘅這時已進了慧娘居住的院子,等待慧娘沐浴更衣的時候默默打量四周。

  「秋六姑娘久等了。」一身清爽的慧娘走過來。

  秋蘅圍著慧娘繞了一圈,道:「再去屋外一下,盡量把干擾降到最低。」

  越是繁瑣細致,慧娘越對秋蘅的製香造詣深信不疑,甚至感動她的用心。

  二人來到院中,秋蘅閉目輕嗅,慧娘莫名緊張。

  「好了。」

  「這就可以了?」慧娘有些不敢信。

  秋蘅笑著點頭:「獨屬慧娘子的氣味我記住了,這就足夠了。慧娘子是只要香佩,還是香丸也要一些?」

  「用來熏香的香丸?」

  「嗯。比起香佩,熏香的療疾功效更好一些。安神消疲、靜心醒腦、美容養顔,舒經活絡……不同香藥製成的香丸有不同效果,還能用來熏衣……」

  慧娘聽得心馳神往,兩眼發光。

  「要,都要!」

  秋蘅展顔一笑:「等香好了就給慧娘子送來。」

  「太感謝了,我真不知說什麽好。」

  「慧娘子不必如此。對我來說,真正愛香之人,便是知己。」

  慧娘聽得心熱。

  她在所有人眼裡都是老爺的妾室,而在秋六姑娘眼裡是知己。

  秋蘅再把帶來的盒子打開:「製香要一段時間,慧娘子先挑兩枚喜歡的香佩戴著玩吧。」

  慧娘再次道謝,挑選起來。

  麗娘的院子就在旁邊,從慧娘帶著秋蘅回來就有消息傳過去了。

  「專門請來爲她製香的?」聽了婢女打聽來的消息,麗娘秀氣的眉深深擰起。

  「那位姑娘是什麽身份?」

  「說是永清伯府的六姑娘。」

  麗娘變了臉色:「是不是聽錯了?」

  「沒有錯,婢子特意問了門人。」

  袁成海惜命,要進袁宅門的外人自是要問清身份。

  什麽情況?伯府貴女專門來爲慧娘製香?

  那賤人憑什麽?

  麗娘坐不住了,抬腳去了隔壁。

  「娘子,麗娘子來了。」婢女來到慧娘身邊,低聲稟報。

  「她來做什麽?就說我正招待貴客,沒空見。」

  婢女得了吩咐還沒走到院門口,麗娘就直接進來了。

  「呦,妹妹招待客人呢?」

  慧娘忍著厭煩扯出個笑容:「正準備送客人出門,回頭再與姐姐說話。」

  麗娘美眸往秋蘅面上一掃,暗罵慧娘愚蠢。

  這樣年輕可人的小姑娘也敢領到家裡來,不怕引狼入室?

  「這是哪家的姑娘,以前好像沒見過。」麗娘舉著扇子,輕輕扇了兩下。

  她們雖是老爺的妾室,因著老爺的身份,也會與一些太太打交道。

  那些太太雖然心裡看不上她們,面上還不是要陪笑。因而明知秋蘅身份,麗娘也不覺得需要敬著。

  真正需要敬著的人,不會登袁宅的門。

  「我是秋六。」秋蘅主動介紹了自己,看一眼慧娘。

  慧娘暗惱麗娘攪了大好氣氛,當著秋蘅的面不好流露,忍氣道:「這是麗娘,住我旁邊的院子。」

  「麗娘子。」秋蘅友好打了招呼,對慧娘笑道,「慧娘子挑好了,那我就回家了。」

  她伸手去合攏盒子,引來麗娘目光。

  「呀,這麽多香佩!」

  比起香,麗娘更愛華裳美服,但不代表不愛。

  漂亮的衣裳也離不開好看的配飾啊。

  「秋六姑娘,我能瞧瞧嗎?」

  慧娘臉一沉:「姐姐不是對這些不感興趣麽?」

  「誰說的?」麗娘一抬衣袖,幽幽暗香襲來,「我哪件衣裳都沒少了熏香,怎麽不感興趣了?」

  這一件件精美雅致的香佩,顯然是外面買不到的。慧娘能有,她憑什麽沒有?

  「自然能看。」秋蘅語氣輕柔。

  麗娘得意瞥慧娘一眼,拿起一枚香佩看過,又拿起一枚,越看越喜歡。

  「麗娘子看完啦?」

  「嗯,秋六姑娘的製香手藝可真好啊。」麗娘贊不絕口。

  「那我回去了。」秋蘅把盒子一收,便向外走。

  慧娘差點笑出聲,走在秋蘅身邊:「我送秋六姑娘出去。」

  被甩在身後的麗娘笑容也一收,險些咬碎銀牙。

  她找老爺去!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17 10:34 PM

第51章 問傷情

  秋蘅與慧娘道別,坐進馬車離開了袁宅。

  半路上車子突然停下,車夫的聲音傳來:「六姑娘,有差爺攔車。」

  陪秋蘅出門的青蘿就坐在車門口處,得到秋蘅示意掀起車門簾。

  秋蘅一眼瞥見了胡四。

  胡四見秋蘅好端端坐在車廂裡,替自家大人鬆口氣,客氣道:「秋六姑娘,我們大人有事相詢,就在湖邊等您。」

  秋蘅聞言下了馬車,吩咐青蘿原處候著,繞過路邊垂柳往湖邊走去。

  湖是青蓮湖,她曾跳過的。

  薛寒也跳過。

  秋蘅走近站在湖邊的少年,屈膝行禮:「薛大人。」

  薛寒轉身看她,眼裡有著探究:「秋六姑娘爲何去袁家?」

  他問得很直接,但語氣並不銳利,這讓秋蘅一時難以判斷他的態度。

  「袁大人找到家祖父,說他的一位家眷十分喜歡我做的香佩。我去袁家,爲那位家眷調製一款適合她的香。」

  「製香何須登門?」薛寒再問。

  秋蘅垂眸:「自是有所需。術業有專攻,薛大人不理解也正常。」

  「製香我是不懂。」薛寒頓了頓,盯著她的眼,「可秋六姑娘難道不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的道理?」

  秋蘅抬眼看他,捕捉到少年眼底一閃而逝的氣惱。

  他在生氣?

  氣她去袁家?

  這是爲什麽?

  那十年裡,秋蘅見過太多人和事,自覺看人頗準,可她看不透薛寒。

  他好像格外關注她,在意她,這不是一句懷疑她是細作而留意能解釋的。

  「什麽君子?什麽危牆之下?我不懂薛大人的意思。」秋蘅決定試探一下眼前的少年。

  薛寒緊緊抿了一下唇。

  他是那種偏冷淡的氣質,這樣強的情緒出現在臉上,並不多見。

  秋蘅看他克制的樣子,忍不住想:他該不會氣得想打她吧?

  試過了,可不一定打得過她。

  想到這裡,秋蘅被勾起了那晚的回憶,目光從他肩頭一掠而過。

  不知傷勢恢復怎麽樣了。

  「袁成海重色,秋六姑娘去他家中,等於給他可趁之機。」

  薛寒本不想對一位待字閨中的少女說出這番話,可她一副單純模樣,不知是真懵懂,還是假無知。

  他分不清,只能挑明瞭說。

  「我只見了他的家眷。」

  「不在於見了誰。秋六姑娘踏進他家的門,就會令他生出旁的心思來。你若迫於令祖父的壓力,我可以去對永清伯說。」薛寒望著秋蘅,語氣認真,「我說過的,秋六姑娘需要幫忙可以找我。」

  「爲什麽?」秋蘅問。

  不是不感動,可疑惑壓過感動,這感動就變得危險起來。

  他究竟爲何如此?

  別有用心?一見鍾情?

  閃過「一見鍾情」的猜測,秋蘅驚得被口水嗆住,劇烈咳嗽起來。

  薛寒本來一臉嚴肅,見秋蘅突然如此,第一個反應就是她挨了雷劈的那個古怪隱疾又犯了。

  對了,要進湖水裡泡著——薛寒打眼一掃,身後正是青蓮湖!

  他當機立斷抓住秋蘅手腕,就往湖裡拖。

  突如其來的肢體接觸令秋蘅愣了一下,而後大驚。

  「薛大人——」秋蘅苦於不能暴露力氣,情急之下喊,「薛寒!」

  薛寒動作一頓。

  秋蘅趁機甩開他的手:「薛大人要幹什麽?」

  薛寒定定看著她,見她俏臉微沉,語氣冷靜,知道誤會了。

  怎麽辦,又誤會了……

  紅暈爬上少年耳根,令他一時無所適從。

  這青蓮湖,與他八字不合。

  「我以爲,秋六姑娘舊疾犯了。」少年幹巴巴解釋一句。

  秋蘅揚眉。

  哦,以爲她犯病了。

  秋蘅不由深深看薛寒一眼,心道:他真信啊……

  這一瞬,一個念頭驀地浮現心頭:薛寒可能沒有她想得那麽複雜,他本性應該是個單純的人。

  拋開皇城使的身份,他也不過十八歲。

  「沒有那麽容易犯。」秋蘅語氣柔軟了些。

  沒有了剛才的隱隱相對,薛寒的聲音也軟:「秋六姑娘以後不要再與袁家有牽扯了。」

  「已經答應了爲袁大人的家眷製香。等把香做好,就不會有牽扯了。」

  等除掉袁成海,自然不會再有牽扯。

  「製香那麽重要?」

  「心之所愛。」

  「秋六姑娘可以爲許多人做,不缺袁家人。」

  秋蘅彎唇:「剛剛薛大人不是猜到了嗎?祖父來對我說,我不好拒絕。」

  薛寒欲要說什麽,被秋蘅打斷:「我知道薛大人可以對家祖父施壓,可是薛大人用什麽立場?」

  薛寒被問住了。

  什麽立場?

  非親非故,他沒有立場。

  「薛大人,我不是笨蛋,會保護好自己的。我生活在永清伯府,家祖父就是伯府的一家之主,我不能事事都靠薛大人的施壓來與家祖父相處。」

  薛寒沉默了。

  秋蘅在心中歎口氣。

  她逼問他的立場,就是要問出他對她如此特別的緣由,眼下看來他是不打算說了。

  不說也罷,總之不可能是一見鍾情那麽離譜的猜測。驚得她咳成那樣,險些莫名其妙被他拖到湖裡去。

  上次是被他往岸上拖,專與她反著來。

  秋蘅好氣又好笑,唇角揚起又壓下。

  「我知道了。」說出這話,薛寒並不滿意。

  沒有立場就不能向永清伯施壓了?他是皇城使,不需要立場。

  但她有自己的想法,他不能強行干涉。

  「秋六姑娘謹慎爲上,若遇麻煩,街上隨處可見皇城司的人。」

  「多謝薛大人。」秋蘅猶豫一下,問,「薛大人的傷怎麽樣了?」

  薛寒微微一怔。

  天氣炎熱,那傷好得並不快,好在用的藥好,處理得當,沒有惡化的趨勢。

  也是運氣不佳,遇到那小賊偏巧打在那裡。

  看著少女關切的眼神,薛寒笑笑:「好得差不多了,秋六姑娘不必總放在心上。」

  秋蘅再在心裡歎氣。

  看來還沒好。也是,這麽短的時間傷上加傷,怎麽會好呢。

  她良心不安,才想聽到一個好答案。

  少年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反讓秋蘅暗暗下了決定:罷了,書上記載他那麽慘,到時候她盡量幫他一把,權當回報了。

  有了這個決定,秋蘅頓覺輕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17 10:35 PM

第52章 遇袁賊

  秋蘅向薛寒道別:「薛大人,我該回去了。」

  薛寒伸手入懷掏出一物,放入秋蘅手中。

  「這是——」

  「煙信。遇到危險可用來傳信。」薛寒想想眼前少女的固執,微微皺眉,「希望秋六姑娘不會用到。」

  「多謝薛大人。」秋蘅坦然收下,走向馬車。

  青蘿等在馬車邊,見秋蘅過來忙迎上來:「姑娘——」

  「上車吧。」

  秋蘅平淡的語氣安撫了青蘿焦躁不安的心。

  小丫鬟扶著秋蘅上車時,回頭看了一眼,正瞧見那一笑有酒窩的青年蹦躂著奔向緋衣少年。

  她回過頭來悄悄看向神色平靜的少女,揮散了一堆亂七八糟的猜測。

  車輪轉動,馬車漸遠。

  胡四眼裡閃著興奮,時不時瞄走在身邊的少年。

  他扒著柳樹看到了,大人和紅豆糕把手了!

  薛寒受不了這灼熱視線,腳下一停:「有話就說。」

  胡四本就話多,立刻說了:「大人,您什麽時候去永清伯府提親啊?」

  薛寒額角青筋跳了跳,大步向前走去。

  「哎,大人、大人——」

  袁宅中,正熱鬧著。

  「秋六姑娘爲什麽登門?」慧娘掩口輕笑,「姐姐難道沒聽說,秋六姑娘是製香高手,當下大受歡迎的香佩就是她先做出來的呢。老爺知道我愛香,就找上永清伯,幫我們搭了線……」

  麗娘聽著慧娘的炫耀話,氣個半死。

  竟然真是老爺爲這賤人出面的!

  「得意什麽?秋六姑娘年輕又水靈,老爺究竟是爲了你,還是爲了其他,可說不好呢。」麗娘不甘示弱,張嘴反擊。

  慧娘大怒:「你這是什麽話!秋六姑娘是伯府貴女,你當和你一樣呢!」

  麗娘噗嗤一笑:「咱們這宅子裡既無主母,又無女郎,只有咱們兩個,哦,三個妾室。正經貴女會登咱們家的門?」

  「秋六姑娘是來爲我製香的,你能想到的是不是只有那點子事兒?哦,我明白了,你就是嫉妒老爺特意爲了我找上永清伯府——」

  麗娘被踩到了痛處:「誰知道你給老爺灌了什麽迷魂湯!」

  「吵什麽呢?」因與薛寒喝茶耽誤了一會兒回家的袁成海聽到吵鬧聲抬腳走進來。

  「老爺——」二人一起迎過來。

  「剛進家就聽你們鬧騰。」

  麗娘挽住袁成海胳膊:「老爺,今日秋六姑娘上門來爲慧娘妹妹製香,還送了慧娘妹妹香佩,慧娘妹妹說是您安排的——」

  「秋六姑娘走了?」

  麗娘挑了挑眉。

  還真是她想的那樣,老爺對秋六姑娘動了心思了。

  慧娘這蠢材,腦袋裡只有香。

  「走了一陣子了,妾送秋六姑娘出去的。」慧娘忍不住替秋蘅解釋,「秋六姑娘香道造詣特別高,妾厚顔請她來家裡爲我調製香品,也是尋思機會難得……」

  麗娘聽得惱火。

  凡事不患寡只患不均,老爺怎麽能這樣偏心!

  「老爺,妾也想要秋六姑娘專爲我調香品。」

  「姐姐對香品又不是多熱衷。」

  麗娘翻了個白眼:「妹妹這話說得好笑,衣裳首飾香品,又不是只能喜歡一個,女人不愛香難道愛臭啊?老爺——」

  「好了,吵得頭大。」袁成海抬抬手,看向慧娘,「你再請秋六姑娘來家裡一趟,給麗娘……還有四娘調製喜歡的香品。」

  慧娘不情願:「總不好一次次麻煩秋六姑娘。」

  袁成海不以爲然:「麻煩一次也是麻煩,兩次也是麻煩,不打緊。」

  大不了以後從手縫裡漏些好處給永清伯,他願意欠這份人情是抬舉那老家夥。

  慧娘不得不應下,收到麗娘得意的眼神。

  轉日秋蘅接到慧娘的帖子,再次登門。

  「麗娘也喜歡秋六姑娘製的香,麻煩秋六姑娘多跑一趟。」

  秋蘅微笑:「不麻煩,製香對我來說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麗娘悄悄撇嘴。

  才不信一點別的心思沒有。不過這小丫頭做的香佩確實好,想來製的香丸也不差,不用白不用。

  如對慧娘那樣,問過麗娘的喜好與需求,秋蘅由慧娘領著去了聶四娘的住處。

  路上,慧娘說起聶四娘:「是老爺從南邊帶來的人,性子有些獨,要是怠慢了秋六姑娘,請別往心裡去……」

  聶四娘接到婢女稟報,第一反應是不見,被聶三娘勸住。

  「妹妹見見吧,整日這麽待著也無趣。」

  聶四娘這才道:「請進來吧。」

  不多時珠簾挽起,秋蘅與慧娘一起走進來。

  聶三娘不動聲色打量秋蘅。

  鵲兄弟交代說接受、促成一切變化。這看起來還透著青澀的少女,就是變化之一嗎?

  這麽小的女孩子,能做什麽呢?

  聶三娘尋思之際,慧娘開了口:「這是四娘和她的姐姐三娘。四娘,秋六姑娘是位製香高手,老爺特意向永清伯討個人情,請秋六姑娘來爲我們製香。」

  「我不用香。」聶四娘開口拒絕。

  聶三娘拉拉妹妹衣袖:「四娘,不要辜負了袁大人心意。」

  聶四娘抿了抿唇,淡淡道:「那就勞煩秋六姑娘了。」

  秋蘅走近聶四娘,笑道:「四娘子不用香,正好方便我判斷……」

  聶三娘默默聽秋蘅向妹妹問起關於香的一個個問題,越聽越迷惑。

  可能誤會了,這位秋六姑娘是鵲兄弟計劃的局外人。

  聽起來是位伯府貴女,竟會登狗賊的家門爲他的小妾製香,真是令人想不通。

  聶三娘看向秋蘅的眼裡有了鄙夷。

  少女似有所感,忽然轉眸衝她一笑:「三娘子可需香品?」

  聶三娘立刻拒絕:「不用了,我確實不好這些。」

  與袁賊沾上半點,她都覺得惡心。

  「那就告辭了。」

  等秋蘅與慧娘離開,屋中只剩下姐妹二人,聶四娘用力咬唇:「姐姐,這種日子到底什麽時候能結束?」

  「會好的,會好的。」聶三娘安撫著妹妹,心頭茫然。

  鵲兄弟,你究竟會用什麽法子取那狗賊性命?

  別讓我們等太久……

  秋蘅一步步往外走,迎面袁成海走來。

  「老爺。」

  袁成海視線越過行禮的慧娘,落在駐足的少女面上。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17 10:38 PM

第53章 惡名

  袁成海見過各色美人,眼前少女或許不是最美貌的,卻格外勾他心動。

  一個送上門的勳貴之女——只要想到她的身份,袁成海就心癢難耐。

  他向前走了一步,聲音帶著笑意:「是秋六姑娘吧?」

  秋蘅看向走近的人。

  離得還不夠近,兩個護衛更是緊隨左右。

  她當然不會直接動手,也不需要直接動手。

  「是。」秋蘅說著,往慧娘身邊靠了靠。

  慧娘對這方面素來敏感,忙道:「老爺,妾送秋六姑娘出去。」

  「你送吧。」袁成海再看秋蘅一眼,大步向前走去。

  眼下這小美人兒還是不知根底的野花,急不得,任何時候他的安全都是第一位的。

  比如四娘,裡屋根本不會出現尖銳之物。每次過去都有侍女把四娘戴的簪釵等物收走,完事後他也不會睡在四娘身邊。

  這些年的好日子他恨不得過上幾百年,可不能一時大意葬送了。

  袁成海這般想著,去了聶四娘那裡。

  許是萬事太周全,他如今反而更貪戀有點刺的花兒。四娘這樣不情願的是,秋六姑娘那樣不好攀折的亦是。

  慧娘把秋蘅送上馬車,暗暗鬆口氣。

  老爺看秋六姑娘的眼神讓人不安,該不會真如麗娘說的對秋六姑娘動了心思吧?

  真要如此,可是造孽了。

  「秋六姑娘,等香好了傳個話,我讓人去拿。」

  「好。」秋蘅點點頭,彎腰進了馬車。

  車夫揮動鞭子,馬車漸漸遠了。

  慧娘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輕輕搖頭。

  以後可不能請秋六姑娘到家裡來了,不然糟蹋了小姑娘不說,院子裡真添了這麽個高門貴女,她們恐怕都要失寵了。

  車廂中,青蘿看著閉目養神的少女,終於忍不住開口:「姑娘,婢子斗膽,有話要說。」

  秋蘅睜開眼,眼神溫和:「你說。」

  青蘿輕吸一口氣,爲自己壯膽:「姑娘,那袁大人名聲極差,今日一見也不似清正之人。您頻頻去袁家,會吃虧的。」

  她想不通。

  姑娘是未出閣的大家貴女,與袁成海這樣聲名狼藉的人扯上關係,不怕壞了名聲嗎?

  這麽久相處,姑娘行事雖莫測,人卻極好,對她們從不苛待。連她這樣的丫鬟都聽說了有義士冒險貼麻紙的事,她不願看到姑娘因那百姓咒罵的奸賊名聲受累。

  看出青蘿的擔憂,秋蘅一笑:「那以後不去了。」

  今日遇到袁成海顯然不是巧合,而這無疑引起了慧娘的顧忌,以後慧娘應該不會請她登門了。

  好在她想做的已經做了。

  至於名聲,若能完成她要做的事,名聲又算什麽。

  「姑娘——」青蘿有些不信。

  她一提就說不去了,姑娘好敷衍。

  秋蘅失笑:「真的不去了,你別擔心。」

  青蘿反而不好意思起來:「婢子是怕傳出去對姑娘不好。」

  「這兩次去袁家都沒大張旗鼓,我也不是什麽大人物,除了皇城司那樣特殊的衙署,不會有人注意的。」

  便是皇城司,能留意到她恐怕也是因爲薛寒。

  秋蘅用來寬慰青蘿的話其實沒錯,誰知很快就被打臉了。

  風言風語是先從外頭起來,傳入老夫人耳裡的。

  「去把六姑娘叫來!」

  秋蘅這幾日專心製香,一直都在冷香居,隨著老夫人派來的婢女去了千松堂,一進門就感覺到了風雨欲來。

  「祖母。」

  看著屈膝行禮的孫女,老夫人一拍桌幾:「你給我說說,前幾日去了哪兒!」

  這個死丫頭,動不動打著買香的名義出門,竟然跑到非親非故的高官家裡去!

  那袁成海貪財好色、魚肉百姓的名聲因著層出不窮的麻紙,如今是無人不曉,這丫頭是昏了頭嗎?

  老夫人一想外頭那些話就氣得手抖,抓起手邊的茶杯砸過去:「說啊!」

  茶杯摔在秋蘅腳邊,四分五裂,茶湯飛濺。

  「去過香鋪,還去了袁家。」

  「袁家?哪個袁家?」見秋蘅直接承認,老夫人更生氣了。

  還有臉承認!

  當然要是不承認,會更更生氣。

  「袁成海袁大人家裡。」

  老夫人伸手一指,恨不得戳到秋蘅臉上去:「你去他家幹什麽?」

  「他的家眷喜歡我做的香佩——」

  「家眷?他有什麽家眷在京城?」老夫人的手指終於戳到了秋蘅額頭上,「你個死丫頭是昏了頭嗎,把他那幾個小妾當家眷?」

  不怪外頭的話傳得難聽,說秋六姑娘頻頻出入袁家,自甘墮落。

  真是氣死她啊!

  面對老夫人的盛怒,秋蘅一臉平靜:「祖父讓我做的。」

  老夫人的怒氣一下子卡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

  許久後,她才把這口氣吐出來:「你再說一遍。」

  於是秋蘅再說一遍:「祖父讓我做的。」

  「你爲何不和我說?」

  秋蘅微微偏頭:「祖母不聽祖父的嗎?」

  「你——」看著一臉懵懂的少女,老夫人突然說不下去了。

  這丫頭從鄉野來,能懂個什麽。

  老東西不當人!

  「你給我去祠堂跪著去,好好想一想以後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

  秋蘅沒有動。

  還忙著做香呢,哪有空去跪祠堂。

  「還杵在這裡幹什麽?我管不住你了是嗎?」

  「祖母。」秋蘅上前兩步,乾脆在老夫人下首坐下來,拉住她衣袖。

  老夫人驚了。

  這死丫頭是不是瘋了?

  少女微微仰頭,看著頭髮花白的老太太:「祖母,孫女知道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孫女還知道對長輩要孝順,要聽祖父的話。」

  這番話如重錘敲擊在老夫人心上,令她神情僵硬。

  要聽祖父的話,要聽祖父的話——

  那個老東西!

  「你老實回房待著去!」老夫人擺擺手讓秋蘅走人,再沒提跪祠堂的事。

  這日,老夫人與永清伯發生了近幾年來第二次激烈爭吵。

  「伯爺到底怎麽想的,爲了一點不確定的好處,就要賣了六丫頭?」

  「怎麽說這麽難聽,就是讓六丫頭做些香送人,又沒別的意思。」

  「沒別的意思?外面的風言風語伯爺沒聽見?六丫頭的名聲毀了,以後還怎麽嫁人?萱兒她們幾個又怎麽辦?」

  永清伯也窩火:「本來就沒別的意思,誰知道怎麽傳開的。」

  「你要不讓六丫頭去做,能傳開?說到底是你沒拿孫女當回事,隨意糟蹋!」

  永清伯翻臉了:「你這是翻大丫頭的舊賬?大丫頭進了宮當著美人,錦衣玉食,身份尊貴,我哪裡對不住她?至於六丫頭,說不定還嫌你這祖母攔著她攀高枝兒,你當那丫頭多麽純良——」

  永清伯話沒說完,老夫人就衝上去對著那張老臉撓去:「你逼著六丫頭做惹人笑話的事,還反過來怪孩子,還要臉嗎?還要臉嗎?」

  本來被支出去的丫鬟婆子聽到動靜跑進來,魂兒都嚇飛了。

  不好了,老伯爺和老夫人打起來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17 10:40 PM

第54章 相府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外面的風言風語不只傳入了老夫人耳裡,還很快傳遍了伯府。

  秋萱姐妹約著去了冷香居。

  「姑娘,四位姑娘來了。」

  「請進來。」秋蘅放下手中香材,走出去。

  她身上沾了香,撲了秋萱四人滿鼻。

  秋萱打量秋蘅神色,見其一臉平靜,才放下心來:「六妹在製香嗎?」

  秋蘅請四人坐了:「是在製香,有三味香趕著做出來,答應了人的。」

  「莫不就是答應了那個袁大人的小妾?」秋芙板著臉問。

  「四姐——」秋瑩扯了扯秋芙衣袖,小心去看秋蘅反應。

  秋芙甩開秋瑩的手,反而說開了:「六妹,你是傻了嗎,給一個貪官的小妾去做香?你知道外頭百姓都喊那個袁大人什麽?喊他袁賊!」

  「我沒想這麽多。」面對秋芙的質問,秋蘅微微垂眸,「聽祖父說袁大人的家眷想要我做的香,我就去了。」

  「祖父——」秋芙提到永清伯,對秋蘅的火氣一下子憋了回去。

  秋蘅看著柳眉倒豎的少女,輕聲問:「祖父的話,姐姐們能不聽嗎?」

  她不但不會替永清伯遮掩,還會借此機會令四人警醒。

  她們的祖父啊,不是庇護她們的靠山,而是壓下來的山石。會壓得她們粉身碎骨,紅顔薄命。

  秋芙被秋蘅的話問住了。

  她第一時間想到了長姐。

  長姐是祖父的嫡長孫女,祖父一發話,鬧也鬧過,哭也哭過,最終還不是進宮去了。

  而今到了六妹,又能怎麽樣呢?

  那將來到了她呢?

  寒意爬滿脊背,一肚子火氣轉爲恐懼。

  産生這種念頭的不光秋芙,秋萱臉色發白,想到了那樁僥幸逃開的親事。

  她的視線從幾個妹妹面上掃過,同樣的年輕,同樣的美貌,同樣的祖父。

  她們沒有區別,厄運會隨時、隨機降臨。

  卻躲無可躲。

  原本想安慰秋蘅的話再說不出口,秋萱感到了絕望。

  「姐姐們吃紅豆糕嗎?」秋蘅開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秋芙脫口拒絕:「不吃!」

  吃吃吃,都這樣了,怎麽有心情吃。

  秋蘅卻仿佛沒聽到,把紅豆糕塞入每個人手裡。

  「芳洲新做的,正是口感最好的時候。姐姐們嘗嘗吧,這次多加了些糖。」

  秋萱盯著紅豆糕,第一個咬了一口。

  確實比以前吃的甜一些,甜蜜香軟的滋味把心頭如野火般瘋長的惶恐都驅散不少。

  時間要是停在這裡該多好,姐妹們一起吃著香甜的紅豆糕,不走向糟糕的將來。

  離開冷香居,姐妹四人幾乎沒開口,各懷著心思回了住處。

  大太太特意把秋芙叫過來叮囑:「以後少去六姑娘那裡。她從小長在鄉野不受拘束慣了,行事沒個章法,以後還不定再惹出多少笑話來。」

  秋芙心中正惶恐,聽了這話如沸油進了火星,當即炸了:「您是覺得六妹會帶壞了我?」

  大太太皺眉:「你這孩子脾氣怎麽這麽大,娘說的有錯嗎?」

  「六妹難道不是聽祖父的嗎?沒有祖父,六妹怎麽會與袁家聯繫上?」

  「混賬,你連你祖父都敢編排了,還有沒有個大家貴女的樣子!」

  「大家貴女有什麽用,我不稀罕!」秋芙哭著跑了。

  大太太母女不歡而散,二太太這邊,秋萱依偎在母親身邊,指尖冰涼。

  「娘,我害怕。」

  二太太拍拍女兒的背:「你的親事,娘在張羅了,等時機合適就對你祖母說。」

  秋萱渾身一僵,緊張看著母親。

  她想問,又怕聽到答案。

  二太太強忍住了沒說:「娘只能向你保證,要是成了,你會滿意的。」

  若是說了最後沒成,白白讓女兒難受,不如不說。

  眼下外面全是對六姑娘的不善言語,連帶萱兒幾個也受影響,她等的那個時機似乎到了。

  冷香居中,秋蘅繼續整理香材,秋三老爺來了。

  「蘅兒,你在忙啊?」

  「嗯,父親有事嗎?」

  秋三老爺端詳秋蘅反應,暗暗鬆口氣:看來蘅兒不知道外邊那些難聽話。

  那就好,那就好,省得聽到了不開心。

  「沒事。就是……就是夢到你娘了。」秋三老爺靈機一動。

  「我娘?」

  「是啊。」雖然是瞎編的,秋三老爺提起妻子的傷感卻是真的,「你娘說最不放心的就是你……爹爹向你娘保證了,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哪怕你一輩子不嫁人都不打緊,爹爹能養你。」

  伯府並不窮,雖然他現在沒多少進項,將來分家分到的財物不會少,足夠養一對兒女。

  要讓蘅兒知道,最差了還有他呢。

  「父親的話我記著了。」

  秋蘅拿來一枚方形竹紋香佩:「這個適合您戴。」

  秋三老爺收到女兒的禮物喜出望外,當即換下了腰間香囊。

  接下來幾日還算平靜,但沒過多久,秋蘅收到了一張來自相府的帖子。

  方相的孫女方蕊邀秋家姐妹相府小聚。

  要是以前,秋家女孩兒能收到相府的帖子定會激動歡喜,現在對著這帖子卻遲疑起來。

  「天這麽熱,不如不去了吧。」秋萱說這話時看著秋蘅。

  那次嘉宜縣主的生辰宴上,方蕊對六妹明顯態度不善,偏偏這個時候送來請帖,恐怕宴無好宴。

  「天確實熱,二姐你們就在家裡吧。我這幾日心裡悶得慌,正好出門透透氣。」秋蘅視線久久落在那雅緻帖子上。

  宴無好宴她知道的,但有踏入相府大門的機會,她怎麽能錯過。

  有趣的是,這機會是她如今在外的惡名換來的,果然沒有白做的事。

  「去,幹嘛不去,不去還顯得心虛了。」秋芙的倔勁上來了。

  最終秋家五位姑娘一個不少,出現在相府的花宴上。

  「那個就是秋六姑娘吧?」

  「是她。」

  「真是看不出啊……」

  低低的議論聲中,一道聲音響起:「有些人臉皮真厚,竟還好意思出現在這裡。」

  秋蘅聞聲望去,成素素站在方蕊身邊,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鄙夷。

  沒待秋蘅開口,秋芙就上前一步,不解求問:「方姑娘,我們收到的請帖莫非是假的?」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17 10:41 PM

第55章 淩雲的請求

  比起成素素的情緒外露,方蕊就內斂多了,聽了秋芙的話淡淡一笑:「自然是真的,秋四姑娘怎麽這麽說。」

  「既然是真的,成姑娘對我們出現在這裡爲何這麽奇怪呢?」秋芙對上方蕊的目光,不覺握緊拳。

  不是不緊張,但被人這麽明晃晃的鄙視,若一聲不吭,不是她秋芙的作風。

  方蕊似笑非笑,看向成素素。

  成素素閑閑搖了搖團扇,輕笑一聲:「我又沒指名道姓,這麽多姐妹都沒反應,怎麽秋四姑娘非要認了?」

  「你——」秋芙臉漲紅,被噎得沒了話說。

  「好了,素素,都是我請來的客人呢。」方蕊輕飄飄道。

  那日在康郡王府以秋六爲首的秋家姐妹出盡風頭,以爲今日還是一樣的光景嗎?

  不用她和成素素如何,自有人讓秋六難堪。

  那人很快出現了。

  容寧郡主大步走到秋蘅面前,毫不委婉問:「秋六姑娘,外面的傳聞可是真的?」

  與容寧郡主走在一起的是馮采星。

  「郡主——」馮采星低低喊了一聲,有些擔心看向衆人視線中心的少女。

  她以爲這次聚會阿蘅不會來的。

  「秋六姑娘怎麽不說話?」容寧郡主緊緊盯著秋蘅。

  秋蘅看著氣勢奪人的容寧郡主,想到了在雲園蹴鞠的時候。

  那是她和容寧郡主第一次見。

  初見的容寧郡主鮮妍明媚,生機勃勃,熱情邀請她參加蹴鞠社。

  「郡主指的什麽傳聞?」秋蘅開口。

  秋蘅的坦然令容寧郡主語氣不覺緩和:「傳言說秋六姑娘與袁大人的妾室有來往。」

  這話一出,場面就更靜了,無數雙眼睛望著被郡主詢問的少女,等她說出答案。

  怎麽有人這麽沉得住氣啊,換作是她被這麽問,難堪死了——許多貴女這般默想。

  秋蘅輕輕點頭:「是有來往,袁大人的家眷喜歡我做的香佩。」

  容寧郡主心中的不確定徹底沒了,看著秋蘅的眼神滿是失望:「秋六姑娘確實是製香高手,可惜香品非人品。人以群分,我們圓團社盛不下秋六姑娘這樣廣交朋友的人物!」

  她說著掏出秋蘅先前所贈香佩,擲入秋蘅懷中,轉身大步走了。

  又有一名貴女上前,把香佩還給秋蘅。

  很快秋蘅就收到了數枚香佩,全是去雲園之後送出去的。

  當時這些人熱情討要,如今丟得迫不及待。

  秋蘅看向愣在原地的馮采星,唇角微揚:「馮二姑娘要把香佩還給我嗎?」

  馮采星神色一震。

  許多道目光從秋蘅轉到馮采星。

  這樣的熱鬧也太刺激了,馮二姑娘會如何做呢?

  馮二姑娘與容寧郡主交情好,聽說與秋六姑娘走得也近。

  被這麽多人看著,馮采星不覺蹙眉:「送出去的禮物豈有討回去的道理。阿蘅,我相信你不是傳聞那樣,我會向郡主解釋的。」

  秋蘅笑了笑,沒有接馮采星的話,把香佩收起走向方蕊。

  「你幹什麽?」成素素目露戒備。

  當衆這麽難堪,誰知道這鄉下來的丫頭會不會發瘋。

  秋蘅直接無視了成素素,看向方蕊:「方姑娘邀請我們姐妹來玩,我和姐姐們都覺得受寵若驚。沒想到造成這樣的不愉快,我們就不留在這裡掃興了。」

  方蕊熱鬧看夠了,隨意挽留幾句,就命婢女送幾位秋姑娘出府。

  少了秋家姐妹後氣氛一開始還有些冷,隨著方蕊熱情招呼,很快就恢復了熱鬧。話題也是現成的,正是剛離去的秋六姑娘。

  回去的路上,氣氛低沉,秋瑩忍不住道:「早知道不來了。」

  秋芙惱了:「去之前不就知道宴無好宴,現在後悔有意思嗎?這次不來,以後呢?難道我們就不見人了?」

  秋芸看了秋蘅一眼,抿抿唇開口:「六妹,你還是避避風頭少出門吧。」

  沒有六妹一起,她們也不至於如此。

  聽出秋芸的小小埋怨,秋萱深深看她一眼,但沒說什麽。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這也算不得錯。

  「知道了。」秋蘅隨口應了,並不把相府中在旁人看來天大的難堪當回事。

  她回來不是爲了有個好名聲,有樁好姻緣,而是完成先生的託付。

  若不成功,這次宴會上的大半貴女都將命運慘痛。若是成功,這相府中出現的貴女啊,也有不少會家族衰落。

  秋蘅不放在心上的這次遭遇在貴女中很快傳開了。

  馮采星沒勸動容寧郡主,去了康郡王府向埋頭製香的嘉宜縣主傾訴煩惱。

  「阿蘅明明不是那樣的人,卻不解釋。郡主又最看不慣不自愛的人,結果就這樣了……」

  嘉宜縣主有些吃驚:「最近發生這麽多事?回頭我請阿蘅來家裡玩,問一問。」

  嘉宜縣主還沒下帖子,兄長淩雲就求到了康郡王妃那裡。

  「什麽,要我收秋六姑娘爲義女?」聽了兒子的請求,康郡王妃覺得太離譜了,「雲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兒子當然知道。」

  「母妃不是聾子,秋六姑娘如今的名聲已有耳聞,你要母妃收一個與高官小妾來往的閨閣少女爲義女,想沒想過別人如何議論康郡王府?」

  「母妃,正是阿蘅身陷困境,才求您伸把手。」

  康郡王妃有些惱:「秋六姑娘救了你,康郡王府就要予取予求?」

  淩雲認真看著母親:「母妃,康郡王府並沒給阿蘅什麽。您若說送去的那些首飾綢緞算答謝,兒子的命是不是太輕了?」

  「雲兒!」康郡王妃不由揚聲,最終歎了口氣,「可以,但就這一次。給她義女的身份,這救命之恩總能還完了吧?」

  她不願,她膈應,可誰讓她就這麽一個兒子呢。

  與唯一的兒子離心,是她不想看到的。

  淩雲搖頭。

  「難道還不夠?」康郡王妃愣住。

  如雪山白鶴的青年微微垂眸:「兒子不想瞞著母妃。倘若以後阿蘅再遇到麻煩,兒子還是會幫她。」

  「爲什麽?」

  「兒子對阿蘅有感情。」

  「什麽?」康郡王妃失聲。

  淩雲一臉坦然:「我與阿衡四年相處,早已把她當親妹妹待。母妃,難道嘉宜遇到麻煩,您覺得我該視若無睹嗎?」

  「這怎麽一樣,你和嘉宜一母同胞——」康郡王妃根本不信。

  「感情是相處出來的,兒子遠離至親養病的那幾年,是阿蘅給我帶來了些許歡樂。」

  是那樣無關身份,無關其他,純粹簡單的四年。

  一生難忘的四年。

  也是無法回去的四年。

  「雲兒!」康郡王妃重重喊了一聲,目不轉睛盯著兒子,「你和母妃說實話,你對秋六姑娘當真只是兄妹之情?」

  淩雲坦然與母親對視:「若有其他,兒子也不會求您收阿蘅爲義女了。」

  成了義妹,他才能光明正大庇護阿蘅,不會給她帶來非議。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19 08:12 PM

第56章 香成

  康郡王妃盯著淩雲,不放過他一絲神色變化,卻什麽都看不出來。

  雲兒是這樣,從小或許因爲身體不好,情緒少有外露。

  這讓她如何能信幾次爲了秋六姑娘向她開口的兒子對那個小姑娘真的只有兄妹之情?

  但雲兒的話提醒了她,收秋六姑娘爲義女,有了名義上的兄妹名分,好歹是個束縛。

  且義女不同養女,最多等出閣時添一筆嫁妝,對康郡王府來說不值一提。

  康郡王妃沉吟後,歎口氣:「母妃可以答應你,但你要向我保證,絕不會動求娶秋六姑娘的心思。」

  「兒子保證不會有這個心思,若有此心——」

  「夠了。」康郡王妃急忙打斷淩雲的話,「母妃自是相信你。」

  「多謝母妃。」

  老夫人對再次收到康郡王府的請帖,心情是茫然的。

  先前康郡王妃邀請,原因很清楚,是對六丫頭救康郡王世子表示謝意,這次是爲什麽?

  想不通。

  但想不通也要去,帖子上特意說了,要帶著六丫頭。這對陷入流言蜚語的六丫頭來說是好事。

  「去和六姑娘說一聲。」老夫人吩咐下去。

  千松堂的人去給秋蘅傳話時,秋蘅剛剛安排人把香佩、香丸送去袁宅。

  「明日隨老夫人去康郡王府?知道了。」

  秋蘅不覺得那位康郡王妃想見她,若是嘉宜縣主,不會邀請祖母,那此行很可能與白大哥有關。

  袁宅那邊,慧娘聽下人稟報說秋六姑娘的人來送香佩,既驚且喜。

  外頭關於秋六姑娘那些風聞她聽說了,還以爲心心念念的香要無疾而終,沒想到秋六姑娘還是讓人送來了。

  慧娘親自去見了來送香的王媽媽,除了給王媽媽賞錢,還把一個小匣子遞過去:「這是給秋六姑娘的一點小心意,務必不要推辭。」

  王媽媽只得收下,告辭離去。

  麗娘聞訊趕來,正見到慧娘把裝香的提盒打開,當即語氣泛酸:「這香不單是妹妹一個人的,妹妹也不說一聲就私自打開,不合適吧?」

  慧娘抿唇一笑:「姐姐別多心,秋六姑娘的人說是給我送來的,我不得先看看麽。」

  麗娘甩帕冷笑:「秋六姑娘的香佩做得好不假,誰知道香丸究竟如何,說不定不怎麽樣呢,妹妹就先寶貝上了。」

  「覺得不好,姐姐就別用。」

  「我憑什麽不用?等下就試試,看有沒有那麽神乎其神。」麗娘擠開慧娘,看向提盒。

  盒子中並排放著三個匣子,貼心寫有名字。

  麗娘當即把寫著自己名字的匣子打開,拿起裡面放著的一對香佩。

  是她喜歡的梅花樣式,拿到近前,清冽幽遠的梅香就傳來。

  麗娘不覺深吸口氣,露出陶醉神色。

  慧娘也迫不及待打開自己的匣子,把玩香佩。

  麗娘瞥一眼慧娘拿的香佩,更滿意了:沒有她的梅花香佩好。

  慧娘也滿意:她的香佩比麗娘的好看!

  二人抱著各自匣子回房,最後一個匣子命人送去聶四娘那裡。

  聶四娘收到匣子,喊來聶三娘一起打開。

  裡面同樣是兩枚香佩,數個荷包,荷包裡裝著香丸。

  聶三娘想到她接到的暗信,先用粉色荷包中的香丸。

  這是爲什麽?

  莫非鵲兄弟調換了秋六姑娘做的香丸,而這香丸有問題?

  聶三娘只能把疑惑壓在心裡,按著指示做。

  當日袁宅三處屋中都換上了新香,香氣如煙,嫋嫋不停。

  ……

  前往康郡王府的馬車中,老夫人悶聲不語。

  老太太有些緊張。

  這緊張倒不是因爲康郡王妃的邀請,而是每次和這丫頭同乘一車都遇到事。

  這晦氣丫頭,除了惹禍就是惹禍,是孫女們中最差的。

  「祖母,吃點心嗎?」正被老夫人嫌棄的秋蘅拿出栗糕問。

  「吃了早飯還往荷包裡塞點心,有沒有個大家閨秀的樣子。」老夫人訓了一句,接過栗糕吃起來。

  與上次藏不住的高高在上不同,這次康郡王妃熱情多了,一雙兒女皆陪在一側。

  「今日請老夫人來,是有一事相商。」

  「郡王妃請說。」

  康郡王妃眼神落在秋蘅面上,唇角含笑:「自打見了秋六姑娘,我就覺得合眼緣,又有救了雲兒的這層緣分。我想收秋六姑娘爲義女,不知老夫人意下如何?」

  老夫人狠狠愣住。

  郡王妃收六丫頭爲義女?

  她猛看秋蘅,怎麽都看不出個花來。

  這沒道理啊!

  不不,好些事放到這丫頭身上就沒道理。比如這丫頭狀告韓悟之子,當時她還爲得罪了韓家憂心,結果韓悟突然就死了。

  現在六丫頭遭人非議,康郡王妃居然要收她爲義女?

  「老夫人覺得如何?」

  老夫人不由看向秋蘅:「能投郡王妃眼緣,是這丫頭的造化——」

  她當然樂意,可六丫頭不是個按常理出牌的……

  秋蘅微垂著眼,一副乖巧模樣。

  老夫人暗提著的心這才放下來,衝郡王妃露出個輕鬆的笑:「郡王妃太抬舉這丫頭了。」

  「怎麽會,我就一雙兒女,多一個女兒也熱鬧。雲兒、嘉宜,你們陪阿蘅熟悉熟悉郡王府。」

  嘉宜縣主拉著秋蘅出去,左左右右打量她。

  「怎麽了?」秋蘅問。

  嘉宜縣主莞爾一笑:「看看新妹妹。」

  以後阿蘅是她妹妹了,她想要什麽香就要什麽香,不懂的都可以問阿蘅,再也不用不好意思了。

  多虧了大哥啊!

  「大哥,妹妹不是你要認的嗎,怎麽不說話?」

  淩雲不料被嘉宜縣主直接賣了,神色一瞬尷尬。

  秋蘅反而坦蕩:「淩大哥。」

  她沒料到兜兜轉轉是這個走向,但既然到了這一步,也不會推辭這樣便利的身份。

  只是要再小心些,將來不要給他們帶來麻煩。

  「阿蘅,一些風言風語不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我從未放在心上。」

  淩雲看著雲淡風輕的少女,露出了笑容。

  回去路上,老夫人緊繃心弦,當呼喝聲傳入車廂,終於一鬆:她就說會遇到事兒,這不是來了。

  「發生什麽事了?」

  「老夫人,是巡檢司的差爺抓了偷偷貼麻紙的人。」

  秋蘅掀起車窗簾往外看,就見薛寒向那隊巡檢走去。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19 08:14 PM

第57章 薛寒的好奇心

  秋蘅看著薛寒對那爲首的巡檢說了什麽,然後就由皇城司接手了巡檢司抓捕的人。

  老夫人也看到了這一切,微微搖頭:「這皇城司,真是——」

  真是什麽,老夫人沒說出口,但街頭百姓看向薛寒敢怒不敢言的眼神,足以說明瞭世人對抓捕貼麻紙義士的不滿。

  若有義士能把禍害百姓的袁賊除了,就大快人心了。

  不錯,如今京中百姓私下裡都把貼麻紙的人稱爲義士,而袁成海則是狗賊。

  還有奸相,明明將士們打了勝仗,結果卻是大夏給了北齊大筆錢財,這全是奸相幹的!

  「把簾子放下,就你愛看熱鬧。」老夫人才數落秋蘅一句,就見薛寒往這個方向走來。

  老夫人心一咯噔。

  不會是衝著她們來的吧?

  本來永清伯府與皇城司不搭邊,正常來說不會産生這種念頭,可誰讓六丫頭才被尋回來,這位皇城使就親自登門了。

  看一眼一臉淡定的秋蘅,老夫人嘴角一抖。

  這丫頭倒沉得住氣。

  馬車停下來了,少年的聲音傳進來:「請問是永清伯府老夫人嗎?」

  端坐其中的老夫人不得不掀起車窗簾,客氣道:「是老身。」

  「秋六姑娘與您一起嗎?」

  老夫人表情微僵。

  死丫頭又惹什麽事了?

  「我在。」老夫人旁邊,秋蘅探出頭。

  老夫人手在背後扯了秋蘅一下,對薛寒艱難一笑:「不知薛大人找舍孫女何事?」

  「和您說也一樣。」挺拔如松的少年微微俯身,聲音放低,「外面關於秋六姑娘的傳聞,是袁成海放出去的。」

  他說著這話,看的是只露出半邊臉的少女。

  她看起來似乎不驚訝,衝他揚起唇角:「多謝薛大人告知。」

  薛寒直起身,微微點頭後轉身離去。

  老夫人猛放下簾子,看著秋蘅。

  秋蘅忙安慰:「祖母別擔心,康郡王妃認我爲義女,袁成海的打算就落空了。」

  認親宴就定在五日後,到時自會在圈子中傳開。

  「我不是說這個。」老夫人目光灼灼,「皇城司薛大人爲何會調查這個,還特意來告知?」

  你們到底什麽關係?

  老夫人想抓狂,但忍住了。

  秋蘅被問得蹙眉,遲疑著道:「大概是薛大人憐貧惜弱,路見不平——」

  老夫人一拍車板:「說人話!」

  掌管皇城司的人憐貧惜弱,路見不平?

  秋蘅心道這確實是薛寒說過的話,果然是個人就不會信。

  「那次孫女去城外大福寺上香,回來進城趕上盤查嚴格,城門吏有意爲難,是薛大人替我解了圍……可能是薛大人來咱們家見過我,照顧熟人吧。」

  老夫人:「……」

  狗屁照顧熟人,定是那小子對六丫頭心懷不軌!

  看一眼鮮花般的孫女,老夫人一陣糟心。

  長得好,懂得少,專來克她的。

  那個魚嬤嬤到底教了些什麽,莫非天天摸魚?

  薛寒那裡,胡四追在旁邊:「大人,您就當著永清伯老夫人的面把話說了?」

  「有何不可?」

  「那怎麽行呢,不是讓人誤會了!」

  「誤會什麽?」薛寒問。

  「誤會——」胡四眨眨眼。

  咦,不是誤會,他們大人就是惦記秋六姑娘啊。

  可您是不是太直接了些?

  「不要想些有的沒的。」薛寒睨了一眼手下,大步向前走。

  誤會他對秋六姑娘有意嗎?

  真要如此,對有那樣一位祖父的秋六姑娘來說不是壞事,至少以後永清伯生出賣孫女的心思會多些顧忌。

  少年想著這些,腦海中不覺浮現少女淡然的眉眼。

  她看起來如秋潭,明媚沉靜,絲毫不受惡言所擾。

  不在意壞名聲,行事隨心所欲,灑脫得與這世道格格不入。

  這樣的人,特別是女子,不是無知無畏,就是有底氣。

  多次接觸,她給他的感覺絕不是前者。

  那她的底氣是什麽?

  他原以爲她是錯失了十年貴女教養而心存畏怯的小姑娘,需要他多做些什麽,讓她一開始的日子沒那麽難。

  而現在,他發現完全看不透她。

  她像是一個謎,引起了他的好奇心,想解出答案。

  但少年直覺這很危險,於是走得越發快了,想離乘載著那個少女的馬車遠一些。

  回到伯府,老夫人立刻喊來永清伯,說了康郡王妃要認秋蘅爲義女的事。

  永清伯驚掉了下巴:「康郡王府是有什麽把柄在六丫頭手上嗎?」

  那丫頭好邪門!

  永清伯突然認同老夫人原先說秋蘅的話了。

  老夫人見永清伯這般反應,莫名覺得得意:「要說把柄,還真有。」

  永清伯:?

  「我看那康郡王妃,特別擔心六丫頭與康郡王世子有個什麽,收六丫頭爲義女算是解了這個隱患吧。」

  永清伯聽得目瞪口呆,並突發奇想:「要是六丫頭認識了太子——」

  老夫人翻了個白眼:「皇后不在了。」

  永清伯歎氣:「也是。」

  老夫人:「……」

  她爲什麽陪老東西聊這麽離譜的話題?

  「總之姓袁的如意算盤打空了,伯爺也別尋思這事了。」

  永清伯大怒:「說了多少次了,我本來就沒這種打算!」

  到底爲什麽認定他有這個心思啊?真要捨了老臉讓孫女去當妾,他也不會選袁成海啊。

  屋外侍立的婢女聽到老伯爺、老夫人的吵架聲,已是心如止水。

  五日後,永清伯府衆人前往康郡王府赴宴,雙方見證下完成了這場認親。

  消息傳入袁成海耳中,袁成海當即黑了臉。

  他暗暗把秋六姑娘登他家門的消息散佈出去,就是爲了令其沒了退路,最後說不定不用他向永清伯暗示,那老家夥就主動把孫女送上門了。

  沒想到被康郡王府橫插一杠,壞了事。

  這康郡王府有毛病嗎,認義女一點不挑的?

  袁成海心中不痛快,抬腳去了聶四娘那裡。

  聶四娘的住處要比麗娘與慧娘的院子更深一些,一踏進門就有芳香襲來。

  袁成海深嗅一口,心中的煩悶稍緩。

  這也是近日他常常早回家的原因。

  京中無論是酒肆茶樓,勾欄瓦舍,還是民居,熏香是少不了的,可都不如家中的香好聞。

  麗娘屋中的香令人醒腦,慧娘屋中的香令人輕鬆,四娘屋中的香令人靜心。

  不得不說,那小丫頭有些本事。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19 08:15 PM

第58章 七夕

  袁成海離開後,聶四娘坐入浴桶,用力洗刷著身體。

  她的肌膚白皙如玉,那留下的點點紅痕就越發明顯。

  這令她作嘔。

  她想到了青梅竹馬的心上人。

  她答應要嫁給他的,可卻食言了。

  她問姐姐,霜哥哥知道她的事了嗎?他怎麽樣了?

  姐姐說他受了打擊生病了,但已經好了。

  可姐姐最不擅長撒謊了。

  她想,她的少年可能不在了。

  姐姐不說,她就不再問。

  她要等到狗賊死的那一天再問。

  恨意如最毒的藥,折磨著聶四娘的心。

  「四娘,還沒洗好嗎?」屏風外,傳來熟悉的聲音。

  聶四娘匆匆擦乾身體,換上衣裳走出去。

  聶三娘擔憂看著妹妹。

  每次袁賊來妹妹這裡,就讓妹妹更痛苦。

  姐姐擔憂的目光刺痛了聶四娘。

  只有姐妹二人在的屋中,聶四娘撲入聶三娘懷中,低聲啜泣。

  「姐姐,到底怎麽讓他去死?」

  「快了,一定快了。」聶三娘安慰著妹妹,心中沒著沒落。

  最近再沒收到鵲兄弟的消息了,是一切在按著鵲兄弟的計劃進行著,還是失敗了?

  她不知道,也無從確認,但只能這麽安慰妹妹,以免妹妹撐不下去。

  等待的過程,實在太煎熬。

  是與香有關嗎?

  聶三娘看向蓮花熏爐吐出的嫋嫋香氣。

  那香這般好聞,如無拘無束的曠野吹來的清風,撫平人心頭的焦躁。

  這樣的香,怎麽可能殺人呢?一定是她想多了。

  隨著聶三娘的信心一日日減少,七夕到了。

  七夕是屬於女子的節日,投針驗巧,祭月拜織女是必有,而今流行的還有放河燈。

  閨閣少女會在燈上寫下心願放入河中,目送花燈飄遠,憧憬著願望成真。

  這些花燈有的運氣不佳很快翻入河中,也有的會被少年郎嘻嘻哈哈拾起。

  這樣光明正大出門熟悉京城的機會秋蘅自不會放過,當秋萱開口邀請時立刻就答應了。

  傍晚時分,秋家姐妹一同出門,前往碧波河畔。

  碧波河流經內城,七夕這日官兵巡邏不斷,是富貴人家的姑娘玩耍的好去處。

  當然,碧波河畔不只年輕的姑娘,還有各種商販和琳琅滿目的攤子,以及同樣心懷憧憬的少年郎。

  牛郎織女的傳說爲這一日鍍上一層瑰麗色彩,少年男女們覓得良緣的傳聞每年都有。

  天色暗下來了,河畔卻燈火通明,無數花燈被放入河中,星星點點,忽明忽暗,如天上星河傾瀉而下。

  「真美啊。」秋瑩望著滿河花燈感歎一聲,好奇問姐妹們,「你們都寫了什麽願望?」

  秋芙白她一眼:「每年就你好奇。」

  秋瑩掩口一笑:「我知道,四姐肯定是求姻緣。」

  秋芙並不害羞,反問道:「難道五妹不是?二姐、三姐不是?」

  她們都到了出閣的年紀,不求姻緣求什麽?

  她才不像她們明明心裡想著,卻死不承認。

  「不是還有六妹妹嘛。」秋瑩向秋蘅投去打趣的目光。

  秋芙理所當然的語氣:「六妹肯定也是啊。」

  「哦,我不是。」秋蘅老實道。

  岸邊人來人往,如同川流,她並不知道說這話時一位少年被這道熟悉的聲音引得駐足。

  節日盛會,少不了諸司巡視,少年正是皇城使薛寒。

  他身邊跟著胡四,發現秋蘅後,激動得猛扯薛寒衣袖。

  這樣人山人海的地方,竟然能遇見紅豆糕,這是怎樣的緣分啊!

  「你不是?」秋芙一臉不相信,「那六妹的心願是什麽?」

  不說的話就肯定是,她們最愛口是心非。

  面對姐姐們好奇的目光,秋蘅十分坦蕩:「只願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

  秋萱幾人先是一愣,而後不約而同笑了。

  「哈哈哈,六妹妹,你是不是要笑死我?」秋瑩挽著秋蘅胳膊,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秋芙是氣笑的:「六妹你不想說就算了,拿這麽離譜的話糊弄我們。」

  秋蘅笑盈盈聽著,並不反駁。

  天下太平——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在薛寒心間輾轉。

  他默默從認真說出此話的少女身後走過,目光追逐著她輕輕放入河中的燈。

  那是一盞錦鯉燈,魚兒的形狀讓它更穩當隨波而去,與滿河花朵樣的燈區別明顯。

  錦鯉燈吸引了不少少年郎注意,他們紛紛俯身伸手,想要把這盞燈撈起。

  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年郎指尖碰觸到燈身,臉上喜悅剛剛綻開,就有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來,把燈拾起。

  「你這人怎麽不講先來後到!」少年氣沖沖回頭,看到身穿緋色官服的薛寒,老實了。

  這般年輕能穿此色官服者哪裡得罪得起。

  可惜了錦鯉燈,不知是怎樣有趣的小娘子所放。

  少年再看薛寒以手托著的花燈一眼,飛快跑了。

  胡四哼了一聲:「大人你看那小子,還戀戀不捨的,又不是他的燈。」

  一些毛頭小子就是沒有自知之明。

  「大人,秋六姑娘寫了什麽啊,真的是願天下太平嗎?」

  在胡四的催促下,薛寒低頭看著手中錦鯉燈卻猶豫了。

  雖然七夕這日未婚配的年輕男子撈起待字閨中的少女放入河中的花燈是習俗,無人可指責,可因爲知道這錦鯉燈主人在先,他這般做就有些奇怪起來。

  倒像是他有意窺見她的心事。

  但他確實想知道。

  薛寒在心中鄙夷自己一下,終於看向燈上所寫心願。

  清麗婉約的字跡映入眼簾:一願世清平,二願身強健。三願臨老頭,數與君相見。

  明明知道這心願與他無關,可在讀到「三願臨老頭,數與君相見」這一句時,薛寒分明感覺到有什麽落在了他心上。

  那個他看不透的姑娘,沒有對姐妹們扯謊,她的心願真的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是他從未認真去想過的事。

  天空突然變亮了,薛寒抬頭,看到絢麗的煙花綻放開來,一瞬璀璨後化作虛無,又有新的煙花綻放,更美更亮。

  一時間,喧鬧的河畔變得安靜,人們不約而同屏住呼吸,仰望天空中的盛景。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19 08:16 PM

第59章 落水

  衆人爲空中煙花傾醉時,突然有驚呼聲傳來:「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薛寒聽到動靜回頭望,騷亂處正是秋蘅所在的方向。

  莫名的緊張從心頭升起,催他加快了腳步。

  碧波河中點點花燈被蕩開的水波推開,秋蘅身在其中,拖著秋萱把她送往岸邊。

  河畔擠滿了人,驚呼聲中夾雜著哭喊。

  「二姐、六妹妹!」

  秋芸拉著秋瑩:「往後退一點,不然你也掉下去了。」

  秋芙死死盯著河中越來越近的二人,努力伸出手:「這裡,這裡!」

  秋萱被拉上岸,咳嗽著吐出水,整個人都是懵的。

  「六妹還在水裡!」秋瑩急得跺腳。

  岸邊著急的有,看熱鬧的也有,嗡嗡一片議論聲。

  「誰掉河裡了?」

  「好像是永清伯府的二姑娘,她六妹跳下去救……」

  「那現在還在水裡的是秋六姑娘?」

  「好像是……」

  秋蘅遊到岸邊,爬了上來。

  「六妹你沒事吧?」

  「沒事。二姐怎麽樣?」

  秋萱緩過來了,強自穩住情緒:「我也沒事。」

  她環視了一圈,看到無數雙眼,咬了咬牙道:「咱們先回家吧。」

  這時幾個巡檢官差趕過來,喝問:「發生什麽事了?」

  「沒事。」秋芙上前一步擋住巡檢投來的視線,「剛剛我的姐妹落水了,現在已經上來了,我們這就要回家了。」

  「有人落水?是意外還是有人作惡?這可要好好問問!」說話的巡檢看似一臉正氣,眼神卻透露了心思。

  渾身濕透的貴女,可沒見過。

  「不用了,就是不小心被擠下去的。」秋芙忍著惱火拒絕。

  人山人海,就算是有人下黑手也不可能找出來,被這些巡檢問來問去,吃虧的還是二姐和六妹。

  「那可不行,這是對你們負責任。」巡檢堅持。

  一道涼涼聲音傳來:「巡檢司責任心這麽強了?」

  看著走過來的緋衣少年,幾個巡檢小心思一收,忙打招呼:「薛大人。」

  薛寒沒有立刻回應,側頭吩咐胡四:「送幾位姑娘去馬車上。」

  「是。」

  胡四帶著皇城卒護送秋蘅幾人前往停在街口處的馬車。

  薛寒轉身離開,幾個巡檢湊過去討好問:「薛大人還沒回去歇息啊?」

  不少小娘子目光追逐著遠去的清俊少年,悄悄打探:「那位郎君是誰呀?好威風。」

  「噓,那位是皇城使薛寒。」

  「皇城使啊——」心思浮動的少女默默歇了不該有的念頭。

  尋常官宦人家皆對皇城司敬而遠之,想再多也沒用的。

  也有膽子大的姑娘反而覺得那少年更令人心動了。

  皇城使怎麽了,皇城使也是要娶妻的。

  馬車上,婢女急忙幫秋萱換好衣裳,包起濕漉漉的頭髮。

  七月的河水不冷,可秋萱的心冷得厲害。明明已經坐在安全、舒適的馬車上,可她仿佛墜進一個爬不出來的冰窟,身體止不住發抖。

  五姐妹這次出門坐了兩輛馬車,等秋萱與秋蘅換好衣裳,都擠到了一輛馬車裡。

  「二姐,你是怎麽掉進河裡的?」秋芙憋到現在的疑惑問了出來。

  那個時候大家的注意力都被煙花吸引,二姐突然就落水了,好在六妹反應快跳入水中救人,不然一旦被沖走不堪設想。

  秋芙縱是個膽大的,此時亦不免後怕。

  越想越怕。

  秋萱靠著車壁,沉默不語。

  秋芙有些急:「二姐,你說話呀。」

  秋萱目光緩緩從每個人面上掃過,終於開口:「身後有人推我。」

  這話一出,車廂內就響起抽氣聲。

  秋瑩臉色發白,說話都有些結巴了:「二、二姐,你是說有人故意的?」

  秋萱想了想,點頭:「雖然當時人很多,但我能確定不是被擠出去的,有一雙手推了我一下……」

  落水的恐懼反而令她冷靜,她一直在回憶當時的細節。

  那時她左手邊是四妹,右手邊是三妹和五妹。六妹離得最遠,仰望著空中煙花特別專注。

  她還生出六妹呆呆看煙花的樣子很有趣的念頭來,就突然被推入水中了。

  「誰會害二姐?」秋芸臉色更難看。

  姐妹中,她本來就膽小些。

  二姐從不與人爭執,要說得罪人,四妹那張嘴才是最得罪人的。還有六妹,入府以來是非就沒斷過……

  令秋芸恐慌的是,如果待人接物得體的二姐還會招來殺身之禍,那她呢?

  車廂中安靜下來,秋芸的話把人問住了。

  秋萱不覺看向秋蘅:「六妹,你有什麽想法嗎?」

  先前幫她順利擺脫糟糕的親事,今日又救了落水的她,這讓秋萱對秋蘅的信任與感激達到了頂峰。

  甚至還有她身爲姐姐不好意思承認的敬佩。

  本來應該由她保護妹妹的。

  「我想不出二姐得罪了誰,但能讓對方下殺手,不大可能是口角上的爭執。」秋蘅心中有所猜測,但不好現在說出來,「我有個懷疑,需要求證一下,等有了結果再和二姐說。」

  秋芙不樂意了:「有什麽我們不能聽的嗎?」

  「沒有。四姐想聽,到時候一起聽。」

  無論是惡毒的人心,還是其他一切醜陋,秋蘅並不打算遮住她們的眼睛,捂住她們的耳朵。

  多看看,多聽聽,沒什麽不好。

  永清伯府中,老夫人帶著女眷在庭院中祭月,談笑著等孫女們回來。

  「老夫人先去歇息吧,她們都貪玩,往年還要好一陣子才回來。」大太太趙氏勸道。

  老夫人擺手拒絕:「我不累,等幾個丫頭回來再說吧。」

  今時不同往日,多了六丫頭,她總擔心會出么蛾子。

  不過那碧波河畔一直都是小姑娘們七夕愛去的地方,除了跟著的婢女護衛,還有官差巡視,按說是不會有事的。

  老夫人才這麽想著,一個丫鬟就進來稟報:「姑娘們回來了。」

  老夫人終於安心,等只見到三個孫女,發出疑問:「萱兒和蘅兒呢?」

  三人互相看看,秋芙開口:「二姐掉河裡了,六妹跳河把二姐救上來了。她們頭髮還濕著,先回房沐浴更衣去了。」

  反正在河邊就有人認出她們身份了,就不瞞著祖母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19 08:18 PM

第60章 懷疑

  「萱兒掉河裡了?」二太太蘭氏不由站起來,急聲問,「她怎麽樣,有沒有事?」

  反而老夫人看著鎮定多了,沉聲問道:「她們兩個有沒有受傷?」

  秋芙道:「沒有受傷。」

  「那看到的人多嗎?」老夫人再問。

  秋芙:「……」

  七夕節呢,您說呢?

  老夫人腦瓜子生疼,想拍大腿。

  孫女們的名聲啊,怎麽辦啊!

  長輩前鮮少出聲的秋芸忙道:「上來後很快就有皇城卒護送我們去馬車那裡了。」

  皇城卒?

  老夫人想到薛寒,更想拍大腿了。

  定然被那混小子看到了!

  實在不行——實在不行便宜那小子算了。

  那小子雖然名聲、出身不怎麽樣,好歹長得俊,年紀小,有實權。

  再想到永清伯逼著大孫女進宮伺候能當她爹的老皇帝,樂意二孫女嫁給未婚就搞大表妹肚子的爛人,想把小孫女送給高官爲妾,老夫人忽然覺得小孫女被那小子惦記上不是壞事。

  倒是二孫女,令人發愁。

  「萱兒素來穩重,怎麽會掉下去?」

  秋芸不由看向秋芙。

  秋芙面不改色說出馬車上商量好的說辭:「當時放煙花,大家太激動了,人擠人就出事了……等會兒二姐和六妹會過來和您說。」

  老夫人抬眼看看掛在空中的月,壓下煩悶:「這麽晚了還來折騰我幹什麽,明日再過來。你們也都散了吧。」

  離開千松堂後,二太太蘭氏匆匆趕去秋萱那裡。

  秋萱還在沐浴。

  蘭氏焦灼等著,終於等到秋萱出來,上前握住她的手,仔仔細細打量著。

  「娘,我沒事。」

  確定女兒真的沒傷著,蘭氏這才放下心來:「萱兒,當真是不小心落水的?」

  秋萱垂眸點頭:「嗯,多虧了六妹救我上來。」

  「是,多虧了六姑娘。」蘭氏這才有了心思想其他,「明日娘帶著你親自去向六姑娘道謝。」

  千松堂中,老夫人一夜沒睡安穩,轉日看著來請安的孫女們,沒有好臉色:「馬上就中元節了,這個月你們幾個就不要再出門了。」

  出去一次弄出點事,這麽下去她一把老骨頭受不了。

  「是。」

  秋蘅前腳回到冷香居,二太太蘭氏就帶著秋萱到了。

  「蘅兒,多謝你救了你二姐——」蘭氏對著秋蘅屈膝要跪。

  秋蘅忙避開,拉住蘭氏:「二伯娘這樣折煞我了。」

  「二伯娘是真心感激你。」蘭氏眼淚直流,「要是萱兒出事,我要去了半條命啊……」

  秋蘅聽著,心中澀然。

  她有些羨慕,她想娘親了。

  可分離十年之久,爲了回家經歷了千辛萬苦,卻只見了娘親最後一面。

  稍稍安慰的是,對她來說十年的生離之苦,對娘親來說只是十日。

  她不怕苦,她所愛的人能少吃些苦就好。

  可惜世上已沒有她深愛之人。

  蘭氏帶來的一匣子金銀首飾,秋蘅沒有拒絕,待母女二人離去便換過衣裳,交代芳洲:「若再有人來就說我累了歇著了。」

  「姑娘放心吧。」芳洲對打掩護這種事已經駕輕就熟,連緊張都沒了。

  秋蘅輕車熟路翻牆而出,把帷帽一戴,走上街頭。

  街上熙熙攘攘,煙火氣十足。

  秋蘅混入人流毫不起眼,往袁宅的方向走了沒多久,就看到幾個皇城卒。

  「這位差爺,請問哪裡能找到胡指揮?」

  被問的皇城卒愣了愣,上下打量攔住他的少女,可惜看不到樣貌。

  這小娘子膽子不小,敢直接攔著皇城司的人問,該不會是胡指揮的相好吧?

  「姑娘是胡指揮的什麽人?」

  「差爺若能傳話,就對胡指揮說我帶了紅豆糕。」

  皇城卒樂了:「行,你等著。」

  正好胡指揮就在附近,他們薛大人也在呢。

  皇城卒去了不遠處的茶樓,衝胡四招招手。

  胡四走過去問:「什麽事?」

  皇城卒擠眉弄眼:「有位小娘子找你,還給你帶了紅豆糕。」

  胡四立刻扭頭,去看薛寒反應。

  別害他,什麽叫給他帶了紅豆糕!

  少年面無表情:「既然找你,你快些去吧。」

  胡四幹笑:「那卑職去看看。」

  隨手下跑出茶樓,胡四暗鬆口氣,等見到頭戴帷帽的秋蘅,一時不敢確定。

  秋蘅開口:「胡指揮。」

  胡四立刻對手下道:「你去忙吧。」

  皇城卒一步三回頭離開,胡四走到秋蘅身邊:「秋姑娘,你找我們大人啊?」

  「不是,我找胡指揮。」

  胡四:!

  愣了會兒後,胡四才問:「那秋姑娘找我什麽事?」

  「胡指揮接私活嗎?」

  秋蘅知道那次拜託薛寒調查西平侯府四公子,負責去打探的是胡四。現在她還想查一查趙四公子,幹脆直接問問胡四。

  「什麽私活?」胡四脫口問。

  「我想查一查西平侯府,特別是關於趙四公子,近來有什麽變故。」

  當時秋家姐妹都在,偏偏被推入河中的是秋萱。她思來想去,總覺得西平侯府可疑。

  要說秋家二房近來得罪的就是西平候府了。

  「查西平侯府?」胡四一聽是幹過的事,險些直接答應,「咳咳咳,秋姑娘,私活我可不能接,要我們大人同意才行。喏,我們大人就在附近,我帶你過去。」

  私活不是不能接,可紅豆糕的私活他不能接。

  「這樣麽……那勞煩胡指揮了。」

  秋蘅跟著胡四去了茶樓,見到了默默喝茶的薛寒。

  「薛大人。」

  薛寒視線下移,見少女手中食盒還在,微抿的唇角彎了彎:「秋六姑娘有事嗎?」

  胡四識趣退下,順手關上了雅室的門。

  秋蘅隨手把帷帽放在桌上,裝著紅豆糕的食盒也一併放下。

  「本來想著麻煩一下胡指揮就好,沒想到還是要勞煩薛大人。我想查一查西平侯府,近來可有變化。」

  薛寒略一思索:「是爲了秋二姑娘?」

  「是。昨晚二姐落水,總覺得蹊蹺,就想查一查。」

  「好。」薛寒一口應下,沉默了一瞬道,「以後秋六姑娘直接找我就好。胡四聽命行事,做不得主。」

  守在門外的胡四突然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

  怎麽了,是不是大人對紅豆糕說他壞話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20 12:58 PM

第61章 心事

  秋蘅疑惑看了薛寒一眼。

  皇城司這般嚴苛麽?

  薛寒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手下人把公事做好,私下做個什麽他當然不會管,但秋六姑娘——

  薛寒突然愣住了。

  秋六姑娘又怎麽樣呢?

  他爲何不願她直接找胡四?

  對上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眸,薛寒突然有些慌。

  是他因內疚與她來往多了,産生了別的錯覺嗎?比如……心悅?

  一願世清平,二願身強健。三願臨老頭,數與君相見。

  他看到了她的心事,但那些話不是對他而說。

  他爲何會放在心上,反復沉吟?

  「薛大人。」

  輕柔的女音響起,如星火突然燙了一下少年的心。他抓起茶杯喝了幾口,涼茶入腹,冷靜下來。

  「秋六姑娘,你說。」

  秋蘅默了默,道:「說完了。」

  「那就這樣。」薛寒起身,「回頭打聽到了讓胡四去和你說……呃,以後直接找胡四也行。」

  秋蘅默默看著少年大步走到門口,心生迷惑:薛大人說話是不是有些矛盾?以後到底是直接找他,還是找胡四?

  還有,事情說完了,走的不該是她嗎……

  胡四望著突然拉開門的薛寒,問出了同樣的疑惑:「大人您去哪兒啊?」

  薛寒腳步一頓,轉身看向秋蘅。

  秋蘅識趣走過來:「那薛大人你忙,我先回去了。」

  「讓胡四送你。」

  「不用,我偷偷溜出來的。」

  秋蘅把帷帽一戴,擺擺手下了樓。

  薛寒走回雅室,默默坐下。

  胡四站在窗邊往外看,嘴巴不停:「我說秋六姑娘怎麽穿戴和平時不一樣,原來是偷溜出來的。她一個人不怕遇到宵小麽?好在京中治安不錯,出門的女子挺多……不過秋六姑娘是伯府貴女哎,竟然直接告訴我們是偷溜出來的……」

  「胡四。」

  「大人您說。」

  「去查一查西平侯府那邊。」

  「是。」

  胡四一走,室內終於清淨了。

  這樣的安靜,令薛寒心中越發不好受。

  他對她……難道有了男女之情?

  這個念頭一起,薛寒緊緊皺眉。

  是錯覺吧?

  少年抬手按在心口上,感受著心跳。

  是錯覺——他這樣告訴自己。

  胡四只用了一日的工夫就打聽到了情況。

  薛寒聽完稟報,淡淡道:「你去和秋六姑娘說一聲。」

  胡四愣了:「大人不自己去說嗎?」

  薛寒睨他一眼:「我有事要忙。」

  「不是啊,大人,秋六姑娘不是找你的嗎?」

  「秋六姑娘找的是能辦事的人,誰都一樣。」

  直到胡四見到秋蘅,心裡還在犯嘀咕:大人怎麽突然抽風了?

  秋蘅絲毫不知道薛寒的煩惱,對這麽快就有消息頗驚喜:「胡指揮查到了什麽?」

  「先前貴府二姑娘和西平侯府四公子不是有議親的意思嗎,這事不了了之後西平侯夫人安排人給那位表姑娘——」胡四說不下去了。

  讓他對一位閨閣少女說灌藥墮胎之類的,實在有些說不出口啊。

  明白了,大人就是說不出口,才把這差事交給他。

  太過分了!

  胡四神色忿忿。

  「把那位表姑娘如何?莫非是灌藥落胎?」見胡四表情奇怪,秋蘅猜測問。

  「咳咳咳咳。」胡四嗆得咳個不停。

  秋蘅倒了一杯茶給他:「胡指揮慢慢說,不用急。」

  看著一臉淡定的少女,胡四嘴角猛抽。

  沒想到紅豆糕是這樣的!

  這也讓胡四說話不再顧忌:「對,就是給那位表姑娘灌藥落胎,結果那位表姑娘運氣不佳,血崩沒了……」

  秋蘅臉色有些難看。

  那位表姑娘不管如何,不至於丟了性命。

  先是想哄騙秋萱嫁過去,沒成功又強行給那女孩兒灌藥墮胎爲以後議親掃平障礙,導致那個姑娘喪命,最後西平侯府什麽事都沒有。

  「西平侯夫人自打那位表姑娘死後,常去燒香拜佛。趙四公子因那位表姑娘的死與母親起了不小爭執,大半時間不在家中……」

  「辛苦胡指揮。」秋蘅這次沒帶點心,把準備好的百兩銀票遞過去。

  胡四燙手般往外推:「怎麽能要秋六姑娘的錢——」

  「爲什麽不能要?」秋蘅問。

  胡四一滯。

  總不能說他們大人樂意打白工?

  「胡指揮收下吧,沒有讓你白辛苦的道理。以後說不定還有麻煩你的地方,要是不收,我就不好意思再開口了。」

  胡四推辭不過,從中抽出一張十兩面額的銀票:「那也不用百兩銀子,十兩已經很多了。」

  這姑娘手真鬆啊,出手就是一百兩,不怕被人打劫。

  見胡四收下,秋蘅心中舒坦了,便要告辭離開。

  「對了,我們皇城司在幾條主街上都有聯絡點,秋六姑娘以後再找我們大人可以派人去傳信……」胡四說了離永清伯府最近一處。

  「多謝胡指揮告知。」

  回到皇城司,胡四去見薛寒,不料看到了宦官薛全,趕緊裝作沒來過。

  薛全過來是有原因的。

  竟然有兩家找上他,委婉表達了想讓薛寒當女婿的意思。

  雖然那兩家他都沒看中,但也提醒了他,這孩子到了娶妻的年紀了。

  「聽說七夕那晚,出了點小亂子?」

  「是有不少小問題,人多的節日在所難免。」薛寒不知薛全問的是不是秋萱落水一事,含糊應對。

  薛全一笑:「寒兒定然處理得妥帖,被許多姑娘看在眼裡了。」

  薛寒投去不解的眼神。

  「哈哈哈。」薛全笑著拍拍薛寒胳膊,「這兩日有兩家找上我,想給你說親。」

  說親?

  薛寒心重重一跳。

  「你這什麽反應?給你說親呐,不是找你借錢。」薛全納悶道。

  「孩兒暫時不想娶妻。」

  薛全笑意一收:「這是爲何?」

  「孩兒尚未及冠,公事也多,想過兩年再說。」

  「過兩年倒也不晚,待爲父仔細給你挑一門好親事。」

  薛全離開後,胡四躡手躡腳走進來,看到默默出神的少年,咳嗽一聲。

  「大人,卑職剛見了秋六姑娘回來。」

  薛寒看向笑得露出酒窩的胡四。

  他這個下屬,好像永遠高高興興的樣子。

  「胡四,陪我喝酒去。」

  酒桌上,胡四攔住一杯接一杯喝酒的少年:「大人,您是不是有心事啊?」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20 01:00 PM

第62章 秋萱的打算

  「心事?我沒有心事。」薛寒推開胡四的手,拎起酒壺。

  胡四按住酒壺:「還說沒心事,誰沒心事這樣喝酒的?」

  「愛喝。」

  胡四壓根不信:「愛喝不是這個喝法。」

  薛寒沉默半晌,以漫不經心的語氣問:「胡四,你比我還大三歲吧?」

  胡四咧嘴笑:「對,卑職今年二十一了。」

  少年看著他,原本清冽的眼神因爲飲酒有了朦朧之意:「你都二十一了,怎麽還沒娶妻呢?」

  胡四笑容一滯。

  要問這個,他可要開喝了啊!

  胡四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把杯子頓在桌子上:「大人是不是忘了,卑職爹娘都不在了,沒人給卑職張羅啊。」

  「抱歉。」

  「沒什麽,都好多年了。」胡四又喝一杯,眼睛一亮,「大人問這個,是想給卑職說個媳婦嗎?」

  薛寒默了默,問:「你喜歡什麽樣的姑娘?」

  胡四來精神了:「首先要好看的,最好是特別好看。然後要大方爽快,我不喜歡扭扭捏捏的。最後也是最重要的,能讓我天天吃上好吃的飯菜點心,比如紅豆糕之類的……」

  薛寒越聽越不對勁。

  怎麽聽起來,胡四說的是秋六姑娘?

  胡四說著說著,發現了薛寒的沉默,撓撓頭問:「大人,卑職要求是不是有點多?」

  薛寒深深看他一眼:「確實挺多。」

  「那大人您呢?」

  「我——」薛寒握著酒杯的手緊了緊,「我不知道。」

  他從沒生出過娶妻的想法,今日聽養父提起,只有恐懼——與未知的人建立親密的關係,從此無法分割的那種恐懼。

  比如養父。

  「怎麽能不知道呢?高的矮的,圓臉的尖臉的,豐腴的纖瘦的,活潑的文靜的,總有個偏好啊。」胡四不解。

  而在他說這些時,薛寒腦海中不覺浮現出一道倩影。

  「大人是不是想到了?」

  薛寒不語。

  胡四嘿嘿笑了:「大人想的是紅豆糕吧?卑職早就覺得你們特別般配——」

  薛寒挑眉:「紅豆糕?」

  胡四猛然醒酒:「啊,卑職敬您一杯,來來來……」

  秋蘅回到永清伯府,把秋萱幾人請來冷香居。

  冷香居中沒有熏香,卻彌漫著香味,是香甜的糕點香。

  「芳洲新做的綠豆糕和山楂糕,姐姐們嘗嘗。」

  秋芙快言快語:「是查到什麽了嗎?」

  誰有心情吃點心啊。

  面對數道緊張的目光,秋蘅點頭:「我托人去查了一下西平侯府。」

  「等一下,這與西平侯府有什麽關係?」秋芙不解問,順手摸起一塊山楂糕塞入口中。

  酸甜的。

  「前不久媒人登門,不是替西平侯府四公子求娶二姐麽。」

  秋芙三人紛紛點頭。

  這事她們都知道。

  「後來沒成,因爲趙四公子與表妹有私情——」

  「啥?」秋瑩驚呆了。

  秋芙與秋芸表情也好不到哪裡去。

  她們是隱隱聽說這門親事有問題,卻不知詳情。

  「當時查到,那位表姑娘已有了身孕。」

  「啊??」秋芙三人瞠目結舌。

  秋萱緊緊抿唇。

  「這是前提。」秋蘅頓了頓。

  幾人眼神迷茫。

  這……只是前提嗎?

  「剛剛查到西平侯夫人給那位表姑娘灌藥墮胎,那位姑娘血崩而亡,趙四公子與他母親鬧得不大愉快。」

  好一會兒後,秋瑩才從震驚中回神,捂住了嘴:「天啊。」

  秋芸顫聲問:「那、那與二姐落水的關係是——」

  「定是趙四遷怒唄!」秋芙沉聲道。

  秋萱聲音有些抖:「六妹,是四妹猜的這樣嗎?」

  秋蘅緩緩搖頭:「只查到這些,並不能肯定就是西平侯府的人所爲。」

  秋萱沉默許久,聲音沉穩下來:「但這樣大的變故,很容易讓人行事偏激吧?」

  秋蘅沒有回答。

  她對西平侯府有猜測,就去查了,果然查到了變故。但這只能加大西平侯府的嫌疑,而不能確定。

  「我覺得是趙四。」秋萱緊緊攥著拳。

  秋芸小聲道:「但沒有證據啊。」

  就算有證據,難道要鬧上公堂任人議論嗎?

  這般想著,秋芸不覺搖頭:「二姐,七夕那晚人山人海,這事查不清楚的。以後你少出門,若是出去多帶些人就是了。」

  「不。」秋萱抬起眼簾,露出堅定之色,「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我想把這個人揪出來。」

  那人專挑她下手,很可能是趙四因爲表妹的死遷怒她們拒了這門親事。

  倘若沒有懷疑錯他,這樣的人一直對她心存殺意,且將來還要娶妻禍害別的姑娘,想想就可怕。

  「二姐怎麽把這個人揪出來?」秋瑩問。

  「我想引蛇出洞!」秋萱說這話時,看著秋蘅。

  不是不怕,但她不想從此惶惶不可終日,而六妹哪怕不做什麽,都令她心安。

  秋芸聽得臉色發白:「引蛇出洞……豈不是要以身涉險?」

  秋萱自嘲一笑:「很多時候什麽都不做,危險也會來。」

  就因爲西平侯夫人想讓兒子收心,不就挑中了什麽都沒做的她。

  「二姐想好就行。」這件事上,秋蘅沒有說太多。

  秋蘅的支持令秋萱越發堅定:「六妹說西平侯夫人近來常去上香,是哪個寺廟?」

  「甘泉寺。」

  甘泉寺就在內城,去上香十分方便。

  轉日一早,秋萱慘白著臉跑到二太太蘭氏屋中。

  「娘,有水鬼,水鬼一直拉我的腳!」

  蘭氏見素來穩重的女兒嚇成這樣,心猛往下墜:「什麽水鬼?萱兒你在說什麽?」

  追著秋萱過來的貼身丫鬟眼裡含淚:「二太太,姑娘是做噩夢了。」

  秋萱撲入蘭氏懷中:「娘,我一閉眼就在水裡,我掙扎著想上岸,一隻手用力把我往下拖……娘,我好害怕……」

  蘭氏一聽,女兒這是受驚了。

  這種情況,要麽請仙姑、道長之類來家裡驅邪安魂,要麽去道觀、寺廟拜神佛。

  十幾歲的姑娘家,請仙姑來傳出去不好聽,蘭氏想了想,安慰女兒:「萱兒別怕,娘帶你去寺廟上香求個平安。」

  「娘,我不想去太遠的地方。」

  「那就去甘泉寺,離著近。」

  有了決定,蘭氏帶著秋萱去見老夫人。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20 01:01 PM

第63章 他來了

  老夫人一聽蘭氏要帶秋萱去甘泉寺,有些納悶:「好端端怎麽想著去上香?」

  她可才發了話,讓幾個丫頭這個月老實在家待著。

  「萱兒落水嚇到了,總做噩夢。這中元節眼看著就到了,兒媳想著去拜拜佛心裡踏實些。」

  也是中元節近在眼前,秋萱一說夢見水鬼,蘭氏才立刻想到帶她去上香。

  老夫人一聽也是:「甘泉寺倒是方便,去吧。」

  「六姑娘來了。」

  秋蘅一腳踏進來:「祖母、二伯娘、二姐。」

  「嗯。」老夫人矜持應了一聲。

  秋蘅走到近前:「祖母,您剛剛是不是提到了甘泉寺?」

  老夫人眼皮一跳。

  一旁蘭氏笑道:「甘泉寺就在附近,二伯娘剛剛和你祖母說要帶你二姐去甘泉寺上香。」

  秋蘅立刻拉住老夫人衣袖:「祖母,我想和二姐一起去。」

  「不行。」老夫人毫不猶豫拒絕,並往外抽袖子。

  沒抽動。

  秋蘅把老太太衣袖拽得更緊了些:「自打七夕跳進河裡,我就莫名心慌。祖母,讓我和二姐一起去吧,我會好好跟著二伯娘。」

  老夫人臉色微變。

  六丫頭落水後也有異常?

  嘶——兩個丫頭該不會真被什麽纏上了吧?

  老夫人想到這裡,暗暗用力往外抽衣袖。

  還是沒抽動。

  「祖母,您就答應吧。」

  蘭氏也道:「老夫人,就讓蘅兒一起去吧,兒媳會照看好她們的。」

  老夫人忍無可忍:「去吧,去吧。」

  晦氣丫頭還不快鬆手!

  秋蘅鬆開老太太衣袖,甜甜一笑:「多謝祖母。」

  去甘泉寺不用準備太多,離開千松堂蘭氏就帶二人出了門,沒用半個時辰就到了。

  甘泉寺中香客不少,殿中繚繞著濃鬱檀香。

  蘭氏帶秋蘅與秋萱上了香,捐了一筆香油錢,打算用過齋飯再回。

  多在這樣的地方待待,去除邪祟。

  「甘泉寺的素齋很有名,蘅兒還沒嘗過吧?」

  「沒有。」

  「那今日嘗嘗,喜歡的話二伯娘再帶你來——」蘭氏唇邊笑意一滯,看向前方。

  那是個神色有些憔悴的中年婦人,被幾個丫鬟婆子簇擁在中間。

  秋萱微微垂眼,遮掩住眼裡的波瀾。

  是西平侯夫人!

  蘭氏下意識擋在秋蘅與秋萱身前,語氣淡淡打招呼:「侯夫人。」

  西平侯夫人反應更加冷淡,略一頷首,便錯身而過。

  到了歇息的客房,蘭氏沉下臉:「他們算計人在先,今日一見,倒像是咱們對不住他家似的。」

  見到了討厭的人,蘭氏沒了留下用齋飯的心情,許諾明日再帶二人過來。

  西平侯夫人回到侯府,正遇到幼子趙四往外走。

  「母親。」趙四冷淡打了個招呼,腳下未停。

  「這個時候了,你又去哪兒?」

  「出去逛逛。」

  兒子的不冷不熱令西平侯夫人惱了,遇到蘭氏的堵心也湧上來:「整日沉著個臉,你是恨不得母親給那狐媚子賠命不成?」

  趙四神情更冷了:「兒子沒有這個意思。」

  「沒有這個意思你鬧什麽?母親是爲你好,你怎麽就不明白呢!」

  身邊的都是心腹,甚至是給表姑娘灌藥的執行者,西平侯夫人不需要遮掩。

  「爲我好?爲我好母親就不會那麽做!」

  他喜歡表妹。

  母親嫌棄表妹出身低,他也同意先娶妻,再納表妹。

  誰知與永清伯府二姑娘的親事沒成,母親就要表妹墮胎,說是永清伯府二太太能打聽到這事,以後別人家也能。一旦表妹把孩子生下來,這個隱患就再也無法解決了。

  他沒看到表妹怎麽喝藥的,母親攔著不讓他靠近。等再見到,表妹已經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表妹死了!

  明明母親一開始答應讓表妹偷偷把孩子生下來的,就因爲與永清伯府議親被對方發現了端倪,就言而無信害表妹丟了性命!

  「到現在你還不明白母親的苦心?」西平侯夫人氣得聲音發抖,「在家被你氣,出門遇見那個蘭氏堵心人,我這是做了什麽孽!」

  西平侯夫人甩袖走了,留下趙四表情怔愣。

  蘭氏?秋二姑娘的母親?

  那次相看,秋二姑娘母女他都見過。

  趙四攔下走在最後的一個婢女,問西平侯夫人今日去了何處。

  「侯夫人去了甘泉寺,遇見了永清伯府二太太帶著女兒去上香。」

  甘泉寺——趙四喃喃念著,眼神冷得駭人。

  秋蘅與秋萱第二日跟著蘭氏又去了甘泉寺。

  「娘,我帶六妹在寺中逛逛。」

  蘭氏猶豫了一下,沒忍心掃女兒的興:「去吧,不要讓丫鬟離開左右。」

  寺中樹木高大,竹林清幽,水潭山石隨處可見。

  秋萱看似隨意張望,聲音輕得只有身邊秋蘅聽到:「不知道那個人會不會來。」

  按她分析,那人無論是不是趙四,既然有心要她性命,對她的動向應該會留意的。而只要稍加留意,就不難知道她連續兩日來甘泉寺了。

  那個人……會上鈎嗎?

  秋萱不確定,但她只能以身爲餌,用這種笨辦法試一試。

  六妹說了,那人才下過殺手沒有成功,這段時間最可能被情緒左右繼續動手,而一旦隨著時間推移冷靜下來,就難說了。

  倘若沒引來那人,她以後只能盡量躲在家中,出門提心吊膽。

  她沒做錯什麽,這樣的結果她不甘心。只願老天厚待,讓她幸運一次。

  「便是來了,見這麽多人也不會動手的。」秋蘅輕聲道。

  「六妹,那就按商量好的行事吧。」

  秋蘅微微點頭,揚聲道:「二姐,我去淨個手。」

  出門在外,淨手、更衣是去方便的委婉說辭。

  秋蘅帶芳洲離開不久,秋萱就打發婢女去取素點心。

  「姑娘一個人怎麽行。」

  秋萱指指不遠處的香客:「到處都是人呢,六姑娘很快就回來了。」

  婢女離去後,秋萱踱步賞景,不知不覺走到了那片竹林邊。

  比碗口還粗的青竹一株連一株,頗有遮天蔽日之感。

  秋萱沒有踏入,背對竹林而坐,望天出神。

  流雲變幻,如莫測的人心。

  那個人會來嗎?有沒有暗中窺視她?

  秋萱默默想著,忽然一隻手從後面伸出捂住她的嘴,把她往竹林裡拖。

  少女因緊張一直緊握的手悄悄鬆開。

  他來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20 01:02 PM

第64章 污蔑

  「嗚嗚——」被拖拽的疼痛讓秋萱不覺掙扎起來。

  而少女的這種反抗對一名成年男子來說是那麽無力,甚至更激起了對方的殺心。

  秋萱很快被拖進了竹林中。

  高而密的青竹,擋去了大半陽光,林中幽暗如黃昏。

  一臉猙獰的男子抽出早準備好的綾繩往秋萱脖子上一套,開始用力。

  受秋蘅所托守在竹林中的胡四見此情景就要過去,被一隻手按住。

  「大人——」胡四才開口,就見一道身影衝了過去。

  秋蘅一口咬在男子手腕上,等對方吃痛鬆開綾繩,抬手薅住他髮髻,把頭髮當繩子往外拽。

  殺豬般的慘叫響起。

  「咳咳咳——」秋萱跌坐在地上,咳嗽著看向被秋蘅拽著頭髮拖走的人。

  果然是西平侯府四公子!

  胡四目瞪口呆,下意識抬手護住腦袋。

  「殺人啦,有歹人要殺我們二姑娘!」芳洲中氣十足,發出驚天動地的呼喊。

  香客從四面八方湧來,見到的就是捂著脖子狼狽咳嗽的秋萱,以及被秋蘅薅著頭髮更狼狽的趙四公子。

  「快幫忙啊,他要勒死我二姐!」少女因用力拽頭髮一副吃力的樣子,哽咽著求助。

  人們再看秋萱,果然身上還掛著一條綾繩。

  真的是兇殺現場,還被他們撞了個正著!

  意識到這一點,衆人興奮了,正義感強的立刻過去幫忙。跑在最前面的年輕人看著這場面一時不知從何下手,緊張之下忙接過秋蘅手裡的頭髮一個用力。

  「啊——」更大的慘叫聲響起,嚇得那年輕人手一鬆,趙四一個趔趄撲在了地上。

  「按住他,快按住他!」人們嚷著。

  一片混亂中薛寒帶著胡四走過來。

  秋蘅與薛寒視線相對,有些意外。

  她與秋萱商量好連來甘泉寺三日,若沒有引來兇手就暫且擱置這引蛇出洞的計劃。保險起見拜託胡四今日和明日的上午守在竹林中,好當見證人,沒想到薛寒也來了。

  「咦,這不是趙四公子嗎!」制伏歹人後,有人認了出來。

  「趙四公子?」

  「就是西平侯府的四公子啊!」

  「嘶——侯門公子爲何殺人?那姑娘又是誰家的?」

  常來甘泉寺的以富貴人家居多,很快秋蘅與秋萱也被認了出來:「是秋家姐妹!」

  「西平侯府的四公子要殺永清伯府的二姑娘?」

  知曉雙方身份後,不少人神情微妙起來,按著趙四的人甚至悄悄鬆了手。

  嘖嘖,該不會是什麽風流債吧?

  趙四得了自由,轉身就跑。

  「還想跑呢?」胡四一手揪住披頭散髮的趙四,冷冷道,「皇城司。你光天化日之下行兇,我和我們大人都親眼瞧見了。」

  皇城司?

  行兇的亢奮狀態退去,趙四終於清醒了,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緩緩掃過衆人,徹底死了狡辯的心。

  因爲死心,心底的惡念越發強烈,他猛然看向被秋蘅與芳洲扶起來的秋萱,眼裡全是憎恨。

  都怪這個賤人!

  要不是這個賤人的母親找上他母親,以表妹爲由拒了親事,母親就不會給表妹灌藥墮胎,表妹就不會死!

  要是表妹沒事,七夕那晚他無意中發現這個賤人站在河邊,就不會心生衝動把她推下去,更不會今日動手不成反被人撞破。

  他有事,這個賤人也別想好過!

  惡念升騰而起,趙四一指秋萱:「我會這樣都怪這個賤人,她明明與我私定終身,卻變了心!」

  這話一出,嗡嗡議論響起,原本就心生猜測的人們看著秋萱的眼神就更微妙了。

  不用聽,秋蘅就知道這些人會說什麽。

  秋萱也知道。

  在作出以身爲餌的決定時,她就想過會出現這種情況。

  年輕女子一旦沾上這種事,就先輸了一籌,息事寧人才是最常見的做法,所以她連母親都沒告訴。

  「姑娘!」杯盤落地的聲音響起,去端點心的婢女阿芳跑過來擋在秋萱身前,怒視趙四,「你胡說什麽呢,我們姑娘從沒和你有來往!」

  「沒來往?」趙四哈哈大笑,神色癲狂,「若不是她負了我,我爲何殺她?」

  聽了這話,衆人不由點頭。

  是啊,京中小娘子萬千,若不是秋二姑娘與趙四公子有私情,趙四公子爲何偏偏殺她,而不是殺別人?

  「嘖,要是這樣,秋二姑娘是咎由自取啊。」

  「可不是,年紀輕輕不知自愛,難怪會惹來殺身之禍——」

  秋蘅突然衝到議論最起勁的兩個人面前,抓住其中一人手腕:「把我的錢袋子交出來!」

  被抓著手的是一名婦人,聞言立刻惱了:「什麽錢袋?你這小姑娘怎麽胡言亂語!」

  「我的錢袋,裡面裝了九十兩銀票和一些碎銀。就是你偷的,快些交出來!」

  婦人憤怒極了:「你是秋六姑娘吧?有你這樣張嘴污蔑人的嗎?真是沒教養!」

  秋蘅冷笑:「大嬸有教養,爲何污蔑我二姐?」

  「誰污蔑她了,她要和西平侯府四公子沒關係,西平侯府四公子爲何殺她?」

  「對啊,你要是沒偷我的錢袋,在場這麽多人我爲何只抓著你不放?」

  「你——」婦人一下子想不出如何反駁。

  秋蘅掃一眼衆人,冷冷道:「那麽大嬸究竟偷了我的錢,還是承認說我二姐的話沒道理呢?」

  「反正我沒偷你的錢!」婦人漲紅了臉道。

  秋蘅挑眉:「那就是後者了?」

  婦人支支吾吾,算是認可。

  不認可不行,這瘋丫頭太嚇人了。

  秋蘅這才鬆開婦人手腕,環視看熱鬧的人,對上她視線的紛紛移開眼,唯恐惹上麻煩。

  他們是來看熱鬧的,不想如那婦人一樣成爲熱鬧。

  「大家看到了吧,若是聽進趙四的鬼話,他能污蔑任何人。至於他爲何要殺我二姐——」

  「因爲他家來提親,被我娘拒絕了。」秋萱拉開護著她的丫鬟站出來,高聲道。

  這是她的事,她的劫,她不可能一直躲在後面。

  「什麽,西平侯府求娶永清伯府二姑娘?」

  「這是低頭娶婦吧,這麽好的親事秋家怎麽會拒絕?」

  各種議論聲中,秋萱看向趙四,冷冷一笑:「至於爲何拒絕?因爲我娘悄悄打聽,發現趙四公子早已與表妹私定終身,並非良配!」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20 01:05 PM

第65章 公堂

  西平侯府四公子與表妹私定終身?

  要是這樣,永清伯府不願意就說得通了。

  「就算拒婚,也不至於惹來殺身之禍吧?」有人發出疑問。

  是啊,要是拒婚就被殺,一年到頭京中要死多少人啊。

  秋萱死死盯著趙四,有恐懼,更有憤怒,這讓她的聲音比起平時大了許多:「我也不解。我們家雖拒了這門親事,但沒有對外說西平侯府一句不好,趙四公子究竟爲何要對我痛下殺手?」

  「萱兒!」二太太蘭氏撥開看熱鬧的人,衝過來把秋萱攬入懷中,怒視被胡四控製住的趙四,「你這畜生,與表妹私通令表妹有孕在先,意圖騙婚在後,現在又對我女兒下殺手,簡直喪心病狂!」

  什麽,那位表妹有孕了?

  蘭氏的話如一道驚雷投入人群中,炸得人呆若木雞。

  年輕人私定終身雖不對,但都是從這個年紀過來的,多少能理解,可未婚有孕就太離譜了。

  議論聲越來越大,蘭氏把女兒攬得更緊,憤恨瞪著趙四。

  萱兒給這畜生留情面不好意思提他令表妹有孕的事,她好意思提!至於這話會害了那個女孩子,呵呵,他都來殺她女兒了,她還爲這對狗男女考慮?

  「聽說您是皇城司的大人?」蘭氏看向胡四。

  胡四忙道:「我們皇城使薛大人也在。」

  薛寒衝蘭氏微微頷首。

  蘭氏行了一禮:「我要去京天府報官,告西平侯府四公子意圖謀殺小女,還請大人幫忙把這畜生送去京天府。」

  薛寒正色道:「皇城司本就有維護京城安定之責,我們既然撞上了,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多謝薛大人。」蘭氏再深施一禮,拉住秋萱,「萱兒別怕,這事不會這麽算了,娘定會給你討個公道!」

  「娘——」秋萱一直緊繃的心弦一鬆,潸然淚下。

  一群人離開甘泉寺,浩浩蕩蕩前往京天府。

  趙四爲了殺害秋萱是一個人去甘泉寺的,一時竟無人去西平侯府報信。蘭氏用僅存的理智打發一名隨行僕婦回永清伯府傳話。

  千松堂中,老夫人正悠閑吃著涼果。

  糯米皮的涼果有紅果餡和豆沙餡,一個酸甜,一個香甜,比那有名的點心鋪買來的還好吃。

  老夫人吃著糯嘰嘰的涼果,難免想到送點心來的人。

  點心是六丫頭一早隨二兒媳出門前給她送來的,這突然來的孝心令她忍不住多吃點。

  「老夫人,糯米不好消化,您還是少吃些。」

  老夫人深深看勸她的婆子一眼,心道你懂什麽,回頭六丫頭又弄出什麽么蛾子,她就沒心情吃了。

  這時大丫鬟春草走進來:「老夫人,二太太身邊的方媽媽來了。」

  老夫人心一沉:「讓她進來。」

  方媽媽是隨著蘭氏一道出門的,一個人突然回來定然沒好事。

  方媽媽一進來就跪下來,把老太太嚇得一激靈。

  「有事說事,跪什麽!」

  想嚇死她不成?

  「西平侯府四公子在甘泉寺意圖謀害二姑娘,被當衆撞破。二太太帶二姑娘報官去了,命奴婢回來和您說一聲……」

  老夫人隨著方媽媽講述臉色數變,到最後已黑如鍋底。

  「去找二老爺,讓他趕去京天府!」

  公堂上,京天府尹聽完蘭氏陳述,問趙四:「你爲何害秋二姑娘?」

  這麽多證人在,趙四傷人的事實已沒有疑問,但動機要問清楚。

  是蓄意殺人還是臨時起意,或只是故意傷害,判決都會有區別。

  「秋二姑娘變心負我……」趙四又把那些話拿出來說。

  蘭氏大怒:「這畜生血口噴人!小女最是貞靜,但凡出門都是跟著長輩姐妹,從沒單獨出去過!」

  趙四破罐子破摔,哈哈大笑:「那是你不知道而已。要是長輩就能對小輩了若指掌,就不會有那麽多私定終身的男女了。」

  「趙四公子這是以己度人吧?」秋蘅突然開口。

  趙四現在頭皮還疼著,一聽秋蘅說話就忍不住後退一步。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不是你嘴巴一張隨便噴糞的。」秋蘅看向高坐堂上的京天府尹,「趙四乃侯門公子,出身好,前途好,能到殺人的地步必然有緣故,懇請大人徹查。」

  京天府尹摸了摸鬍鬚。

  這小姑娘嘴皮子好厲害啊,還特別愛報官,距上一次在公堂上見她也就兩個月吧。

  胡四瞧著京天府尹表情,心道你對紅豆糕的厲害簡直一無所知,到現在他還替趙四頭皮疼呢。

  「這事皇城司可以幫忙查。」薛寒對京天府尹道。

  京天府尹巴不得有人分擔,點了一名下屬隨胡四等人前去調查,至於趙四則被暫時收押。

  等秋二老爺趕到時,蘭氏等人已經要回去了。

  回伯府的路上,秋二老爺忍不住道:「發生這麽大的事,怎麽不先商量一下。」

  「正是發生這麽大的事,才不能耽擱,先把那畜生送去大牢再說。」蘭氏憤憤道。

  有那麽多人證,還有明顯傾向秋家的皇城司介入,她傻了才先回家商量。

  秋二老爺悻悻道:「我不是怕你們婦道人家吃虧嘛。」

  回到伯府,老夫人先把蘭氏罵一頓,再罵秋萱與秋蘅:「我怎麽說的?讓你們這個月安分在家待著,不要出門,不要出門,就是不聽!這下好了,小命險些丟了!」

  秋萱跪下:「是孫女給家裡惹麻煩了。」

  老夫人一滯。

  二丫頭這麽老實,等再開堂要吃虧的。

  「你是惹了麻煩沒錯,但碰上趙四那種瘋狗可不能覺得是自己的問題。這種時候瞎反省反會害了伯府,知道麽?」

  秋萱心中一暖,哽咽道:「孫女知道了。」

  「還有你——」老夫人轉頭去罵秋蘅。

  秋蘅忙伸出雙手,露出掌心勒出來的紅痕,可憐巴巴道:「爲了救二姐,手險些磨破了,祖母這裡有藥嗎?」

  老夫人暗吸口氣,吩咐大丫鬟春草取了上好膏藥給秋蘅:「你們兩個都回去等消息吧。」

  打發走孫女們,老夫人瞥蘭氏一眼:「本想著有你帶著能放心些。」

  「兒媳慚愧。」蘭氏紅著眼圈低頭。

  老夫人突然想起來:「對了,蘅兒手無縛雞之力,是如何救下萱兒的?」

  蘭氏神情變得古怪:「聽說是使勁拽著那畜生頭髮,薅下好大一把……」

  老夫人眼前發黑。

  敢情那丫頭手心的紅痕是這麽來的!

  「你也先回去收拾一下吧。」老夫人心累歎氣。

  雖然對六丫頭救下二丫頭很欣慰,可這打架薅頭髮的做派從哪學來的呀!

  一旁婆子小聲提醒:「老夫人,這事老伯爺還不知道呢。」

  「哦,太著急忘了。」老夫人抬抬眼皮,「讓人出去尋一尋吧。」

  老東西知道太早說不定直接把人領回來了,官司不了了之。

  她可咽不下這口氣!

  等永清伯得到消息匆匆趕回來,果然氣得跳腳:「蘭氏,誰讓你自作主張的!」

  蘭氏低聲道:「兒媳一聽萱兒險些被害,腦中一片混亂,只想著讓害萱兒的畜生得到懲治。」

  「有什麽不能私下談?鬧到公堂上對萱兒有什麽好?你這無知蠢婦!」永清伯嘔個半死。

  抓到西平侯府這麽大把柄,能換多少好處啊,就這麽撕破了臉除了得罪人有什麽用?

  「祖父。」秋蘅開口。

  「你說。」

  「趙四謀殺二姐,被薛大人撞個正著。薛大人說了,皇城司有維護京城安定的責任,就算二伯娘不去報官,他也會安排人去查的。嗯,說不定現在已經查明趙四發瘋的原因了。」

  這個時候,胡四確實帶著輕鬆查到的消息回去了。

  不輕鬆不行,畢竟早就查過了。這次去查,不過是把早就掌握的情況光明正大擺出來。

  很快永清伯府就接到了再開堂的消息,西平侯府這邊西平侯夫婦都出現在了京天府的公堂上。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23 11:03 PM

第66章 她會還

  一個婢女打扮的小姑娘跪在公堂上,哭著講述情況:「奴婢是伺候姑娘的。那日侯夫人身邊的袁嬤嬤端著一碗藥過來,說是給姑娘補身體。姑娘猜出是墮胎藥不願服用,被強灌進去,沒多久就腹痛不已流了好多血……嗚嗚嗚,姑娘死得好慘……」

  「這樣看來,趙四因心上人驟然離世遭受打擊,産生了報復之心——」京天府尹沉吟著看向西平侯夫婦。

  西平侯夫人臉色慘白,由婢女攙扶著才勉強站立,哭喊道:「不是的,鳴兒從小就寬和體貼,不可能蓄意殺人!鳴兒,你說話啊!」

  在大夏,殺人罪也是有區別的,最嚴重的毫無疑問是蓄意謀殺。在場所有人都知道,趙鳴一旦被判爲謀殺罪,就算沒成功懲罰也不輕。

  西平侯夫人現在只恨沒有把伺候那狐媚子的婢女悄悄處理了,才讓侯府陷入如此被動的局面。

  可一開始她只是想讓那狐媚子落胎,是那狐媚子福薄血崩去了,她還嫌晦氣呢。這種事犯不著殺人滅口,誰料到鳴兒會去謀害秋二姑娘還被許多人撞破。

  蘭氏一聽西平侯夫人還想替趙鳴減輕罪名,冷笑著道:「侯夫人指使奴僕灌藥致人死亡,還是擔心一下自己吧。」

  京天府尹聽著蘭氏的話,默默揪了揪鬍子。

  真沒想到兒子犯案又牽扯出了母親犯事。

  西平侯夫人所爲往嚴重了判是謀殺罪,因爲那碗藥的目的可以說是爲了墮胎,也能說是要人性命去的。至於怎麽定,除了掌握的證據,就是多方面的考慮了。

  以西平侯夫人的身份肯定不會判謀殺罪,但一個過失殺人的罪名是跑不了的。過失殺人雖然能以金錢抵罪,但西平侯夫人的名聲是完了。

  而最頭疼的還是對趙四的定罪。

  京天府尹看向渾渾噩噩的趙鳴,暗暗搖頭。

  這位侯府小公子真是個蠢材,若不知道爲自己辯駁,那就只能按謀殺未成來定了。

  「小畜生,到現在你還只顧著自己!」西平侯一腳踹倒趙鳴,表面上是發怒,實際上是提醒。

  趙鳴渾噩神情因吃痛一變,眼裡漸漸多了恐懼。

  他終於知道怕了。

  而知道害怕,意味著理智的恢復。

  「我、我不是故意的!」趙鳴眼淚鼻涕一把,激動著喊,「我太難過表妹的死了,在甘泉寺突然看到秋二姑娘一個人,一時衝動想出口氣……我當時鬼迷心竅犯了糊塗……」

  西平侯狠狠鬆了口氣。

  這孽障還不算無可救藥!

  京天府尹也暗鬆口氣。

  對官宦勳貴子弟的判決他也不想太嚴苛,免得遭人恨。

  蘭氏不甘心:「你明明是早有預謀!前一日我帶女兒去甘泉寺遇到了你娘,轉日你就去了甘泉寺,哪有這麽巧的事!」

  趙鳴跪坐著,也不看蘭氏,不斷重複道:「是我一時糊塗,是我一時糊塗……」

  蘭氏氣得咬牙,卻無可奈何。

  是早有預謀還是衝動下手,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只能聽這個畜生說了。

  秋二老爺悄悄拉拉蘭氏胳膊,低聲道:「這樣也可以了。」

  若沒有皇城司介入,想查出趙四與其表妹有私情肯定沒這麽順利,這案子還不知拖到什麽時候去。

  永清伯府這邊沒了異議,趙鳴的刑罰很快定了下來:杖刑五十。

  以西平侯府的地位,且秋萱沒有受傷,在趙鳴一口咬定是一時衝動的情況下這樣的刑罰也算得當。

  至於西平侯夫人判了過失殺人,能以金銀抵罪,真正損失的是名聲,對西平侯夫人這樣的侯夫人來說影響還在後頭。

  行刑的地方就在衙門口。

  趙鳴被按著扒下褲子,當衆挨板子。

  衙門口圍得水洩不通,全是來看熱鬧的。有知情的眉飛色舞向不知道的人說起來龍去脈,惹來陣陣驚歎,西平侯府的惡行很快就傳開了。

  人群裡,秋萱定定望著毫無體面可言的趙鳴,只覺痛快。

  五十棍的皮肉傷或許很快就能好,但惡名會一直伴著他,影響著他,讓他知道作惡是有代價的。

  「回去吧。」蘭氏拍拍女兒的胳膊。

  千松堂中,永清伯特意叫來各房的人,沉著臉道:「這次有皇城司介入就算了,以後再遇到這麽大的事誰都不許自作主張。」

  老夫人跟著道:「尤其你們幾個丫頭,這個月不許再出門。」

  出去一次鬧一次么蛾子,簡直折她的壽。這中元節本是祭奠先人的,別最後給她過了。

  離開千松堂,幾姐妹全都去了冷香居。

  「六妹妹,你真像那些人說的,把趙四的頭髮薅禿了?」秋瑩好奇問,苦於那些場合她不在。

  秋芙與秋芸亦投來好奇的目光。

  「倒也沒有禿,就拽下來一綹吧。」秋蘅想起一手的頭油就皺眉,顯得語氣越發雲淡風輕。

  三姐妹不約而同咧咧嘴角。

  原來是真的,竟然是真的!
  那是什麽情景呀,簡直不敢想。

  「這樣說,要是遇上男子拼不過,就能拽他頭髮。」秋瑩似有所悟。

  秋芙也陷入沉思:她常羨慕那些將門虎女,原來還有這樣的捷徑……

  「我們鄉下打架是這樣的,不過不到萬不得已,不建議姐姐們這麽做。」

  秋蘅不想把人帶歪了。

  普通女子這麽做很容易被男人反控制住,畢竟力氣不夠。而她是爲了不暴露身手,不得已爲之。

  當然,她們要是和別的女子打架還是好用的。

  秋芙與秋瑩齊齊點頭。

  秋芸聽得眼前發黑:或許她們還記得自己是大家閨秀嗎?

  秋萱對秋蘅感謝的話已經說了許多遍,現在擔心的是另一件事:「六妹,皇城司薛大人如此幫忙,咱們家是不是要有所表示?」

  長輩們都不知道真相,那這欠的人情豈不落在了六妹一人身上。而經歷了趙四的事,她覺得與非親非故的年輕男子有牽扯不是什麽好事。

  秋蘅聽出秋萱的意思,衝她一笑:「二姐不用憂心,我心裡有數。」

  她會盡己所能,使他免遭毀容之苦,避開被誅結局。

  薛寒對她的所有善意與幫助,她都會還的。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23 11:04 PM

第67章 慶賀

  就在西平侯府與永清伯府之間的是非恩怨被人們茶餘飯後熱議時,前往東南查袁成海的官員回京了。

  調查的結果,袁成海是遭小人陷害。

  袁成海本就不把這次調查當回事,但事情有了定論就更踏實了,得到消息後放聲大笑。

  一些與袁成海走得近的人叫嚷著要擺宴,慶賀他洗去汙名,更多原本觀望的也湊了上來。

  「聽說永清伯府近來挺熱鬧,去,給永清伯也下一張帖子。」袁成海吩咐下去。

  這京城就是比南邊熱鬧,新鮮事一茬接一茬的。永清伯府幾個女眷,居然把西平侯府告上了公堂,還告贏了。

  聽說受害的小姑娘是被秋六姑娘救下的,救下的方式讓他很難相信是真的。等見到永清伯,定要好好問一問。

  酒宴定在晚上的豐味樓,袁成海先回家換了一身衣裳。

  他是習慣了軟玉溫香的,袁宅中兩朵解語花,一朵帶刺的花,三處院子輪流去,每一處的香爐整日吞吐香霧,把他的衣裳染上淡香。

  「老爺要出門啊?」慧娘替袁成海整理著衣領。

  「嗯,晚上吃酒。」

  慧娘跟了袁成海多年,一瞧就知道他心情很好:「是有什麽喜事嗎?」

  袁成海大笑:「哈哈哈,算不上。之前南邊來的刁民汙我名聲,令京中人頗多誤解,現在去調查的人回來了。」

  「那恭喜老爺了,老爺等等。」慧娘捧來一個小熏爐,塞入袁成海寬大的衣袖中。

  「這是幹什麽?」袁成海不解。

  慧娘笑盈盈道:「多熏一會兒,到時候老爺一揮袖啊,就是滿袖暗香。」

  「瞎講究。」袁成海數落一句,並沒有拒絕。

  京中人對香尤爲喜愛,多點風雅氣沒什麽不好。

  任憑衣袖熏香的時候,袁成海享受閉起眼睛:「說起來,秋六姑娘製香確實有一手。」

  「是。」慧娘應付一聲,並不想就這個話題多聊。

  還惦記著秋六姑娘呢,真是死性不改。

  「秋六姑娘給你們的香快用完了吧?」

  「還能用好一陣子呢。」

  袁成海不滿看慧娘一眼。

  怎麽突然不懂事了呢,早知道去麗娘那裡了。

  過了一會兒,慧娘把小熏爐取出:「好了。」

  袁成海舉袖聞了聞,呵呵笑了:「確實不錯,還是慧娘你蕙質蘭心。」

  慧娘把袁成海送到院門口:「老爺不要喝太多,早些回來。」

  「知道了,囉嗦。」袁成海頭也不回,大步走了。

  慧娘望著袁成海的背影,默默出神。

  她也是被這個男人強搶的,哭過鬧過恨過,終究抵不過時間的消磨與現實的無奈,把下半生的安穩繫在這個男人身上了。

  只望年老色衰之時,他多少念些舊情,讓她能安度晚年。

  慧娘回到屋中,抱出藏好的妝奩,一遍遍清點這些年積攢下來的金銀,直到心情重新平靜,才放回原處。

  豐味樓坐落於繁華之處,打扮俐落的夥計們站在門口迎接客人。

  「雅室?貴客實在不好意思,咱們樓上兩個最大的雅室已經被訂下了。」

  來人詫異:「那兩個大雅室一般不會同時訂出去吧?」

  「是大人們爲了慶賀袁大人洗脫汙名,聚一聚。」夥計解釋道。

  袁宅管事特意交待過,有人問就多宣揚此事。

  「原來如此。」來人一聽轉身走了,出去後才和同伴小聲嘀咕,「果然那袁大人沒事啊。」

  「這還用說嘛,人家在東南一手遮天,土皇帝——」

  「噓,快別說了,當心被人聽了去。」

  「哎,你這貨郎,險些撞到我了,怎麽走路的!」正小聲聊著袁成海的那人腳下一停,不滿盯著路過的年輕貨郎。

  年輕貨郎忙賠不是:「對不住對不住,小子一時沒扶穩擔子。」

  見他認錯態度良好,那人擺擺手,與同伴漸漸走遠。

  年輕貨郎抬頭看看豐味樓氣派的招牌,挑著貨物走街串巷,經過一處茶攤時放下擔子喝茶歇腳。

  這個時候攤子上恰好沒人,陶大提著茶壺走過來,一邊斟茶一邊問:「有情況?」

  年輕貨郎正是陳三。

  陳三一口氣把茶喝光,咬牙道:「路過一家酒樓,聽見往外走的人議論朝廷派去東南調查袁賊的官員回來了,說袁賊是被污蔑的!」

  被他拍在桌上的粗瓷碗發出咚的一聲響,陶大皺眉提醒:「動作輕點兒。」

  陳三抬眼看著袁大:「這狗賊怎麽就逍遙法外呢,真是官官相護——」

  陶大打斷他的話:「這不是早就知道的,現在氣這個沒用。」

  陳三用力一抹嘴,仿佛剛剛喝下的不是粗茶,而是烈酒:「那狗賊今晚會去豐味樓吃酒,不如——」

  「住嘴!」陶大面上一派平靜,語氣格外兇狠,「你小子別犯渾,等鵲兄弟的消息行事!」

  「可鵲兄弟好久沒動靜了,誰知道是出事了,還是不想幹了。」

  陶大往擺在陳三面前的空碗續茶:「你個腦袋被驢踢的,咱們要能成事,會死得只剩下咱們四個?我告訴你,你要敢壞了事,我擰下你的腦袋當尿壺!」

  陳三被罵得一臉悻悻:「我就是說說。」

  覺得機會難得忍不住心動,但也明白成功的希望渺茫,這不就來問問老大的意思。

  「只是說說?」陶大不放心問。

  陳三端起茶碗:「我什麽時候私自行動過,不讓幹就不幹唄。倒讓我瞧瞧鵲兄弟有多大本事,該不會讓我們等到猴年馬月去吧?」

  「我看鵲兄弟是個靠譜的,不會讓我們等太久,不信打賭。」陶大這麽說,還是怕陳三一時衝動。

  「行,賭什麽?」

  「我贏了,你就給鵲兄弟磕頭道謝。」

  陳三咕咚咕咚又喝光一碗茶,挑眉問:「那要是我贏了呢?」

  陶大深深看陳三一眼,平靜道:「你贏了,咱們一起死唄。」

  袁賊不死,他們有何面目活著?

  「娘的!」陳三一捶桌子,放下幾枚銅板離去。

  很快就到了黃昏,豐味樓前熱鬧不凡,一個個身著錦服的人踱步而入。

  路過的年輕貨郎目送袁成海被簇擁著走進酒樓,往上提了提擔子,大步走過。

  「針頭線腦,木梳頭繩——」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23 11:04 PM

第68章 鋤奸

  豐味樓中,兩個雅室中間的屏風撤去連成了一片,寬敞的室中擺著一個個小桌。

  永清伯混在人中,頗有些激動。

  果然沒有白費的功夫,竟然接到了袁大人的邀請。

  袁大人本就受天子器重,如今洗去汙名,聽說被今上好一番寬慰。袁大人要是爲伯府襲爵美言幾句,說不定今上就點頭了。

  永清伯心頭火熱,聽聞袁大人來了,立刻隨衆人迎出去。

  「抱歉,抱歉,來遲了。」袁成海衝左右拱手,送去陣陣芳香。

  立刻就有人追捧:「袁大人今日熏的什麽香?竟如此好聞。」

  袁成海朗聲一笑,難掩自得:「家裡女人瞎鼓搗的,主要還是香好。」

  他說著,看向永清伯:「伯爺來了。」

  永清伯拱手:「給袁大人道喜了。」

  「哎,談不上。在下倒是有事相求。」

  在場這麽多人獨獨和他說這麽多,永清伯心中有些得意,還有些忐忑,客氣道:「袁大人請說。」

  「令孫女之前送家裡人的香,用得甚好,在下想再討要一些。」袁成海笑眯眯道。

  永清伯神色一僵。

  私下怎麽都好說,姓袁的當著這麽多人的面討要六丫頭製的香,這不是把對六丫頭的心思擺在明面上了。

  自從秋蘅成了康郡王妃的義女,永清伯完全沒了爲討好袁成海把孫女賣了的心思。要賣也不賣六丫頭,以那丫頭的能耐和野心,他很期待看她能爬多高。

  其他人聽了袁成海的話,暗暗交換眼神。

  秋六姑娘爲袁成海的小妾製香牌的傳聞居然是真的啊。

  嘖嘖,小姑娘真是不懂事。

  再看永清伯,也有人暗暗搖頭:可能不是小姑娘不懂事,是不得不聽祖父的話吧。

  一時間看輕秋蘅的有,鄙夷永清伯的更有,大家似笑非笑等永清伯如何答覆。

  這樣的視線包圍中,永清伯突然覺得受到邀請並不怎麽美好了。

  這些逢高踩低的東西,總有一日要他們拍馬不及!

  「咳咳。」永清伯咳嗽一聲掩飾尷尬,「回頭老朽問問她。袁大人有所不知,那丫頭是個香癡,性子還倔,我這當祖父的也不好直接替她做主。」

  「呵呵,秋六姑娘還挺有性格。」袁成海說著走向自己那一桌。

  衆人紛紛落座,一道道佳餚端上來,請來的官妓撥弄起琴弦。

  「袁大人,下官敬你一杯。」

  「袁大人過些日子要去南邊了吧?」

  「袁大人……」

  絲竹聲聲,觥籌交錯,幾杯酒下肚後場面更熱鬧了,話題漸漸又轉到了永清伯府。

  「伯爺,那西平侯府的四公子當真在光天化日之下對令孫女動手?」

  厚臉皮如永清伯,此刻也有些難堪。

  雖然伯府贏了官司,可涉及家中女孩兒,但凡有些尊重都不該當衆問東問西。

  還是伯府落魄了……

  「自然是真的,官府已經判了。」

  袁成海卻不在意永清伯臉面,繼續追問:「聽說是秋六姑娘救下的秋二姑娘。秋六姑娘當真把趙四公子頭髮拽掉了一大把?」

  袁成海這話一出,噗嗤笑聲此起彼伏。

  這事真的太好笑了,他們頭一次聽說時就忍不住樂,總懷疑不是真的,今日終於可以親耳聽秋家人說說。

  「小姑娘手無縛雞之力,情急之下只好如此。」永清伯乾笑著,臉色有些難看。

  這姓袁的繞來繞去又繞到六丫頭身上,是鐵了心打六丫頭主意了!

  「袁大人擺脫了小人糾纏,可喜可賀,老朽再敬你一杯。」永清伯舉杯,岔開話題。

  「哈哈哈哈,多謝伯爺。」袁成海大笑著一飲而盡。

  他知道自己喝得有些多了,腹中熱熱的,喉間也熱熱的,這樣的熱激出了肆意,不然也不會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當然,肆無忌憚的前提還是因爲對方對他來說微不足道。

  告他在南邊作惡的事解決了,他還是天子寵臣,過段時間又能打著爲陛下采買奇花異石的名頭去南邊瀟灑。

  東南才是他真正的地盤。

  至於勾起他興趣的秋六姑娘麽,永清伯不識趣也無妨,等他動身的時候派人把那丫頭弄走,到了南邊誰還知道那丫頭是什麽人。

  「哈哈哈——」袁成海越想越痛快,放聲笑著突然發現一張張面孔滿是驚恐。

  他們怎麽了?

  這個念頭才閃過,袁成海就覺得喉間一甜,張嘴噴出一口血來。

  驚叫聲響起,不少人嚇得起身,帶翻了桌案,盤盞落地四分五裂。

  幾名官妓嚇得抱琴躲到門邊,瑟瑟發抖。

  「袁大人,你怎麽了?」

  「袁大人,袁大人!」

  無數呼喊中,袁成海一口一口吐著血,也在想:他這是怎麽了?

  他要死了嗎?

  這個念頭閃過,袁成海眼前一黑,徹底沒了意識。

  「快去請大夫!」混亂中,不知誰喊了一聲。

  袁成海的護衛跳出來:「都不許離開酒樓!」

  等待太醫與官府來人時,衆人情緒漸漸穩住,看一眼倒伏的袁成海嚇得移開視線,再看一眼再移開。

  袁大人看起來好像沒救了……

  這其中,最受沖擊的就是永清伯。

  永清伯現在還心跳如雷,冷汗淋淋。

  怎麽回事啊,他和姓袁的說著話喝著酒,姓袁的就死了?

  就這麽死了?

  這也太離奇了!

  大夫與官差是一前一後趕到的。

  提著藥箱的大夫忍著恐懼上前檢查一番,搖搖頭:「人已經去了。」

  「你再看看,查仔細了!」袁成海的親信惱怒揪著大夫衣襟。

  大夫眨眨眼:「老朽無能,要不您另請名醫再看看?」

  換個新大夫來,說不定就詐屍了呢。

  官差分了兩波,有巡檢司,也有皇城司。

  薛寒俯身探過袁成海鼻息,看向揪著大夫的人:「已經沒有氣息了。」

  那親信松開抓著大夫的手,放聲大哭:「大人、大人您怎麽突然去了啊,是誰害了您,小人一定替您討回公道!」

  「這要仵作來驗。」薛寒提醒一聲,問那親信,「你先說說發生了什麽。」

  那人名袁強,開始從袁成海走進豐味樓說起。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23 11:05 PM

第69章 各方反應

  其實沒有什麽好說的,這就是很普通的一場酒宴。

  袁成海進來後就坐到了上首,其他人分兩側按身份地位依次排開而坐,一人一個小桌案,敬酒也是遙遙舉杯,根本沒有靠近袁成海的機會。

  請來的官妓都是京中有些名聲的,常出現在這類酒宴上,彈琴位置是固定的,離袁成海就更遠了。

  袁強很快就說到最後:「袁大人好奇秋六姑娘救下秋二姑娘的事,就問起永清伯,二人說話喝酒的時候,袁大人突然就吐血了……」

  「你是說,袁大人多次大笑?」薛寒問。

  袁強遲疑著點頭:「是,這怎麽了?」

  「只是問問,多瞭解一些,仵作才好判斷。」薛寒隨口解釋,看向永清伯。

  永清伯老臉煞白,忙道:「這不關我的事,我坐的地方離袁大人遠著呢。」

  謝天謝地,沒有權勢的優勢,居然在這個時候體現出來了。

  薛寒收回視線:「胡四。」

  「卑職在。」

  「安排人把在場之人記錄一下,一個不漏。」

  「是。」

  薛寒交代完離開豐味樓,進宮稟報去了。

  豐味樓外官差把守,再不許尋常人進入。

  越來越多人站在不遠處好奇觀望,猜測著發生了什麽。

  「怎麽回事啊,來了這麽多官差?」

  「看到剛進去的人了嗎?那是個仵作!」

  「嘶——這麽說死人了?這死的一定是位大人物吧?」

  有人壓低聲音:「好像是那位袁大人……」

  「天爺,那個袁賊竟然死了?」

  「小聲點,不要命了啊!」

  「都死了還怕啥?」

  「也是,死得好啊……」

  陳三挑著滿擔貨物,一顆心飛了起來。

  姓袁的狗賊死了?怎麽死的?真的是他嗎,會不會弄錯了?

  渴盼的事成真,他反而不敢相信,患得患失,情不自禁靠近豐味樓。

  「官府查案,不得靠近!」守在酒樓門口的官差呵斥。

  陳三訕笑著離開,腳步越來越快。

  「這麽急幹什麽?」等陳三到了茶攤喘著粗氣坐下後,陶大低聲問。

  陳三瞥了一眼茶攤上的客人,使了個眼色,強忍到人走了才道:「袁賊死了!」

  陶大提著的茶壺一晃,茶水倒在了杯子外。

  「什麽?」

  「哎,怎麽倒茶的!」陳三抬高聲音。

  「對不住,對不住。」陶大急忙拿起抹布擦拭,手卻是抖的。

  桌面上濕漉漉的,正如陶大此時濕潤的眼睛:「消息是真的?」

  「真的,就死在豐味樓。現在豐味樓已經被好多官差圍住,不讓人靠近。」

  「怎麽死的?」陶大顫聲問。

  陳三微微搖頭:「暫時還不清楚,我聽到這個消息就來告訴你了。」

  陶大沉默著放下茶壺。

  這沉默不是無話可說,而是有太多話想說,太多情緒要疏解。

  「陶大哥,你要不要去看看?」

  陶大搖頭:「不,該幹什麽幹什麽,萬一鵲兄弟有指示呢。」

  陳三狠狠抹了一把臉:「陶大哥,你說鵲兄弟是怎麽做到的?」

  「不知道。」陶大無從猜測,不覺望向豐味樓的方向。

  有人向著茶攤走來了,是劉二。

  陶大迎上去招呼。

  劉二見茶攤上沒有外人,幹脆在陳三對面坐下,壓低聲音道:「聽說那狗賊喝了酒放聲大笑,笑著笑著就吐血而亡。」

  「就這樣死了?」陳三一臉不可思議,「鵲兄弟會不會就在一同飲酒的那些人中?」

  陶大語氣嚴厲:「不要亂猜了,耐心等鵲兄弟下一步指示。」

  到現在,陶大對那位年輕的不知面目的鵲已心服口服。

  「我知道、我知道……」陳三抓起茶碗咕咚喝著,掩飾聲音的哽咽。

  狗賊真的死了,那些死去的兄弟姐妹可以瞑目了!

  陶大三人爲袁成海的死而歡喜時,袁成海出事的消息也傳回了袁宅。

  「老爺死了?」麗娘一聽就失聲痛哭,「老爺,老爺你怎麽走得這麽突然啊,讓妾以後可怎麽辦啊……」

  慧娘神色怔怔,眼淚不覺落下。這淚與其說是爲袁成海而流,不如說是爲自己。

  是啊,沒有了那個男人庇護,以後可怎麽辦?

  聶四娘也哭了:「姐姐,你聽到沒,他死了,他死了!」

  聶三娘攬著妹妹,聲音哽咽:「是,他死了。」

  鵲兄弟真的做到了!

  她抬頭望天,天空碧藍,腦海中不覺閃過爲殺袁賊而聚在一起的人。

  那些人,有的認識很短暫,有的一起走過很長的路,漸漸都死了,只剩他們四個。

  而現在,他們四人與鵲兄弟一起,爲死去的人報仇了,爲東南受害的無數百姓報仇了!

  聶三娘也哭了。

  靖平帝得到消息後大爲震怒,下旨嚴查。

  與袁成海一起吃酒的人重點盤問一番,仵作這邊經過反復判斷有了結果:死於中毒。

  於是本來能回家的衆人又被盤問一遍,還搜了身,自是什麽都沒搜出來。而經過一一詢問,排除了在場之人下毒的嫌疑。

  調查重點轉到豐味樓,永清伯才和其他人一樣終於被放回家。

  袁成海出事的消息因豐味樓被官差層層包圍已經有不少人知曉,但還沒真正傳開。老夫人看永清伯一臉憔悴走進來,很是納悶:「伯爺怎麽了?」

  不是受邀喝酒去了嗎,去的時候喜滋滋的,回來怎麽成了霜打的茄子?

  永清伯一屁股坐下,擺手示意伺候的人退下。

  老夫人不由坐直身子:「是有什麽事嗎?」

  現在老東西出去一趟也開始鬧么蛾子了?

  難道這個也傳染?

  永清伯重重歎口氣:「出大事了!」

  老夫人急忙問:「什麽事?」

  「袁成海袁大人,死了!」

  老夫人倒抽一口氣,音調拔高:「怎麽死的?」

  天爺,這么蛾子是不是太大了?

  「不知道啊。」說起這個,永清伯神色茫然,「他和我打聽六丫頭救下二丫頭的事,我不樂意說,就敬他酒岔開話題。他喝完酒就嘎嘎樂,樂著樂著就吐血了!」

  「然後呢?」老夫人一顆心高高提起,一臉緊張。

  「然後就死了啊!」

  老夫人猛捂住心口,心跳急促:「他提起六丫頭,就死了?」

  永清伯點點頭,又覺得不對。

  「什麽叫提起六丫頭就死了,這可和六丫頭無關,和咱們家無關!」

  「我當然知道。」

  老夫人依然無法平靜,喃喃道:「反正他打六丫頭的主意,就死了。」

  還有那個害死六丫頭養父的韓衙內,整個韓家都完蛋了。

  她早就說這丫頭邪性!

  永清伯想到這些也驚了,忐忑問老夫人:「你說六丫頭對我這個祖父還滿意嗎?」

  他不想死,他想長命百歲。

  老夫人默了默,淡淡道:「那伯爺得問六丫頭了。」

  滿意個屁!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23 11:07 PM

第70章 中元

  秋蘅被叫到千松堂,面對兩張笑著的臉。

  「祖父、祖母找我有事嗎?」

  永清伯臉上端著笑,眼裡藏著審視。

  這丫頭當真這麽邪門,能克死對她不好的人?

  不不不,一定是老婆子胡思亂想的,世上哪有這麽稀奇的事,這不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

  險些被老婆子帶偏了。

  永清伯恢復了正常:「蘅兒,叫你來是和你說一聲,袁成海死了。」

  秋蘅一怔,眼睛睜大幾分:「死了?」

  終於死了啊。

  不枉她素手調香,日夜期盼。

  「怎麽死的啊?先前我在袁宅遇見過袁大人,看著很健朗。」

  老夫人:!

  姓袁的果然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死得好!

  永清伯臉色一正:「叫你來就是告訴你,以後不要再和袁宅的人來往,免得影響了你和伯府的名聲。」

  秋蘅聽得想笑。

  名聲果然是個好東西,哪裡需要往哪拎。

  「孫女知道了。那袁成海是怎麽死的啊?」

  永清伯面露不悅:「你問這麽多幹什麽?」

  好煩聽到這個,大半天被人盤問了無數遍了。

  秋蘅眨眨眼:「這麽驚人的消息只有祖父知道,孫女好奇呀。」

  永清伯一聽,舒坦了。

  說來也是,他可是親歷者,將來好大一筆談資。

  老夫人亦目光灼灼,等著永清伯解惑。

  永清伯詭異生出炫耀心,放低聲音道:「聽說是死於中毒。」

  「中毒?」老夫人倒吸一口涼氣,「那下毒的人是誰?」

  永清伯看老夫人一眼:「不是和你說了不知道,反正一起喝酒的暫時洗脫了嫌疑,現在重點在查酒樓的人。」

  老夫人難以置信:「這豐味樓是百年老字號,不該有問題吧。」

  「那就說不好了。今上很重視這案子,現在皇城司、刑部、大理寺都有參與,若真是酒樓裡的人幹的,定會查出來的。」

  許多人想法與永清伯一樣,然而豐味樓的人被翻來覆去調查個底朝天,一個嫌疑人都沒有。

  這樣一來,調查就奔著袁宅去了。

  一連兩日,袁宅進進出出的人不斷,瞭解到聶四娘是被袁成海強搶的,調查重點就放到了聶氏姐妹身上。

  好不容易發現了有嫌疑的聶氏姐妹,各方調查的人精神抖擻,再深查下去卻傻了眼:聶四娘的屋中連一個尖銳之物都無。

  更從多個丫鬟口中證實,袁成海從不在聶四娘這裡留宿,與其溫存的時候聶四娘身上什麽都沒有。

  至於聶三娘,不久前進京尋妹,被袁成海允許住進袁宅,卻根本近不了袁成海的身。

  一衆官吏面面相覷。

  就沒見過像袁成海這麽惜命的,而偏偏這樣一個人卻死於中毒。

  毒是誰下的?在何處下的?怎麽下的?

  當把袁宅翻了個底朝天,一味有毒的藥材都翻不出來,這些問題就成了困惑所有人的謎團。

  調查陷入了僵局,參與調查的各衙署官員被靖平帝罵了個狗血淋頭。

  袁成海的死給參與查案的衙署帶來不小麻煩,也讓秋蘅不得不面對老問題:七月十五到了,袁成海之死會如韓悟死後那樣,讓她在月圓之日承受劇烈灼痛嗎?

  秋蘅不敢賭會沒事,這一次她要做好準備,而不是像上次那般措手不及。

  陶大收拾茶碗時得到了新訊息:去青蓮湖畔租一條小船。

  去做這事的是劉二。

  劉二長了一張毫無特色的臉,或者說讓人看過就忘是他最大的特色,去辦這事最合適不過。

  中元節一早,秋蘅就悄悄翻牆而出,趕去青蓮湖。

  一路上行人不斷,大多帶著冥器、紙衣前往城外祭掃,一個個路口都有人在路祭。

  繁華熱鬧的京城在這日似乎變得安靜,不是出行的人少了,而是中元日的氣氛令人的談笑不覺少了,空氣中都彌漫著淡淡燒紙味。

  青蓮湖空無一人,租好的小船停在蘆葦邊。

  秋蘅上了小船,把船劃到更隱蔽些的地方,躺在船上靜靜等著。

  備用的衣裳,乾爽的手巾,包頭髮的巾帕……一切準備齊全,只等發作時往水中一泡,灼痛消失就回去。

  這一等,就等到了近黃昏。

  天邊晚霞絢麗,飛鳥掠過,熟悉的灼痛襲來,秋蘅跳入湖中。

  這個時候的湖水有些涼了,時間也變得漫長。秋蘅望著天空,陷入思索。

  五賊已除其二,該考慮之後的事了。

  青蓮湖畔,來了一對年輕男女。

  「阿峰哥,這種日子出來,我有點害怕。」

  「怕什麽,鬼節來這裡才方便呢,不會擔心被人撞見。」男人拉著女子往蘆葦叢中去。

  「阿峰哥!」女子突然停住,聲音發顫。

  「怎麽了?」

  「阿,阿峰哥,你看湖裡,是……是我眼花嗎?我怎麽瞧著湖面有個腦袋?」

  「別自己嚇自己——」男人說著扭頭望去,兩眼瞬間瞪圓,「媽呀,真有一個腦袋!」

  他拽著女子就跑,慌不擇路,把一位路過大嬸提著的籃子撞飛了。

  竹籃中裝的紙錢洋洋灑灑,隨風飛旋。

  男人嚇得嗷一聲,要跑卻被大嬸一把揪住:「撞了人還想跑!」

  男人伸手一指青蓮湖:「有,有水鬼!大嬸也趕緊跑吧!」

  大嬸呸一聲,下意識順著他手指方向望去:「別以爲這麽說就能混過去——啊——」

  眨眼間大嬸就跑了,連提籃都沒顧得撿。

  男人與女子對視一瞬,拔腿飛奔。

  薛寒緩步而來,先看到的是狂奔的大嬸,接著是手挽手的年輕男女。

  「小兄弟快別去湖邊,湖裡有水鬼!」男人好心提醒一句,飛快從薛寒身邊跑過。

  薛寒腳步一頓,繼而加快了腳步。

  蘆葦叢中,鷗鷺驚飛,秋蘅望見快步而來的少年,默默沉入湖中。

  薛寒在湖畔駐足,不見湖中有年輕男子說的水鬼,乾脆坐在湖邊石頭上,望著湖面出神。

  天就快要黑了,餘暉似是心有不甘,竭力燃燒成更豔的色彩。青蓮湖面承載了晚霞的倒影,美麗寧靜。

  少年的心卻不平靜。

  自五月十五得知了秋六姑娘的秘密,六月十五他也來過這裡,今日又來了。

  他總覺得她還會出現在這裡。

  湖水沁涼,秋蘅忍無可忍,露出了水面。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26 05:12 PM

第71章 青絲

  秋蘅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憤憤瞪著湖邊的少年:他專來克她的吧!

  薛寒也看到了剛才年輕男人口中的「水鬼」,不覺揚起唇角。

  是心中隱秘的期待落到實處,生出不可言說的歡喜來。

  再然後,才是深深的疑惑:秋六姑娘說患有怪病,發作時需要泡在湖水中,那每次發作都是月圓之日?

  這很像志怪傳說中的精怪變身——

  少年望著湖中少女,不受控製猜測著她的真身,直到秋蘅遊向小船,理智才回籠。

  這世上當然不會有鬼物精怪。

  等待秋蘅上岸的時候,薛寒想得更多:既是每逢月圓之日才會怪病發作,那爲何上個月的十五日在這裡沒有遇到她呢?

  是他們錯過了,還是有別的原因?

  五月十五,六月十五,七月十五——六月有什麽不同?或者說,五月和七月有什麽共同之處?

  薛寒知道自己的猜測太過天馬行空,會被人笑不著邊際,而這是他自小養成的習慣。

  當乞兒時坐在牆根看人來人往,他就會根據一個人的穿著、眼神,猜測對方的身份和脾氣,判斷討得吃食而不會挨踹的機會有多大。

  無聊時,還會推測發生在這個人身上的故事。什麽故事他都敢想,這讓日子沒那麽難熬。

  腳步聲在身邊停下,薛寒收回放飛的思緒,看向換好衣裳的少女。

  「秋六姑娘——」

  薛寒剛想客氣兩句,秋蘅就在他身邊坐下來。

  她離得很近,他能聞到她身上潮濕的湖水氣。比不上各種芳香好聞,卻清新自然,仿佛她就生在這湖中。

  薛寒想,她身上一定有很大的秘密。

  「薛大人怎麽會來這裡?」秋蘅直接問。

  薛寒心生各種疑惑時,秋蘅也疑惑著:薛寒來青蓮湖是隨意閑逛,還是爲了她?若是爲了她,他又如何篤定她今日會來?

  「我——」薛寒頓了頓,「這兩日一直忙查案,出來透口氣。」

  他自是不能說來這裡是預感會遇到她,那要被她當登徒子了。

  「是忙袁成海的案子嗎?」

  薛寒深深看秋蘅一眼。

  她語氣這般自然,讓他先前那些亂七八糟的猜測越發沒有根由。

  「是袁成海的案子。」薛寒對上少女明亮的眼眸,「說起來秋六姑娘去過袁宅,有沒有發現異常之處?」

  秋蘅莞爾:「沒有。我去袁宅,從下馬車就有袁宅的侍女領著,接觸到的只有袁大人的三位女眷,沒覺得她們有什麽異常。」

  薛寒目光駐留在少女唇邊。

  許是在水中泡過,她的唇色很淡,笑意也很淡,卻能感到發自內心的喜悅。

  「秋六姑娘……很開心袁成海的死?」

  「當然。」秋蘅加深了唇角的笑,理直氣壯反問,「薛大人難道不高興嗎?」

  薛寒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呢?與他的養父薛全立場可一致?這對養父子感情又如何?

  韓悟與袁成海已死,不管下一步如何,能有瞭解薛全的機會她都不會錯過。

  而要瞭解薛全,自然繞不過薛寒。

  這一次,薛寒從心回答:「我也很高興。」

  二人對視,這一刻因袁成海之死而産生的愉悅心情是一樣的。

  天色比剛才暗了,晚霞散去,夜色朦朧。

  望著眉目分明的少年,秋蘅突然有些慶幸。

  還好薛寒是明辨是非之人。

  「那日薛大人出現在竹林中,幫了很大的忙,一直沒機會道謝。」

  薛寒輕咳一聲:「有胡四在是一樣的,我正好要去甘泉寺,就順便了。」

  「薛大人知不知道胡指揮喜歡吃什麽點心?」

  薛寒愣了一下。

  秋蘅笑著解釋:「芳洲說要做些點心向薛大人和胡指揮表示謝意。我知道薛大人喜歡吃紅豆糕,那胡指揮呢?」

  薛寒默了默。

  除了紅豆糕,他其實也可以吃點別的。

  胡四喜歡吃什麽?
  迎著少女期盼的眼神,薛寒略一思索道:「胡四喜歡吃肉餅,不是胡餅那種酥脆的,而是皮軟餡厚,一咬就滿口肉香混著軟軟面餅香,最好是豬肉餡的……」

  秋蘅:「……」

  這麽會形容,真的是胡指揮愛吃,而不是薛寒自己愛吃嗎?

  「豬肉餡餅,我記下了。那薛大人除了紅豆糕還喜歡吃什麽?」

  總吃紅豆糕,也會膩的吧。

  薛寒一副隨意的語氣:「不用準備太多,豬肉餡餅我也覺得不錯。」

  「明日我讓魚嬤嬤給胡指揮送去。」

  「不必那麽麻煩,近晌午的時候我安排人在離貴府不遠的榕樹下等。」

  「好。」

  秋蘅正要道別,突然許多腳步聲往這邊而來,還有舉著的火把。

  「就是這湖裡,有水鬼!」

  「在哪兒,在哪兒?」人多膽壯,火把搖晃下人們激動叫嚷著。

  薛寒單手撈起秋蘅,另一隻手抄起秋蘅先前放下的包袱,腳尖一點如流星般向遠處奔去。

  秋風涼爽,在耳邊呼嘯,被薛寒夾在腋下的少女包裹頭髮的巾帕散開,散落的長髮糊了滿臉。

  一直跑到安全處薛寒才停下,把秋蘅放下來:「秋六姑娘,你沒事吧——」

  看清秋蘅披頭散髮、表情淩亂的樣子,薛寒後面的話戛然而止,默默湧上心虛。

  秋六姑娘似乎……不太好……

  秋蘅抬手把擋著臉的青絲撥開,一言不發看著薛寒。

  她以爲這次他沒把她從湖裡拉出來終於進步了,萬萬沒想到還有新招式!

  把她夾在腋下,夾在腋下——秋蘅深吸一口氣,很想質問:就算以爲她柔柔弱弱跑不動,背著她跑會死嗎?

  或者,他就是懷疑她會武功,逼她忍無可忍出手?

  秋蘅覺得再這樣下去他就要成功了,到時候她就抽出軟劍,劈死他!

  薛寒摸摸鼻子,感受到了少女排山倒海的怒火。

  「秋六姑娘,你別生氣。」

  「我不生氣。」

  「我是怕被人看到。」

  「我知道,告辭了。」秋蘅折了一截樹枝把頭髮隨意一挽,轉身就走。

  薛寒緊跟在後:「秋六姑娘,你忘了你的包袱——」

  秋蘅猛轉身,而身後的人來不及停。

  她一下撞進少年懷中,那樹枝挽起的髮本不牢靠,一瞬滿頭青絲如瀑而下,落了少年滿懷。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26 05:13 PM

第72章 薛寒的懷疑

  少女濕漉漉的長髮落在肩頭,懷裡,掃過少年的臉頰,蹭到他的下巴。

  那一刻,薛寒腦海中一片空白,雙手僵硬不知如何安放。

  唯一不聽話的是他的心,如雷聲,如鼓點,不受控制在他耳邊響起,也在懷中少女耳邊響起。

  薛寒慌亂推開秋蘅,背轉過身去。

  秋蘅往後退了一步,望著少年單薄的背影。

  只看背影,他好似易折的細竹,完全不見皇城使的威風。

  他在……害羞嗎?

  腦海中閃過剛剛那般親密的接觸,秋蘅也迷茫了一瞬,咬著唇一點點冷靜下來。

  「薛大人——」她先出聲,打破令人心慌的氣氛。

  少年渾身一僵,慢慢轉過身來。

  也許是夜色浸潤,他的眸色變得黑沉,因而顯得平靜。

  暗流洶湧,表面無波的那種平靜。

  「抱歉——」薛寒一開口,才發現情緒並不那麽好遮掩。

  秋蘅直覺這樣下去很危險。

  她不知道是什麽危險,無論是單純生長在鄉下的那十五年,還是見過無數慘事的那十年,她都不曾處在過這般奇怪的氛圍裡。

  但她知道任由發展,會有不受她控制的事情發生。而對背負著重任的她來說,不受控制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險。

  「薛大人——」

  「秋六姑娘——」

  二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下。

  「薛大人請說。」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多謝。」秋蘅微微鬆了口氣,抬手理了理散落的青絲。

  薛寒立刻移開了眼,臉不覺熱起來。

  他不該去想,那不是君子所爲。雖然他也不是什麽君子,但該有的操守還是有的。可偏偏對她,偏偏此刻,他無法控制自己變得奇怪的心。

  他一看到她的長髮,就忍不住想到她在他懷中的情景。

  她的髮是濕冷的,衣衫也因秋風染了涼意,可隔著這樣的冷,他還是感覺到了不屬於他的溫熱。

  那是來自另一具年輕的與他完全不同的身體。

  雖然羞於承認,可他已經明白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不是推開她,而是擁緊她。

  而這個發現讓他無法從容面對她,甚至想逃之夭夭。

  他竟是這樣輕浮的人。

  月是滿月,二人默默走在街上。

  繁華的京城平時這個時候還很熱鬧,今晚卻冷清清的。偶有路人,遠遠瞥見披散著長髮的秋蘅,不等走近看清就或捂嘴或驚叫一半再捂著嘴跑了。

  經過那棵高大榕樹,秋蘅停下:「薛大人就送到這裡吧。」

  「秋六姑娘慢走。」

  秋蘅點點頭,想到什麽:「別忘了明日讓人來這裡拿點心。」

  「好。」

  秋蘅沒再說其他,轉身向夜色掩映下的永清伯府走去。

  薛寒靜靜立在榕樹下,許久才轉身離開。

  回到住處,薛寒躺在床榻上,失眠了。

  一晚很漫長,長到他想了太多,天才亮了。

  胡四看到眼下發青的薛寒,一臉錯愕:「大人你幹什麽去了?」

  這大黑眼圈不是要嚇死人!

  「沒什麽。」盡管一夜未眠,薛寒精神卻不錯,正好交代胡四,「快中午時去一趟永清伯府,秋六姑娘說送些點心給我們,就在那棵榕樹下等。」

  胡四眼睛立刻亮了:「點心?什麽點心?」

  薛寒沒再搭理他,大步走出去。

  他去的是袁宅。

  這兩日袁宅各衙署官吏進進出出,薛寒身爲皇城使本就來過,這次的到來並沒令人吃驚。

  他先去了慧娘那裡。

  慧娘看起來有些緊張,兩手絞著帕子一言不發。

  「不必緊張。」薛寒聲音溫和,「該問的早有人問過了,我就不問了。慧娘子常服用的藥丸,藥膏,脂粉香丸等可還在?」

  慧娘愣了一下,忙道:「在的。」

  「那給我取一些帶走。」

  慧娘猶豫了一下:「這些東西,之前也有差爺取過。」

  仵作判斷袁成海死於中毒,袁宅這些東西自是免不了被查驗。

  「我們是不同衙署。」薛寒淡淡解釋。

  慧娘忍著不滿把這些零零碎碎收好,交給薛寒。

  麗娘沒有慧娘沉得住氣,哭鬧起來:「一趟趟的,有完沒完!你們有本事快些找出害我們老爺的人啊,就知道折騰婦道人家。老爺啊,要是你還在,妾怎麽會受這種氣啊——」

  胡四毫不客氣捏住麗娘手腕:「你說對了,你們老爺若是還在,確實不會有這麽多人來。可你們老爺不在了,你身上的嫌疑可還沒洗脫呢。若是不識趣,我不介意帶你去皇城司走一遭。」

  麗娘哭聲一滯,不敢再鬧了。

  收好東西,薛寒去了聶四娘那裡。

  聽他提出要求,聶四娘不由看向聶三娘。

  薛寒的視線也看過去。

  「這就拿給大人。」

  聶三娘替聶四娘去整理薛寒所需之物,當她指尖掃過裝香丸的匣子,不由一頓。

  這是秋六姑娘送來的香丸。

  有讓她先用粉色荷包中香丸的暗信在先,袁賊一死,她就確定是香丸的問題了。

  可她還有太多不解。

  若是香丸有毒,爲何她與妹妹整日與繚繞香霧爲伴卻安然無恙?

  鵲兄弟是怎麽調換秋六姑娘的香丸的?

  莫非秋六姑娘與鵲兄弟認識?

  而現在,她面對更大的難題:這位皇城使專門來搜集袁宅女眷所用之物,莫非是查到了什麽?那把香丸給了對方會不會暴露鵲兄弟?

  艱難的抉擇令聶三娘心頭如壓了巨石,手心盡是冷汗。

  女子白皙的手指從裝香丸的匣子上掠過,又返回。

  仿佛沒有激烈掙扎過,聶三娘不動聲色打開匣子,取出一些香丸包好。

  鵲兄弟說了,按計劃行事,不要擅作主張。她應該相信鵲兄弟,鵲兄弟可是神不知鬼不覺取了袁賊狗命的!

  「大人,都在這裡了。」聶三娘把整理好的東西奉上。

  薛寒伸手接過:「多謝。」

  薛寒帶手下離開後,聶三娘腿一軟跌坐在椅子上。

  「姐姐,怎麽了?」並不知道香丸意味著什麽,更不知道鵲存在的聶四娘問。

  聶三娘臉色蒼白搖搖頭:「沒事。」

  沒事的,鵲兄弟一定會沒事。

  路上,胡四也不解:「大人,這些都被檢查過了,還要來幹什麽?」

  「沒什麽,記得去拿點心。」

  「卑職這就去。」胡四高高興興走了。

  薛寒垂眸看了看從袁宅得來之物,心情複雜。

  他要去證實一個猜測。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26 05:14 PM

第73章 她知道

  薛寒一路快馬,在城郊一處院前停下。

  院門是敞開的,能看到一位老者在整理藥材。

  藥香撲鼻而來,薛寒走了進去。

  老者聽到動靜抬起頭,有些意外:「你怎麽來了?」

  薛寒走近:「徐伯,麻煩你個事。」

  「你小子找我能有什麽事?」徐伯語氣雖衝,神情卻透著親近。

  徐伯本是一位太醫,曾因救治皇子不力被下獄,機緣被薛寒所救,可惜卻跛了足,心灰意冷之下搬到此處算是半隱居。

  薛寒拿出一個小匣子遞過去:「想麻煩你檢查一下這些香丸。」

  許多香材本身就是藥材,合香如合藥。

  徐伯把小匣子打開,只見裡面放了三個小袋子,每個袋子中是氣味、顔色皆不同的香丸。

  「徐伯,我想知道這三種香丸,兩兩合用或是三種一起用,會不會有損身體。」

  因靖平帝對袁成海之死的重視,這些香丸已被檢查過,並無問題。

  徐伯深深看薛寒一眼,多年太醫的生涯令他一個字都沒多問,只一點頭:「好。」

  「多謝徐伯。」

  「你是在這兒等,還是再來?」

  「要等多久?」

  「至少要到傍晚了。」

  薛寒不由想到了胡四將要拿到的點心。他知道這次除了紅豆糕,還有肉餅,都是他愛吃的。

  一瞬的猶豫後,少年道:「我在這兒等。」

  徐伯點點頭,帶著裝香丸的盒子轉身去了專門配藥的房間。

  薛寒就在院子裡坐下,這一等就等到了日頭將落。

  吱呀推門聲響起,默默發呆的少年猛然站起。

  徐伯被嚇了一跳:「一驚一乍幹什麽?」

  看樣子,查出的結果對這孩子很重要啊。

  薛寒快步走過來:「徐伯,可查出什麽?」

  徐伯盯了少年一瞬,暗暗點頭:結果對這孩子確實很重要。就是不知這結果對他來說是好是壞了。

  但這不是他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跛子該操心的事。

  「沒查出什麽。」

  「沒有?」薛寒怔了怔,一時不知是該慶幸,還是失落。

  徐伯麻木許久的心突然生出一分好奇:這到底是樂見還是不樂見呢?

  「無論是兩兩合用,還是三者合用,都沒什麽問題,要說有特別的話——」徐伯語氣一頓,有意看看薛寒反應。

  少年卻已收斂情緒:「有何特別?」

  「香丸品質特別好,製香丸的人是位高手。」

  短暫的沉默後,薛寒接過徐伯用剩的香丸:「多謝徐伯。下次再來看你,給你帶點心。」

  香甜細軟的紅豆糕,徐伯應該會喜歡的。

  「走吧,走吧,少來煩我。」徐伯不耐煩擺擺手。

  薛寒趕在城門落鎖前進了城,回到皇城司。

  胡四孤兒一個,就歇在皇城司中,一見薛寒回來趕緊迎上來:「大人,您可算回來了。我跟你說,這次秋六姑娘除了紅豆糕還送了肉餅,豬肉餡的,咬一口噴香流油……」

  看著胡四眉飛色舞的模樣,薛寒眼神一沉:「你都吃了?」

  察覺到危險,胡四後退一步,豎起一根手指:「一個——」

  只吃了一個?

  少年神情不覺舒展開:胡四這次倒是管住嘴了。

  胡四訕笑著再退一步:「給您留了一個。」

  薛寒:「……」

  「紅豆糕都給您留著呢,卑職知道您愛吃。啊,我去拿點心。」感到不妙,胡四飛快跑了。

  等薛寒吃上熱過的僅存的肉餅,那顆七上八下的心才落回原處。

  看來是他誤會了,袁宅女眷所用的香丸與袁成海的死沒有關係。也就是說,秋六姑娘與袁成海的死沒有關係。

  他果然太愛胡思亂想。

  冷香居中,魚嬤嬤正在和王媽媽抱怨:「王媽媽,下次再給小年輕送點心,不如你去吧。」

  那次給人家送過去就罷了,好歹不擔心被熟悉的人瞧見,這次居然就約在伯府大門外的榕樹下。

  她像做賊似的鬼鬼祟祟,一步三回頭,這苦差事實在沒法幹了!

  王媽媽是秋蘅的乳母,以前秋蘅沒被接回來的時候在伯府是被人無視的處境。如今仗著六姑娘頗得老伯爺看重,六姑娘本身又是個厲害的,加上芳洲做的點心,竟開始受到不少恭維了。

  無論從感情上,還是利益上,都讓她牢牢站在秋蘅這邊。姑娘既然把差事交給魚嬤嬤不交給她,一定有姑娘的道理。

  被王媽媽拒絕,魚嬤嬤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我是教養嬤嬤啊,這樣被人瞧見了實在不像樣。」

  王媽媽忙勸:「沒事沒事,姑娘前不久拽禿了西平侯府四公子的頭髮,滿京城都知道的。大家對姑娘教養方面的要求可能也不高,你放心吧。」

  魚嬤嬤:!

  「姑娘回來了。」險些聽笑了的芳洲見秋蘅進屋,揚著唇角迎上去。

  無論是白日還是晚上,姑娘總有不在冷香居的時候,至於去了哪裡,冷香居的人早有默契不多嘴問。

  「姑娘喝口水吧。」

  秋蘅接過青蘿遞來的杯子喝了幾口:「我去歇一歇,你們該做什麽做什麽。」

  進了裡屋,秋蘅往床榻上一坐,靠著床頭從衣袖中摸出一個小紙團。

  今日出去,她是向陶大他們傳遞下一步計劃的,然後得到了聶三娘傳出來的紙團。

  屋中光線足夠,慢慢把紙團展開看過上面的訊息,秋蘅久久沒動。

  薛寒去袁宅要走了女眷常用之物,包括香丸。

  那些東西,袁成海出事後應該就被檢查過,薛寒爲何突然這麽做?

  還是在昨日於青蓮湖見過她之後——

  秋蘅緊了緊手中紙團,有了判斷:薛寒在懷疑她。

  她閉上眼睛,昨日種種在腦海中浮現。

  他關心她隨口編造的怪病,會帶她逃跑,會因意料之外的身體接觸而害羞無措,也會不動聲色懷疑她。

  不愧是皇城使薛寒。

  還好,她早就說過,她會很小心。

  倚床而坐的少女慢慢睜開眼,抬手輕輕撫住心口。

  昨夜因意外相擁而在此處産生的那種微弱卻揮之不去的奇怪情緒終於一點點消散。

  「薛寒——」秋蘅喃喃念著這個名字。

  她說要救他,回報他。可他若壞了自己的事,該怎麽辦呢?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26 05:14 PM

第74章 傳說

  秋蘅沒有去深想答案,但她已經清楚,薛寒超乎她意料的聰明。

  或許,他早晚會發現她是誰,因爲她註定不能避開他。把他怎麽辦這個問題,就留到那時再頭疼吧。

  接到秋蘅下一步指示的陶大,安排陳三把記錄袁成海霸佔良田土地等罪惡的賬冊送到了嚴禦史手裡。

  嚴禦史是在下衙回家的路上得到賬冊的。

  當時裹著石子的賬冊飛來,正好砸在嚴禦史邁出的一隻腳上。嚴禦史受驚之下跌坐在地,摔得眼前發黑。

  當他從屁股底下摸出賬冊一看,當即眼不花屁股也不疼了,抓著賬冊爬起來就跑。

  當晚陶大三人聚在一起,陳三說起嚴禦史那時的反應,忍不住笑:「你們沒看到,那位嚴禦史跑得有多快——」

  陶大給了他一巴掌:「還好意思笑!要是把那位禦史嚇出個好歹來,正事就耽誤了!」

  陳三摸摸腦袋,自從袁成海死了就總是樂呵呵的:「陶大哥放心,我有分寸的。那位禦史看到賬本跑那麽快,應該會重視吧?」

  陶大重重點頭:「肯定會的。鵲兄弟既然讓我們把賬冊送到嚴禦史手裡,就說明這位嚴禦史能指望得上。」

  陳三有些感歎:「當初我說要用賬冊去告禦狀,被鵲兄弟阻止。原來不是賬冊沒用,而是要等這時候才用。」

  陳三雖性子急,卻不傻,自是明白袁成海死了,再查他罪行的阻力就小多了。

  「鵲兄弟真是了不起,神不知鬼不覺取了袁賊性命,還要袁賊身敗名裂,遺臭萬年。」沉默寡言的劉二難得表達想法。

  陶大輕歎:「是啊,鵲兄弟真了不起。」

  也不知以後,有沒有見到鵲兄弟真容的那一日。

  「陶大哥、劉二哥,等袁賊的事徹底了了,咱們幹什麽呢?」

  陳三這話把陶大問住了。

  是啊,他們能幹什麽呢?

  家人不在了,回去家鄉能有的只有傷感。留在京城嗎?可留在京城又能做些什麽?

  就這樣擺茶攤,當貨郎,安穩度日似乎也很好。可經歷了同心協力取袁賊性命這樣的大事,心底總有不甘。

  或許,等有機會問問鵲兄弟。

  陶大閃過這個念頭,道:「現在不考慮這個,等三娘帶四娘徹底脫離袁宅再說。」

  袁成海之死還在調查中,聶三娘姐妹自是不能輕舉妄動,但陶大三人都知道不用等太久了。

  「也是,等三娘與咱們團聚了再說。」陳三想到走街串巷時聽來的閑話,嘿嘿笑了,「你們聽到大家怎麽說袁賊嗎?都說他是遭天譴了,才能笑死。」

  袁成海的死漸漸傳出去,但尋常百姓可不知道是死於中毒。再說,死於中毒哪如嘎嘎笑死符合奸賊遭天譴的結局啊。

  壞人會遭報應,這是人們喜聞樂道的。

  陳三笑完,撇撇嘴:「老天才不管。」

  老天若有眼,就不會任由袁賊作惡到現在。那些被袁賊害死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陶大拍拍陳三肩膀,沒說話。

  察覺氣氛變得低沉,陳三又笑了:「我還聽到一個更好笑的,不少人都說昨晚鬧鬼了。」

  「鬧鬼?」別看劉二平日話少,卻最愛聽志怪故事。

  陶大也笑:「我也聽茶攤上的客人說了。估計是看花眼了,以訛傳訛。」

  陳三不服:「一個人看花眼了,總不能那麽多人都看花眼了吧?據說有好幾十人親眼瞧見了,就在昨夜的青蓮湖裡出現了個女鬼……後來那女鬼還上岸了,長頭髮拖到地面上……」

  劉二聽入了神。

  轉日秋蘅去了千松堂,發現大太太趙氏、二太太蘭氏還有秋萱姐妹都在。

  老夫人喝著甜羹看遲來的秋蘅一眼,氣不打一處來。

  兩個媳婦四個孫女都是來給她請安順勢留下的,只有六丫頭先前被免了請安,是她打發人叫來的,還來這麽遲!

  當初免了這丫頭請安是怕沾上晦氣,可現在心裡頭怎麽這麽不平衡呢?

  要不——老夫人剛想了「要不」兩個字,猛打一個冷顫。

  還是算了。

  秋蘅默默和姐姐們坐到了一起。

  老夫人繼續與兩個兒媳閑聊。

  趙氏與蘭氏一頭霧水,不知道老太太唱得是哪一齣。

  老夫人雖說罵就罵,卻很少拉著兒媳說個不停,平日請安就是來晃一趟,今日是怎麽了?

  「咳。」老夫人覺得差不多了,人也齊了,清清嗓子,「中元節的事你們聽說了嗎?」

  有老夫人與趙氏在的場合,蘭氏鮮少先開口,這次也是一樣。

  趙氏捧場問:「您是指——」

  老夫人一挑眉:「青蓮湖鬧鬼!」

  這話一出,衆人神情各異,而秋蘅的表情最精彩:「祖母,真的嗎?」

  這說的該不會是她吧?

  「許多人親眼瞧見了,是個長髮曳地的水鬼。」老夫人對秋蘅的表現最滿意。

  這樣轟動的傳聞,怎麽其他人一個個跟呆子似的。

  秋蘅不吭聲了。

  確定了,是她。

  她該不會給青蓮湖從此留下一個恐怖的傳說吧?

  而一聽有許多人親眼瞧見,衆人紛紛追問細節。老夫人把聽來的情況說了,啜了一口茶,視線一一掃過孫女們:「先前祖母說七月裡你們不要往外跑,沒說錯吧?」

  「祖母說得是。」五人異口同聲。

  老夫人徹底滿意了,放下茶杯:「都散了吧。」

  尋常人熱議青蓮湖水鬼時,朝中被另一件事驚動了:嚴禦史彈劾袁成海數宗罪行。

  許多官員交換眼神,對袁成海的身後名感到不妙:好熟悉的感覺!

  不久前韓悟就是這樣,國之重臣,天子信任,死後一查整個韓家都完了。

  與大多暗搓搓等著看熱鬧的人不同,前去東南查「麻紙」一事的官員頓覺天塌了。

  記有袁成海罪行的賬冊怎麽偏偏在他死了後才出現呢,這不是坑人嘛!

  其中一位黃姓官員不知是太經不住事還是如何,當夜竟然懸梁自盡了。

  靖平帝本來還在考慮派誰去東南查案合適,這樣一來大爲震怒,直接把先前去東南的官員下了大獄,嚴刑審問。

  重重壓力之下,隨著第一個人開口,一個個都被撬開了嘴,痛哭流涕著認了罪。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26 05:15 PM

第75章 得自由

  既然去查「麻紙」案的官員承認收了袁家好處,那袁成海有問題是肯定的。

  這個道理靖平帝自然清楚。

  袁成海的父母妻兒都在東南,靖平帝很快就安排人前往東南徹查袁成海罪行,並押送其親眷進京。

  袁宅這邊,三個小妾的安排暫時無人理會,但袁宅被徹底翻了個遍,以搜尋袁成海不法證據。

  聶三娘拉著聶四娘跪到一位大理寺官員面前:「大人,我妹妹是被姓袁的當街強搶的,進京後住在這裡也如同牢獄,連個尖銳之物都不許在她屋中出現。如今姓袁的死了,求大人開恩,放我帶妹妹離開這虎狼窩……」

  聶三娘與聶四娘一番哭訴,那官員不敢做主便往上報。

  負責此案的幾位主官問過袁宅下人,證實了聶三娘所言不假,一番商議就放了聶氏姐妹自由。

  聶三娘帶聶四娘離開那日,慧娘默默跟到角門口,目送著她們離開滿眼羨慕。

  真好啊,還能離開過自己的日子去。

  都說老爺要完了,等去東南查案的回來,她們這樣的女眷定會被發配到教坊司,等待她的將是暗無天日的生活。

  慧娘一步步往回走,腳步虛軟。

  她想過死的,可真等站到凳子上把頭放入環中那一刻,退縮了。

  原來放棄性命需要那麽大的勇氣,而她沒有。

  快要走進自己院子時,慧娘聽到了哭喊聲。

  麗娘又在鬧了。

  她只是往那邊看了一眼,就回了房。

  籠罩在袁宅的陰影已經被拋在了後面,聶三娘拉著妹妹腳步輕盈,越走越快。

  「姐姐,我們去哪裡?」

  「去找住處。」

  聶三娘一路打聽,找到負責租賃的牙人順利租下了一處民宅。

  那處民宅在一條胡同裡,同一條胡同中還住著陶大三人。這自然不是巧合,而是一開始就挑了這麽個地方。

  也許在沒離開袁宅前這處房子就被別人租走了,也許她永遠都無法帶妹妹離開袁宅。可一切都按著最好的預期實現了,這是多麽好的運氣啊。

  聶三娘站在剛租下的房子裡,流下了眼淚。

  聶四娘反而平靜些,直到當晚聶三娘帶著她敲開鄰舍的門,見到了陶大三人。

  「四娘,這是陶大哥,這是劉二哥,這是陳三。」

  聶四娘一一行禮,迷茫看著姐姐。

  這時候,聶三娘終於放心說了:「四娘,姐姐能救你出來,多虧了陶大哥他們。」

  至於鵲,聶三娘沒有提。

  不是信不過妹妹,只是鵲兄弟那麽神秘,連他們四個都沒見過真容,顯然是不願暴露身份的,暫時沒有提起的必要。

  「多謝三位大哥。」聶四娘再次行禮。

  陶大忙道:「四娘妹妹不用這樣,我們不單是爲了救你,三娘和我們是一樣的。」

  他們有同一個目標,三娘不是受幫助的一方,他們是互助,是夥伴。

  聶三娘拉著聶四娘坐下,從義士們在東南聚起誓要鏟除袁賊,講到進京。

  聶四娘聽到最後,哭起來。

  聶三娘攬著妹妹:「袁賊死了,以後都是好日子,妹妹不要哭了。」

  「是啊,咱們以後都在一起,肯定不會差。」陳三跟著安慰。

  聶四娘垂著眼,微微點頭。

  回到白日就歸置好的新家,一番洗漱,聶四娘來到聶三娘身邊:「姐姐,今晚我想和你一起睡。」

  聶三娘一愣,而後笑了:「好啊。」

  姐妹二人一起躺在床榻上,只蓋了薄薄被子。

  床褥也是新的,就如即將開始的嶄新生活。

  「姐姐。」就在聶三娘以爲聶四娘睡了的時候,聶四娘突然出聲。

  聶三娘側身看著妹妹。

  「姐姐——」聶四娘又喊了一聲,醞釀勇氣,「霜哥哥在家裡嗎?我們以後在京城住下不回去的話,我想寄信給他。我……想他了。」

  聶三娘攥緊了拳。

  隱瞞了這麽久,她知道無法再瞞下去了。

  「姐姐。」聶四娘眼裡有了淚。

  聶三娘咬咬牙:「陸霜他……不在了!」

  早有心理準備的聶四娘抖著唇,眼裡的淚流下來:「霜哥哥他怎麽死的?」

  聶三娘看著妹妹的反應就知道她一直沒信那些安慰的話,不得不道明真相:「陸霜去攔袁賊,要袁賊放你回家,沒等靠近就被以行刺爲名亂刀砍殺了……」

  聶四娘捂著嘴,嗚嗚哭著。

  她就知道,霜哥哥不在了。霜哥哥要是在,無論如何都會來找她。

  聶三娘緊緊攬住聶四娘,任由她宣洩痛苦。

  也許是對心上人的死早有預感,聶四娘並沒有哭很久,哽咽著道:「姐姐,明日我們去買燒紙吧,買很多很多。正好還在七月,霜哥哥一定能收到。」

  「好,買很多很多。」聶三娘聽了聶四娘的提議微微鬆了口氣。

  妹妹還能想到這些就好,等時間再久一些,總會打起精神來的。

  轉日姐妹二人去了喪葬一條街,買了許多祭拜之物。往回走的時候看到小攤上的磨喝樂,聶四娘停下腳步:「姐姐,我想要這個。」

  「四娘喜歡什麽樣的,盡管挑。」

  乞巧節才過去不久,小攤上的磨喝樂是賣剩下的,再普通不過,聶四娘卻興緻勃勃挑了一男二女三個泥娃娃。

  「姐姐,你看這兩個女娃娃像不像?一個是你,一個是我。」

  聶三娘認真看著並排的兩個磨喝樂,就如昨夜她與妹妹同睡一起的樣子,不由點頭:「像。」

  回到住處,聶四娘突然哭了。

  「四娘?」

  聶四娘抱住聶三娘:「姐姐,我怎麽什麽都做不好。出去前明明還想著霜哥哥最愛吃柿子,卻忘了買……」

  聶三娘忙道:「出了胡同到街口那邊就有賣柿子的,我這就去買。」

  眼看聶三娘快要走出門,聶四娘喊了一聲:「姐姐。」

  聶三娘回頭。

  「四娘,怎麽了?」

  「沒什麽,姐姐早去早回。」

  「馬上就回了。」

  聶三娘出了門,一路快走到柿子攤,精挑細選了一籃子柿子回家。

  家鄉太遠,痛苦太多,以後這裡就是她和妹妹真正的家了。

  推開門,竹籃掉到地上,火紅的柿子摔落成泥。

  「四娘——」聶三娘哭喊著奔向血泊中的妹妹。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27 06:18 PM

第76章 要不跟我幹

  聶三娘跌跌撞撞,衝到聶四娘身邊。

  「四娘——」她看到鮮血從聶四娘腹部不斷湧出,慌亂用衣袖去堵,可那匕首沒入太深,不知如何是好。

  聶四娘吃力抓住聶三娘的手,艱難一笑:「姐姐,別爲我難過,我要和霜哥哥團聚啦。我們說好白頭到老的,我……我不能讓他孤零零一個人在下面……」

  「那姐姐呢?」聶三娘哭吼著,「我一個人孤零零怎麽辦?」

  「姐姐,你不是一個人。」聶四娘吃力抬眼,看著姐姐,「你還有陶大哥他們……姐姐和我不一樣,姐姐是有本事的人……我……我只想和霜哥哥在一起,像、像沒遇到袁賊時那樣……」

  「是我害了你,都怪我……」

  「不是的……是袁賊……好在他死了……」聶四娘眼角滑出淚,努力看著聶三娘,「其實我早就不想活了,可我放心不下姐姐,更怕死在袁家,官府認爲我畏罪自殺害了姐姐……姐姐,我現在好輕鬆,好快活……」

  聶三娘握著聶四娘的手,嗚嗚哭著。

  聶四娘眼神渙散,聲音更微弱了:「姐姐,下輩子我們還做姐妹好不好?到時候我當姐姐,你當妹妹,換我來照顧你……」

  「好,好。」

  聶四娘露出小女孩般委屈的神色:「姐姐,刀割好疼啊……」

  她的霜哥哥被亂刀砍殺,該多疼啊。

  還好,她就要去見他了。

  就是有些捨不得姐姐。

  「姐姐……對不住……」聶四娘用力握了一下聶三娘的手,閉上了眼睛。

  「四娘、四娘!」聶三娘放聲大哭。

  陳三站在門口,向內探看:「發生什麽事了?」

  看清院中情景,陳三臉色大變,快步走了進去:「四娘妹妹她——」

  聶三娘抬起哭腫的眼,一開口,淚落如雨:「四娘自盡了,她說要去找心上人……」

  陳三張張嘴,喉嚨發澀。

  四娘的事,他們聽三娘說過。可以說每個因袁賊聚到一起的人,身上都背負著一樁慘事。

  三日後,城郊多了一座新墳。

  聶三娘跪在墳前,慢慢燒著紙錢:「四娘,你說要多買些燒紙,我怎麽這麽笨呢,竟然沒察覺你的心思……」

  她的聲音已經嘶啞,一說話喉嚨就如有火灼燒。

  陶大衝陳三使了個眼色。

  陳三蹲下,拿起燒紙投入火堆:「三娘,你不要太自責了。四娘心存死志,是防不住的,這對她來說或許是解脫——」

  陳三有些安慰不下去了。

  他不懂四娘。

  對他來說,可以爲了殺袁賊隨時赴死,可袁賊都死了,要有好日子過了,怎麽還尋死呢?

  「我知道。」聶三娘出神盯著燃成灰的燒紙,「四娘說了,她很快活,她是笑著去的。是我不快活,我無法想像沒有妹妹的日子……嗚嗚嗚……」

  陳三等聶三娘哭了一會兒,小聲道:「三娘,今晚鵲兄弟會來見我們。」

  聶三娘哭聲一滯,看向陳三:「鵲兄弟?」

  「是呀,咱們後續做什麽實在沒個章程,就給鵲兄弟留了見面的暗信。」

  「今晚麽?」

  「對,就在今晚。」陳三說著,也有些興奮。

  他們好久沒見過鵲兄弟了,只通過暗信聯絡。時間久了,甚至覺得與鵲兄弟的相遇是一場夢。

  聶三娘擦擦眼淚,啞聲道:「那我們回去吧。」

  鵲兄弟幫了他們這麽多,她不能這個樣子見鵲兄弟。

  入夜,院門被有節奏敲響,早就守在門口的陳三忙拉開了門。

  門外少年一身黑衣,面部被黑巾遮掩,正是等得他心焦的鵲。

  「鵲兄弟,你終於來了。」陳三壓低聲音,卻壓不住激動。

  秋蘅微一點頭,走了進去。

  陳三忙把門鎖好,走在秋蘅身側低聲道:「鵲兄弟,三娘的妹妹四娘自盡了。」

  秋蘅腳步慢下來:「三娘不是帶四娘離開袁宅了——」

  「就是離開了,四娘不再擔心自盡會連累三娘……」陳三沒說幾句,陶大、劉二就迎了出來。

  「鵲兄弟。」

  「進屋說吧。」秋蘅目光落在走在最後的聶三娘面上。

  聶三娘顯然還沒從喪妹之痛中走出,眼睛紅腫,神情遲鈍。

  屋中一盞油燈,照亮四周。

  「鵲兄弟請坐。」陶大對著椅子伸手。

  「不必這麽客氣。」秋蘅沒有在這些細枝末節上拉扯,往椅子上一坐,剛剛沾上椅子就見陳三撲通跪下了。

  秋蘅驚得站起,險些沒維持住「鵲」的音色:「陳三哥,你這是做什麽?」

  怎麽就突然跪下了?

  陳三跪著挪成對著秋蘅的方向:「鵲兄弟,你別躲啊,我和陶大哥打了賭,要是能按你的安排鏟除袁賊,我就給你磕頭!」

  秋蘅看向陶大,語氣複雜:「你們兩個打賭,跪我?」

  爲什麽常打交道的人一個個都有點問題的樣子?

  她不由想到了把她夾在腋下逃跑的薛寒。

  後來她還琢磨過,爲何薛寒幹得這麽順手,很可能是爲了騰出另一隻手提她的包袱。

  越琢磨越覺得他腦袋可能進了一點青蓮湖的水。

  陶大忙解釋:「陳三這小子太衝動,我是拿打賭壓著他。」

  「陳三哥起來吧。」

  陳三卻不幹,堅持結結實實磕了一個頭才爬起來,聶三娘又跪下了。

  秋蘅直接把她拉起來:「你們要這樣,那我只能走了。」

  「鵲兄弟,我不知道怎麽謝你——」聶三娘一開口,潸然淚下。

  這幾日她哭得太多了,眼淚卻流不盡。

  秋蘅看著憔悴無比的聶三娘,正色道:「不用想怎麽謝我。鏟除袁賊是你們所願,也是我之所願,我們是合作,缺了誰都不會成功。」

  缺了誰都不會成功——不知爲何,聶三娘聽了這話,填滿心頭的痛苦好似有了出口。

  她是失去妹妹的姐姐,也是爲萬千如她和妹妹這樣的人取了袁賊性命的義士。

  「三娘,節哀。」

  秋蘅沒有長篇大論安慰,聶三娘卻用力點頭,眼中有了光亮。

  「鵲兄弟,今日麻煩你過來,是我們拿不準以後該做些什麽,想聽聽你的建議。」

  「聽我的建議?」秋蘅思索了一下,問,「要不要跟我幹?」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27 06:19 PM

第77章 暗巷

  秋蘅的提議令陶大四人一愣。

  「鵲兄弟,你說跟你幹是什麽意思啊?」陳三第一個問。

  「四位可知,如袁賊這樣禍害無數百姓,動搖大夏根基的奸賊不止他一人。我要做的,就是鏟惡鋤奸,不讓夏人遭受國破家亡的悲慘命運。」

  秋蘅知道,這話對其他人說,那些人只會覺得好笑,覺得不自量力,覺得杞人憂天。

  但陶大他們不同,他們親歷過痛苦,並爲之反抗不惜性命,不會認爲她輕飄飄在說胡話。如果艱難前行的路上可以有同伴,他們是最合適的人。

  「但做這些,隨時可能有性命之憂。你們可以考慮兩日,再給我答覆。」秋蘅說罷,便要離開。

  陳三攔住她:「鵲兄弟,不用考慮,我跟著你幹。」

  「這不是衝動的事。」

  「我沒衝動。」陳三拍拍胸脯,「我是個急性子,但說出的話絕對算話,以後我就聽鵲兄弟的。」

  第二個開口的是聶三娘:「我和陳三一樣,以後跟著鵲兄弟幹。」

  「三娘考慮好了?」

  聶三娘點頭:「人總歸有一死,與其螻蟻般被袁賊那樣的奸賊踐踏而死,不如爲鋤奸而死!」

  此時的聶三娘,雖然還爲失去妹妹而痛苦,卻有了精神氣。

  死得其所——這是她忽生的感悟。

  妹妹與陸霜情深似海,對妹妹來說殉情是得償所願。而對她來說,爲鏟除袁賊那樣的人而死心甘如怡。

  「陶大哥、劉二哥,你們怎麽想啊?」陳三著急問。

  就算兩位哥哥不願意,他還是要跟著鵲兄弟的,就是有些捨不得和哥哥們分開。

  陶大哈哈笑了:「這還用問,自然是跟著鵲兄弟幹。」

  劉二點點頭。

  陶大看著秋蘅,鄭重抱拳:「鵲兄弟,以後我們就聽你的。但有所命,在所不辭!」

  其他三人亦抱拳:「但有所命,在所不辭!」

  秋蘅拱手回禮:「多謝四位信任。」

  她低頭抬手,把遮掩面容的黑巾取下。

  陳三看到秋蘅動作時就下意識緊張,當看清她真容,不由驚呼:「鵲兄弟,你、你長得好像女子!」

  意識到這話不合適,他打了一下自己嘴角,忙找補:「咳,我的意思是,是你比女子還好看……美男子!」

  秋蘅抽了抽嘴角,恢復本來聲音:「或許我本來就是女子呢。」

  陳三傻了眼,舌頭打結:「你、你、你竟然是個小姑娘啊!」

  陶大與劉二也好不到哪裡去,看著秋蘅發呆。

  聶三娘則快步靠近,震驚問道:「秋六姑娘!你是不是秋六姑娘?」

  雖然與秋六姑娘只有一面之緣,但因爲是在袁宅相見,印象格外深刻。

  她本來不敢認,可一聽聲音,就覺得沒錯了。

  秋蘅衝聶三娘一笑:「我是秋蘅。三娘,又見面啦。」

  聶三娘掩口,喃喃猶不敢信:「鵲兄弟是秋六姑娘,秋六姑娘是鵲兄弟……你們竟是同一人!」

  「對啊,我是秋蘅,也是鵲。」

  鵲驚山月棲還起,螢避溪風墮又飛。

  她因思念家人哭泣時,先生說她是誤入異空的鵲,終有一日會回到原本的地方。盼她驚山動月,力挽狂瀾。

  「秋六姑娘,你是怎麽取那狗賊性命的?」聶三娘問出盤旋在心底許久的疑惑。

  陶大三人忙豎起耳朵聽。

  到了這個時候,秋蘅自是不再隱瞞:「就是那些香。」

  「果然是香!」聶三娘生出新的困惑,「若是香的問題,爲何我和妹妹都沒事?」

  秋蘅彎唇:「因爲三種香丸分開用都是於人有益的香,合在一起就是毒。一個人吸入三種香久了,毒在體內積累到一定量,飲酒、騎射等,或是情緒過於激蕩,就會把毒激發出來……」

  聽了秋蘅解釋,聶三娘神色驟變:「不好!」

  「怎麽了?」沒等秋蘅開口,聽入神的陳三趕緊問。

  「那日皇城司的大人前來袁宅,取走了包括香丸在內的一些物件。萬一他把三處得來的香丸混在一起檢查,會不會暴露了秋六姑娘——」

  「三娘放心,不會的。」秋蘅想到薛寒白忙一場,揚了揚唇角,「你這邊的香丸後來不是換了麽。」

  聶三娘恍然大悟:「難怪一開始要用粉色荷包中的香丸。」

  聽到有驚無險,不會懷疑到秋蘅身上,陶大三人也鬆了口氣。

  秋蘅提出告辭:「暫時沒有什麽安排,你們先找個喜歡做的活計,方便在京中生活。」

  她不準備讓陶大四人與永清伯府有什麽牽扯,放在暗處才能發揮最大作用。

  「我繼續擺茶攤吧,茶攤上能聽到不少消息。」

  聽陶大這麽說,陳三也道:「那我還當貨郎,走街串巷方便傳話。」

  劉二和聶三娘沒想好,也不急一時。

  等秋蘅離開,陳三跳起來:「鵲兄弟是個姑娘!」

  陶大無奈:「你這激動還沒過去。」

  「是真的吃驚啊!一個小姑娘有那麽好的身手,還那麽聰明——」

  聶三娘不樂意聽:「你這話說的,女子就不能有好身手了?」

  「哎,你這不是抬扛嘛。」

  「你才抬杠。」

  ……

  看著鬥嘴的二人,陶大與劉二對視,眼裡有了笑意。

  看起來,三娘真的打起精神來了。

  許是鬧鬼的傳聞越演越烈,在這七月尾巴的夜晚,街上人少多了。

  這無疑方便了秋蘅。

  還是初秋,夜風不涼,秋蘅貼牆而行,腳底生風。

  前方一座二層酒肆,燈火通明。

  秋蘅從酒樓背面小巷穿過,忽然一人從高處跳下,落入巷中。

  秋蘅轉身便跑。

  薛寒本是暗中潛入酒肆調查一位官員,結束後悄悄從二樓跳下離開,沒想到巷子裡竟有一位蒙面人。

  夜晚、暗巷、蒙面,任何人都能瞬間判斷這人有問題。區別是不願惹事的普通人被嚇跑,而薛寒拔腿去追。

  巷子很窄,二人離得又近,而前方巷口出現了其他人。

  追在身後的少年聲音如冰:「站住!」

  他此番調查本是秘密,眼看那蒙面人毫不猶豫要衝出巷子驚動路人,當即不再猶豫甩出飛刀。

  暗器破空之聲從背後而來,秋蘅不得不側身躲避。

  薛寒趁此追上,伸手去抓她臉上黑巾。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27 06:21 PM

第78章 欠下的債總要還

  秋蘅伸手去擋,薛寒手腕翻轉。

  困於逼仄的巷中二人皆不好施展,幾乎都是手上交鋒。秋蘅勝在輕盈,薛寒勝在力量,而這樣的巷子裡顯然於秋蘅更不利。

  一個反手薛寒力氣占了上風,把秋蘅抵在牆壁上。

  那印刻在記憶中的香氣令薛寒脫口而出:「是你!」

  是他那晚遇到的蒙面人!

  「你究竟是什麽人?」薛寒再次去取秋蘅覆面黑巾。

  秋蘅心一橫,膝蓋彎起撞向薛寒下身。

  痛苦的悶哼聲響起,秋蘅趁機掙脫束縛,毫不猶豫往前跑。

  薛寒咬牙擲出暗器,直奔秋蘅而去。

  奔跑中的秋蘅往一邊避了一下,劇痛從後肩處傳來。這沒讓她停下,反而跑得更快了。

  薛寒追出巷子,就見那身姿輕盈的蒙面人如會飛的鳥雀,幾個起落消失無蹤。

  店鋪屋簷下掛著的燈籠投來光亮,薛寒低頭看著灑在地上的血跡,微微皺眉。

  這是他第二次遇到此人,每次都是夜晚,行跡鬼祟。

  是異國潛入京城的細作,還是哪個府上私養的暗衛?

  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身爲皇城使,薛寒都不能放縱此人繼續囂張。

  看來以後晚上要加大巡視。

  薛寒皺眉往前走,迎來去另一處探聽情報的胡四。

  「大人,有收獲。」

  「回去再說。」

  「是。」胡四大步走著,突然發現了薛寒的不對勁,「大人,您受傷了?」

  「沒有。」

  胡四看看薛寒慘白的臉色,不信:「還說沒受傷,看您臉色難看的。您傷在哪兒了?要不卑職給您包紮一下再走?」

  薛寒深吸一口氣:「沒有。」

  「都流血了!」胡四指著地上血跡,「新鮮的!」

  「是那小賊的。」

  「小賊?」胡四想了想,很快反應過來,「是那晚打傷您的小賊?」

  薛寒點頭。

  「那他人呢?」胡四左看右看,還在地上找了找。

  薛寒本來身上就痛,被胡四舉動氣得臉色更白了:「跑了。」

  「又讓他跑了啊,京城什麽時候出現身手這麽好的小賊了,兩次都從大人手中脫身。」胡四實在好奇,又痛恨,「好在大人傷了他,說不定小賊傷口化膿,就死了。」

  薛寒懶得理會,邁步往前走。

  胡四又發現不對了:「大人,您走路怪怪的,是不是傷了腿腳——」

  「閉嘴!」

  ……

  秋蘅回到冷香居,等著她的芳洲面色一變:「姑娘,你沒事吧?」

  「沒事,幫我處理一下傷口。」秋蘅撐到現在,痛覺幾乎麻木。

  芳洲看到沒入秋蘅後肩的飛刀,眼圈登時紅了,邊哭邊找來剪刀,小心翼翼把傷口周圍的衣裳剪開。

  「姑娘,這刀,這刀——」芳洲哽咽著,不知如何是好。

  「拔了吧,只是小刀,皮肉傷。」秋蘅語氣平靜。

  「可是我——」

  「芳洲,你手穩,最適合幫我處理傷口,不要怕我疼。」

  秋蘅知道,芳洲也是有秘密的人。

  那年爹爹攢了錢,要買一頭驢子給她騎,結果遇到了賣身葬祖父的芳洲。她看著與她差不多大的芳洲不忍心,本來買驢子的錢買下了芳洲。

  他們這樣的人家哪有用丫鬟的,爹娘說好只當雇傭,芳洲卻認死理,堅持不受。

  那時的芳洲還不叫芳洲,說自己叫胖丫,後來相處越來越好,就讓她幫著起個名字。恰好她跟著白大哥學了詩詞,采芳洲兮杜若,就取了「芳洲」這個名字。

  芳洲很快就展露了不凡廚藝,但對家人往事隻字不提。等她去了三十年後的大夏,開闊了眼界,才意識到芳洲的不尋常。

  芳洲會做的一些點心,根本不是普通點心鋪能買到的,廚藝基本功也定然受過嚴格教導。

  但芳洲不說,她便不問,就如芳洲從沒細問過她失蹤那十日的經歷。

  「姑娘,你忍著點。」溫熱的軟巾按在秋蘅裸露的肌膚上,芳洲咬咬牙,聲音雖抖手卻穩,猛地把插入血肉的刀拔出。

  軟巾迅速堵在傷口處,瞬間被湧出的鮮血染紅,芳洲立刻拿起另外準備的軟巾再堵住。

  由始至終,秋蘅一聲不吭,只用力攥緊了衣裙。

  「姑娘,你還好嗎?」

  「還好,幫我上藥包紮一下吧。」

  等芳洲包紮好傷口,又幫秋蘅擦了身,已是深夜了。

  「姑娘睡吧,我就歇在外頭,有事喊我。」芳洲替秋蘅蓋好被子,去了外間。

  秋蘅趴在床榻上,難以入睡。

  想想也是好笑,那次她故意打在薛寒受傷的後肩,今日被他傷了後肩,也算還債了。

  薛寒說「是你」,看來是認出了她是那晚打傷他的人。這樣的話,以後晚上這副打扮出去的風險毫無疑問大增。

  好在今日以真容見了陶大他們,將來白日聯繫方便許多。

  秋蘅迷迷糊糊入睡,中途疼醒兩次,早上睡得正香時被芳洲喊醒。

  「怎麽了?」秋蘅睜開眼,知道定然有要緊的事,不然芳洲不會喊醒她。

  芳洲臉色難看:「姑娘,千松堂來人說宮裡來人了,指明要見你。」

  「宮裡?」秋蘅有些意外,「確定是宮裡?」

  「是這麽說的,聽說您還在歇著,急得很。」

  芳洲也急,急的是秋蘅才受了傷,卻要去見宮中來人,事情怎麽這麽巧!

  「姑娘,要不我去回話,就說你病了。」

  「不,突然宮裡來人要見我,稱病避開同樣有風險,還是去看看怎麽回事吧。」秋蘅拒絕了芳洲的提議,「幫我打水洗漱一下。」

  與摸不著頭腦的芳洲不同,秋蘅心有猜測:或許是送給宮中那位大姐的蝴蝶香牌,終於起了作用。

  這是她早就等待的機會,當然不能錯過。

  一番整理,秋蘅往外走去。

  芳洲擔心不已,小聲問:「傷口還疼嗎?萬一扯到就麻煩了。」

  「我會小心的,別擔心。」

  焦急等在廳中的春草見秋蘅出來,忙行了一禮:「六姑娘,宮裡來人了,說要見您,老夫人讓您快些過去。」

  這六姑娘真是與衆不同啊,別的姑娘這時候早就給老夫人請過安了,六姑娘竟然還沒起。

  她都不敢想老夫人知道了會多生氣。

  千松堂中,老夫人確實氣得慌。

  六丫頭怎麽還不來?磨磨蹭蹭是想把自己打扮成個天仙嗎?

  偏偏在宮中來的內侍面前還不能表現出來,只能一邊陪笑聊天,一邊暗暗著急。

  「六姑娘到了。」

  隨著婢女一聲通稟,老夫人終於鬆口氣。

  死丫頭可算來了。

  暗棕色的福紋簾子挑起,秋蘅緩步走進來。

  老夫人揚了揚眉。

  看來六丫頭還是懂得輕重的,知道宮裡來人,走路都穩重了。

  嗯,衣裳顔色也穩重。這其實沒必要,小姑娘穿鮮靈點沒人會說。

  秋蘅不得不穩重。

  動作太大怕扯到傷口,而萬一滲出血來,衣裳顔色深了好歹沒那麽明顯。

  「見過祖母。」她行了禮,看向宮中來人。

  那人面白無鬚,二十多歲的樣子。

  「這是鄭公公,你大姐身邊的。」

  「鄭公公。」

  「這就是六姑娘嗎?」鄭玉打量秋蘅,心懷好奇。

  據說這位秋六姑娘在民間大大有名,不是那種端莊淑女。今日一見倒覺得傳言有誤,這不是挺穩重的。

  「小女正是。」

  「自六姑娘回家,美人還未見過,特意求了恩典請六姑娘入宮一敘。」

  秋蘅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一臉嚴肅:「能進宮與你大姐見面,是貴人的恩典。你定要謹言慎行,不可生事。」

  「孫女明白。」

  「鄭公公,六丫頭還小,容老身私下叮囑她幾句。」

  「老夫人請便。」鄭玉抬腳去了外邊等。

  沒了鄭公公在,老夫人忙低聲道:「這還是你大姐第一次主動求恩典見家裡人,我擔心有別的事。六丫頭,你可要穩住了,不要像在家裡一樣無法無天。進了宮一旦惹禍,可沒人能幫你。」

  秋蘅點頭:「祖母放心,孫女何曾給家裡惹禍過。」

  「你惹的禍還少嗎!」

  「那孫女不去了?」

  老夫人:「……」

  壓下一口氣,老夫人溫聲道:「不去自是不行,你好好記著祖母的話就是。」

  要是可以不去,她至於這麽擔心嗎?

  眼看著秋蘅隨鄭玉上了馬車,老夫人一顆心七上八下,閑聊轉移焦慮:「春草,你去請六姑娘,怎麽這麽久?」

  春草猶豫了一下,實話實說:「回稟老夫人,婢子去冷香居時,六姑娘還沒起床。」

  老夫人眼前一黑,更焦慮了:天殺的死丫頭,規矩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進宮可怎麽辦啊!

  「去把魚嬤嬤叫來!」

  不多時魚嬤嬤匆匆趕來:「見過老夫人。」

  老夫人狐疑盯著魚嬤嬤嘴角。

  這老奴嘴角上沾的,該不會是點心渣吧?

  「魚嬤嬤今日什麽時候去的冷香居?」

  「辰初便去了。」

  原本不用這麽早的,這不是爲了趕上冷香居的早飯嘛。

  老夫人一聽,壓了半天的火氣上來了:「剛剛春草去請六姑娘,結果六姑娘還在睡。你既早早去了冷香居,就任由六姑娘呼呼大睡?你怎麽當的教養嬤嬤!」

  她要換了這老奴,再把朱嬤嬤派過去。這麽久了,朱嬤嬤的黴運也該散淨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27 06:22 PM

第79章 遇舊君

  魚嬤嬤心中一沉:不好,老夫人想換了她這個教養嬤嬤!

  這樣好的差事要是丟了,她要哭死。

  「老夫人,不是奴婢縱著六姑娘,是聽芳洲說六姑娘昨夜不舒服沒睡好,這才由著六姑娘多睡會兒。這身體要是不好了,什麽規矩學起來都沒意思,您說是不?」

  六丫頭不舒服?

  老夫人回憶了一下,小孫女氣色確實比往日差一些。

  「既然這樣,那就罷了,以後對六姑娘的教導你可要上心。」

  「是,奴婢一定嚴格教導。」

  「下去吧。」

  打發走魚嬤嬤,老夫人更焦慮了:人不舒服,出錯的可能就大了啊!

  皇城外,秋蘅下了馬車,跟著鄭玉往內走。

  薛寒從皇城中出來,一眼見到了身穿墨綠色褙子的少女。

  是秋六姑娘。

  她怎麽會進宮來?

  秋蘅也看到了薛寒。

  皇城司本就在皇城中,遇見薛寒不算奇怪,可想想這人的狗鼻子,秋蘅就在心裡歎一句流年不利。

  可不管怎麽想,二人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鄭玉笑著打招呼:「薛皇城。」

  要是貴妃娘娘身邊的內侍,自然不需要對旁人笑臉相迎,奈何他伺候的只是個小小美人,可不好怠慢薛公公的這位養子。

  皇城司掌管宮城出入,薛寒對前朝後宮大多數人都有印象,認出鄭玉是芙蓉宮的人。

  「公公這是——」

  「秋美人請了恩典,想見一見被尋回家的幼妹。」

  薛寒視線落在秋蘅面上:「沒想到在這裡遇到秋六姑娘。」

  秋蘅屈膝:「薛大人。」

  鄭玉面露驚訝:「薛大人與秋六姑娘認識?」

  薛寒一笑:「先前秋六姑娘爲救康郡王世子落入細作手中,是我把她救出來的,自然認識。」

  他說這話時目光不離秋蘅,聲音柔如春風。

  不知是不是錯覺,鄭玉總覺得從這位以行事肆意聞名的皇城使語氣中聽出了幾分溫柔繾綣。

  他不由生出一個大膽猜測:薛皇城該不會對秋六姑娘有意吧?

  對了,還有康郡王世子,秋六姑娘還救過他。

  想到這兩點,鄭玉再看秋蘅,不覺收起了輕慢。

  而與薛寒多次打交道的秋蘅,對他的不對勁感受更加強烈。

  薛寒聲音怎麽黏糊糊的,眼神也黏糊糊的,該不會是她昨晚下手太重,成了鄭公公這樣的!

  意識到這一點秋蘅大驚,猛然看向鄭玉。

  鄭玉被看懵了。

  怎麽了,兩個有情人相遇,嫌他礙眼?那他走?

  薛寒看著秋蘅反應,心生迷惑:他擔心她第一次進宮受到宮人怠慢,有意流露幾分不同。聰明如她,不該想不到。

  可秋六姑娘好像誤會了,誤會他……當真對她有意。

  真的是誤會嗎——這個念頭忽然從少年心頭一閃而過,令他心跳漏了一拍。

  本來單純的相助之心在此時亂如麻,薛寒待不下去了:「那就不耽誤你們了。」

  他大步從秋蘅身邊走過,只一停頓就繼續往前走,直到走出很遠才停下來,忍不住回頭。

  他又從秋六姑娘身上嗅到了血腥味。

  是受傷了?

  她一個閨閣少女,爲何總是受傷?

  這顯然不合常理。

  走進宮城時,秋蘅亦忍不住回眸,與遠處少年視線遙遙相觸,很快轉回。

  金瓦紅牆,奇花異石,越往內走,越彰顯皇家的不凡。

  秋蘅走在前往深宮的路上,並不如表面看起來這麽平靜。

  還沒被齊人占據的皇城,原來是這樣的。花團錦簇,富麗堂皇。

  「美人住在芙蓉宮,宮中之主是淑妃娘娘……」鄭玉提點著一些事宜。

  在後宮,美人屬低階嬪妃,只能依附高階嬪妃住在偏殿。

  聽鄭玉提到「淑妃」,秋蘅眸光微閃。

  如果沒記錯,未來的隆興帝的母妃就是淑妃。

  芙蓉宮中,殘荷亭亭,碧葉舒展,一位雲鬢高聳的宮裝美人由宮婢簇擁著迎面而來。

  「見過淑妃娘娘。」鄭玉低頭行禮。

  秋蘅默默屈膝。

  淑妃生著一張芙蓉面,氣質溫和,視線落在鄭玉身邊的少女身上:「不必多禮,這位姑娘是——」

  鄭玉忙道:「這是秋美人的幼妹秋六姑娘。」

  「原來是秋美人的妹妹。」淑妃微笑,「與秋美人一樣好看。」

  秋蘅垂眸:「娘娘過獎,小女慚愧。」

  「姐妹相聚難得,快些去吧。」淑妃笑道。

  在她印象裡,秋美人雖容貌出衆,自進宮來卻低調不爭,自是有些好感。

  秋蘅再次行禮,忽聽男童聲音傳來:「母妃!」

  淑妃眼中滿是喜悅,拉住跑來的男童:「五郎怎麽過來了?」

  男童仰頭,聲音清脆:「今日休息,我想母妃了。」

  「你這孩子——」淑妃嗔了一句。

  鄭玉行禮:「奴婢見過五殿下。」

  五皇子點點頭,看向秋蘅:「這是新分來的宮人嗎?」

  淑妃笑道:「這是秋美人的妹妹,今日進宮探望姐姐。」

  「宮外來的呀。」五皇子升起好奇心,「我讀書時聽人說宮外流行一種叫香佩的香飾,你有沒有見過?」

  秋蘅慢慢抬眼,看向不過七八歲的男童。

  那樣一張稚氣的臉,無憂無慮,身份尊貴,長到至今大概從未體會過煩憂。

  銘刻入骨的記憶浮現,是一片火海。

  華麗的宮宇在火中燃燒,兩鬢霜白的帝王紅著眼向她拜倒,字字泣血:「大夏至此,無力回天。阿蘅,大夏江山子民的命運就拜託你了……」

  她眼睜睜看著無數官宦勳貴,宮人侍衛,陪伴著隆興帝葬身火海。直到被烈火吞沒,絕望的帝王還定定望著她所在的方向。

  那樣的場面如噩夢,那樣的託付如重山,令她喘不過氣來。

  鵲湖一躍再相見,年近半百的亡國之君成了活潑無憂的男童,好奇問著她宮外的事。

  自回來後,有重聚,有新識,可從沒有親眼見到還年幼的隆興帝給秋蘅帶來如此大的觸動。

  一切還有可能。

  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她或許做不到,但會全力以赴,不惜此身。

  「臣女見過。那香佩就是臣女做的。」逆行時間長河後的第一次相遇,秋蘅忍著肩傷與心痛,這般回答。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27 06:24 PM

第80章 貴妃

  五皇子眼睛一下子睜大了:「是你做的?那你有沒有戴香佩,能讓我看看嗎?」

  秋蘅取下腰間掛的香佩,遞過去。

  那是一枚錦鯉香佩,錦鯉略胖,格外活潑喜慶。

  五皇子一眼就喜歡上了:「這錦鯉怎麽這麽胖?」

  秋蘅回道:「胖些代表日子過得好。」

  「哈哈哈——」五皇子樂不可支,抬頭看向淑妃,「母妃,秋姐姐說話好有趣。」

  「秋六姑娘說得不錯。好了,快些把香佩還給秋六姑娘,不要耽誤了人家的事。」

  五皇子把香佩交回秋蘅手中,眼神透著不捨。

  以五皇子的身份自見過的珍貴物件數不清,但香佩是宮外剛流行的事物,一時還沒在宮中傳開。而這錦鯉胖得可愛,恰恰是五皇子這個年紀喜歡的。

  秋蘅雙手接過香佩退至一旁,等淑妃母子離開。

  淑妃冷眼旁觀,見秋蘅沒有在五皇子表露喜歡時說什麽把香佩送他的話,暗暗點頭。

  本來秋六姑娘主動表明香佩是其所做,她覺得這小姑娘有些張狂,此時看來還算有分寸。

  五郎喜歡的話,回頭她去和秋美人提一句就是了。

  淑妃衝秋蘅微微點頭,帶五皇子離開。

  鄭玉看著秋蘅的眼神有些複雜:「秋六姑娘,這邊走。」

  這小姑娘第一次進宮遇見淑妃和五皇子竟然毫不畏怯,還敢貧嘴說什麽魚胖是因爲日子過得好。

  忍不住看一眼垂在少女腰間的香佩,鄭玉不得不承認:這麽胖的魚很難說日子過得差……

  秋蘅在偏殿見到了秋美人,秋大姑娘秋荷。

  「見過美人。」

  秋美人坐在美人榻上,看著低頭向她行禮的少女:「六妹叫我大姐就是,先坐下吧。」

  等秋蘅坐好,秋美人這才仔細打量她。

  鮮花初綻的年紀,人比花還嬌豔,論顔色竟是姐妹中最好的。

  秋蘅也在看秋美人。

  二十出頭的女子,樣貌上一看就是秋家女,卻有暮氣從眼神透出來。

  仿佛失去水分的乾花,沉寂蕭索,指尖輕輕一碰,這份美麗就會粉碎。

  「六妹還記得小時候嗎?」秋美人問。

  秋蘅能感覺到,這麽問的秋美人與其說是好奇,不如說是令場面不至於冷下去的寒暄。

  「不記得了,養父母說我當時受了很大驚嚇。」

  「六妹受苦了。」秋美人沒再細問,甚至沒問永清伯府衆人近況,目光落在錦鯉香佩上,「六妹戴的錦鯉香佩也是親手做的嗎?」

  「是。」

  「六妹真是蕙質蘭心,能做出這般受人歡迎的雅物。」

  「姐姐過獎了。姐姐不嫌棄就好。」

  秋美人嫣然一笑:「怎麽會嫌棄。六妹不知,你送的那對蝴蝶香佩入了貴妃娘娘的眼。今日我們姐妹能相見,也是托貴妃娘娘的福。」

  秋蘅面露詫異。

  「所以——」秋美人頓了頓,道出秋蘅今日進宮的真正緣由,「貴妃娘娘想見見六妹。」

  「貴妃娘娘要見我?」

  「嗯。六妹這就隨鄭玉去吧,不要讓貴妃娘娘等久了。」

  秋蘅起身,又被秋美人叫住:「六妹身上沒有蝴蝶裝飾吧?」

  「沒有。」

  「那就好。貴妃娘娘喜歡蝴蝶,其他人回避才好。」

  「妹妹知道了。」

  秋美人注視秋蘅隨鄭玉離開,眼裡藏著擔憂。

  這後宮,不怕規矩森嚴,好好遵守就是。就怕虞貴妃喜怒無常,行事莫測。

  她恨祖父雙親,卻不希望妹妹們步她後塵。

  虞貴妃住在玉宸宮,與芙蓉宮的婉約雅緻不同,玉宸宮大氣磅礴,更顯堂皇。

  秋蘅剛踏進宮門,就見數隻仙鶴展翅而飛,如入仙境。

  「秋美人之妹秋六姑娘來拜見貴妃娘娘。」

  聽了鄭玉的話,宮人進去通稟。

  殿中層層幔帳,香氣彌漫。虞貴妃靠著美人榻,懶洋洋道:「帶進來。」

  秋蘅走在鋪設的錦毯上,被帶到虞貴妃面前。

  「見過貴妃娘娘。」

  虞貴妃撩撩眼皮:「起來說話。」

  等秋蘅直起身,虞貴妃目光斜飛停在她面上,輕輕一笑:「比你姐姐還標緻。」

  論年紀,虞貴妃比秋美人還小幾歲,點評人的話卻輕描淡寫,盡顯得志者的輕慢。

  「娘娘謬贊。」

  虞貴妃挑眉:「什麽謬贊?本宮可不耐煩說客套話。你年紀小小,哪學來的老氣橫秋?」

  一旁當隱身人的鄭玉低著頭,暗暗爲秋蘅捏一把汗。

  這就是這位貴妃娘娘的可怕之處。明明平平常常的話,不知哪句惹了她不快,立刻就能翻臉。

  秋蘅不由抬眸,看向突然發作的虞貴妃。

  風華絕代的美人兒,哪怕翻臉也令人移不開視線。

  曾有爭議,要把虞貴妃列入奸賊之一,討伐她迷惑君王,禍國殃民。

  身爲國師的先生不贊同。

  他說,女子不涉政,不掌兵,國破家亡卻把罪過歸在一名女子身上,徒惹後人笑。

  於是六賊成了五賊,一些人怨念難消,稱虞貴妃爲妖妃。

  五賊一妖,是都城南遷後被無數夏人唾罵的六人。

  今日一見,虞貴妃性情確實難以捉摸。

  「本宮問你話,你不回答,卻看本宮,是心裡有想法麽?」

  「不是。」秋蘅語氣平靜而不失恭敬,「臣女爲娘娘容光所攝,看呆了。」

  一旁鄭玉目瞪口呆。

  面對突然翻臉的貴妃娘娘不但沒嚇哭,居然還能從容拍馬屁!

  「你這個小丫頭——」虞貴妃抬抬下巴,忽地笑了,「秋美人那對蝴蝶香佩,是你做的?」

  「是。」

  「本宮聽說你長在鄉間,爲何會做這個?」

  「臣女的養父母以采香爲生,耳濡目染,略有天賦,機緣認識一位雲遊四方的道長,教授了臣女香佩製作之法。」

  「聽起來很傳奇。」虞貴妃一副不怎麽信的樣子,手指勾著蝴蝶香佩,「這香佩本宮挺喜歡,但香味不是本宮鍾愛,你再做一對吧。」

  「不知貴妃娘娘喜歡什麽香味?」

  「我喜歡梅香。」

  蝴蝶與梅香,放在一起並不搭配,這是普遍認知。

  夏季翩飛的蝴蝶,哪裡嗅過梅花的香氣呢。

  「臣女知道了。製好的香佩需窖藏沉澱,娘娘要等一段時日。」

  「無妨。」

  忽然響起宮人通報:「今上駕到——」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28 08:43 PM

第81章 喜怒無常

  玉宸宮中拜倒一片,虞貴妃搖曳生姿迎了上去:「陛下怎麽來了?」

  靖平帝笑道:「朕新研究了一味香,請愛妃品鑒。」

  靖平帝喜愛一切風雅物,前朝後宮皆知。

  虞貴妃笑聲如銀鈴,撓人心尖:「倒是巧了,妾品鑒能力平平,這有一位製香高手。」

  她玉手一指行禮的秋蘅,把靖平帝的目光引了過去。

  靖平帝只能看到秋蘅的頭頂,納悶問:「愛妃從何處發掘的擅製香的宮人?」

  虞貴妃撲哧一笑:「不是宮人,是秋美人的妹妹,今日進宮來看姐姐。」

  「秋美人?」靖平帝陷入思索,腦海中對秋美人的模樣卻一片模糊。

  秋美人是哪個?

  虞貴妃笑道:「秋美人住芙蓉宮。」

  靖平帝終於有了些印象:「朕想起來了,當初有位美人閨名一個‘荷’字,就住進了芙蓉宮。」

  至於長什麽樣子,依然想不起來。

  「平身吧。」靖平帝略帶好奇看著秋蘅。

  秋蘅直起身來,垂眸而立。

  一進宮就遇到了年幼的隆興帝、虞貴妃還有靖平帝,真是意想不到。

  虞貴妃的喜怒無常她已經領教,這位病逝於大夏分崩離析前夕的帝王,又是什麽樣的呢?

  靖平帝打量秋蘅,眼神一亮。

  是個難得的美人,便是放在後宮也算出衆了。

  如靖平帝這般喜好風雅的人,對美的人或物會多許多耐心與興趣:「貴妃說你會製香,是這樣嗎?」

  「臣女略懂一二。」

  一旁鄭玉暗暗著急:秋六姑娘啊,咱在今上面前謙虛一點行麽?

  「朕今日調了一味香,你看看如何。」

  「是。」

  靖平帝衝內侍示意,內侍走到秋蘅身邊,把裝香的玉罐打開。

  秋蘅細撚輕嗅,認真道:「色澤純淨,香味溫和淡雅,很適合用於臥室中。若要更細辨別,還須熏爇……」

  靖平帝邊聽邊點頭:「愛妃說得不錯,這小姑娘是個懂香的。」

  虞貴妃輕瞥秋蘅一眼:「陛下不是設了造香閣,妾覺得秋六姑娘還挺適合去的,既能爲陛下調香,還能讓妾多些香用。」

  宮中設有造香閣,造香閣的合口脂匠幾乎都是男子,其中包括少數宦官,極少的女子是低等階宮婢。

  靖平帝閑時就會親自去和香,虞貴妃如此說,對一位貴女來說可謂殘酷。

  與一群男匠人整日在一起,時而與天子相處,身份不明不白,不清不楚,自尊心強的貴女足以羞憤欲死。

  虞貴妃肆無忌憚看著秋蘅反應。

  不卑不亢還會說好聽的話。

  她不喜歡。

  秋蘅沒有反應。

  在絕對的權力面前,隨便反應只會帶來更糟的結果。

  「秋六姑娘?」靖平帝的注意力卻跑偏了,「朕怎麽聽著耳熟?」

  秋蘅屈膝:「回稟陛下,可能是前不久臣女狀告韓悟之子韓子恒,令陛下有所耳聞。」

  靖平帝想起來了:「是你啊。」

  這動不動告狀的小姑娘,來造香閣還是算了。

  「愛妃既對秋六姑娘製的香有興趣,隨時傳她進宮就是了,正好她姐姐在宮裡。」

  「多謝陛下。」虞貴妃沒有再糾纏,只似笑非笑看了秋蘅一眼,「那秋六姑娘回去吧,等香佩成了,往宮裡遞個話。」

  「臣女告退。」

  秋蘅徐徐後退,隨鄭玉離開了玉宸宮。

  靖平帝隨口道:「聽說這位秋六姑娘是長在鄉下才被尋回來的,如今看來,規矩禮儀倒是學得不錯。」

  虞貴妃輕笑:「人也美麗。」

  「哈哈哈,遠不如愛妃。」靖平帝攬住虞貴妃細軟腰肢,往帳中走去,「這香最合適用於帳中,愛妃品味一下……」

  出了玉宸宮,鄭玉狠狠鬆了口氣,忍不住道:「秋六姑娘,你膽子也太大了。」

  秋蘅彎唇:「公公別擔心,我看今上和貴妃娘娘都是寬宏之人,我一個沒見識的小姑娘就是說錯了,也不會計較的。」

  鄭玉猛抽嘴角,礙於不熟,不敢提虞貴妃的難惹。

  「鄭公公也是好人,對我諸多提點,還爲我擔心。」

  鄭玉一下子紅了臉。

  他在宮中從沒遇見過說話這麽直接的女子!

  她怎麽這樣!

  「咳咳。」鄭玉用咳嗽掩飾尷尬,嚴肅道,「在宮中,秋六姑娘還是謹言慎行,快些隨咱家去見美人吧。」

  秋美人此時正在看書,厚厚的書冊許久沒有翻動一頁。

  宮中的日子幾乎一成不變,哪怕她對那個家已經毫不在意,秋蘅的偶然進宮還是在她心裡起了波瀾。

  「美人,秋六姑娘回來了。」

  秋美人把書放下,看向走進來的少女。

  她走得很慢,有種從容淡定的優雅,風姿不遜於任何自幼受過嚴格教導的貴女。

  接回伯府短短數月,就能如此,恐怕有人教導是次要,本人應該非常要強吧。

  秋美人看著秋蘅的眼神有了同情與嘲弄。

  她曾經也努力優秀過,以爲這樣就更容易得到幸福,穩住幸福。可實際上,越出色被賣得越快,如同待價而沽的貨物。

  「沒有惹貴妃娘娘不高興吧?」秋美人淡淡問。

  她突然發現,連妹妹們也不想見了,因爲一見到就會心生更大的怨懟,甚至厭惡。

  厭惡她們無知無覺,厭惡她們終會把她走過的路再走一遍。

  「沒有。貴妃娘娘讓我再爲她做一對香佩。」

  「那你用心做,將來——」秋美人本想說將來若能讓虞貴妃爲你說句話,就是造化了。

  可她默默把這話咽了下去。

  祖父唯利是圖,虞貴妃又好到哪裡去呢?恐怕在虞貴妃眼裡,她們這些人和螻蟻沒什麽區別。

  「回去吧,別讓祖母等急了。」

  「妹妹告退。」

  「鄭玉,送六姑娘出去。」

  鄭玉應了一聲,領著秋蘅一路到了皇城外,就見薛寒往這邊走來。

  「秋六姑娘要回去了?」薛寒問話時,看著鄭玉。

  「正送秋六姑娘去上車,這麽巧又遇到薛大人。」

  「是很巧。我送秋六姑娘吧,正好有事要與秋六姑娘說。」

  鄭玉微一猶豫,就點了頭:「那就麻煩薛大人了。」

  秋蘅與薛寒並肩而行,就聽他問:「秋六姑娘又受傷了嗎?」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28 08:45 PM

第82章 胡四出主意

  薛寒一個「又」字,令秋蘅眉梢一挑。

  看來那次城門相遇,他就認定她受傷了。

  「薛大人爲何又這麽問?」少女偏頭,一臉疑惑。

  薛寒直言:「我從秋六姑娘身上嗅到了血腥味,那次也是……」

  秋六姑娘是個有秘密的人,頻繁受傷,令他不得不探究。

  秋蘅從入宮就強打精神,忍著肩傷,此時再被昨夜傷她的「罪魁禍首」盤問,實在難有好臉色。

  「薛大人真想知道原因?」她往薛寒那邊靠近一步。

  薛寒不由緊繃了一下身體。

  與女子這般近的距離,除了眼前少女,從未有過。

  她雖以製香出名,卻極少用在自身,今日身上卻有隱隱芳香,淡而綿長。

  原來是錦鯉香佩——薛寒垂眸,發現了垂在少女腰間的香佩。

  好胖的魚……

  閃過這個念頭後,薛寒壓下心頭異樣,神色如常道:「是。」

  秋蘅一笑:「那薛大人是以什麽立場想知道原因?朋友的關心,還是皇城使的多疑?」

  薛寒定定看著笑靨如花的少女,回答:「二者皆有。」

  「那看來要如實說了。」秋蘅微微垂眸,聲音放輕,「薛大人難道不知,女子每月都會如此麽?」

  薛寒怔了怔,卻從秋蘅的反應預感到再問下去會很不妙。

  他識趣壓下疑惑,決定自己去尋答案。

  說話間,二人到了馬車處。

  「薛大人留步吧。」秋蘅上了馬車,掀起車窗簾子,衝薛寒擺擺手。

  薛寒注視著馬車遠去,回到皇城司。

  胡四正好也回來了,被薛寒叫了過去。

  「大人有什麽吩咐?」

  「問你個事。」

  「大人您說。」

  「女子身上有血腥味,卻不是受傷,這是爲何?」

  胡四被問住了:「大人你是不是被騙了,這不是受傷還能是什麽?」

  看著胡四理所當然的樣子,薛寒覺得自己犯傻了。

  胡四和他一樣,早早沒了母親,也沒媳婦,知道的不會比他多。

  胡四見薛寒對這個問題很重視,出主意:「我覺得大夫肯定知道。大人你不是和徐太醫挺熟的,要不去問問他?」

  薛寒覺得這個主意不錯,當即出城去了徐伯那裡。

  徐伯一見薛寒,鬍子吹起來:「怎麽又來了?」

  「有個問題想向徐伯討教。」

  徐伯伸手:「拿來。」

  薛寒沒反應過來:「什麽?」

  「不是說再來給我帶點心,點心呢?」徐伯毫不客氣問。

  薛寒呆了呆。

  糟糕,忘記了。

  「忘了?」徐伯沒好氣問。

  就知道這臭小子說帶點心是哄他的。

  薛寒急忙挽救:「不是忘了,是想給徐伯帶的點心從點心鋪裡買不到,一位朋友家裡做的。今日臨時過來,沒來得及準備。」

  「說吧,什麽事?」徐伯聽薛寒說是朋友家的點心,有些稀奇。

  這小子也有能分享點心的朋友了?真是難得。

  「一個女子沒有受傷,身上卻有血腥味,這是爲何?」

  徐伯神色變得古怪:「你確定她沒受傷?」

  薛寒點頭。

  徐伯盯著一本正經的少年,久久不語。

  「徐伯?」

  「確實有這種情況。」徐伯惡劣一笑,「女子二七而天癸至,月事以時下,故有子。」

  月事——薛寒如遭雷劈,一張臉紅成了蝦子。

  徐伯笑眯眯道:「這是自然而然的事,沒什麽好尷尬的。」

  薛寒並沒有被安慰到。

  他追著秋六姑娘問了兩次!

  「徐伯,我有急事先走了,改日再來看你。」薛寒狼狽而逃,回到皇城司還是恍惚的。

  胡四不知從哪兒竄出來:「大人,問到了嗎?」

  薛寒看他一眼,指指門口:「出去。」

  胡四摸不著頭腦,邊往外走邊嘀咕:「問到了不分享一下,怎麽還發脾氣呢?」

  薛寒拿起書蓋在臉上,墨香鑽入鼻端,輕輕歎了口氣。

  秋蘅回到永清伯府,去見老夫人。

  老夫人等得抓心撓肺,一見秋蘅好端端的,大大鬆了口氣。

  竟然沒給她惹事回來。

  「和你大姐聊得怎麽樣?」讓秋蘅在身邊坐下後,老夫人問。

  「沒和大姐聊幾句,就去見貴妃娘娘了。」

  老夫人嘴角輕鬆的笑意一收,聲音不覺拔高:「你去見了貴妃娘娘?」

  天爺,貴妃娘娘行事無常是出名的,曾有大臣因虞貴妃一句話就丟了官。

  「貴妃娘娘說什麽了?」

  「就是問起香佩的事,讓我給她做一對香佩。」

  「就這樣?」老夫人揪起的心鬆了鬆。

  「後來聖上來了。」

  老夫人身子一晃:「還見了聖上?」

  秋蘅點頭:「貴妃娘娘提議讓我進宮中造香閣——」

  老夫人捂住心口:「然後呢?」

  這不消停的死丫頭,天天鼓搗那些破香,這下好了,把自己搭進去了!

  虞貴妃那毒婦,難怪讓人背地裡罵妖妃!

  老夫人心中大罵,臉色發黑。

  「聖上聽我自報身份,就沒答應。」

  老夫人先是狠狠鬆了口氣,又納悶:「你自報身份怎麽了?」

  一聽是落魄伯府,不就更不用顧忌了。

  「聖上覺得我的名字耳熟,我說我就是狀告韓悟之子的那個秋六。」

  老夫人閉閉眼,擺手:「回房歇著吧。」

  讓她靜靜。

  「孫女告退。」

  等秋蘅離開,老夫人對心腹嬤嬤歎氣:「這丫頭,可怎麽辦啊。」

  心腹嬤嬤笑:「六姑娘行事雖不同尋常閨閣,但結果是好的,您且寬心吧。」

  老夫人陷入了沉思:好像是這樣……

  宮中,內侍詢問靖平帝今夜臨幸哪位嬪妃。

  靖平帝張口想說貴妃,不知怎的腦海中閃過一張清麗面孔。

  妹妹如此,想來姐姐也不差。

  「就秋美人吧。」

  內侍以爲聽錯了,小心翼翼確認:「是芙蓉宮的秋美人?」

  他印象裡,今上只在秋美人進宮之初寵幸過寥寥幾次,後來就沒再理會過。

  「其他宮還有秋美人?」

  「奴婢這就去安排。」

  內侍親自前往芙蓉宮,把晚上靖平帝會過來的消息告知秋美人。

  直到內侍離開許久,秋美人還在發愣。

  「恭喜美人了。」宮人圍過來,紛紛道賀。

  秋美人緩緩回神,涼涼笑了笑。

  「都去準備一下吧。」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28 08:45 PM

第83章 因禍得福

  秋蘅這次進宮,不只給秋美人帶來了變化,還轟動了整個伯府。

  第一個迫不及待詢問秋蘅的就是永清伯。

  「貴妃娘娘對你態度如何?聖上聽聞你擅製香什麽反應……」

  一串問題問下來,沒提起秋美人半個字。

  秋蘅一句話就堵住了永清伯的興奮:「聖上知道我是狀告韓悟之子的秋六,就讓我走了。」

  永清伯恨鐵不成鋼:「你強調這個幹什麽!」

  「本就是事實,不是聽祖父的嘛。」

  永清伯被噎住。

  還真是他逼著六丫頭狀告韓子恒的,當初哪想到六丫頭有面聖的機會。

  薛寒小兒害他!

  但不得不說,這麽多孫女中這丫頭是最出人意料的,成了康郡王妃的義女不說,居然混到聖上面前去了,說不得伯府的前程要落到這丫頭身上。

  這麽一想,永清伯露出慈愛的笑容:「無論如何,得見天顔是天大的幸事,以後你可要好好把握。」

  「孫女知道,祖父放心吧。」

  永清伯滿意點點頭。

  就喜歡這丫頭不假清高。

  由此想到在深宮坐了多年冷板凳的大孫女,永清伯就氣不打一處來。

  蠢貨枉費他一片苦心!

  秋蘅回到冷香居,秋萱幾人攜手而至。

  姐妹幾個不關心什麽聖上,一來便問起秋美人情況。

  「大姐怎麽樣?是胖是瘦?」

  「聽說大姐住在淑妃娘娘的芙蓉宮,六妹見到淑妃娘娘了嗎?看起來好不好相處?」

  「大姐有沒有問起我們?大姐進宮早,那時我們還小……」

  秋蘅聽完,直言:「大姐很清瘦,氣色也一般,看起來過得不怎樣。淑妃娘娘見到了,挺溫和,究竟如何就不知道了。大姐和我沒說幾句,也沒問起家裡人……」

  角落裡魚嬤嬤猛抽嘴角。

  六姑娘哎,誰教你這麽說話的!

  或許她真的不該占著教養嬤嬤的坑,應該換朱嬤嬤來——魚嬤嬤第一次因良心不安産生了動搖。

  秋蘅一番話,把姐妹幾人弄沉默了。

  長姐進宮前的反抗,她們還有印象。可人總是忍不住往好處想,想著這麽多年過去,長姐或許放下了執念,有了好生活。

  而秋蘅無情撕碎了她們的期待。

  好一會兒,秋瑩才小聲問:「那貴妃娘娘是什麽樣的?真如傳聞那般絕色傾城嗎?」

  在她記憶裡,長姐就是頂出色的美人了,這樣都沒得到帝寵,那寵冠六宮的虞貴妃該是什麽樣的?

  秋蘅想了想,實事求是:「貴妃娘娘是很美,但比起美貌,氣質更特別。」

  虞貴妃能獨得帝寵,顯然不是只靠容貌。

  姐妹幾人又沉默了。

  果然,美貌並不能讓人無所不能。

  秋芙起身:「有些頭疼,走了。」

  討人厭的丫頭,什麽話難聽說什麽,再也不來這破地方了。

  秋萱三人亦起身:「我們也回了,六妹歇著吧。」

  「要不要帶些桂花糕?芳洲新做的。」秋蘅笑吟吟問。

  秋天了,正是吃桂花糕的時候。

  秋瑩大喜:「多謝六妹妹,我愛吃桂花糕!」

  秋芙冷哼:「你什麽不愛吃?」

  「那是芳洲做的太好吃嘛。」秋瑩小聲反駁一句。

  秋芙白她一眼,心中憤憤:秋蘅就仗著有個會做點心的丫頭,籠絡人心!

  提著打包好的桂花糕出了冷香居,見秋芙板著臉,秋瑩試探道:「四姐,你要是不喜歡吃,要不給我吧。」

  她可以吃雙份!

  「吃吃吃,你不怕吃成豬崽啊。」秋芙氣得翻了個白眼。

  她是不喜歡吃桂花糕嗎?她是聽了大姐過得不好心堵。

  與姐妹分開後,秋芙去了大太太趙氏那裡。

  「芙兒怎麽過來了?」

  秋芙把桂花糕遞過去:「母親嘗嘗。」

  趙氏打開油紙包,拿起一塊桂花糕吃下,不由點頭:「味道很好,哪家點心鋪買的?」

  管著家的趙氏自然清楚,府上廚房做不出這樣的點心。

  「芳洲做的。」

  趙氏笑意微斂。

  對那位六姑娘,她與老夫人一樣覺得邪性,直覺不願女兒與之多打交道。

  「母親,聽六妹說大姐在宮裡過得不是很好。」秋芙拿起一塊桂花糕,咬了一口。

  點心甜軟,可她心裡卻沉甸甸的,想要和人說些什麽。而這府上談起大姐,她想到的自然是母親。

  「宮中不比宮外,講究喜怒不形於色,你六妹看到的不一定爲真。」

  「母親——」

  趙氏沉著臉:「芙兒,你也不小了,遇事多想想。你六妹說這不好那不好,可無論是去康郡王府還是宮中,不是挺樂意的麽。」

  秋芙失望看著母親:「母親聽說大姐過得不好,爲何不多問一問大姐的情況,卻先質疑六妹的話?」

  「芙兒,你這是怪母親不關心你大姐?」

  「就像母親說的,我不小了,遇事會自己想!」秋芙霍然起身,轉身走了兩步又返回,拿起剩下的桂花糕扭身跑了。

  趙氏氣得一拍桌子:「這丫頭,真是被縱得無法無天!」

  旁邊丫鬟眼觀鼻鼻觀心,把自己當透明人。

  秋芙往閨房去的路上,眼淚盈眶。

  她不是委屈,而是惶恐。

  父母沒有她以爲的那般疼愛大姐,她顯然也不會是例外。

  「四妹怎麽了?」正去二太太那裡的秋萱半路遇上秋芙,關心問。

  「沒事,吃桂花糕吃得急,噎住了。」秋芙不願意在姐妹面前流露軟弱,硬把眼淚逼回去。

  「那四妹快回去喝幾口水,緩一緩。」

  「嗯。」秋芙點點頭,匆匆從秋萱身邊走過。

  秋萱來到蘭氏房中,同樣帶了桂花糕。

  「娘,這是六妹送的桂花糕,您嘗嘗。」

  蘭氏當即吃了一口,贊不絕口:「六姑娘身邊的芳洲,真是個人才。」

  六姑娘就連身邊的丫鬟都不簡單,難怪她的到來給伯府帶來諸多變化。

  「娘叫我來有什麽事?」

  蘭氏拿帕子擦擦嘴角,拉住秋萱的手:「娘想說說你的親事。」

  秋萱神色一僵,緊張起來。

  「還記得你二姨母的婆家侄兒宋睿麽?」

  秋萱點點頭,腦海中浮現一位俊俏少年的模樣。

  他們從小認識的,只是後來長大了,有兩三年沒見了。

  沒再見過的原因,秋萱隱隱知道,姨母曾替宋睿向她提親,最終沒過祖父那一關。

  她心裡其實是有些遺憾的,只是與宋睿相處時向來守禮,二人間沒表露過什麽,便沒形成執念。

  難道說——想到某種可能,秋萱心跳漏了一拍,雙頰飛上紅霞。

  看著女兒反應,蘭氏嘴角翹起。

  看樣子萱兒對這門親事是期待的,不枉她盤算一場。

  「以前娘沒細說,怕你知道了不好受。宋睿與你自幼相識,算得上青梅竹馬。那孩子性情穩重,心裡中意你卻怕唐突了,私下請求你姨母來說親……」

  秋萱怔怔聽著,面色更紅。

  宋睿……中意她?

  「只是——」蘭氏頓了頓,唇邊嘲弄一閃而逝,「只是你祖父嫌棄宋家門第低,便給拒了。」

  秋萱低著頭沒說話。

  「娘當時想著你還小,慢慢物色更好的也可以,萬萬沒想到差點進了西平侯府那個虎狼窩。如今想來,知根知底最重要,宋家雖然門第不高,但也是有家底的耕讀之家,家族出過不少人才。宋睿如今還在讀書,將來未必沒有前程。縱是沒有,他人品相貌都是好的,又心中有你,再有你姨母關照著,你在婆家的日子不會差。」

  秋萱越聽臉越紅,垂著眼輕揉手帕。

  「萱兒,你怎麽想的?」

  「女兒都由娘做主。」秋萱心中歡喜,難免生出患得患失之感,「女兒和西平侯府鬧了一場,宋家還願意嗎?祖父那邊會不會同意——」

  蘭氏笑了:「娘早就讓你姨母去試探過了。這兩年宋睿一直以讀書爲由不願說親,其實就是見你未嫁,心裡放不下。」

  秋萱聽著,不由紅了眼眶。

  如果沒有經歷西平侯府這一劫,她不會這麽不矜持,可現在她真的怕了。

  誰知道那些看似溫潤如玉的郎君實際是怎麽樣的,可能是真君子,也可能是魔鬼。

  而她賭不起。

  「那……祖父呢?」秋萱緊張捏緊帕子。

  「此一時彼一時。萱兒你站出來指出西平侯府四公子的惡行,確實招來不少非議,而這非議讓你在你祖父心中評價大大降低——」

  「娘的意思是?」

  蘭氏露出了暢快的笑意:「你祖父啊,覺得你名聲有瑕,能趕緊嫁出去就不錯了。」

  秋萱掩口,聲音顫抖:「祖父答應了?」

  「是。」蘭氏抬手,憐愛摸摸女兒的秀髮,「古話說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我的萱兒也算因禍得福了。」

  秋萱再忍不住,眼淚簌簌而落。

  她不只是哭有了滿意的親事,更是哭在甘泉寺竹林中那個孤注一擲的自己。

  好慶幸,她沒有被所謂的名聲裹挾著退縮。

  離開蘭氏這裡,秋萱直奔冷香居。

  「二姐是落了東西麽?」見秋萱去而復返,秋蘅問。

  秋萱一把抱住了秋蘅。

  秋蘅愣住:「二姐?」

  「六妹,你能回來,是我最大的幸運!」秋萱哽咽著說出最誠心的感激。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28 08:55 PM

第84章 往前走

  秋蘅悄悄呼口氣:還好沒碰到她肩膀。

  「二姐,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我的親事定了!」秋萱聲音哽咽。

  她知道要是別人瞧見她如此,定會嘲瘋了。

  再好的親事,哪有姑娘家高興哭了的。

  可在六妹面前,她不想掩飾。

  她此刻的心情,與其說是因爲這門親事喜極而泣,不如說是靠自己和親人的幫助避開了糟糕命運的驚喜。

  「六妹,你是對的,自己的事自己一定要考慮,而不是全交給別人!」

  當第一次聽聞西平侯府來提親,面對這樁世人眼裡的好親事她若沒有聽進去六妹的話,沒有去查趙四,結果不言而喻。

  「二姐先坐。」秋蘅拉著秋萱坐下,笑盈盈問,「說的是哪家?」

  秋萱情緒漸漸穩定下來,輕聲道:「是我姨母婆家大伯哥的兒子,從小認識的。」

  「青梅竹馬,恭喜二姐了。」秋蘅由衷爲秋萱高興。

  雖然書上沒有記載秋萱嫁給了誰,但看西平侯府種種所爲,十之八九就是他家。秋萱避開了這門親事,至少是好的開始。

  秋萱微微紅了臉:「能有今日,多虧了六妹。」

  「二姐見外了,我們是姐妹。若我遇到麻煩,相信二姐也會幫我的。」

  秋萱重重點頭。

  秋、宋兩家訂親很低調,也很順利。

  大房三姐妹在一起時,談起秋萱的親事。

  「聽說那位宋公子很喜歡二姐,他們還自幼相識,真好啊。」秋瑩語氣中不掩憧憬。

  秋芙白她一眼:「你也十六了,能不能矜持點兒?」

  這些日子,秋芙心情很不好。

  二姐的親事顯然是二嬸費了心的,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到了婆家還有親姨母關照。

  越是如此,越爲大姐不平,越爲自己擔心,越對雙親失望。

  秋瑩絲毫不在意秋芙的嘲諷,嘿嘿笑著:「就是到年紀了才會尋思嘛,又不可能不嫁人。」

  「我覺得有點可惜。」秋芸想的與兩姐妹不一樣。

  「什麽可惜?」秋瑩問。

  「咱們家畢竟是伯府,而宋家……到底門第低了些。」這話在外面秋芸絕不會說,姐妹閑聊的氛圍下沒忍住吐露了幾分想法。

  秋芙火氣騰地上來了:「門第低也餓不死,比遇上西平侯府趙四那樣的瘋子強百倍!」

  秋芸訕訕一笑,沒說什麽。

  話題就此打住,三姐妹各自散了。

  眨眼到了中秋,三房人聚在千松堂吃團圓飯。

  老夫人叮囑蘭氏:「二丫頭的嫁妝抓緊置辦。」又對趙氏道,「你多幫襯著點兒。」

  兩個兒媳齊齊稱是。

  老夫人一一掃過五個如花似玉的孫女,在心裡歎氣:二丫頭這門親事可不容易。

  裡子和面子都有當然好,若只能選其一,還是裡子實惠。

  「二姐說親了,是不是三姐也快嫁人了?」秋松想到什麽就說。

  趙氏睨一眼兒子:「小孩子別多嘴。」

  秋松撇撇嘴,偷偷看秋蘅一眼。

  他才不關心三姐嫁不嫁人,只是姐姐們排著來的話,二姐、三姐、四姐、五姐都嫁了才能把六姐嫁出去。

  這要等到什麽時候啊,有六姐在,他都不好找秋楓麻煩了。

  六姐要是他親姐姐就好了——抱著打不過就求罩的樸素念頭,秋松惋惜想。

  秋芸被弟弟點到,悄悄看了看趙氏,卻見趙氏面色淡淡,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趙氏其實不是甩手掌櫃的性子,但她深知公爹會插手孫女們的親事,對秋芸、秋瑩兩個庶女就懶得多事了。

  比起二孫女剛剛落定的親事,永清伯更關心秋蘅:「貴妃娘娘要的香佩,蘅兒做好了嗎?」

  「還要些時日。」

  「要這麽久嗎?」

  「這算極短的,有的香要窖藏數年才能達到最好效果。」秋蘅淡淡解釋,看著永清伯,「您不懂。」

  永清伯愣了一下。

  身爲伯府一家之主,別說一衆兒孫,就是老夫人也沒這麽和他說過話。

  老夫人捏著筷子也愣了。

  她豬油蒙了心,沒把朱嬤嬤再派過去!

  場面一時靜得嚇人,永清伯哈哈一笑:「術業有專攻,製香的事祖父確實不懂。蘅兒啊,給貴妃娘娘製香佩你多上心。」

  老夫人:?

  其他人看看笑得慈愛的永清伯,再看看若無其事的秋蘅,一時心情複雜。

  唯有秋三老爺沒想太多,高高興興贊了一句:「我們蘅兒好厲害。」

  秋大老爺和趙氏對視一眼。

  一場中秋團圓宴,令伯府衆人真正意識到了永清伯對六姑娘的不同。

  長街燈火,月圓如盤,各家團圓時薛寒卻去了青蓮湖。

  青蓮湖鬧鬼的傳說越演越烈,已經成了酒肆茶館的說書人近來最愛講的故事。白日還好,入夜後的青蓮湖就冷清得不見人了。

  薛寒沿著湖畔慢慢走,目光投向湖面。

  今日月圓,沒有見到秋六姑娘。

  她的怪疾發作總讓他覺得有問題,可眼前仿佛隔了一層紗,一團霧,看不分明。

  但他有預感,一旦撥開迷霧,會得到驚人的答案。

  他做好揭曉答案的準備了嗎?

  吹著秋風的少年捫心自問,卻發現自己都說不清楚。

  八月下時,袁成海的家人被押送到京城,數個衙門一同審理起案子。

  到這時,袁成海橫死並犯下重罪的消息在京城百姓中才徹底傳開。

  袁賊的家眷進了大牢見不著,袁宅是跑不了的。

  每日袁宅大門都被砸上無數臭雞蛋爛菜葉子,門前一片狼藉。

  麗娘不敢再哭鬧了,怕官府想起她這條漏網之魚,也關進大牢去。

  慧娘則在深夜一遍遍打開裝著細軟的妝奩清點,再仔細藏好。

  以後是什麽樣的她不知道,可螻蟻尚且偷生,她不敢死,只能等著命運的裁決。

  八月底,袁成海的罪行落定,因他已死,家中男丁判了流刑,女眷沒入教坊司。

  至於袁成海如何中毒,一開始耗費了大量人力都沒查出,如今哪還有人用心去查,袁賊之死隨著他的罪行落定成了未解的謎題。

  百姓們都說是老天開眼,讓袁賊遭報應了。

  慧娘進入教坊司數日,突然被一名官吏帶了出去。

  慧娘忐忑不安,卻聽那官吏小聲道:「有人爲你贖身脫籍,你的戶籍落在了四平坊……你且悄悄去吧。」

  慧娘一臉不可置信:「敢問大人,是,是誰爲奴贖身?」

  官吏搖頭:「這你就不要問了,知道多了沒好處,過你自己的日子去比什麽都強。」

  「是、是、是……」慧娘捂著嘴,眼淚止不住流。

  大夏風氣開明,女子獨自謀生的不少。脫離了官妓身份,又有她偷藏的細軟在,只要謹慎些不愁沒有安穩日子過。

  「奴不知道恩人是誰,大人把奴帶出來,就是奴的恩公了。」慧娘跪下來,結結實實給官吏磕了個頭,迫不及待奔向四平坊,奔向新生活。

  官吏笑了笑,心道這娘子真是好運氣,竟煩動了康郡王世子爲她脫籍使力。

  茶樓中,秋蘅以茶當酒:「多謝淩大哥幫忙。」

  「阿蘅願意找我幫忙,我高興還來不及。」淩雲唇邊含笑,是發自內心的歡喜。

  「那我以後可能還有很多麻煩淩大哥的地方。」

  「盡管開口就是。」淩雲彎彎眼眸,「阿蘅和嘉宜一樣叫我大哥就好。」

  秋蘅搖頭:「還是叫淩大哥順口。」

  淩雲沒再強求,問她:「真的不讓那位娘子知道是你爲她贖身出力麽?」

  「不用了,原先就因與袁宅女眷打交道惹來許多閑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秋蘅這般說。

  閑言無所謂,她只是不想要慧娘的感激。

  袁賊已死,無論是她還是慧娘都該繼續往前走,不必再有交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28 09:39 PM

第85章 二見貴妃

  九月初爲虞貴妃做的蝴蝶香佩完成,永清伯府往宮中遞了話。

  秋蘅再次進了宮。

  依然是鄭玉先帶她去見秋美人。

  路上秋蘅把一個巴掌大的紙包遞過去。

  鄭玉飛快瞄左右一眼:「咳,秋六姑娘不必如此。」

  「是桂花糕。」秋蘅莞爾,「難得進宮見到長姐,帶了些家中做的桂花糕,也請鄭公公嘗嘗。」

  桂花糕啊——發現自己誤會的鄭玉尷尬了一瞬,隨手接過來揣入懷中。

  「其實進宮來最好不要帶吃食。」走著走著,鄭玉忍不住提點一句。

  「多謝鄭公公提醒,以後不帶了。」

  說話間到了芙蓉宮,再見秋美人,秋蘅微微吃驚。

  與上一次見仿佛失去水分的乾花不同,現在的秋美人有些不一樣了。

  「六妹香佩做好了?」

  「是。」

  「那給貴妃娘娘送去吧,謹言慎行。」

  秋蘅把帶來的食盒遞過去。

  「這是——」秋美人視線下落。

  「家裡做了些桂花糕,帶給姐姐嘗嘗。」

  「家裡?」秋美人挑眉,似笑非笑,顯然不信。

  「我的婢女擅做點心。我覺得桂花糕很好吃,想讓姐姐也嘗嘗。」

  「六妹有心了,放下吧。」

  秋蘅隨鄭玉往外走時,突然被秋美人喊住:「桂花是采的伯府園子中的那株桂樹嗎?」

  「是。」

  「那還真是家裡的味道了。」秋美人喃喃,擺擺手示意鄭玉帶秋蘅離開。

  等室中安靜了,她親手打開食盒,拿起一塊桂花糕仔細端詳許久,輕輕咬了一口。

  玉宸宮中,靖平帝正與虞貴妃一同賞歌舞。

  聽聞秋蘅到了,虞貴妃淡淡道:「讓她在外等著。」

  秋蘅站在殿外,這一等就是個把時辰。

  絲竹舞樂聲隱隱傳來,偶爾還能聽到男子的笑聲。

  在這宮中,能如此笑的男子便只有靖平帝了。

  終於樂聲歇了,一名內侍走過來:「秋六姑娘進來吧。」

  殿中香氣彌漫,是歡宴殘留的酒香與角落熏爐吐出的香霧混合的氣味。

  紙醉金迷——秋蘅心中閃過這個詞。

  她微微抬眸,掃了一眼坐於矮榻上的靖平帝。

  沒有威嚴氣勢,只看到一個因享樂而眉梢眼角盡是愉悅的中年男人。

  「臣女見過陛下,見過貴妃娘娘。」

  靖平帝笑呵呵道:「起來吧。」

  虞貴妃招招手:「來本宮身邊。」

  秋蘅垂眸走過去,遞上裝香佩的小匣子:「貴妃娘娘要的香佩已經做好了。」

  內侍過來接過匣子,奉到虞貴妃面前。

  靖平帝好奇湊過來看,只見匣中素綢上一對蝴蝶香佩,古樸不失精緻,令人耳目一新。

  「這就是以香製成的香佩麽?」靖平帝拿起一枚蝴蝶香佩,仔細端詳。

  幽幽梅香鑽入鼻中,仿佛越過金秋到了料峭初春。

  靖平帝是對香道有研究之人,不由贊道:「心思奇巧,朕的造香閣倒是落後了。」

  虞貴妃輕笑:「妾早就說了,造香閣需要秋六姑娘這樣的人才。」

  「嗯。」見了秋蘅做的香佩,靖平帝覺得小姑娘性子衝動些也不算大問題,看著乖巧而立的少女問,「秋六姑娘覺得如何?」

  被問的少女抬眼,眸中瞬間綻放光彩:「宮中造香閣英才薈萃,能向衆製香大師討教是臣女的榮幸。陛下,臣女今日就能去造香閣看看嗎?」

  秋蘅的反應令靖平帝心情愉悅:「哈哈,自然——」

  「陛下。」虞貴妃突然打斷靖平帝的話。

  「愛妃怎麽了?」

  「妾想起來,秋六姑娘是秋美人的妹妹,若是去造香閣,也該和秋美人說一聲。」

  靖平帝聽虞貴妃提到秋美人,讓秋蘅進造香閣的心思又淡了下去。

  那秋美人性子雖冷,卻也有些趣味,他還不想破壞了這幾次相處的好心情。

  「那再說吧。」

  虞貴妃彎彎唇,瞥了秋蘅一眼:「秋六姑娘做的香佩本宮挺滿意,賞。」

  「謝貴妃娘娘賞。」

  「退下吧。」

  「臣女告退。」

  帶著虞貴妃的賞賜,秋蘅離開了玉宸宮。

  耳邊響起鄭玉的呼氣聲。

  秋蘅側頭:「鄭公公怎麽了?」

  「沒什麽。」看著雲淡風輕的少女,鄭玉實在忍不住問,「秋六姑娘,你知道造香閣是什麽地方嗎?」

  「爲聖上製香的地方吧。」

  「是……那裡幾乎都是男子,聖上經常會去……」鄭玉不好說太明白,他相信是個女子都能聽懂。

  「多謝鄭公公提醒。」

  鄭玉迷惑了。

  怎麽看起來,秋六姑娘一點不擔心?

  一位貴女進宮整日與匠人混在一起,衆所周知今上又經常去,這以後還有什麽名聲可言,還如何嫁入正經人家。

  秋蘅確實不擔心。

  現在進造香閣束縛太多,不進最好。這也是她察覺虞貴妃專愛與人反著來,表現出樂意至極的原因。

  但真的進了也無妨,她要做的事本就避不開和大夏最尊貴的這些人打交道。

  送秋蘅出宮後,鄭玉向秋美人稟報在玉宸宮的事。

  秋美人神情微妙。

  怎麽聽起來虞貴妃一會兒想要六妹進造香閣,一會兒又不想?

  猜不透虞貴妃心思,秋美人卻覺得鄭玉有些反常:「你有心了。」

  對六妹,鄭玉好像挺關心。

  鄭玉忙道:「秋六姑娘是美人的妹妹,奴婢自然要上心些。」

  那小姑娘雖古古怪怪,桂花糕實在好吃。

  難得的是向人示好一派坦然,令接受的人莫名舒坦,而這在宮中多麽難得。

  當然鄭玉只承認是桂花糕的功勞,不關其他。

  「鄭玉。」

  「奴婢在。」

  「若進宮的是六妹,想必你們也不會隨我受多年冷待了吧?」

  這話聽得鄭玉一個激靈:「美人,可不能這麽說。」

  這要傳出去,美人和秋六姑娘都要遭非議啊!

  「只是和你隨便說說。」秋美人閉了閉眼,遮住眼底的涼意。

  她入宮多年,與人無爭,卻被吳昭儀無端磋磨,無奈之下送出蝴蝶香佩向虞貴妃示好,才過了那一劫。

  可一旦有了開始,就停不下了。

  送出去的香佩,引來了六妹進宮,引來了帝王臨幸,引來了後宮上下對她的態度變化,也引來了她自己……心態的改變。

  或許,是該變一變了。

  秋美人的心態轉變暫無人知,秋蘅出宮時遇見一位官員匆匆進宮,不由多看兩眼。

  那人一雙招風耳十分惹眼,很像書上所載的工部侍郎李良。

  李良因貪污水利錢款獲罪,雖不如五賊惡名滔天,也是貪官一名。

  「薛大人!」出了皇城的路上瞧見匆匆往外走的薛寒,秋蘅走過去。

  薛寒眸光微閃:「秋六姑娘又進宮了?」

  「來給貴妃娘娘送香佩,這麽巧又遇到薛大人。」

  「是很巧。」

  原先是在青蓮湖巧遇,如今在宮城巧遇。如果可以,他不希望有這樣的巧遇。

  薛寒深知,一旦涉及宮裡,往往意味著無能爲力。

  到這時,他還不確定自己的心意,但想護住她的心思從未變過。

  「剛剛險些撞上一位大人,不知道是什麽身份,會不會得罪了。」秋蘅面露苦惱。

  「什麽樣?」

  「瘦高個,耳朵這樣的。」秋蘅抬起雙手放在耳邊比了比。

  薛寒唇邊飛快閃過笑意:「應該是工部李侍郎。李侍郎不太計較這些,秋六姑娘不用擔心。」

  「那就好。」

  猜測得到證實,秋蘅不覺琢磨:靖平帝單獨傳李侍郎進宮,會是什麽事呢?

  李良負責的堤壩潰堤,好像是後年的事了。

  「秋六姑娘,我想要些點心。」眼看秋蘅要走,薛寒艱難張口。

  說好給徐伯送點心,不能總拖著。

  秋蘅目光如蜻蜓點水,掠過少年泛紅的耳朵。

  要幾塊點心臉皮這麽薄,不是追著問她血腥味的時候了。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29 09:03 PM

第86章 崩塌

  秋蘅看著耳尖泛紅的少年,笑道:「當然沒問題,只要芳洲會做的,薛大人想吃什麽都可以。」

  「紅豆糕就好。」薛寒飛快說完,臉色肅然,「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秋蘅搖搖頭,上了馬車。

  近來薛寒越來越古怪了,要個點心擺出辦案的嚴肅來。知道的是和她要點心,不知道的還以爲找她要物證。

  讓芳洲準備了紅豆糕與桂花糕,轉日秋蘅在街邊把食盒交給了胡四。

  「秋六姑娘又是一個人啊?」胡四面對秋蘅,比以往客氣多了。

  沒辦法,任誰見過這小姑娘猛薅人頭髮的樣子,都得客氣點兒。

  「對,一個人出來的,隨便逛逛也方便。」

  胡四嘴角一抽,心道把偷溜出來玩說得這麽理直氣壯的小娘子少見啊。

  「那秋六姑娘注意安全,有事就喊人。」

  胡四拎著食盒去見薛寒,忍不住道:「這永清伯府不行啊,府上姑娘溜出來也太容易了。」

  「把點心給徐伯送去。」

  「是。」

  胡四離開後,薛寒翻看了一會兒案卷,起身走出去。

  街上人群熙攘,車水馬龍。

  薛寒漫無目的走著。

  「薛大人。」一道熟悉的女聲傳來。

  薛寒霍然轉頭,只見行人匆匆,面目模糊。

  莫不是産生了幻覺?

  他自嘲想著,察覺腳步靠近。

  「秋六姑娘——」

  秋蘅彎唇:「早知這麽巧能遇見,就直接把點心給你了。」

  「是很巧。」薛寒說著這話,無端心虛。

  秋蘅抬腳往前走,閑話家常的語氣:「薛大人今日不忙?」

  「不算忙。」薛寒視線從少女濃密烏髮掠過,直視前方,「秋六姑娘怎麽不回家?」

  秋蘅避開從身邊蹦跳而過的孩童:「平時出門車馬僕從,興師動衆。難得一個人自在,就想多逛逛。」

  這般並肩而行,仿佛最親近不過的人,薛寒胡亂找了個話題:「慧娘脫籍,是秋六姑娘做的吧?」

  秋蘅瞥他一眼:「薛大人知道了?也是,總瞞不過皇城司。」

  官妓脫籍並不容易,所以才求到淩大哥那裡。

  「就是沒想到秋六姑娘會爲慧娘做這些。」薛寒頓了頓,「慧娘早年是被袁成海強搶的。」

  秋蘅揚了揚眉。

  她確實不知道慧娘的過往,只是短短接觸覺得慧娘人品尚可,又利用了對方,在能力範圍內幫一把。

  「慧娘很喜歡我做的香,還送了非常豐厚的謝禮,見她落難難免唏噓。」秋蘅腳步放慢,看了一眼挑擔而過的年輕貨郎,「說到底,是袁成海爲官不仁,禍害了太多人。」

  「確實,好在他已經遭了報應。」

  秋蘅抬眼看向薛寒,笑問:「薛大人也信報應一說?」

  秋陽溫柔了少年的面部輪廓,也柔軟了他的聲音:「我信。」

  秋蘅眨眨眼。

  總覺得薛寒不是信這些之人。

  這般想著,就聽他說:「天不報,會有人報。」

  秋蘅聽得心頭一跳,不著痕跡轉移話題:「聽說袁成海專爲聖上尋覓奇花異石,以此當幌子爲禍一方。如今他已死,東南百姓總算能喘口氣了。」

  先有層出不窮貼滿城中的麻紙,再有袁成海罪名昭示,京城上下對東南百姓被袁成海害得多慘都有耳聞。

  薛寒沒接話。

  秋蘅心頭微動:「該不會又有新人接任?」

  她是因爲薛寒沉默而靈光一閃的猜測,卻真的聽到了答案。

  「工部李侍郎接任其職,不日南下。」

  秋蘅停下腳步:「工部李侍郎?」

  昨日出宮時遇見的李良李侍郎,原來就是接任袁成海的差事嗎?

  死了一個袁賊,再去一位貪官——想像靖平帝昨日宴後傳召李良,交代南下爲他尋覓心頭好的情景,秋蘅胃中忽然一陣翻湧,忍不住掩口疾奔路邊。

  薛寒追過去:「秋六姑娘,你怎麽了?」

  秋蘅扶著路旁垂柳一陣幹嘔,抬頭衝薛寒擺手:「我沒事——」

  話音落,大滴淚珠從眼角滑落,卻渾然不覺。

  少女雪白的臉色與無聲滑落的淚令薛寒心頭一悸。

  「我送你去醫館。」薛寒再顧不得其他,伸手握住秋蘅手腕。

  秋蘅猛然抽出手,連退數步。

  「秋六姑娘——」

  面無血色的少女衝他勉強一笑:「就是突然有些不舒服,可能是吃壞了肚子,回家休息一下就好。薛大人自去忙吧,我先走了。」

  她匆匆就走,薛寒快步跟上。

  「薛大人不必跟著我——」絕望噁心的情緒如濃稠的墨汁,攪動著秋蘅心湖。

  是一直以來的認知被動搖,是爲之努力的方向淪爲混沌,是爲實現目標受盡的苦楚好似白費。

  巨大的荒謬感籠罩著秋蘅,令她如突然躍上岸的魚兒,幾近窒息。

  她甚至覺得自己也是虛無的,荒謬的。

  她真的去到了三十年後嗎?

  無所不能的先生,下跪重托的國君,漫無邊際的大火,飽受蹂躪的百姓……一切的一切,會不會只是她的幻覺?

  她什麽都不是,什麽都改變不了吧?

  秋蘅抬頭望天。

  忽然驚雷滾滾,狂風驟起,雨幕接天連地,把萬物籠罩其中。

  街上行人匆匆跑過,敞開的店鋪門急忙拉上。

  秋蘅失魂落魄走在急雨中,打濕了衣衫。

  然後,她被拉進了一個懷抱。

  少年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帶著壓抑的急切與不解:「秋六姑娘,你到底怎麽了?」

  怎麽了?

  秋蘅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她只是無法控制本能的噁心,很想雙眼一閉就此睡去。

  沒得到回應,令薛寒更心焦。

  「秋蘅!」

  他喊了一聲,卻發現懷中少女雙目緊閉,毫無聲息。

  巨大的恐慌攫住少年的心:「阿蘅!」

  依然沒有回應。

  薛寒打橫把秋蘅抱起,直奔最近的醫館。

  醫館中,夥計剛剛關上門,就被踹開了。

  「幹什麽——」

  沒等夥計問完,薛寒就把一錠銀子拋過去:「請你們最好的大夫,看看這位姑娘怎麽了!」

  一刻鐘後,收治病人的廂房中,把完脈的大夫對薛寒道:「這位姑娘乃急火攻心,一會兒醒來服下湯藥就好。」

  「多謝。」

  大夫起身出去,薛寒看著未醒的少女默默出神。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29 09:04 PM

第87章 清醒

  好端端怎麽會噁心昏迷?

  是與那怪病有關嗎?

  還是被拐時遭遇折磨,損傷了身體?

  想到這種可能,薛寒用力握拳。

  秋蘅睜開眼睛,入目是定定看著她的少年。

  他雙目微紅,似有淚光,在見到她睜眼的那一刻如有星輝在眸中綻開。

  「秋六姑娘,你醒了!」

  秋蘅沒有吭聲。

  「哪裡不舒服麽?」

  一隻手落在她光潔的額頭,又迅速移開。

  秋蘅動了動唇,卻好似被抽乾了力氣,幾乎發不出聲音。

  「秋六姑娘說什麽?」薛寒不覺俯身,靠近。

  「薛寒——」

  薛寒整個人僵住。

  這樣近的距離,聽她輕輕喊出他的名字,猶如雷電擊在心頭,流向四肢百骸。

  薛寒從未想過,有這麽一日,僅僅聽人喊出他的名字就會如此。

  「你說。」他竭力鎮定,目光不離面色蒼白如紙的少女。

  「我難受……」秋蘅輕聲道。

  她真的好難受。

  更難受的是這難受無人可說,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竟只能向彼此猜疑的人求救。

  說些什麽,救救她吧,她快撐不住了。

  她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鄉間少女,就因爲莫名去了三十年後又能回來,就背上了那樣的重擔。

  可她也會累,也會疼,也會無數次懷疑自己無能爲力,搞砸一切。

  而當忍受下所有,堅定向前,卻發現先生不一定是對的呢?

  先生說除去五賊,救下靖平帝,沒有幼主倉促繼位的混亂,北齊不會那麽快動手。而大夏國庫充盈,不缺能臣良將,穩住局面國運定能延續。

  射殺韓悟後,殿前都指揮使換成了擅練兵、嚴軍紀的朱強,記載中不堪一擊的禁軍定會改變。

  那時候,她堅定不移。

  可是現在,沒有了袁成海,又去了李良。

  一國之君,爲了喜好把一方百姓弄得苦不堪言。袁成海沒有事發時還能說被蒙在鼓裡,可在知道袁成海犯下的那些罪行後,繼續派人去搜羅奇珍滿足私欲,而不是頒發仁政安撫東南百姓。

  這樣的國君,多活幾年真的能避免國都被破,君臣南逃的命運嗎?

  說不定更糟,連定都林州的那三十多年都不會有,大夏直接被他折騰完了呢?

  若如此,插手改變的她豈不成了千古罪人,萬死莫贖。

  秋蘅知道她的想法變了,她對救下靖平帝産生了動搖。

  不,那其實不是她的想法。十年來,她一直在接受南夏君臣的想法,先生的想法。

  她從未有過自己的想法。

  她一個鄉下丫頭,懂什麽呢?

  可那十年的學習與經歷,到底改變了她,讓她在這時敢想一想了。

  而這令秋蘅更痛苦,更惶恐。

  原本只要照著做就是了,便是失敗,不過一死。可她不想完全按照先生交代的去做了,既怕先生錯了,更怕她錯了。

  那是睿智無雙的先生啊——

  巨大的壓力如重山,令秋蘅感到粉身碎骨的痛,那是信念被衝擊而産生的心理折磨。

  排山倒海而來,難以緩解。

  她的臉色更蒼白,額頭沁出層層汗珠:「薛寒,我難受……」

  薛寒也難受,爲自己的束手無策而難受。

  「藥很快就好了。是哪裡不舒服?」

  大夫說急火攻心,醒來服了藥就沒大礙了,爲何她看起來很不好?

  「是舊疾發作了嗎?要不要我帶你去青蓮湖?」薛寒猜測著,已忘了男女之防,緊緊握住秋蘅的手。

  少女的手纖細勻稱,手心盡是冷汗。

  「我不知道——」秋蘅無法宣之於口,爲了自救用力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薛寒,說些什麽吧,隨便說些什麽……」

  「我——」薛寒張口,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可眼前人仿佛遍佈裂痕的琉璃,隨時都會碎掉。

  薛寒突然有種預感,若由她這樣下去,她很可能會崩潰。

  顧不得用理智斟酌言語,少年脫口而出:「看你難受,我也難受……怎麽能讓你好受些,你說,我都會去做。」

  「都會去做?」秋蘅渾渾噩噩聽到這話,不由把他抓得更緊,「要你殺人,你也去嗎?」

  「去。」

  「要你不顧皇城使的職責,你也會嗎?」

  「會。」

  「要你信我無論做了什麽都不是爲私利,你也信嗎?」

  「信。」

  秋蘅笑了笑,喃喃:「騙人。」

  可她好像從那種窒息瀕死的感覺中掙脫出來了。

  薛寒發現她臉色好了些,也笑:「不騙人。」

  倘若拋下所有理智,他願意的。

  而現在,她把他的話當作違心的安慰,他便也如此當作吧。

  「我有一個決定——」秋蘅突然開口,「可我不確定是對是錯,這和我曾認識的一位學識豐富的長者告訴我的不一樣。我怕我錯了……」

  薛寒從少女眼中看到了求助。

  他認識的秋六姑娘是警惕的,狡黠的,神秘的,要多無助才會這樣脆弱?

  薛寒的心隱隱疼了一下,卻不知爲何會被這般牽動情緒。

  「如果一位睿智長者的話令你産生懷疑,那應該是他錯了。」

  要錯得很明顯,才會對有經驗、有見識的長者所說的話産生懷疑吧。

  秋蘅心頭一震,如醍醐灌頂。

  她尊敬先生,信賴先生,但凡還能說服自己,她不會對先生的交代産生動搖。

  「薛寒,多謝你。」少女死寂的眸子漸漸恢復了光彩,認真道,「你幫我這麽多,我會報答你的。」

  報答他——

  薛寒瞬間漲紅了臉,又因這反應更覺羞窘。

  他瘋了嗎,在她這麽難受的情況下聽到她的話,第一反應是「無以爲報,以身相許」那種渾話。

  「不用報答。」少年用力掐了一下掌心令自己冷靜,「你照顧好自己就夠了。」

  咚咚咚,門外響起敲門聲。

  「藥好了。」

  薛寒逃一般衝到門口,接過藥童端來的藥湯返回來。

  「秋六姑娘,先吃藥吧。」

  秋蘅點點頭,伸手去端藥碗,卻見薛寒拿起湯匙舀了一勺,遞到她唇邊。

  她抿著唇,看著他。

  舉著湯匙的手微微晃動,猶如少年此刻晃動的心思。

  「一勺勺喝會更苦。」秋蘅直接拿過藥碗,大口大口喝下去。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29 09:05 PM

第88章 她要走自己的路

  薛寒離開醫館不久又回返,放下一個包袱:「裡面是新買的衣裳。」

  那陣急雨雖沒令衣裳完全濕透,濕漉漉貼在身上也不舒服。

  秋蘅換了衣裳走出來:「薛大人不換一下嗎?」

  聽秋蘅喚他薛大人,薛寒恍惚了一下。

  那個喊他「薛寒」的無助少女不見了,她還是他熟悉的秋六姑娘。

  「我不用,回去再換就好。」對薛寒來說,濕了衣裳這點事不值一提。

  二人離開醫館,走在街頭。

  雨已經停了,空氣中有著新鮮泥腥氣,街上恢復了人流如梭的景象。

  一名年輕的貨郎挑著擔子不緊不慢從二人身邊走過。

  薛寒淡淡瞥了那貨郎一眼。

  秋蘅心頭一跳,不動聲色問:「薛大人看什麽?」

  剛剛過去的年輕貨郎是陳三。

  若是以往,薛寒會隨口應付過去,但他此刻的情緒還停在醫館中那般的親近裡。

  「剛才走過去的貨郎,在去醫館之前也從我們身邊路過過。」

  偵查防範細作是皇城司的職責之一,薛寒本就善於觀察,對反復出現在身邊的人格外敏感。

  那年輕貨郎短短時間從他身邊路過兩次,由不得他不多心。

  聽了薛寒的話,秋蘅心中歎氣:陳三果然引起了薛寒的注意。

  看來要去見見陳三他們,叮囑一番。

  「這種走街串巷的小販,自是哪裡人多往哪兒走。」

  「也是。」薛寒默默把貨郎的模樣記在心裡,不再多提,「秋六姑娘,我送你回家吧。」

  秋蘅下意識拒絕:「不用了,我本來就是溜出來的,一個人方便些。」

  「可我不放心。」薛寒脫口而出,迎著少女微訝的眼神,用淡定掩飾尷尬,「你剛剛那個樣子,任誰見了都不放心你一個人。」

  「任誰?」

  秋蘅突然想到剛開始打交道時,薛寒說他憐貧惜弱的話。

  他好像習慣了掩飾對旁人的關心。

  「那多謝薛大人了。」秋蘅沒再堅持。

  二人並肩往永清伯府的方向走,一時沉默下來。

  另一邊,陳三挑著擔子匆匆趕到茶攤,拉著陶大說話:「那小子帶秋六姑娘進了醫館,又出來了!」

  天知道他在街上意外看見秋六姑娘與一個少年郎走在一起的震驚。

  那少年郎他瞧著面熟,反應過來是皇城司的實在無法放心,偷偷藏起來盯著,發現秋六姑娘好像不舒服,被那少年送去了醫館。

  他忍著追進去的衝動來找陶大商量,又折了回去。

  「秋六姑娘怎麽樣?」

  「看起來沒事了。」

  陶大這才放下心來:「沒事就好。你少往秋六姑娘身邊湊,免得誤了她的事。」

  陳三不由委屈:「第一次遇見是巧合,發現秋六姑娘被一個毛頭小子帶走,換你能放心啊?」

  「秋六姑娘心裡有數。」陶大雖這麽說,對與秋蘅走得近的少年卻生了好奇心。

  「秋六姑娘和鵲很不一樣……」陳三灌了一杯茶,感歎著。

  陶大瞅他一眼。

  陳三比劃著:「你沒看見,秋六姑娘看起來完全就是個嬌嬌弱弱的小姑娘。」

  讓他總懷疑只是長相一樣的人。

  「這樣才好。」陶大笑了。

  秋蘅在離永清伯府不遠處的榕樹下與薛寒分開,悄悄回到冷香居。

  芳洲發現秋蘅身上衣裳換了:「姑娘淋雨了?」

  「衣裳淋濕了些,就買了套新的換上。」秋蘅把包袱交給芳洲,裡面是她換下來的衣裳。

  芳洲沒多問,放好包袱安排秋蘅沐浴。

  整個人浸入熱氣騰騰的木桶中,秋蘅才有了幾分真實感。

  掬起的水滑過肌膚,暖意包裹周身,頭腦變得清明。

  在被先生教導之前,她是阿蘅。在被先生教導之後,她依然是阿蘅。

  她不知道結果如何,但她是個活生生有自己想法與判斷的人。

  靖平帝她不打算救了,她要救太子。

  太子死於秋獵行宮大火,因而當靖平帝駕崩後只能由年幼的五皇子繼位。主少國疑,局面動蕩,令北齊下了全力進攻的決心。

  可以說太子橫死,靖平帝突逝,無論是夏人,還是齊人,難免生出大夏不得天助的念頭。

  這打擊了夏人的信心,卻增強了齊人的自信。此消彼長,帶來了最壞的結果。

  若太子還在呢?

  早已及冠的太子自幼受儲君教導,本就是百官心中理所當然的接任者。比起沉溺享樂的靖平帝,年輕、自律的太子要強太多。

  秋蘅做出這個決定並不容易。

  如果救下太子,太子順利繼位,意味著不再有隆興帝。

  而這,顯然與先生所期待的不一樣。

  南夏的君臣,包括先生,所期待的是靖平帝再撐幾年,把皇權平穩交給長大的隆興帝。

  秋蘅捧起水洗了一把臉。

  水已經溫涼了,令她的頭腦更清醒。

  而當有了決定,無論心情多麽複雜沉重,那種令人難以忍受的作嘔感消失了。

  先生,以後阿蘅要走的路,可能與您所盼的不一樣了。

  抱歉。

  洗得乾乾淨淨的少女穿上柔軟幹爽的裡衣,躺到榻上沉沉睡去。

  轉日秋蘅再次出門,與陶大四人碰面。

  「秋六姑娘,你沒事吧?」四人紛紛問。

  「舊疾發作,沒什麽事了。」

  陳三見她氣色確實還可以,輕鬆下來:「秋六姑娘和那位皇城使很熟嗎?」

  「還算熟。」秋蘅看向陳三,「陳三哥也很快要和那位皇城使很熟了。」

  陳三一頭霧水:「這是什麽意思?」

  秋蘅歎氣:「你昨日兩次從他身邊路過,被他留意到了。」

  陳三直接跳起來:「他還是人嗎,這都能留意到?」

  大街上人來人往,若不是提前有防備,誰會對偶然經過的人有印象啊!

  他還瞎琢磨秋六姑娘沒準喜歡那小子呢。這樣看來,這人不行!

  聶三娘臉色難看,狠狠瞪陳三一眼:「那位薛大人年紀輕輕,能坐穩皇城使的位子,豈是尋常之輩。」

  陶大也罵:「你小子就愛自作主張,這下長記性了?」

  陳三大感委屈:「你們見到秋六姑娘意識不清被人抱走,能無動於衷啊?」

  三人被問得沉默,秋蘅也沉默了。

  她竟不知,陳三這麽會總結……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29 09:07 PM

第89章 一年一度心情差

  叮囑陶大四人離薛寒遠著點兒,秋蘅回了永清伯府,卻聽說秋三老爺被永清伯罵了。

  秋蘅抬腳去了秋三老爺那裡。

  「蘅兒來啦。」一見秋蘅,秋三老爺眉開眼笑,完全看不出剛被責罵過的樣子。

  「聽說祖父對您發火了。」秋蘅把帶來的點心放在桌上。

  雖沒有多年的相處,生父對她的疼愛她是能感覺到的,而她不是對別人的好意視而不見的人。

  此外,她也好奇永清伯爲何發作人,方便之後去找他說事。

  秋三老爺一臉感動,連連擺手:「沒事沒事,就是數落幾句,蘅兒不要擔心。」

  「您惹祖父不高興了嗎?」

  秋三老爺心道不用惹,老伯爺看見他就不高興,嫌他沒出息。但這話不能對女兒說,不然他這當爹的太沒面子了。

  「咳,每年這個時候你祖父都容易發火,蘅兒你也少往你祖父眼前湊。」

  「這是爲什麽?」

  「這不是九月了,一年一度的秋獵快要開始了。到時候皇親貴胄、文武百官,有臉面的都會隨聖上前往定北狩獵……」

  「沒有祖父啊?」秋蘅直接問。

  「可不是沒有!」秋三老爺撫掌,絲毫不給老父親遮掩,「京城勳貴多如牛毛,輪不到咱們永清伯府。」

  「那咱們伯府怪差的。」

  「是啊!」秋三老爺深有同感,叮囑女兒,「可不要在你祖父面前這麽說。你祖父最大的心願就是能把爵位傳下去,最好子孫還能混個有實權的差事……」

  父親就是想要的太多了,有這個白日做夢的功夫喝兩杯小酒不好麽?

  「總歸呢,你祖父每年這個時候心情都不太好,就愛發脾氣。」

  「原來是這樣,女兒知道了。」

  秋三老爺並不想話題一直圍著老父親,笑呵呵問秋蘅:「蘅兒給爲父帶的什麽點心啊?」

  「是桂花糕。」

  「蘅兒真貼心,正是吃桂花糕的時候呢。」

  「芳洲說回來做蟹黃酥,到時候拿來給您嘗嘗。」

  「好好好,爲父都愛吃。」

  從秋三老爺這裡出來,秋蘅打聽一下,去了千松堂。

  永清伯沉著臉坐在廳中喝茶。

  老夫人也在喝茶,喝一口掃一眼永清伯,心中膩煩。

  每年都來這麽一齣,不嫌累得慌。

  早年老夫人也曾被永清伯的念想弄得熱血過,可隨著時間推移經歷的多了,心思就淡了。

  將來子孫後輩的風光她是沒見到,恐怕也等不到,眼前孫輩因爲老頭子的執念遭的罪她是瞧見了。

  爲了個不確定的將來讓孩子們都不好過,執迷不悟的老東西。

  「老伯爺、老夫人,六姑娘來了。」

  「讓她進來。」永清伯立刻道。

  老夫人無語放下茶盞。

  一對上六丫頭,老東西就不對勁。看這急切的,有沒有個祖父的樣子。

  「祖父、祖母。」

  看著盈盈施禮的小孫女,老夫人矜持開口:「蘅兒來有什麽事嗎?」

  「給祖母送些剛做好的點心。」秋蘅說著,看向永清伯,「沒想到祖父也在,孫女正想找您呢。」

  「你找祖父做什麽?」永清伯認真問,自己都沒察覺一改剛才的頹喪,有了精神頭。

  老夫人也好奇等著。

  「我聽說每年這個時候,聖上會帶百官勳貴去秋獵。」

  永清伯臉色一黑。

  老夫人亦抖了抖腮幫,心道這丫頭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祖父,有這回事嗎?」

  「有。」永清伯硬邦邦擠出一個字。

  秋蘅眼神晶亮:「祖父,我也想去。」

  「噗——」老夫人一口茶噴出來,急忙用帕子擦嘴。

  死丫頭語不驚人死不休,是要嗆死她嗎?

  永清伯也驚呆了。

  他是不是聽錯了?他都去不了,這丫頭跑來說把她帶上?

  「祖父,不行麽?」

  「你從哪兒聽說的?」

  「孫女進宮時偶然聽來的,想想那麽多人去,應該很有意思。」

  永清伯額角青筋直跳。

  他也覺得有意思,他覺得有什麽用!

  眼看永清伯下不來台,老夫人咳嗽一聲:「蘅兒啊,咱們伯府不去。」

  秋蘅一怔:「不參加?」

  老夫人點頭:「是啊,不參加。」

  秋蘅詫異看著永清伯:「祖父不喜歡這種熱鬧?」

  永清伯深吸一口氣。

  不氣不氣,在這鄉下丫頭眼裡伯府已很了不得,不知道背後辛酸。

  老夫人都以爲永清伯要發火了,沒想到他竟耐著性子解釋:「祖父不是不喜歡,只是陪駕秋獵的名額有限,咱們伯府不在名單上。」

  「這樣啊。」秋蘅面露失望,「我還以爲祖父不願意孫女跟著去。」

  「祖父樂不得你們多長些見識。」永清伯心裡難受,站起身來,「好好陪你祖母。」

  實在待不下去了。

  永清伯一走,老夫人伸出手指戳了戳秋蘅額頭:「你要是太閑了,就多讀讀書,繡繡花,別總想些有的沒的。」

  也是邪門,六丫頭說這麽多戳心窩子的話,老頭子竟然沒發作。

  這一瞬,老夫人不由生出個念頭:黑狗血不好嘗試,或許可以買兩個黑驢蹄子,一個扔給老頭子,一個扔給六丫頭,看到底是誰有問題。

  「孫女不會繡花。」

  老夫人挑眉。

  不會繡可以不吭聲,誰家閨秀說這種大實話?

  「讀書也不行,雖略識幾個字,一讀書就想睡覺。」

  老夫人忽然覺得永清伯應該回來,讓她走。

  「祖母,明日我想去一趟康郡王府。」

  這種正式出門,就必須要老夫人點頭了。

  「去康郡王府做什麽?」

  「畢竟認了義母,從來不去會讓人覺得孫女不懂事吧。就像祖母說的,最近反正閑著。」

  老夫人:「……」

  合著她的話是這麽用的。

  「祖母?」

  老夫人想了想,沒拒絕:「你一個人去,謹記別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既然認了親,確實不可能不聯繫。

  得了老夫人允許,永清伯府這邊先送了拜帖,轉日一早秋蘅就坐上馬車,往康郡王府去了。

  康郡王府中,康郡王妃焚香點茶,琢磨著秋蘅突然登門的目的。

  她這個義女,隨著袁成海罪行昭示天下,名聲越發差了呢。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4-29 09:09 PM

第90章 我要去秋獵

  秋蘅到了康郡王府時,來迎她的除了嘉宜縣主,還有馮采月姐妹。

  「阿蘅,好久不見了。」馮采星一見秋蘅就迎上去,親昵挽住她的手。

  秋蘅見馮采星神采飛揚,笑道:「馮二姑娘看起來心情很好,是有什麽喜事嗎?」

  「沒有啊,就是天涼快了心情好。」馮采星彎唇,「阿蘅,你都是嘉宜的妹妹了,還叫我馮二姑娘啊,以後叫我采星就是。」

  她當然心情好,那個人人討厭的袁賊惡有惡報啦。

  雖然她做的事微不足道,但只要想想她也爲此出過一點點力,就覺得開心。

  秋蘅不是忸怩之人,當即改口:「采星。」

  馮采月也道:「阿蘅叫我采月姐吧。」

  雖然貴女中流傳著秋六姑娘的閑話,但她相信自己的判斷。

  「采月姐。」

  嘉宜縣主挽住秋蘅另一隻手:「阿蘅近來做了什麽香?」

  馮采星無奈:「表姐心裡只有香。」

  四人說說笑笑,進了正院。

  「王妃,姑娘們到了。」

  「請進來。」

  簾子掀起,康郡王妃看著被嘉宜縣主和馮采星一左一右挽著的少女,微微蹙眉。

  不知道的,還以爲秋六才是身份最貴重的。

  三個丫頭太單純,比不得這自幼在鄉下摸爬滾打的心思多。

  「義母。」秋蘅動作輕盈行了個禮,語氣充滿熱情。

  康郡王妃一滯。

  這丫頭態度是不是太熱絡了?巴結的心思連遮掩都不遮掩了?

  心中這般想著,康郡王妃的不喜更深。

  「阿蘅有事麽?」

  「沒事,就是想您和縣主了。」

  康郡王妃也算有城府的人,聽了這麽直白的話險些沒控制住表情,緩了緩才道:「你有心了。」

  「王妃不嫌棄阿蘅惹來那麽多閑言,收阿蘅爲義女,阿蘅感激在心。」秋蘅半點沒有因爲套近乎而不好意思的樣子,把帶來的食盒奉上,「帶了些點心給您嘗嘗。」

  康郡王妃示意侍女接過,淡淡道:「和嘉宜她們去玩吧。聽說你來,嘉宜特意叫了采月她們過來。」

  見秋蘅只是來聯絡感情,康郡王妃自然不耐煩應付,也用不著她這打理著偌大王府的主母招待一個小姑娘。

  「母妃,那我們去花園了。」

  嘉宜縣主拉著秋蘅離開,康郡王妃搖搖頭:「這傻丫頭。」

  她就一雙兒女,把兩個孩子都養得太單純了,縣主之尊竟捧著一個破落戶家的丫頭。

  義女?

  康郡王妃冷笑。

  這個義女可不是她樂意認的,當然不可能有什麽情分。

  「王妃,這點心——」

  康郡王妃掃了一眼食盒,不耐道:「拿下去你們分吃了吧。」

  花園亭中早擺好了茶點果品,還放著秋蘅見到嘉宜縣主三人時就交給王府婢女的另一個食盒。

  「阿蘅帶了什麽點心?」

  「芳洲做的紅豆糕和桂花糕。」秋蘅指了指隨她同來的芳洲。

  立在角落裡的芳洲向看過來的三人屈了屈膝。

  「芳洲親手做的啊?那可要嘗嘗了。」嘉宜縣主親自打開食盒,取出點心。

  一盤桂花糕,一盤紅豆糕,外觀沒有王府的點心精緻,與街上隨處可買的沒有什麽區別。

  嘉宜縣主三人卻沒露出絲毫嫌棄,各自拿起一塊點心品嘗。

  這一嘗,看向芳洲的眼神就有了震驚。

  「芳洲做的點心也太好吃了。」馮采星毫不掩飾誇贊,拉著秋蘅問,「怎麽回事啊,阿蘅你香製得好,蹴鞠也好,連你的婢女都是廚藝高手!」

  到底誰才是從鄉下來的?

  「你們喜歡吃就好。」

  吃著點心,品著香茗,園中花香與亭中熏香交織,氣氛越發輕鬆,不知不覺就聊到了秋獵的話題。

  「表姐今年去不去?」

  嘉宜縣主面露猶豫:「不太想折騰,但今年大哥會去。」

  「表姐去吧,你都兩年沒去了,一直窩在家裡也沒意思,何況表哥也去呢。」

  嘉宜縣主笑笑:「就是大哥會去,我才猶豫,許久沒和大哥一起出門了。你們出門用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父親送了我一匹駿馬,毛髮雪白可漂亮了……」馮采星生性活潑,又正是愛玩的年紀,說起出遊的事滔滔不絕。

  馮采月察覺秋蘅沉默,輕輕拉了拉妹妹。

  與姐姐的內斂不同,在馮采星心裡秋蘅是自己人了,想到什麽就問:「阿蘅,這次秋獵有永清伯府嗎?」

  秋蘅遺憾搖頭:「沒有。我聽聞秋獵的事也很有興趣,去問祖父,祖父說永清伯府不在隨行名單上。」

  「我還想著咱們四個一起呢。」

  「可以一起啊。」嘉宜縣主開口,「阿蘅想去的話,就和母妃說一下,到時候隨我們一起去。」

  「這樣方便嗎?」秋蘅遲疑。

  嘉宜縣主莞爾:「這有什麽不方便的,母妃是你義母呢。走,我們去和母妃說。」

  四人回了正院。

  「時間還早,怎麽不玩了?」康郡王妃溫聲問。

  嘉宜縣主走過去,笑盈盈道:「母妃,我想讓阿蘅和我們一起去秋獵。」

  康郡王妃愣了一下,不由看向秋蘅。

  一起去秋獵?這是嘉宜的意思,還是這丫頭的意思?

  「阿蘅想去嗎?」康郡王妃不露聲色問,暗暗打定主意但凡客氣一下就推了。

  「聽聞秋獵會有比試,還會露天生火烤肉,阿蘅想去。」秋蘅目光灼灼看著康郡王妃,毫不猶豫道。

  康郡王妃無語至極。

  這丫頭臉皮怎麽這麽厚,毫無大家閨秀的矜持。

  可想去的心思表露得這麽清楚,康郡王妃不好再拒絕,淡淡道:「既然想去,那就一起去吧,正好和嘉宜做個伴。」

  「多謝義母。」

  「多謝母妃。」

  看著異口同聲的二人,康郡王妃一陣心堵,擺擺手把四人打發了。

  秋蘅來康郡王府的目的達成,一回到家就去見了老夫人。

  「沒有說什麽冒犯郡王妃的話吧?」看秋蘅喜不自禁的樣子,老夫人問。

  一起去擔心路上又遇到么蛾子,不去吧,懸著心,這丫頭真是來克她的。

  「沒有。郡王妃說要帶我去秋獵。」

  「什麽?」老夫人不由睜大了有些渾濁的眼,以爲聽錯了,「郡王妃要帶你去秋獵?」

  秋蘅點頭:「嗯。」

  老夫人神色古怪:「好端端的,郡王妃怎麽想著帶你去?」

  郡王妃這個便宜義母,不像是對六丫頭真情實意的樣子啊。

  「咱們家不是去不了麽,我和郡王妃說我想去。」

  老夫人一口氣沒上來,險些昏過去,緩過來後大罵:「你個死丫頭,能不能矜持一些,伯府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永清伯一腳踏進來,納悶問:「什麽伯府的臉都丟盡了?六丫頭做什麽了?」

  老夫人一指秋蘅:「這死丫頭今日去郡王府,對康郡王妃說她想去秋獵!」

  永清伯眼神一亮,快步走過去:「然後呢?」

  秋蘅露出乖巧的笑容:「然後郡王妃就答應了啊。」

  「就這麽答應了?」永清伯一屁股坐下來,竟有幾分失魂落魄,「就答應了啊?」

  那他這些年每到秋獵時的失落憋屈算什麽?

  「你都怎麽和郡王妃說的?」無視老夫人發黑的臉,永清伯追問。

  「我說聽聞秋獵很有意思,我想去。郡王妃說既然想去,那就一起去吧。」

  「不然郡王妃怎麽說?說不行,不帶你去?」老夫人真的氣得不輕。

  「可都答應了,難道不去了?」秋蘅爲難問。

  「重點不是去不去,是你要有個大家閨秀的樣子——」

  永清伯打斷老夫人的發作,眼裡只有金光閃閃的小孫女:「去,當然要去!」

  今年六丫頭能去,是個好兆頭啊,說不定明年他也能去了呢。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5-1 05:08 PM

第91章 出發

  六姑娘要參加秋獵的事很快傳遍了永清伯府。

  大太太趙氏忍不住對秋大老爺感慨:「這六姑娘有點東西,越來越看不出深淺了。」

  秋大老爺深以爲然,叮囑道:「你別管。父親很看重六丫頭,六丫頭真有造化,也是伯府的福氣。」

  父親心心念念不就是把爵位傳下去,而能繼承爵位的非他這個嫡長子莫屬。伯府無論哪個有了出息,真正得實惠的都是長房。

  「我自然知道。」趙氏柔聲說著,心中把小女兒秋芙埋怨一通。

  論容貌也是姐妹中拔尖的,又是長房嫡女,老夫人最疼的孫女,卻讓一個從鄉下接回來的丫頭搶了風光。

  當然,趙氏嘴上是不會說什麽的。正如老爺說的,六丫頭有出息是伯府的福氣,伯府的福氣是長房接著呢。

  想到這,趙氏翹了翹嘴角。

  二太太蘭氏聽說後,則交代穩重的嬤嬤給六姑娘準備出行會用到的東西。

  衣裳鞋襪這些都知道帶的不用管,防治一些急症的藥丸,驅蚊蟲的草藥,針頭線腦之類的小玩意,這些東西看似不起眼甚至想不到,出門在外說不定就派上大用場。

  秋三老爺準備的簡單粗暴:一袋子碎銀,一把匕首。

  「匕首防身用,別傷著自己。」

  出門那日,秋三老爺抹起眼淚:「蘅兒啊,在外邊別亂跑,離走獸遠著點兒。」

  永清伯受不了兒子這樣,斥道:「當爹的人了還在兒女面前哭,不嫌丟人。」

  秋三老爺不服氣:「多大年紀的人都會哭啊。要是咱們伯府也去,不是蘅兒一個人,不就不用擔心了。」

  永清伯氣個倒仰。

  這混賬玩意,幹啥啥不行,氣他倒是在行!

  秋蘅在永清伯罵秋三老爺前開口:「那等明年,爭取把您也帶去。」

  秋三老爺不由樂了:「那爲父等著了。」

  永清伯:?

  他目光灼灼看著秋蘅,直到小孫女的身影消失在車門口,也沒等到把他也帶上的話。

  越想越憋悶,永清伯抬腳踹了秋三老爺一下:「逆子!」

  秋三老爺望著拂袖而走的老父親,一臉不可置信。

  父親怎麽突然抽瘋?

  康郡王府這邊,正爲出行最後忙碌著。

  「郡王妃,秋六姑娘到了。」

  「讓嘉宜招呼她。」康郡王妃只要一想等到了定北不得不把秋蘅帶在身邊,讓那丫頭借著郡王府的名頭得臉,心裡就不舒服。

  招呼秋蘅的不只嘉宜縣主,還有淩雲。

  「阿蘅沒去過定北吧?那裡草原遼闊,樹木茂密,很適合散心。」

  「我是很期待,聽說還有狩獵比賽。」

  淩雲笑問:「阿蘅會騎馬嗎?」

  他本想說到時候教你,卻聽秋蘅道:「會一點。」

  淩雲面露驚訝:「在南邊的時候沒見你騎過。」

  尋常人家是負擔不起養馬的,最多急需的時候租賃一匹。

  「我會騎驢呀,想必差不多吧。」

  看秋蘅自信滿滿的樣子,淩雲笑著搖頭。

  阿蘅一直沒變,自信勇敢。

  嘉宜縣主撲哧一笑:「騎馬和騎驢應該差挺多的,阿蘅你到時候先試試。」

  「好。」

  沒多久收拾妥當,康郡王府數輛馬車、僕從若干,浩浩蕩蕩前往彙合處。

  秋蘅所乘馬車跟在嘉宜縣主的馬車後面,車廂中除了她還有芳洲。

  秋蘅掀起車窗簾,往前看。

  她看的是康郡王。

  康郡王騎著馬,只能看到個背影。

  說來奇怪,靖平帝這一輩的親王、郡王並不多,因而康郡王府算是京中頗受矚目的存在,可書上關於康郡王府的記載只有寥寥數語。

  她努力記下此時大夏諸多訊息,竟不知康郡王府諸人結局。

  是死於城破?死在了南逃途中?還是定都林州後出了變故?

  她在三十年後停留的那十年,沒有康郡王府的痕跡。

  秋蘅疑惑,更惋惜。

  要是那時就知道白大哥是淩世子,她定會把書翻遍,找一找線索。

  該不會除了救薛寒,淩大哥也需要救吧?

  不需要考慮,要是淩大哥出事,她絕不會袖手旁觀。

  隨著康郡王府的車馬融入隊伍中,越發往前,秋蘅看到了薛寒。

  騎著通體烏黑駿馬的少年身姿挺拔,陽光下玄色勁裝襯得他露在外面的皮膚猶如白玉,竟比平時看起來多了幾分俊美。

  不知是巧合,還是對旁人的窺視敏感,薛寒恰在此時回頭,與坐於車中向外探望的少女撞上視線。

  秋蘅清楚看到薛寒乍現的驚喜,而後轉爲淡然。

  這個發現令秋蘅不由莞爾,大大方方向那變臉極快的少年擺了擺手。

  薛寒握著韁繩的手不覺收緊,大感狼狽。

  她是不是看出來他的喜悅了?

  可雖然尷尬,發現她也在出行的隊伍裡,他確實心生歡喜。

  少年淡定頷首回應,就見一名月白衣袍的青年走到馬車旁,微微俯身與車中少女說著什麽。

  康郡王世子淩雲。

  反應過來那青年的身份,薛寒薄唇微抿,本該收回去的目光定定落在了那裡。

  淩雲是來給秋蘅送梅子的。

  醃好的梅子酸甜可口,令人齒頰生津。

  「路途遙遠,有些路會顛簸,要是覺得不舒服了就含一顆梅子,會好受許多。」

  淩雲這般說著時,秋蘅明顯感覺到無數視線聚在這裡,其中大半來自馬車中的貴女們。

  「多謝淩大哥。」秋蘅伸手接過,遞出一包點心,「淩大哥餓的時候墊墊肚子。」

  「好久沒吃芳洲做的點心了。聽嘉宜說那次你去還帶了兩盒。」淩雲接過點心。

  芳洲做的點心,他吃過不少,都是在南邊的事了。

  有的時候,淩雲覺得南邊那段如同隱居的生活是一場夢。但夢醒來,夢中的女孩子還在眼前。

  這讓他總是心生恍惚。

  譬如此刻。

  同樣的人,同樣的點心。

  「淩大哥,怎麽了?」秋蘅問。

  淩雲的失神不只落在秋蘅眼裡,還落在了薛寒眼裡。

  原來秋六姑娘也會給康郡王世子送點心。

  康郡王世子得了點心,爲何神情恍惚?

  身爲義兄,這般反應是不是有些奇怪?

  薛寒微微皺眉,忽覺世人眼中謫仙般風采無雙的康郡王世子很是面目可憎。

  「大人,看什麽呢?」

  胡四的聲音突然響起,令薛寒迅速收回視線。

  「沒什麽。」

  他這般回著,胡四卻眼一亮:「紅豆糕!」

  「嗯?」

  胡四忙道:「卑職是說秋六姑娘給別人送紅豆糕。」

  咦,不對啊,秋六姑娘怎麽能給別的年輕男人送點心?

  哦,是康郡王世子,還好還好。

  「秋六姑娘居然也去,那不愁沒點心吃了。」胡四開開心心道。

  薛寒瞥胡四一眼,淡淡道:「康郡王府那麽多人,恐怕沒有多餘的點心給你吃。」

  胡四動了動鼻子。

  讓他聞聞,哪兒傳來的酸味。

  淩雲離開後,秋蘅放下車窗簾,隔絕了各色目光。

  「淩世子還像在隨雲縣時一樣對姑娘好,等方便了我做些淩世子喜歡吃的蘿蔔糕。」芳洲笑呵呵道。

  出門在外,有個真心照顧姑娘的人就安心多了。

  秋蘅想到那目露驚喜的玄衣少年,笑著提醒:「記得多做些。」

  不知等了多久,馬車終於動了。鍾磬聲中長長的隊伍緩緩出城,秋蘅掀起簾子一角往外看,就見路邊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

  這些百姓往前湧動又不敢越過兵士攔擋,亦不敢出聲喧鬧,因見到聖駕激動不已。

  秋蘅忽然沒了看下去的興緻,放下簾子閉目養神。

  出了城後速度加快,等到中途休息時,淩雲再來到秋蘅身邊,給她帶來一個消息。

  「秋美人也在伴駕的嬪妃中。」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5-1 05:08 PM

第92章 虞貴妃的好奇心

  這個消息有些出乎秋蘅意料。

  在大夏後宮,美人是低階嬪妃,這樣的出行是輪不上的。

  當然,凡事都有例外,比如帝王的寵愛。

  秋美人這是得寵了?

  秋蘅心中轉過這個猜測,問淩雲:「還有哪些娘娘伴駕出行?」

  淩雲明白秋蘅問這話的意思,道:「貴妃、淑妃、德妃、吳昭儀。」

  三位妃子,一位昭儀,秋美人成爲伴駕的五位嬪妃之一,確實有些惹眼了。

  「多謝淩大哥告知。」

  淩雲溫聲叮囑:「有事情就和我說。」

  一位低階嬪妃驟然得寵,是福是禍很難說,身爲皇室中人,淩雲再清楚不過。他怕這樣的變化影響到秋蘅,因而提醒一下。

  秋蘅以爲很快會見到這位長姐,沒想到數日的路程停停歇歇,秋美人那邊不知道是不清楚她隨康郡王府來了,還是其他原因,並沒有召見她。

  直到來到定北圍場,入住行宮,各府貴夫人帶著貴女前去拜見后妃。

  行宮不比皇宮,因爲還要容納隨行官宦勳貴,居住的地方難免局促。

  五位嬪妃入住同一處宮殿,方便了外命婦拜見。

  秋蘅跟在康郡王妃身後進殿,就見上位一左一右坐著兩個美貌婦人。

  左邊坐的是淑妃,五皇子的母妃。

  右邊坐的顯然就是德妃了,書上所記德妃育有四女,長女夭折,這個時候次女和三女已經出閣,最小的女兒靜婉公主不過十歲,離及笄尚早。

  秋蘅不著痕跡看德妃一眼。

  東南動亂,西姜落井下石要求大夏公主和親之時,靜婉公主尚未及笄,福王之女容寧郡主封爲公主前往和親。

  靜婉公主她見過,見到的是已至中年的靜婉公主。

  過得並不好。

  二妃下首,一邊坐著秋美人,另一邊的應是吳昭儀。

  吳昭儀也是個有特色的美人兒,一雙美眸微微上挑,頗有風流之態,年紀與秋美人相仿。

  秋美人垂眸而坐,沒有往秋蘅的方向看一眼。

  四人中以淑妃爲首,與來拜見的外命婦寒暄。

  「有一陣子沒見容寧,容寧好像又長高了。」淑妃笑看著站在福王妃身邊的少女。

  福王妃無奈看女兒一眼:「光長個子,我看都是蹴鞠鬧的。」

  容寧郡主在這樣的場合毫無畏怯,笑盈盈反駁:「和蹴鞠有什麽關係,明明就是隨母妃。」

  「當著娘娘們的面,你還貧!」福王妃語氣嗔怪,卻掩不住對女兒的寵愛。

  淑妃又與康郡王妃搭話:「去年郡王妃沒來,我還說有些冷清了。」

  康郡王妃忙道:「多謝淑妃娘娘惦記著。去年雲兒還在南邊養病,嘉宜慣愛窩在家裡,出門也放心不下。」

  「這確實,好在今年都來了。」淑妃視線落在秋蘅身上,露出驚訝之色,「我瞧著郡王妃身邊的好像秋六姑娘?」

  秋蘅被點名,屈膝行禮:「秋六見過娘娘。」

  一時間,諸多目光投來。

  在場的貴婦貴女,有見過秋蘅的,更多是沒見過的,但即使沒見過,也早有耳聞。

  康郡王妃淡淡解釋:「前陣子我認了秋家六姑娘爲義女,這孩子喜歡熱鬧,就一起帶來了。」

  聽著康郡王妃解釋,容寧郡主眼中閃過嫌惡。

  秋六就是個一心攀高枝的,想想雲園初見對她的欣賞,還邀請她加入圓團社,就想給自己一巴掌。

  立於方家夫人身後的方蕊看著秋蘅的眼神更不善。

  這鄉下丫頭竟連秋獵都能參加了,也不知施了什麽手段迷惑的康郡王世子。

  想到那風姿如仙的青年除了嘉宜縣主只對秋蘅親近,方蕊就心冷如冰。

  一個野丫頭憑什麽?她也配!

  「原來是這樣。」淑妃笑看秋美人一眼,「秋美人和秋六姑娘都來了圍場,正好多聚聚。」

  這對姐妹,她倒是看走眼了。

  芙蓉宮初見秋六,她覺得這姑娘還算知進退,誰知一次進宮聖上就開始臨幸秋美人。

  若說與秋六姑娘沒有一點關係,那就太天真了。

  而秋美人入宮多年不爭不搶,一朝與聖上親近就抓住了這潑天富貴,也很難讓她相信這真是個與世無爭的。

  以淑妃的身份懶得刻意爲難低階嬪妃,但那點好感也消失無蹤。

  果然,進了宮的女子早晚都一樣。

  秋美人這才看了秋蘅一眼,淺笑道:「小姑娘感興趣的和咱們不一樣,就不把她拘在妾身邊了。」

  「貴妃娘娘到——」

  內侍一聲高唱,殿中突然安靜。

  貴妃、淑妃、德妃、賢妃,四妃雖品級相同,虞貴妃卻是獨樹一幟的存在。

  外命婦進宮拜見后妃,以淑妃爲首出面招待,不是淑妃比虞貴妃有臉面,而是虞貴妃懶得應付。

  後宮妃子活得這般隨心所欲,可見盛寵,所有后妃加起來都不敢觸其鋒芒。

  比如現在,本來坐著的淑妃忙站起身來,向走進來的虞貴妃問好。

  她是不介意在虞貴妃面前放低姿態的,反正虞貴妃無子,來日方長。

  「真是熱鬧。」虞貴妃美眸一掃,在秋蘅面上落定,「本宮是不是看錯了,秋六姑娘怎麽會在這裡?」

  這話問得相當直接,若是臉皮薄的小姑娘聽了,多半會淚灑當場。

  見虞貴妃這話是看著秋蘅問的,康郡王妃有意沒有立刻回答。

  礙著一雙兒女的面子,她不好太過明顯表露出對秋六的不喜,但也不可能處處護著這丫頭。

  許多人抱著看熱鬧的心思等待秋蘅的反應。

  秋蘅面不改色,語氣乖巧:「義母疼愛臣女,帶臣女來見見世面。」

  康郡王妃心中膈應,嘴上卻不得不接著:「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愛玩,正好機會難得……」

  「郡王妃真是慈愛。」虞貴妃輕瞥秋美人一眼,語氣漫不經心,「倒是比秋美人這當姐姐的還上心了。」

  在場貴夫人都是人精,此話一出就會意貴妃娘娘既不喜秋美人,也不喜秋六姑娘。

  哦,都不喜才正常,這是一家的姐妹。

  「秋美人——」

  「婢妾在。」

  「宮外約束少,你們姐妹可要多聚聚。」虞貴妃意味深長道。

  她倒是好奇,因妹妹而對姐姐有了恩寵的聖上,若每日見到這對姐妹,會怎麽做呢?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5-1 05:09 PM

第93章 我要告狀

  有了虞貴妃那話,康郡王妃帶秋蘅與嘉宜縣主回到住處後,就叮囑秋蘅記得每日去陪一陪秋美人。

  「貴妃娘娘的話你要放在心上,免得讓人說不懂事。」

  「是。」

  見秋蘅沒有說多餘的話,康郡王妃笑了笑。

  每日去陪秋美人也好,省得與雲兒相處太多。

  雖然收了秋蘅爲義女,康郡王妃可沒有徹底放下防備。作爲過來人,她太清楚少年男女的情不自禁,真要有個什麽也是大大頭疼。

  趕路的奔波令人疲憊,這一夜行宮各處都陷入了沉睡。轉日一早,男人們聚在殿前廣場舉行秋獮儀式,女眷則開始了交際往來。

  秋蘅用過早膳便去了秋美人那裡。

  「美人,秋六姑娘來了。」鄭玉領秋蘅進來,向秋美人稟報。

  秋美人放下把玩的鮮果,看著亭亭玉立的少女。

  論模樣,她們有相似之處,可論內心,卻天差地別。

  「六妹來得真早。」秋美人招招手,「坐吧。」

  秋蘅走到近前坐下。

  秋美人打量她一眼,笑笑:「還是六妹年輕,一點沒有舟車勞頓的疲色。不像我,現在頭腦還昏沉沉的。」

  「那明日妹妹晚些過來。」

  「六妹倒是聽話。」秋美人語氣意味深長。

  秋蘅抬眸對上秋美人的眼,直接問:「姐姐是說,我聽貴妃娘娘的話麽?」

  一旁鄭玉呆了呆。

  秋六姑娘說話是不是太直接了?

  「是啊,六妹挺聽貴妃娘娘的話。」秋美人也不料秋蘅如此直白,怔了一下才道。

  「貴妃娘娘寵冠後宮,妹妹不敢忤逆貴妃娘娘的意思,也是爲姐姐著想。」秋蘅淡淡道。

  她有些不耐煩聽秋美人這麽不冷不熱說話了。

  說到底,她想要接觸的是靖平帝與虞貴妃,而非秋美人。

  鄭玉更驚了,不可思議偷瞄秋蘅。

  與秋美人有著一兩分相似的少女表情淡定,完全沒有說了唐突話的忐忑。

  這姑娘真勇啊——鄭玉暗暗搖頭,爲秋蘅捏了一把汗。

  「爲我著想?」秋美人感覺到了秋蘅的不悅,心生火氣,「六妹年紀尚小,正是自由自在玩的時候,不該太過操心別人。」

  這丫頭難道不知道虞貴妃心存歹意,想要看笑話?

  還是說,她本就存了攀龍附鳳的心思?

  聽出秋美人的諷刺,秋蘅神色自若:「可姐姐不是別人。」

  「你——」這話入了秋美人的心,令她一時竟忘了言語。

  「我知道姐姐在擔心什麽。」秋蘅坦然與秋美人對視,「但那不會發生。」

  秋美人揚眉:「六妹憑什麽有這個自信?」

  「困難來了,總歸有辦法的。老話不是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秋美人氣笑了:「那要是沒有辦法呢?你可知道,這是皇家。」

  當年她連抗拒祖父都沒有辦法,何況這宮裡。

  「實在沒有辦法,那就坦然接受唄,總比還沒發生就發愁,把自己愁出病來強。」

  秋美人聽著這無所謂的語氣,再看說這話的少女無畏的神態,突然産生了懷疑。

  究竟是這丫頭無知無畏,還是她老了?

  「姐姐。」秋蘅喊了一聲,拉回秋美人思緒。

  秋美人沉默看著她。

  「我知道虞貴妃不喜我,我聽她的話只是識時務罷了,姐姐不必琢磨太多。」

  這話石破天驚,駭得鄭玉腿軟,急忙看向四周。

  還好除了他就只有兩名近身宮婢,全是自己人。

  這秋六姑娘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秋美人也沒想到秋蘅如此敢說,張張嘴,擠出一句話:「你心裡明白就好。」

  她當然知道貴妃發話不能無視,可既然無意攀龍附鳳,明知秋獵時避不開與宮中打交道,爲何非要來湊秋獵的熱鬧?

  秋美人無法說服自己這個妹妹沒有旁的心思,可看其眼神清澈,直言直語,又不似作僞。

  「陪我出去走走吧。」秋美人心中發悶,站起身來。

  出了殿門,隱隱有鼓樂號角聲傳來。

  秋美人望瞭望那個方向:「這個時候狩獵應該開始了,聽說貴女也有比試,六妹會參加嗎?」

  秋蘅搖頭:「不會啊,我只騎過驢。」

  一聲笑響起。

  吳昭儀駐足,似笑非笑看著姐妹二人。

  「見過吳昭儀。」秋美人冷淡行禮。

  她並沒有得罪過吳昭儀,卻不知爲何討了對方的嫌,總是尋她麻煩。

  現在因爲品階的差距不能失了禮數,但終不必像無寵時那樣任人宰割了。

  吳昭儀瞥秋美人一眼:「秋美人真是福氣,我們都孤單單的,你還能有妹妹陪伴左右。」

  秋美人淡淡道:「托貴妃娘娘的福。」

  吳昭儀呵呵一笑:「貴妃娘娘金尊玉貴的人,那樣重的福氣可不好接住,說不定要折損自身的。」

  一直不語的秋蘅拔腿就走。

  秋美人一愣:「六妹去哪兒?」

  秋蘅頭也不回:「我去問問貴妃娘娘,昭儀說聽她的話會折福,是真的嗎?」

  吳昭儀一聽急了:「你站住!」

  這小賤人胡言亂語什麽?

  秋蘅卻頭也不回,越走越快。

  吳昭儀慌了,一邊追一邊喊:「快把她攔下!」

  跟在吳昭儀身邊的宮人呼啦啦去追,留下秋美人瞠目結舌。

  「美人——」鄭玉也不知道該追還是不追,急忙喊了秋美人一聲。

  秋美人猛然回神,提著裙角匆匆追趕。

  「貴妃娘娘、貴妃娘娘——」秋蘅撒腿飛奔,正遇見虞貴妃往外走。

  虞貴妃眼看著秋蘅跑在前,身後追著一串人,震驚不已:「發生什麽事了?」

  「貴妃娘娘,我要告狀,吳昭儀背地裡嚼舌您!」被虞貴妃的宮人攔住後秋蘅沒有硬闖,扯著嗓子喊道。

  離著秋蘅還有一段距離的吳昭儀一個趔趄險些撲到地上,又驚又怒又難以置信。

  正常人抓到別人說話的把柄,不都是威脅一下就算占上風了,怎麽會有人一點商量不打直接去告狀的?

  「告狀?」虞貴妃一聽,擺手示意宮人放開對秋蘅的阻攔。

  「說說吧,吳昭儀怎麽嚼舌本宮了?」

  秋蘅輕輕拉拉因奔跑而翻起的衣袖,憤憤道:「姐姐說托您的福我們姐妹才有相聚的機會,昭儀說聽您的話折福……」

  虞貴妃面無表情看向走近的吳昭儀。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5-1 05:11 PM

第94章 掌嘴

  在虞貴妃注視下,吳昭儀臉色雪白,急忙解釋:「不是這樣的,秋六污蔑我!」

  「那你說說,是怎麽樣的?」虞貴妃隨手折了一朵花,漫不經心道。

  「妾是說貴妃娘娘金尊玉貴,給出去的福氣太重——」吳昭儀有些說不下去了。

  有些話就是爲了擠兌人的,真要當衆攤開了說,就尷尬了。

  都怪秋六這小賤人毫無教養,野蠻莽撞!

  「貴妃娘娘,吳昭儀沒把話說完。」秋蘅無視吳昭儀殺人般的眼神,「她說得了娘娘的福會折損自身。這不就是說誰沾了貴妃娘娘誰倒黴的意思嗎?」

  虞貴妃神色淡漠看著吳昭儀:「你說這話了?」

  「我——」吳昭儀下意識環顧四周。

  虞貴妃冷笑:「你要不說清楚,本宮就問問別人了。想來這些奴婢不敢欺瞞本宮吧?」

  無論是吳昭儀的人,還是秋美人的人,聽了這話皆含胸低頭,大氣不敢出。

  吳昭儀張張嘴,只能承認:「妾是說了,但妾的意思是娘娘身份貴重,秋六她不配——」

  「夠了。」虞貴妃打斷吳昭儀的解釋,「你自己掌嘴吧,讓它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吳昭儀臉色無比難看,心知躲不過,咬了咬牙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吃痛難堪的是吳昭儀,驚懼不已的是其他人。

  秋美人死死攥緊收於袖中的手,心中驚濤駭浪。

  那一聲聲巴掌響,不只打在吳昭儀臉上,還打在了她心上。

  她當然不是心疼吳昭儀,而是心驚。

  被吳昭儀處處爲難的情景從腦海中一一閃過,每一次吳昭儀都是趾高氣揚的,居高臨下的,仿佛她是可以隨意踐踏的花草。

  她忍無可忍用蝴蝶香佩向虞貴妃示好,才躲過了吳昭儀上一次的磋磨。再然後有了聖寵,吳昭儀的針對就僅限於言語上了。

  這樣的改變已經讓她深感有聖寵的重要,卻從沒想過吳昭儀會因爲她吃這樣的虧。

  因爲她,但不是她讓吳昭儀吃的虧。

  秋美人不由看向秋蘅。

  與其他人的神色惶惶不同,一身俐落打扮的少女表情淡定,仿佛聽到的不是巴掌聲,而是鼓樂聲。

  說鬧就鬧,她就一點不擔心後果嗎?不擔心旁人的議論嗎?

  一時間,秋美人連吳昭儀自扇耳光帶來的震驚都淡了,更多是對秋蘅的驚疑。

  「行了。」

  終於等到虞貴妃發話,吳昭儀停下自扇巴掌的手,一張臉已是腫了。

  而對虞貴妃來說,這完全不值得她多看一眼。

  「跟本宮來。」虞貴妃衝秋蘅所在方向抬了抬下巴,轉身便走。

  秋蘅目不斜視從吳昭儀身邊走過。

  秋美人心知虞貴妃那話是對秋蘅說的,卻默默跟了上去。

  六妹行事神鬼莫測,不跟著完全放不下心。

  吳昭儀留在原處,眼睜睜看著一群人走遠,有種喪家之犬的難堪。

  這樣的屈辱從未有過,都是秋六那個小賤人!

  至於秋美人,她反而不放在心上。聖上那點寵愛還不知道持續多久,等失寵了有的是機會收拾!

  「方陽。」吳昭儀一開口,就疼得吸了一口氣。

  「奴婢在。」

  「往我姐姐那邊遞個話……」

  小賤人只會騎驢,卻巴巴跟來秋獵,今日難堪她定要還回去!

  虞貴妃往外走著,回眸掃一眼秋蘅:「秋六姑娘的膽量,令人刮目相看。」

  「臣女只是聽不得別人這般說娘娘。」

  「伶牙俐齒。」虞貴妃稍稍放慢腳步,涼涼目光盯著少女白淨的面龐,「你以爲本宮聽幾句挑唆,就會隨著你心意來了?」

  「臣女不敢自作聰明。臣女知道,貴妃娘娘只會隨自己心意。」

  虞貴妃有些意外這回答,不由深深看秋蘅一眼。

  只會隨自己的心意——不得不承認,這丫頭的話說到了她心坎兒上。

  是啊,她在後宮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做什麽都是隨自己心意。

  她知道秋六借她讓吳昭儀吃癟,但吳昭儀的話確實令她不爽了。

  既然不爽,就掌嘴,多簡單的事兒。

  剛剛她也不爽,不爽一個小丫頭以爲成功拿她當槍使。但聽了這話,那不爽突然沒了。

  纖纖玉手伸出,勾住秋蘅的下巴,虞貴妃語氣聽不出喜怒:「秋六姑娘多大了?」

  「回稟娘娘,臣女今年十五歲。」

  「十五歲啊,真年輕。」虞貴妃纖長手指拂過少女白皙嬌嫩的臉頰,「小小年紀,怎麽這麽會說話呢?」

  她是真的有些好奇了。

  是無意對上了她的心思,還是深諳人心?

  深宮的日子沒人敢尋麻煩固然好,可時間久了也無趣,終於有個讓她覺得有趣的人了。

  虞貴妃收回手,嘴角噙著笑意往前走。

  秋蘅識趣放慢腳步落在虞貴妃身後,與秋美人並肩而行。

  虞貴妃沒發話,她們只能這麽跟著。

  隨著出了行宮,秋美人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皇宮、行宮,對她來說都是牢籠般的深宮,是她日思夜想想逃離的地方,就這麽走出來了?

  她當然沒有自由,卻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氣,感受到了自由的微風。

  這讓她心跳加快,腿腳發軟。

  「貴妃娘娘到——」

  四面敞開的巨大華棚下,一些臣子簇擁著靖平帝而坐,更多的人策馬衝入林中,追逐獵物。

  「愛妃來了。」靖平帝笑著招虞貴妃坐到身邊,頗爲意外看了行禮的秋蘅姐妹一眼。

  「陛下怎麽沒去狩獵?」虞貴妃一句話拉回了靖平帝的注意力。

  靖平帝哈哈一笑:「先讓年輕人好好玩玩。」

  馬蹄聲響,獵到獵物的人陸續返回。

  這一場比試不難,按獵到一對灰兔的先後定名次,取前十名。

  秋蘅看到薛寒一馬當先,疾馳而來。

  他一身玄色獵裝,身下駿馬也是通體烏黑,而身後是廣袤的草地與山林,朝氣蓬勃如初生的驕陽。

  薛寒身後追著數位不甘落後的青年,同樣是駿馬奔馳,意氣風發。

  這樣的場面令人心曠神怡,秋蘅也不由被吸引了目光,注視著薛寒來到近前翻身下馬時,忽然聽到急促的呼吸聲。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5-1 05:13 PM

第95章 秋姑娘關注第二名

  是秋美人。

  秋蘅餘光瞥見秋美人神情緊繃,一雙手用力交握。

  那一瞬間的呼吸淩亂雖輕微,卻瞞不過秋蘅的耳朵。

  是看到什麽人了嗎?

  秋蘅再次望向前方。

  薛寒已經下馬,把獵物交給迎上來的侍衛,往靖平帝所在的華棚走來。

  秋蘅想了想,令秋美人失態的應該不是薛寒。

  薛寒之後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勁裝青年,劍眉星目,俊朗不凡。

  再往後是兩個平頭正臉的男子,視線所及還有數人策馬而來,一時看不清面容。

  算上薛寒在內的四人,似乎很好推測引得秋美人情緒波動的是哪一個。

  秋蘅不動聲色觀察秋美人,就見她緊緊抿唇盯著那俊朗青年,直到那人快要到近前才匆忙垂頭。

  因爲離得近,秋蘅甚至能感覺到秋美人用力克制的顫抖。

  那青年是誰?

  秋蘅深深看了那俊朗青年一眼,把他的模樣記下。

  「臣皇城使薛寒拜見陛下。」

  「哈哈哈,不愧是朕的皇城使,輕而易舉拔得頭籌。」靖平帝朗聲大笑。

  虞貴妃饒有興緻打量薛寒:「陛下,妾記得這位皇城使是薛公公的養子吧?」

  靖平帝點頭:「不錯。」

  薛全就在靖平帝身邊,虞貴妃衝他一笑:「薛公公好福氣啊。」

  薛全忙道:「娘娘謬贊,這小子頑劣得很。」

  後面出風頭就算了,頭一場比試顯擺什麽!

  薛全悄悄瞪薛寒一眼。

  薛寒面上毫無自得之色,退至一旁,發現了角落裡的秋蘅。

  秋六姑娘怎麽來了?

  秋蘅的注意力卻在那青年身上。

  那人如薛寒一樣對靖平帝行禮:「臣侍衛馬軍司都頭林乘風拜見陛下。」

  林乘風——

  秋蘅覺得這個名字耳熟,盯著林乘風默默思索。

  薛寒隨著秋蘅視線看向林乘風,眼中閃過疑慮。

  秋六姑娘喜歡關注第二名?

  林乘風——薛寒同樣在心裡過了一遍這個名字。

  侍衛馬軍司中,林乘風確實是個出衆的,也算家學淵源。

  之後幾名青年沒有什麽值得注意之處,直到太子的出現。

  頭戴玉冠的太子同樣是一身俐落獵裝,勾勒得身姿挺拔,英氣勃勃。

  「兒臣見過父皇。」

  「第九名。」靖平帝點點頭,「也不錯。」

  薛全又忍不住瞪薛寒一眼。

  和太子一起比試,讓太子得第九名,這混小子!

  在座的老臣中亦有這些青年的父輩,此時心中是同樣的想法:這批年輕人太差了……

  太子卻笑意真誠:「謝父皇誇獎,兒臣也覺得能取得這個名次很好。」

  「休息一下吧。」對太子,靖平帝態度頗溫和。

  「謝父皇。」

  靖平帝環視神色激動的一衆青年,勉勵一番。

  受到帝王贊賞的年輕人們更興奮了,或是下去休息,或是繼續狩獵。

  「快到午膳的時候了,愛妃陪朕回行宮吧。」

  虞貴妃陪靖平帝上了龍輦,舒舒服服回行宮。秋美人混在浩浩蕩蕩的隊伍中默默步行,走出十數丈回眸望了一眼。

  秋蘅知道,那一眼望的不是她。

  她記起林乘風的身份了,是林山林將軍之子。

  林將軍在大夏武將中能力出衆,此時還在邊疆駐守。

  書上記載不多,只說林將軍因幼子獲罪,大夏折損了一員將才。

  因數獲罪——秋蘅琢磨著這四個字,悄悄打量林乘風。

  林乘風就是林將軍的幼子,究竟犯了什麽罪過,會連累到戰功斐然的父親?

  他與秋美人之間,又有什麽淵源?

  秋蘅把林乘風怔愣的反應盡收眼底,暗暗琢磨。

  靖平帝一走,場面就輕鬆起來,衆人三三兩兩交談,或起身活動一番。

  那第一場狩獵取得好名次的年輕人,則被父輩小聲訓斥。

  「誰讓你贏過太子的!」

  年輕人們委屈又不服氣:「是太子說的,禮讓沒意思,既然是打獵各憑本事才有趣。」

  「年輕!」

  「單純!」

  「愚蠢!」

  ……

  因薛全隨著靖平帝離開,薛寒逃過挨訓,直接走向秋蘅。

  「秋六姑娘隨秋美人來的?」

  「是。」

  「是要四處逛逛,還是回康郡王妃那邊?」

  「準備先回去。」

  「那我送你吧。」

  本來薛寒過來與秋蘅說話,就有不少人豎起耳朵了,此時聽到這話,個個表情複雜。

  現在的毛頭小子都這麽直接了嗎?

  「多謝薛大人。」秋蘅大方應下。

  原先她沒有讓人覺得她與薛寒走得近的打算,而此一時彼一時,要救太子還需借薛寒之手,在這處處是眼睛的地方與其偷偷摸摸見面,不如放到明處。

  有薛寒從細作手中救下她的事,他們有交情不算突兀。

  隨著二人走遠,不少人搖頭歎氣:不像話不像話。

  回去的路上,薛寒問:「怎麽會和虞貴妃一起?」

  這位貴妃娘娘,是他養父都要畢恭畢敬對待的人物,敬而遠之才是明智之舉。

  「貴妃娘娘發話,要我多去陪伴姐姐。今日過去就遇到了。」

  至於如何遇到,就不和薛寒細說了。

  「與貴妃娘娘打交道,務必小心。」

  「我知道。」秋蘅頓了頓,問起林乘風,「那位得了第二名的林公子……薛大人瞭解嗎?」

  薛寒腳步放慢,語氣淡淡:「不甚瞭解。秋六姑娘想知道他的情況?」

  「如果方便——」不知爲何,秋蘅覺得身邊少年有些冷淡。

  「沒什麽不方便,回頭我找手下問問。」

  悶頭走了一會兒,薛寒到底忍不住問:「秋六姑娘爲何對林乘風感興趣?」

  總不可能真是因爲那人得了第二名?

  秋蘅沉默了許久,輕聲問:「薛寒,我可以相信你吧?」

  她要通過薛寒救太子,註定要有一場交心的談話,處處隱瞞是成不了事的。

  對薛寒的防備還在,但經過這些日子的來往,她相信自己的判斷。她與薛寒立場或許有不同,但他絕非惡人。

  在合適的時候相信合適的人,對陶大他們如此,對薛寒亦是如此。

  秋蘅的話如一粒小石子投入少年心湖,令他的心蕩出一圈圈漣漪。

  「秋姑娘願意信我,榮幸之至。」他輕聲說。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5-3 11:33 AM

第96章 擠兌

  也許是少年的聲音太輕緩,這種客氣話卻聽得秋蘅耳朵一熱,好似呢喃的燕從她心湖上輕輕飛過。

  她微微垂眸,錯開視線:「我感覺我大姐和林乘風認識,想知道有沒有猜錯。」

  原來如此。

  薛寒笑笑:「等我問了給你回話。」

  「多謝薛大人。」

  眼看快到康郡王府入住的院落,秋蘅停下:「薛大人留步吧。」

  「明日還會去秋美人那裡嗎?」

  秋蘅頷首:「要去的,不會待很久。」

  吳昭儀把自己的臉扇成那樣,暫時應該不會露面了。

  「那小心些。」

  「知道啦。」秋蘅擺擺手,與薛寒道別。

  康郡王妃不在院中,只有嘉宜縣主在。

  嘉宜縣主正在整理采來的香草。

  秋蘅陪她一邊整理,一邊聊著關於香的話題。

  馮采星風風火火闖了進來:「表姐、阿蘅,難得來了這裡,你們怎麽都窩在院子裡!」

  「我有出去的。」嘉宜縣主指指整理好的香草,「我親自采的。」

  秋蘅笑道:「我也出去過,去了我大姐那裡。」

  「這不算。走走走,烤肉去。」馮采星一左一右把二人拉起。

  嘉宜縣主不太想去:「天都快黑了,烤肉也不是非吃不可吧?」

  和阿蘅聊聊香,鼓搗一下香材多好,人多了嘰嘰喳喳,吵得人頭大。

  「重點是吃嗎?是烤肉,親手烤肉。」

  嘉宜縣主看馮采星一眼:「那你會嗎?」

  「表姐!」馮采星跺腳,「有隻兔子還是我獵的呢。」

  秋蘅很有自知之明喊上芳洲。

  「姐姐,表姐和阿蘅來了。」帶秋蘅與嘉宜縣主去了烤肉的地方,馮采星歡快喊了一聲。

  與馮采月一起的數名貴女紛紛向嘉宜縣主見禮,再矜持衝秋蘅點點頭算打過招呼。

  秋蘅能察覺這些貴女的冷淡,不以爲意坐在芳洲身邊。

  芳洲一雙巧手翻轉,濃鬱的肉香味霸道往人鼻子裡鑽。

  「怎麽這麽香?」

  「不知道啊……」

  衆女悄悄往香味傳來的方向瞄,只見婢女打扮的俏麗少女手抓一把肉串,串串金黃焦香,滋滋作響。

  咕咚,不知誰咽了咽口水。

  都只能烤個半生不熟,怎麽有作弊的呢?

  「姑娘,好啦。」

  隨著芳洲清脆一聲喊,衆女緊緊盯著她手上的肉串。

  芳洲先給了秋蘅幾串,再是嘉宜縣主三人,剩下兩串三兩口吃下,滿意點頭:「還好手藝沒有生疏。」

  衆女:「……」

  以方蕊爲首的幾位貴女離這邊雖遠一些,奈何烤肉的香味傳得更遠。

  成素素走過來,雙手環抱一聲冷笑:「有些人就是沒規矩,這種親自動手爲樂的場合,讓婢女來做有什麽意思?」

  晌午後母親突然接到小姨從宮中遞出來的信兒,竟被秋六害得當衆受辱。一個鄉野村姑竟敢欺到小姨頭上去了,她若不替小姨出口氣,就不叫成素素!

  秋蘅吃著肉串,對成素素的挑釁充耳不聞。

  「姑娘要不要嘗嘗鹿肉?鹿肉放在石板上煎著吃別有風味。」

  秋蘅忙點頭:「好啊。」

  芳洲笑吟吟問其他人:「姑娘們要嘗嘗嗎?要的話我多做一些。」

  「要。」

  隨著嘉宜縣主開口,暗饞肉串的貴女們忙趁機附和。

  芳洲動作俐落忙乎起來,本來努力嘗試烤肉的貴女們默默等著,一時顯得自說自話的成素素十分可笑。

  成素素大感難堪,衝芳洲發作:「一個婢女張口‘我’閉口‘我’,沒有半點規矩,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僕!」

  芳洲埋頭切肉,對成素素的話充耳不聞。

  秋蘅抬抬眼皮,問成素素:「成姑娘張口規矩,閉口規矩,就對規矩有這麽深的感情嗎?」

  撲哧——低笑聲起此彼伏,不少貴女心道這位秋六姑娘先不說人品如何,說話太有意思了,要是沒有那些非議做個玩伴挺好。

  可惜了。

  而對成素素來說就不是有意思,而是挑釁了。

  「那可比不上秋六姑娘視規矩如無物,身爲大家貴女,與罪臣的小妾打交道。」

  這話一出,氣氛突然尷尬緊繃,衆女不約而同去看秋蘅反應。

  先有反應的是嘉宜縣主:「成姑娘,你這話是不是過分了,我們阿蘅沒有得罪過你吧?」

  對嘉宜縣主,成素素語氣一緩:「縣主誤會了,我可不是針對誰,只是見不得有人品行不端還硬擠進我們圈子裡。」

  「阿蘅品行如何,不是成姑娘來定的。」

  「但素素說的也是事實吧?」方蕊不知何時走近,對嘉宜縣主就沒那麽敬著了,「難道秋六姑娘沒有登袁家的門,沒有與袁成海的小妾來往?」

  有方蕊出聲,成素素剛弱下去的氣勢立刻恢復:「何止呢,秋獵這樣盛大的活動,整個永清伯府就秋六姑娘來了,不得不佩服秋六姑娘有本事。」

  不遠處容寧郡主面無表情站著,聽了這話嫌惡皺眉。

  「阿蘅會來,是因爲我想要她來。她是我母妃認下的義女,也算我的妹妹,成姑娘這樣說把我康郡王府置於何地?」

  成素素歎氣:「縣主單純善良,總把人往好處想,實際上啊,這世上大多是攀龍附鳳,汲汲營營之輩。」

  有嘉宜縣主護著又如何,又不是康郡王妃的親女兒,名聲壞了狗都不理。

  「在成姑娘眼裡,來秋獵就是汲汲營營?我以爲是爲了走出家宅方寸之地,來體驗新事物,放鬆心情的。」

  聽了秋蘅的話,成素素嗤笑:「秋六姑娘總守著一個小丫鬟烤肉能體驗什麽新事物?你要說是騎馬、打獵,我或許就信了。」

  留意著秋蘅反應,成素素把玩著腰間垂下的絡子:「這樣吧,我們來比一場,就比誰騎馬來回更快。你若贏了,我就信你來秋獵是爲了體驗新事物的。若是輸了——」

  「輸了怎麽樣?」秋蘅問。

  「若是輸了嘛——」成素素眼裡滿是冷意,「那你就打自己兩巴掌,承認自己沒皮沒臉!」

  嘉宜縣主沉下臉:「阿蘅只騎過驢,成姑娘這樣是強人所難!」

  「只騎過驢?」成素素哈哈一笑,「原來秋六姑娘連騎馬都不會,卻要來秋獵呀?」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5-3 11:35 AM

第97章 賭約

  飽含譏諷的笑聲從成素素口中發出,在場貴女默默看著秋蘅。

  這可真是尷尬啊,若換成自己,早就無地自容,掩面而逃了。

  而成素素所言也有幾分道理,秋六姑娘連騎馬都不會,家裡也沒其他人來,卻巴巴跟著康郡王府過來,想攀高枝的心思確實藏不住。

  秋蘅深深看成素素一眼。

  這位成姑娘原先雖對她就不友善,卻沒如此咄咄逼人。

  「不會騎馬就不能來參加秋獵了?」秋蘅目光緩緩掃過衆人,「成姑娘的意思,來秋獵的每位姑娘都會騎馬?」

  「你扯別人做什麽?」成素素冷笑。

  秋蘅點了點頭:「所以只有我不會騎馬是想攀高枝。」

  衆女神色精彩。

  怎麽做到這麽說自己而不感到難堪的?

  「因爲我家裡人沒資格來,我來了就別有用心。」秋蘅面無表情看著成素素,「原來在成姑娘心裡,出身低就是罪過啊。」

  「本來——」

  方蕊拉了一下被秋蘅的話激起火氣的成素素,衝秋蘅微微一笑:「秋六姑娘好口才,說這麽多,那你到底敢不敢與素素比試呢?」

  「也不是不能——」

  嘉宜縣主也輕輕拉了拉秋蘅衣袖,衝她微微搖頭。

  馮采星怒視二人:「明知阿蘅沒騎過馬還激將,就算贏了也勝之不武!」

  秋蘅舉步上前,走近成素素。

  成素素自信一個破落戶家的女孩兒不敢傷她一根毫毛,譏笑挑眉:「秋六姑娘不躲在別人後面啦。」

  秋蘅微笑:「逞口舌之快沒意思,成姑娘非要與我比騎馬,也不是不能答應,但賭約要改一改。」

  「怎麽改?」成素素一聽秋蘅願意比試,放下心來。

  答應就好,答應了才能看著這小賤人打自己耳光。

  「我輸了要打自己巴掌,成姑娘輸了只是相信我來秋獵是爲了體驗新事物,這樣不公平的賭約就是傻子都不會同意吧?」

  「那你想怎麽樣?」

  秋蘅笑笑:「很簡單,我輸了,成姑娘打我兩巴掌,成姑娘若輸了,我打你兩巴掌。這樣才算公平公正。」

  「可以!」成素素不假思索應下,「今日天快晚了,就定在明日上午。」

  她要輸給秋蘅,才是天大的笑話。

  「其實我很不解,成姑娘爲何這般針對我?」再靠近成素素一步,秋蘅輕聲問。

  成素素亦放低聲音:「那就讓你死個明白,我小姨受的委屈明日定要你百倍還回來!」

  「小姨?」秋蘅很快反應過來,「吳昭儀?」

  「明日見。」擔心旁人聽了去,成素素不再多言,拉著方蕊轉身就走。

  馮采星擔心拉住秋蘅的手:「你不該答應的,成素素騎術很好。」

  「阿蘅,我們回去吧,讓大哥教你騎馬。」

  康郡王世子?

  看夠熱鬧的衆貴女心情有些複雜。

  剛剛還覺得秋六姑娘被成素素擠兌得可憐,結果人家有謫仙般的康郡王世子來教?

  「還是吃肉吧,芳洲煎的鹿肉都好了。」秋蘅拉著二人坐下,「這個時候了也學不了什麽,與其現在一試飽受打擊,還不如明日直接來。我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到時就把馬兒當成驢子騎。」

  嘉宜縣主與馮采星對視一眼。

  好像……也有道理?

  二人遲疑著要不要繼續勸秋蘅臨陣磨槍,芳洲就招呼起來:「姑娘們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衆女:「……」

  這丫鬟也心大,自家姑娘和別人都要打起來了,還不緊不慢煎肉呢。

  成素素有句話倒沒說錯,這對主僕還怪搭的。

  因成素素這麽一鬧,衆貴女想吃烤肉的心思淡了,總覺得與秋蘅沾上有些彆扭。

  芳洲仿佛沒察覺大家的尷尬,把煎得噴香的鹿肉一一遞過去:「趁熱吃。」

  看看塞入手中賣相極佳的煎肉,衆女猶豫著夾加放入口中。

  拿都拿了,要不嘗嘗吧——真香!

  見衆貴女埋頭吃肉,芳洲一笑,端著盤子走向容寧郡主:「郡主要嘗嘗嗎?」

  「不必了。」容寧郡主看秋蘅一眼,轉身便走。

  「秋六姑娘的婢女與秋六姑娘一樣,都挺會籠絡人心呢。」心知容寧郡主對秋蘅不喜,一名貴女走在容寧郡主身旁,小聲道。

  另一名貴女笑問:「郡主明日會來看成姑娘與秋六姑娘比試嗎?」

  「這樣的熱鬧當然要看看。」

  暮野四合,吃得心滿意足的貴女們陸續散了,臨走時衝秋蘅笑得比剛開始真誠不少,並在心裡罵自己一句吃人嘴短。

  「阿蘅,我們也回去吧。」嘉宜縣主輕聲道。

  回去路上,馮采星憂心忡忡:「成素素要是贏了,定會下手很重。」

  秋蘅一笑:「沒事,我要贏了下手也重。」

  「阿蘅,你真不擔心啊?」

  「放心吧,我騎驢技術也很好的。」

  「可騎馬和騎驢不一樣。」

  「無非是更高一些,更烈一些。我自幼爬樹下河,還算俐落,不一定就輸給她。」

  「要是輸了呢?」馮采月開口問。

  「兩個巴掌,我輸得起。明日你們爲我鼓勁就是了,這點小事今日別總想著。」

  秋蘅雖這麽說,等回去後嘉宜縣主還是悄悄告訴了淩雲。

  淩雲聽得眉頭緊皺:「明日我去看看。」

  一夜間有人睡得安穩,有人睡不踏實。轉日一早,秋蘅先去見秋美人,遇上了等著她的薛寒。

  「我找手下瞭解了一下,林乘風與秋美人曾有議親之意,二人應是有情的……」薛寒聲音放得很低。

  後宮嬪妃曾有心上人,哪怕是入宮以前的事,被人聽去還是麻煩。

  而明明說著這樣令人驚心的話,薛寒心裡卻藏著隱秘的歡喜。

  是被人信任的喜悅。

  是……被秋六姑娘信任的喜悅。

  「多謝薛大人。」

  秋蘅告辭時,被薛寒喊住:「秋六姑娘今日要與人比試騎馬的事我聽說了,需要幫忙嗎?」

  「不用。」秋蘅輕鬆擺擺手,「我不會輸。」

  望著少女離開的背影,薛寒不覺一笑。

  我不會輸,是他年少時在心裡對自己說過很多次的話。

  他們在某方面,是一樣的人。
作者: Salicaceae    時間: 2025-5-3 11:36 AM

第98章 比試

  秋蘅是等了一會兒才被鄭玉領進去,見到秋美人的。

  乍一看,秋美人竟比往日多了幾分明豔,可若細看就能看出厚重的脂粉痕跡。

  是沒睡好?

  秋蘅猜測著,不動聲色行禮:「姐姐。」

  秋美人望著年輕俏麗的少女晃了一下神,才擠出笑容:「六妹過來了。」

  「是,來陪陪姐姐。」

  「坐吧。」

  秋蘅乖巧坐在鄭玉搬來的小杌子上,令鄭玉忍不住多看她一眼。

  秋六姑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就看現在這乖順樣子,誰能想像昨日的壯舉。

  傳聞秋六姑娘薅禿了西平侯府四公子的頭髮,他一直覺得誇張了,原來竟是他見識淺薄。

  「你們都下去吧,我和六妹說說貼己話。」

  連同鄭玉在內的宮人退了下去。

  秋美人沒有立刻開口,而是端起茶盞淺淺喝了一口。

  秋蘅垂眸不語。

  來秋美人這裡是應付虞貴妃那番話,也是多些接觸靖平帝與虞貴妃的機會。

  昏君與妖妃,將來她該如何做,還須多看看。

  還有薛全。

  身爲五賊之一的宦官,送上「靈丹妙藥」令靖平帝丟了性命的人,也要找機會瞭解。

  在這裡比在京中便利許多。

  「昨日把六妹一個人留在華棚,是姐姐疏忽了。」秋美人開口。

  眼前的女孩子明明那麽年輕,卻讓她看不透。

  她以爲她乖巧,結果天不怕地不怕,她以爲她快言快語,又能沉穩安靜。

  這般難以捉摸,會不會因爲她比她想像中更聰明?

  秋美人握著茶盞的手指不覺收緊,還是忍不住打探:「六妹後來怎麽回去的?有沒有什麽有意思的事?」

  秋蘅對上秋美人幽深目光:「姐姐很好奇宮外的事嗎?」

  秋美人心一跳,壓下心虛自嘲一笑:「久居深宮,睜眼閉眼幾乎沒有變化,自是對宮外的事有些興趣。」

  「是皇城使薛大人送我回去的。」

  秋美人一怔。

  皇城使?

  「對啊,我們是朋友。」秋蘅彎唇,「有意思的事也有。成家姑娘要與我比試騎馬,贏的人可以打對方兩巴掌。」

  秋美人:!

  「六妹,你不是說只會騎驢?」

  秋蘅點頭:「對啊。」

  「那怎麽還與人比試騎馬,還立下那樣的賭約?」

  她進宮六七年,外面變化這麽大嗎,貴女間打賭都開始甩耳光了?

  「推不掉就應下了,不然被她時不時挑釁,也是麻煩。」

  「六妹與那姑娘有過節?」

  秋蘅語氣淡淡:「大概是因爲她小姨是吳昭儀。」

  秋美人徹底愣住,許久後才沉聲道:「是姐姐連累了你。」

  「與姐姐沒有關係。我招來的事非,我能解決。」秋蘅頓了頓,衝秋美人一笑,「若沒能力解決,還是不惹事爲好,姐姐說是不是?」

  秋美人臉色白了白,等到秋蘅離開,雙手用力抓著軟枕,心中一片驚駭。

  六妹察覺了她的心思嗎?

  可六妹才被找回來,怎麽會——

  皇城使薛大人送我回去的,我們是朋友——少女以漫不經心的語氣說出的話在秋美人耳邊回響,令她的臉色越發慘白。

  而最後,這些驚駭化作痛苦、羞恥交織的淚水,打濕了枕巾。

  秋蘅回到住處換了一身騎服,在嘉宜縣主等人的陪伴下去了約定之處。

  「這麽多人!」還沒走到地方,馮采星低聲驚呼。

  那處廣闊的草地上,或坐或站了許多人,除了比昨日烤肉時多了許多的貴女,還有不少少年郎。

  此時的笑鬧聲就是這些少年發出的,甚至有幾人玩起了蹴鞠。

  「這個成素素,就是想讓更多人看阿蘅受辱!」反應過來後,馮采星氣道。

  「秋六姑娘來了!」有眼尖的高喊道。

  當即無數道視線投來,活潑如馮采星都有些不自在起來。

  成素素嘴角噙著冷笑走來:「還以爲秋六姑娘身體不舒坦,過不來了。」

  她想過秋六稱病不來的可能,好在是來了,不枉她把打賭的事傳出去,引來這麽多人。

  秋蘅看她一眼,淡淡道:「成姑娘話真多。開始比試吧,省得讓大家久等。」

  聽到這話,臉皮薄的貴女神色訕訕,那些少年則嘻嘻哈哈起哄:「就是啊,別讓我們等久了,等會兒還要打獵蹴鞠呢。」

  幾個蹴鞠的少年此時也停了,其中就有崔二。

  崔二腳尖點球,目不轉睛盯著一身櫻紅騎服的少女,口中喃喃:「比我還能惹事呢。」

  「崔二,說什麽呢?」一旁同伴問。

  「沒什麽,看熱鬧看熱鬧。」崔二故意說得輕鬆,心卻莫名揪著。

  聽說秋六若是輸了,要挨巴掌。早知道他和秋六打賭了,打也是他來打,爲自己被拒婚出口氣,怎麽也輪不到成素素那瘋婆子。

  大不了,他打輕點兒。

  衆目睽睽之下,兩匹馬被侍衛牽來。

  成素素抬抬下巴:「一樣的軍馬,別說我欺負你。」

  「成姑娘想得周到。」

  「少廢話。」成素素俐落上馬,坐於馬上神采飛揚看著秋蘅。

  秋蘅不緊不慢踩著馬鐙上了馬,抓緊韁繩。

  成素素忍不住笑:「秋六姑娘可要抓好了,別掉下去。」

  秋蘅一笑:「放心,掉不下去。」

  「前方各設了十面旗,成姑娘這邊是粉旗,秋姑娘這邊是藍旗,一趟往返,誰取下的旗子多誰獲勝,若旗子數目一樣,以先返回者爲勝。二位準備好了嗎?」

  得到回應,講解規則的姑娘用力一敲銅鑼。

  鑼聲震耳,兩匹駿馬衝了出去。

  一開始還是一馬平川,很快第一面斜插入木杆的旗子出現在眼前。

  馮采星緊張得抓緊姐姐的手:「能拿到,能拿到……」

  「好!」一陣喝彩響起。

  馬背上一紅一粉兩道身影,手中都多了一面旗。

  成素素把旗子插入掛在駿馬一側的囊中,得意瞥了秋蘅一眼,發現秋蘅也拿到了旗子不由一愣。

  不是說沒騎過馬,怎麽可能拿到旗子?

  小賤人騙人!

  意識到這一點,成素素大爲惱火,可就這麽一愣神的瞬間,那駿馬就載著秋蘅如風般拉開了距離。

  馮采星揉揉眼睛:「姐姐,我莫不是眼花了,阿蘅好像在前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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